《艳影》 艳影 第 1 部分阅读 作者:独居蓝猫 一、浮世之欢 或者亦舒 浮世的欢乐,夹杂的不过是些微的痛感,但我们仍然在意那小小的愉悦,于是——你会发现午后的咖啡馆,坐着她们,围着薄荷绿的围巾,在春天里有着招摇的快意:猫一样的脸颊,波光涟滟的眼神,连笑容都是敏感而讥诮的…… 相 亲 记(1) 碧朗知道朱朱要结婚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当时正摊在沙发上听STING的歌,一首好歌被他抑郁的嗓子割的七零八落。 碧朗接到电话,朱朱说她快要结婚了。 漂亮的朱朱终于要结婚了。那么漂亮,不嫁一次,多么可惜。 朱朱要另择黄道吉日出嫁,预定在10月1日,以后每年结婚纪念日可以与国同庆。 碧朗的妈妈问:“是那个韩国小伙子么?” 碧朗极不耐烦地告诉她:“不是,一个巴西人。” 其实是华裔巴西人,这人她也认识,是她和朱朱的中学同学,一个个子中等黝黑的男孩子。如果除去他的巴西身份,是个丢在芸芸众生里绝对找不出来的平常人。 朱朱决定在香格里拉请客,第一层全部摆满酒席,庆祝顺利出嫁。 她说,反正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应该奢侈一下,以后也好有个回忆。女人都是这样的,感性兮兮在很多时候思维幼稚的象小孩。 朱朱用神往的口吻问:“穿什么款的婚纱好呢?” 碧朗说,不妨打扮的象戴安娜王妃,那样的婚纱穿起来象天使,高贵纯洁。 这话到底没有说出口,戴妃最后死于非命,是薄命的一代红颜,她死于一个传媒穷凶极恶的时代,死于酷爱追逐绯闻的公众手中,她的天使梦并非象人们想的那么美好。 朱朱爱热闹,总算名正言顺的有机会喧哗炫耀一番,所以现在谁说什么她都不介意。 朱朱目前的职业是酒店的公关小姐,每天打扮光鲜,就象朵长开不败的鲜花——塑料花,没有一点老的危机感,总是色彩耀眼夺目。看惯了别人的排场,到了自己结婚,没有理由不锦上添花。 碧朗觉得朱朱倒是一直挺顺利的,她之所因么顺利是由于自己清楚个人优势在什么地方,她漂亮、年轻性格开朗带点泼辣,又能克服漂亮女子普遍的多愁善感的毛病,这样在现实生活中是无往不利的。 朱朱看的哲学书没有碧朗多,她也不用深刻的思想人生宇宙的大问题,那离她太遥远,她比较看中现在的一切,就象里尔克说过的一句名言:“当下快乐,永生快乐。”对当下的幸福牢牢把握,决不让机会的小辫子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朱朱要碧朗做她的伴娘,碧朗笑:“但愿只是这么一次,我可不想永远做人家的伴娘,一辈子嫁不出去多可怕,到40岁还在牵新娘的衣角等抛花球抓牢自己的的幸福,等到人老珠黄。可怕、悲惨、外加无聊!” 朱朱说:“哎呀,叫你做一次伴娘这么多话说,……嫁掉我接着把你嫁掉好不好。” 碧朗说不好。说完了以后觉得自己很好笑。 碧朗现在在一家小型的唱片公司作企划,一直想做唱片制作人,原因是她从前疯狂地爱听流行歌曲,后来有了一点理性就更加要将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把它作为一种文化一种精神推而广之,而且自己还为拥有这样的殉道激情激动不已。 但她后来也没有作成唱片制作人,只是做一个小小的企划,为歌手写写文案,带她们到处宣传,在电台、电视台瞎逛,就跟草台班子的卖艺者游走江湖的状态差不多。做工作做的案牍劳形,形销骨现,于是她老妈就说:“看你这样子,迟早变老姑婆,” 碧朗只好调笑:“我是E世代新新人类。要什么男朋友。” “你打算怎么样,将来谁来照顾你,我是一定要走的,你最好为自己想想。看看人家朱朱,多么精明能干。” 碧朗的老妈是个医生,对待现实问题的态度就象面对病人,即使再惨烈也没有更多的怜悯与同情,只有实事求是救死扶伤的作风。她不遗余力调动自己的一切人力资源为碧朗出谋划策。她常常批评E时代的新新人类,不结婚不谈恋爱不生小孩,过着一种无法无天神经错乱的生活,也是一种不负责任没有追求颓废空虚的可怕生活。 这次要见的是个美籍华人,是碧朗妈妈的同事的远方亲戚,完全是因为同事之间的私交甚好友情介绍。 碧朗抱怨:“难道又是象上一次的那个人,你们也真会毁人。” 2000年11月3日 说起第一次见面的情状,极象米兰昆德拉的一篇小说——《可笑的爱情》,其实应该只是可笑,基本上没有爱情的成分,但这个故事如果抽离了爱情不免是乏味的。权且还是将二者放在一起吧。 第一次见面的人叫刘格铭,是碧朗的姑妈给她介绍的,伊还是个学流体力学的博士,看照片长的倒还周正,而且还互通了几次E…MAIL ,这个人虽比不得油腔滑调写出风靡千万网民《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痞子蔡”,还是有几分幽默的。中英文都写的文采斐然,还节录几首华兹华滋的情诗赠红粉佳人,碧朗想而今会华兹华滋的诗的人可不多见,“湖畔派”的小忧郁是自己的最爱,忍不住小资情调泛滥,更且架不住几人劝诱威逼,碧朗也就去了。 当时从电话里的声音上判断,刘格铭先生为人风趣,留学在英国,沾染了些许名士风气,与她相约在“星巴克”咖啡屋见面。 碧朗穿的是一件密纹瘦身上衣,衬一条纯棉长裙,头发削的菲薄,前额几缕挑染成棕红色,透着冷清的时髦,紫色眩彩唇膏,啡色弓型眉,骨感的知性中透露出逼人的杀气,绝对不放过自己每一个部分彻底唯美,把整个夏天震荡的摇摇欲坠——此做派完全象一个早期的女权主义者,满口是“菲勒斯中心”“宰制”“后现代”之类的术语,谈笑间扬眉大笑,词锋犀利口角生风,看了不是叫男人心折而是胆寒。 刘生衣履风流颇为健谈,但似乎对碧朗的前卫作风有些侧目,讲了一通英伦的玫瑰,街上小酒馆的风琴,还有多雾多雨的天气,他就觉得话题似乎只有停留在比较审美的阶段。英国人是含蓄的,对于不好的事物,他们的反映是口头上会说“哦,的确不错。”但心下颇多微辞,这是一个被悠久的文明熏陶得过分掩饰真实思维的国家。 在他看来碧朗是绝对不象一个安分守己的良家妇女的类型,中国男人习惯的是情人要漂亮,老婆要勤劳勇敢善良三者兼而有之,俗话说的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床”,老婆是物质生活与肉体生活、精神生活的三合一产物,但其实刘先生生活过的不尽人意,30好几都还是独身没有婚史不晓得是因为要求太高还是高的接近于苛刻最后可供甄选的也都销声匿迹。 刘格铭后来也打过电话,碧朗想:一定他梦想中的CHIAN GIRL的梦想破碎了,自己的作风实在是说的上有些张牙舞爪。 碧朗自己照镜子看自己,瘦虽然是瘦了一点,但担担抬抬的力气还是有的,不是依人小鸟的型号。刘先生希望的是纤腰一把动不动就昏倒在自己怀抱里,娴静柔弱无骨苍白娇嫩的象小雏菊的爱人。自己好象当时一直在讲世界各地妇女的解放与斗争,但是这些都是刘先生所不感兴趣的话题。 在电话的那一头,刘格铭的语气明显是失望的,说起他家乡的一些事情,他们家乡以盛产烈女而出名,所谓烈女就是那种以各种手段自杀殉节的女人,皇帝还专门赐了匾额,通往家乡的路上都是浩浩荡荡的贞洁牌坊,她们早夭的婚姻使她们象墓碑一样高山仰止。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从18岁守到88岁,好象乾隆爷还御笔亲题封了诰命。 碧朗想,那是变态,肯定以后变本加厉折磨她的媳妇,因为自己受了这么多罪呢。 刘格铭的语气是消沉的,说起这些女人的忠贞与绝决是悲观的口吻,好象患了三期肺痨,他感叹,女人啊,就是这么痴情的,我就欣赏中国女孩子这点精神,懂得为爱而牺牲的勇气。说得碧朗都不好意思起来。 她想总不至于让自己见过几次面就要为他殉情吧。自己是贪生怕死的人,并不是祝英台,动不动就为梁兄自杀。 就算想做,也要找个看起来比较象梁兄的年轻才俊,对吧……刘格铭的口吻活象《儒林外史》里的马二先生,动不动就要女人做贞节烈女自杀殉夫或者一辈子守节,到底也受过西方教育的人,应该知道男女平等的基本常识,现在还有这种思想,真是可怕。 她想说,她们真不幸,生于一个愚昧的时代,也就做了历史的标本。她是看过《烈女传》的,里头的女人完全是牺牲品,她们可不象现代女性那么幸福。这牺牲与痴情可无关,痴情与与殉葬往全是两回事,是主动和被动的两个态势,但想象这番话的后果索性不说拉倒。 末了,他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性格的女孩子,这话象是个讽刺。 ——在这个性俯仰皆拾的世代,说一个人有个性就是最深刻的讽刺。 碧朗叹了口气,你也是,你是非常有个性的人,刘先生。 于是他们挂了电话,非常彬彬有理,客气的再见了。 所谓再见,就是再也不见。'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中国话就是这么文雅伪善的语言。 碧朗笑了一下:“再见。” 她模拟刘格铭的口气,好象还有点依依不舍——跟真的似的。 碧朗坐在阳台上,一种冷清顺着丝袜爬上来,让人有点害怕,她是个固执的人,喝牛奶只喝一个牌子,吸烟也是,这种固执大抵是有多少意义她也说不清,因为说不清她就索性不去追究。 2001年6月6日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碧朗这一次是收敛了许多。 朱朱在电话里告诫她,女权主义要少谈,全世界妇女尽管言辞激烈,似乎不灭男人不后快,但其实还是需要婚姻和之相关的一切保障,所以收起可怕的女权主义嘴脸,不然你会把所有男生吓跑,千万不要以为自己会讲几句英语看了几部法国小电影或者平时读物只有俄国小说就是高尚有文化。 她说,你要象琼瑶女主角一样柔情万种眼神迷茫的的出现,要有女人味。 碧朗觉得很伤心,说,我难道没有女人味么? 朱朱考虑了一下才告诉她,说真的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得告诉你,你确实是没有多少,但是所有的错误在生活里都会得到修正,套用句老话“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要对自己丧失信心。 碧朗相信她的话,因为朱朱的男生缘的确远胜自己,她是一个在男生的角度看相当可爱的女子,虽然不少女人非常不喜欢她。 尽管当天碧朗打扮的犹如琼瑶女主角,可惜美籍华人钟琪先生并没有预期中的那么潇洒多情,至少外形上没有秦汉那么俊朗,要命的是碧朗穿了高跟鞋,暗中比量发现他的身高精确来讲只有 1。69,居然说成1。76,碧朗心想老妈的同事应该去作促销,至少将推销的产品的好处夸大一倍。从身体构造上来讲,男人的身高和女人的胸围一样在对外宣称时总是有虚假的成分在里面,要缩水好几个PERCENT,所以碧朗想做人嘛,最好还是要诚实一点,一眼看穿多不好。 伊看上去老相,实际年龄不详。他的灵魂之窗有点象王安石,白多黑少,让人觉得他总是很傲慢的藐视,最大的原因是他始终不肯讲标准的国语——普通话,尽管碧朗平时也有这种中英文合璧的古怪用法,比如好好的事情不叫叫PROJECT,吃面包她要夹一块CHEESE,喝的是和男人一样的BEER,但是真有一个人这么对她大放厥词,她就是受不了。 钟先生是一个MBA,不过现在的MBA实在是满街都是,一毛钱一打,他的学校又不是康奈尔、哈佛、柏克利这样的名校,照说是不应该这么目中无人的,打国外离异了回来续弦,一心要找气质美女。 但是钟琪先生始终对抛弃他的前妻念念不忘,因为他的老婆是个法国人,是一个以浪漫和不负责任著称的民族,同居3年结婚2年后离异。并且还说自己以前还是很吸引人的,女友不少,各色人种都有,和她们在一起反而觉得更深刻的孤独。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的思想受到了伤害,一种无根的飘零感。 碧朗相信他的确受到过深的刺激,所以他会这么样讲话,只有用同情的眼光看他,就是这样他也觉得这种同情同样是一种伤害,语气越发骄矜。钟先生也是正宗同胞,无奈已经彻底被资产阶级自由化,动不动就说,你们中国,我们美国。美国的好处是让所有的人在他的旗帜下更加骄傲地对所谓第三世界国家炫耀其骄傲自足,满足一种肤浅的胜利感。 碧朗最终放弃了和他谈后殖民主义的话题,尽管已经感觉到和鲁迅一样的愤怒,不是在愤怒中爆发,就是在愤怒中死亡。 BEN JAMESON曾说过:“第三世界的本文甚至那些看起来好象是关于个人与力比多趋力的本文,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预言。”用这句话可以验证钟先生的处境与心态。但是碧朗觉得他应该看心理医生,而不是相亲。如果他实在要解决生理问题大可以召妓,反正你付了钱,怎么说她们都是可以听的,就跟「RUSH HOUR 2」里饶舌的黑人对着香港指压女郎说:“美国,你去过美国么?我可以带你去美国。”当金钱与性进行正当交易时,她们不会觉得不平等。但他这种作派对碧朗,由里到外都让她觉得压抑,不舒服。 这样的见面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兴意阑珊,付帐的时候,碧朗主动地和他平分了帐,至少外国男女是这样的作法,一开始,钟先生并没有明确说这一餐是他请。 碧朗的妈妈对于这种结果很不能理解,所以希望她的同事问一下原因,其实最为忌讳的是常常有人去追问一件事情不成功的原因,但是一般人不会明白这道理。 他居然说,碧朗脸部的线条过于硬,再说也瘦了一点,象铅笔一样瘦不是太有福气的样子。 这句话令碧朗听了大为光火:“有没搞错,我瘦,现在全世界人都要减肥迎和时尚,他没说相亲之前看看风水择个黄道吉日再出门否则会被汽车撞死,他有没有说娶了我会克夫?” 这个说法连碧朗的妈妈都为之抱不平,觉得这个人简直是脑子有问题,至少碧朗“王菲式”的瘦削身材正大行其道,说她的脸不是十全十美还可以理解,因为人家李嘉欣之流是混血,但是诋毁碧朗的身材,实在是强词夺理。 她说,这个人的审美观有问题,不如回到唐朝,反正那时候人胖。只有农民才爱丰乳肥臀。 听了这句话,碧朗笑了足有一天,认为妈妈生平头一次有足够的幽默感。 2000年10月1日这一次的会面是碧朗的姑妈大力推荐的香港人,在这边开酒楼,,美其名曰连锁食品营销行业,算是殷实的小业主。 碧朗的姑妈原先嫁了一位诗人,会整段整段地背莎士比亚的长诗,莎士比亚的英文属于中古时代,对现代人太古老了。虽说诗人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但是很穷,这使他们的婚姻最后陷入绝境,姑妈和他分手,以42岁的高龄嫁了一位企业家,她早已经过了以情欲标准来择偶的年纪,终于修炼到可以不再相信莎士比亚的诗,因为他创造的伟大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最后没有战胜黑暗的现实都悲惨地殉情而死,可见浪漫主义色彩过强的东西是与这个灰暗的现实多么格格不入。所以她对人的看法已经往比较物质的层面转移。 姑妈说:“其实这个香港人不错的,非常实在,以我的观点来看,婚姻应该是一种很实在的东西。” 碧朗一听到讲到香港人,就想起秃头、腰间脂肪层累积、目光色情的中年男子,笑说:“是不是三下两下就讲自己与房有车,然后上酒店开房直接就过户的好色一代男。” 姑妈说:“我的小姐,你以为自己是林青霞,40多岁还照样嫁的出?” “拜托,人家年轻时候还有秦汉嘛,至少浪漫唯美一下,曾经拥有就好,一下子嫁给邢李塬,这刺激也够大的。” 姑妈最爱叫她“我的小姐”,碧朗念叨“我的小姐,你要小心啊,不要散光,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 想想就睡着了,做了个皆大欢喜的梦,当然梦里面的男人潇洒漂亮的直逼中年周润发,那个人气很旺的香港明星,全亚洲的最佳情人。还有一双抑郁的眼睛,性感的嘴巴。碧朗小时候看过他演的《上海滩》,打一把纸油伞,在雪地里陪女孩子走,她迫于父命、凄美哀艳的和他诀别,真有“戚戚别亲爱,霭霭烟尘里”的味道。当时配上华语,甚是感人。 但是骤然醒来,却是因为他讲了一口《藏龙卧虎》里头的不清不楚的国语,诗意顿失。 当然这个香港人绝对不是周润发,他和碧朗说话一直用粤语,眼睛还不停扫射周围穿低胸露脐装的女郎,看对对方的胸围SIZE。据说港人好波霸型美女,有谚语云“胸前伟大黄金无价”,这种审美观透着露骨的委琐完全将人“物化”,似乎除去那那两跎肉就没有什么再可以吸引“力比多”在身上发作。陈有财先生也是苦出身,原来做街市小贩当街斩叉烧卖烧鹅,现在居然也有了3家酒楼,但是他的要求很是苛刻,要找个家世清白的女孩子结婚,有文化样子要好,年龄也不要太老。 这年头,有文化的放过洋的多少也要往30上靠,样子稍微标致的又认为自己倾国倾城,不见得会看得起陈生这点身家,希望傍住更大的码头。所以陈有财先生的爱情一直无望的蹉跎着,按他的说法,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不是人拣我、而是我拣人。听起来,不象是找终身伴侣倒象在菜市场拣菜。 碧朗想,随便也要讲斤两,比如人家林青霞姐姐就可以够资本做永远的东方不败,或者刘德华哥哥,年年号称25,穿着紧身麂皮裤子亮片上衣一点不觉得过分,和比自己小一轮的美少女照样搂着抱着谈情说爱。 所以世界是绝对不公平的。 陈有财先生出于职业习惯的谙熟,选了一间实惠的酒楼,里面人来人往大声喧哗夸张的吃吃喝喝,让人以为到了动物园。他看看菜牌,大部分要的都是今日特价,由于是做餐饮业出身,生怕输蚀,一斤基围虾少了一两马上看出来,带子不新鲜立刻吵着要换过,炖汤太老肯定是味精加多了——碧朗觉得应该自然纯朴,她特别穿“淑女屋”的衣服,以朴素见长的设计。是那种适合削肩窄臀平胸纤腰的女生的款式,还是白色,领子边有绣花,袖口有蕾丝花边,坐在那一言不发象足小家碧玉的作派,在陈先生宏大的声音衬托下,几乎有些楚楚可怜。她的耳朵在陈先生无休止的折磨下接近失聪,他的广东官话(粤语)是一种字正腔圆雄浑有力依靠胸腔振动发散到口腔僵上达鼻腔共鸣的语言,适合辩论或者宣传,所以碧朗明白,革命家——尤其是擅长于演讲的不少出在广东:好象孙中山、洪秀全、梁启超等等。 这种语言一开始就让敌人胆寒而后慑于威力会自动缴械投降。 所以碧朗在这次会面中基本处于失语状态,跟鲁迅先生一样处于“我已经无话可说。”的局面。其实就算鲁迅先生来了也一样,他是绍兴人,语言上倾向于内敛,所以广东官话一样可以杀的他片甲不留。 最后分手看的出陈先生对她挺有好感,因为他极度张扬了自己的自信。他还依依不舍问了一句:“陈小姐今年贵庚——30有么?”碧朗想自己总还没沦落到年老色衰的地步,觉得彻底伤害了个人自尊,女人的年龄和男人的钞票都是秘密,除非是有炫耀的骄傲才公开示人。 一刹那间,碧朗觉得所有的男人都是肤浅可笑无聊的动物,只恨不得马上组织义军将他们全部消灭干净,然后宣布说世界上开始由女人统治一切,女人可以象回到母系社会一样对男人大声呵斥为所欲为。 回到家里,碧朗躺在床上,开始反思自己的前半生,觉得自己既不快乐又没有纯粹悲哀,很盼望疯狂放纵的生活,但是寻思到最后,是放弃。尽管厌倦了体面的生活,但是却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彻底沉沦堕落。 想到这里非常悲观,于是打电话给朱朱。 朱朱模模糊糊地说,我正在睡觉,明早打来 。碧朗说,刚九点就要睡? 怎么不呢,我现在辞职在家,建敏又去巴西了,我如果不睡觉只有在长夜中寂寞的渡过,睡眠不足人会迅速衰老,对于我来讲,比变成白痴更加可怕。 碧朗放下电话觉得寂寞,只好倒了一杯番茄汁,随手拿起一本屠格涅夫的「初恋」消遣时间,老屠的对白写的真好,可惜这是一种古典主义的爱情,爱情与文学一样都是理想主义式微的产物。 没想到过了两小时,朱朱又打电话来约她吃饭。 碧朗大声说,请我吃西餐,我害怕了上中餐馆,我现在已经被那里的嚷嚷声弄的半聋了。 2001年10月2日朱朱约她去了一家叫“五月花”西餐厅,名字是好听,但其实是老美运移民的一艘船名。墙上钉着锚和鱼网,还有毕加索的画,裸体的女人,线条粗,尽是他腐朽生活的佐证,显得粗犷豪放不伦不类。 碧朗吃了一客牛排,因为心情不是太好,她望着窗外目光涣散。 吃掉了一客黑胡椒牛柳以后,朱朱惆怅的说:“那天走在路上,看见杜汶泽;居然还没有老,都40多的人了——好象还是老样子,清高。” “有没有向你询问近况?” “我跟他说,我要结婚了,欢迎他去参加婚礼。” “他有说去么?” “没有……他笑了一下,说,很好。然后说有事就走了……杜汶泽就是这样的,跟别人总是不太一样吧,是个不太爱凑热闹,不合群的人。” 朱朱有一点感慨:“这种人是审美型的人,离现实多少有距离。”说的时候,碧朗深有同感。 杜汶泽是朱朱与碧朗都曾暗恋的大学老师,是那时候很多女生喜欢的类型,纵然不是年少多金,但是才华是有好几斗的。人很儒雅潇洒,文章写的极漂亮,课上的很不错。那时候的女生除了物质享乐以外多少还是有精神层面的追求。 不过而今碧朗想这是不公平的,那时自己是学生,作为老师,他的知识阅历都要丰富,她们涉世不深过于简单,爱上他仅仅是因为一种不平等和距离造成的错觉。但在那时,他的确是一个非常诗意化的形象。所以朱朱一直怀念他,而且,朱朱对他的爱情因为只停留在精神层面,而得以诗意化的衍续,若顾是置换到了物质层面,也许很快就厌倦了。 朱朱是个对一切都很快厌倦的人。 碧朗记得第一次听他讲课,是坐在空旷的大教室里,他穿的是一身死黑的对襟唐装,那种黑是很难穿得好看的,一般人穿上就如打醮的道士,有点疯疯癫癫的味道,但他是不同的,他就象那个无法复制的时代带着古雅精致的况味,朱朱坐在碧朗的旁边,叹了口气:“他好有气质。”碧朗记得自己当时低下头拼命在记笔记,而朱朱则前所未有地专注。应该不是因为讲的内容,而是为讲课的人。 他讲明传奇,开篇就讲桃花扇,只有他那种人才讲得出那种盛世已过的颓靡与绝艳,借离合之情说兴亡之事,在那些小小的情爱纠缠里,还隐射着大的家国离乱。陈述那些死去的故事,他的语速是慢……再慢,好象并不是对着他们在陈述,而是一种自语,透着寂寞,一句一句叩在骨子里,留下清脆的回音。 这寂寞就象那个寂寞的时代,它的颓败是不可逆转的,带点宿命的味道,因为毁灭了所以有了美。 《桃花扇》里的巫弦和弹词都是盛世的余韵,它是一种别样的悲伤,克制而浮糜的。于是还企图追随年个时代的人只好隐遁。与世隔绝也许是一种最无奈的战斗姿态。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扶在讲台上。 ——而当下的时代已经是处于一种飞快的速度中,变的粗糙庸俗,无法可资回味。'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还有一次他讲到李渔的家班,是仅限于在自己家里演出的,或是限于好友的交游宴饮,很难想象那种情形:在西湖上,巨大的画舫上,优伶们妖姿要妙的歌舞,所有的一切犹如从这尘世抽离,是天上的歌舞。 西湖是个死去的地方,文人、妓女的故事在这里纠缠着,它们都无法和时间抗衡,只能惶惶的过去——所谓传奇是可怖的,它是属于死去的时空的东西,在流逝中面目全非,然后被复制的美仑美幻。 说话的时候,下面是如此安静。碧朗看见朱朱的眼里充满了幻想和狂热,杜汶泽的言语非常奇怪,这种自语充满了蛊惑性,象一个巨大的幻象。杜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人。他的不快乐是那么明显,可是看上去他是一点也不阴暗,月白风清的。但他就象那个永远无法再触及的时代,有着很多前朝旧梦——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惆怅。 当精神上的崇拜到达一定的程度,朱朱开始行动。 通常女学生都容易崇拜自己的导师的,象许广平之于鲁迅,廖静文之于徐悲鸿,卡米尔之于罗丹……这种故事的结局很难预料,如果是悲剧,就只剩下多少恨 。但朱朱不是悲剧人物,她只是好奇,希望获得奇遇,就象到处乱碰掉进兔子洞的的爱丽斯。 有一天傍晚朱朱回宿舍,躺在她的床上冲碧朗说:“我今天见到杜了。”朱朱常亲密地叫杜汶泽为“杜”,弄不清楚旁人都以为是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老杜。 朱朱观察杜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她酝酿充分的情绪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预先守在通往学校食堂“陶园”的路上等杜经过亲手交给他。那封信热情洋溢到什么具体的程度不得而知,但朱朱一贯的风格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绝对不亚于当下走红的“身体写作”女作家的文笔,或者就象沈从文对张兆和的宣言一样直接表白灵肉合一。可以想见朱朱象一个漂亮的剪径强盗,以一种胜利的招摇的姿态,认为她的劫掠合理合法等待她的对象束手就擒。 碧朗心里有点紧张,问到底杜有没有收她的信。 答案是没有。 朱朱说,太过分了,杜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就走过去他怎么可以这么目中无人,朱朱说自己当时的感觉是很受伤害——他居然藐视我藐视我藐视我的爱情——这是对我的侮辱。 由于语气强烈,听上去比较象受了刺激的周星驰。 碧朗说:“何必生气,你只是自尊心受挫,并不是真的爱上他,爱这种词语形容你的当下感受未免太高尚。” 朱朱气愤地说,心理的伤害比肉体的更大,你有没有见过311失恋的那个女生,走路双眼无神骨瘦如柴神情凄恻,每天自己8点钟就去电脑房,现在猛攻英语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它可以让人神魂颠倒死去活来——都是因为师生恋闹的。最后声色俱厉地补上一句,这就是心理伤害的后遗症最佳例证,也可能是我日后的形象。 碧朗可以想象 一身绯红的朱朱跑过去的时候,她是弱小的,而杜是强大的,在这种淡淡的后面是一种多么笃定的自信。而且朱朱擦了CD334的唇膏,那是一种俗气艳丽的橘红色,在刺目的阳光下,令她象一个极端危险的致命诱惑。但是杜无动于衷,至少表面上是刀枪不入的。 朱朱觉得委屈:“我每天都看到他在通往陶园的路上徘徊,他怎么会不寂寞,他不需要爱情?” 碧朗只好翻白眼:“你真呕,人家不可以散步、锻炼身体、神游冥想,寂寞你的头!!” 朱朱的错误在于她夸张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杜的克制力。好象在电玩里的狙击手对自身形势估计不足导致最后的全盘崩溃,这时荧幕上跳出一行刺眼的蓝色字提示你的失败:“THE GAME IS OVER。”这种明显的失败使她自尊心明显受挫。 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有不少小女孩作着同样的事情,甚至在信里大胆的写明约会的地点和时间,言语放肆热情。这是一个热烈张扬自己的时代,大家象五四时代追求自由平等博爱一样追求爱情,尤其是充满禁忌的爱情。当然她们都失败了,杜一律不拆信,也不去对号入座,这让他见面到她们免于尴尬,心里分外坦然。 杜汶泽还是独身,寂寞的,对他而言,寂寞应该是一种有深度的情绪和生活。 但是这关于寂寞的故事让碧朗想到了《聊斋》,年轻的道士住在荒凉的古庙里,夜里花妖鬼魅来探访,道士大喝一声:“孽障!”她们遂化作一道烟雾消散了,空气里是她们艳异的气息。第二日清晨,道士看窗下的花已经枯死了,道士觉得庆幸,自己不为所惑,修为又进一层——道士也是后怕的,花妖是好看的,花妖的气息让他差点变了她们的同类。 这是极端危险的。 在道士的个人体验里再美的花妖鬼魅都是孽障。 她们有毒。但又充满诱惑。 这个传说一点也不可爱,它充满了防御的姿态和决绝的悲哀,不象西方的童话是那么单纯的,尽管是花妖鬼魅也并非全是敌人,她们可以被转化为亲密爱人。 朱朱找到了放纵自己的理由,就是“失恋”,她的确是真的痛苦,由于太真实,使碧朗受不了,她放弃了和碧朗的所有活动,不跳舞溜冰看电影逛街,躲在宿舍里酗酒,听U2的狂噪的音乐,弄得艳光全无。 作为朋友,碧朗倒是劝朱朱,因为是在学校,不允许师生恋,所以杜也许有他的苦衷,这不可以代表他藐视你,你也不必以失恋自居,如果刻薄一点你就当他同性恋,终止你的自暴自弃的行为。 朱朱生气的说,是的,禁忌禁忌,我们被规定了小时候不可以爱自己的同学,长大了不可以爱自己的老师,工作了不要爱上同事——在学校办公室都不要谈恋爱;越封闭的场所越要彬彬有礼不要行差搭错,这样的话不如自杀,我就是要百无禁忌。 朱朱叫嚣的声音至少整层女生楼都听的见,大家想朱朱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烈性女子。 碧朗同意她讲的话的前半部分,然后说,爱上了你的同学老师同事,并非一件幸福的事情,只是因为空间狭小范的错误,很多人以为的艳遇通常会在双方彻底了解后以失败告终,这是因为空间狭小所导致的必然结果——爱情的开始是没有更大范围的选择类比,一旦视野开阔,将所爱对象洞悉清楚,就会冷静地放弃。 说这番话的时候碧朗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如果换作自己会怎么样?她不是朱朱,可以随便发泄自己的情绪,她想,也许会伤心很久,尽管觉得有些人为爱自杀很矫情,但是的确爱情的摧毁力不可低估。 经过那次暴怒,朱朱再也没有和碧朗提过杜,甚至开始翘他的课,她形容自己极端化的感情:由切肤之爱导致了入骨之恨。 朱朱不甘之余很快找的到白领作男友,这种人从小就学习优秀品行端正后来又放洋出去,抢到好位置争着做社会的中流砥柱,对于他来讲,朱朱狂野的象布兰妮,可是又有一对滨崎步式稚气诱惑的大眼睛,身上刺青,肚脐上穿环,随时不穿内衣,和朱朱谈恋爱就是一场革命,随时随地掀起狂澜。充分满足他需求刺激的心理,一个循规蹈矩的男人常常是禁不起颠覆一切的诱惑,这意味着背叛所有的准则、制度与惯例。 这种爱恋的本质上简直象国父孙中山推翻满清政府一样带有巨大的挑战性。 男人都是酷爱革命与暴动,推翻旧制度走向新生活,一向是他们的集体姿态。 朱朱也很乐在其中,失恋的人通常希望新的感情疗治旧伤。碧朗有一次在学校花园里看到她,打扮的象光绪皇帝的爱妃,嘴唇涂的象红草莓,正在活色生香地吃冰淇淋,男友爱怜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艳福无边。那至少是个衣着整齐容貌端正的年青人,听说是科技大少年班的才俊。碧朗觉得朱朱真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总是拽得住幸福的小辫子啊。 不久要写作业了,碧朗忙的人仰马翻,朱朱就选了《长恨歌》,因为伊正在如火如荼的谈恋爱,根本没有更多时间找新的东西,况且在骨子里朱朱是不甘的,怀着恨意的,就象那个自缢于马嵬坡的杨妃,觉得在爱情里自己是被辜负和牺牲的,只好在身后用悲哀来长久的凭吊。 直到有一次上课,杜让他们自己随便说说论文的构想,他看见碧朗,就叫她起来。 碧朗说自己一直不喜欢中国的才子佳人小说:花下相逢——跳墙私会——金榜提名——双美团圆,这一套还是有男性固定的思维模式,他们总是功名梦和爱情梦双圆。他们没有独立的爱情观,是不舍得牺牲的,往往所有的才子佳人要死的话只有一个女人去死,男人是不会死的。唐明皇也好,汉元帝也好,都只会虚情假意哭哭啼啼,而不会真的去死。 在爱情里女人总是被牺牲与辜负的。碧朗说的时候是一脸的失意。这无奈是无法挽回的,对么? 杜在那里微微笑着:“你很可怕呀,为爱情毋宁死,而且要男女双方一起死,真残忍——不过在文学作品里,死者可以生,不用担心。” 碧朗说:“情之所至鬼神可通,那时对情感力量的妖魔化?” 大家哄堂大笑,觉得碧朗是个很执拗很好玩的人。 杜说:“我很期待看到你写的东西。” 碧朗果真就写了,写的很好,她自己认为写的很好。 交上去杜的评语是至少该请他喝一杯咖啡,这是他给的前所未有的好分数。碧朗觉得滑稽,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在那周的星期六在校园北门闲逛,见到了杜,他冲她点点头,第一句话是:“你欠我一杯咖啡。” 碧朗不自觉低下头,笑笑说:“北门的咖啡厅是最多的。” “哪里比较好?” “绿门。” 绿门是S大的两个学生开的,由于他们在校内同居被学校发现后开除,就在学校后面开了一个小小的咖啡屋,装修的很精致。 《绿门》是纪德的一篇小说,一个男人去找人,在绿门后面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却发现 一个要自杀的女孩子,他救了她,她嫁给了他。 这个名字带有一种爱情的可能性,谕示着在一种突发的状态下,你是总会会找到它的。 咖啡屋的老板叫祥子,他的爱人叫小佳,是一对可爱的人。 他们说,是要别人作好的咖啡还是自己作呢? “我们自己作。”杜说:“自己作的味道好一些” “没想到老师会作咖啡。”碧朗有点吃惊。 “我还会作很多东西,我的菜也是作的很好的,你吃过豆瓣鱼么?” “豆瓣鱼有什么好吃?” “所谓豆瓣不是真的豆瓣,是鱼的脑子。味道很鲜。” 碧朗说:“你很残忍啊,为了好吃,就杀死这条鱼。” “这是一个有趣的评价,向来是人们迫不及待要求去吃我烧的鱼,没有人站在道德的立场谴责我。” “鱼也和人一样,是一个生命吧。为了好吃就杀死它,很残忍啊。” 杜笑了笑,:“你见过真正残忍的东西么。” 碧朗摇摇头。 杜讲了一个故事。 文革的时候,有一个人被批斗,斗得狠了,受不了折磨,他就从十楼的窗口跳了下来,他的头砸在石头上,鲜血四溢,肉身在在石头上是钝的沉闷的声音。 没有回响——死了。 跳的时候他是没有意识的,他的身上有更多的更狠的伤痕。 死人的周围,是一群小孩在做游戏,他们看了这个人一眼,继续快乐的做游戏。他们大概很快活,也朦胧的觉得有点不对,但死亡是什么并不是具体的,阴森的,它只是静行中的游戏中的一场意外。 回去了孩子告诉家里人问:“今天——有一个人从十楼掉了下来。” 掉和跳是有区别的,一个被动一个是主动的动词,有天壤之别。 “这个人死了没有?” “不知道,——他流了很多血……” 这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只在?(: ) 艳影 第 2 部分阅读 “这个人死了没有?” “不知道,——他流了很多血……” 这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只在成年后以后想明白了——后怕是怎么回事。 但在那时,那个人,的确是死了。 死亡是简单的。 简单如游戏和叙述的一句话语。 碧朗问:“你的故事一点也不好。” “但是很真实,这大概就是真实的生活吧。有你必须看到的阴暗和不幸。” 他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里是清明的:“我们不谈这些——现在做一杯好的咖啡,你喜欢什么口味呢?” “我喜欢酸的,微微酸的,象我一样小布尔乔亚。” “你应该是甜的,象苹果,可是没有那么甜的咖啡。” “没有。——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猜是苦的,苦的咖啡最难喝,但是最好喝。” “也许吧。这是中年人的口味。有点懒了,只好用苦味提神。” 碧朗非常喜欢喝咖啡,成年人是这样的,当他们喜欢一样东西,总是要非常含蓄的坚持这种爱好,碧朗的世界里还有若干个坚持,而非唯一。 碧朗去到杜的家,真是很配合这人的,全部是明清的家具,红木,古拙的样式,坐在里头会舒服么?它们的生硬让人觉得硌在肉里头。 卧室的墙上是浮世绘,冷灰的调子,歌妓有着色情的眼睛,表情暧昧,颦眉低目……没有真的悲哀,是悦人的职业化的情调。仅仅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吹弹可破;衣服是层层叠叠的,看不见身体,由于遮掩的效果,显得非常诱惑。 可是这是虚拟的有距离的。 碧朗喜欢毕加索笔下的女人,她们完全开放的身体,黏重的热带色彩,一张脸就有不同角度的效果,生动而有肉的质地的人。和这种象纸一样薄脆的人是不一样的。她们明亮,不是阴暗灰沉的。她们的味道是辛辣的热带水果的味道,使人想入非非,很快乐。 杜的阳台上种了许多的花,开的很好,杜说这个城市是个比较乏味的城市,说话时,楼下的小孩子乘着滑板呼啸而过,发出尖利的笑声,就象在嘲笑这他久已习惯的寂寞。 杜有好茶,一边喝着好茶,一边吃着点心,碧朗想,杜是个有趣的人,就象是自书里头走出来,可是和这世界有什么联系?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他洁净、清癯,象一个远离现实的传奇,碧朗喜欢他的一双手,相当修长,杜会拉小提琴,但是他不曾拉,因为他说,所有的小提琴拉的曲子都带有宿命悲观的味道,不免使他想到自己,觉得自己的是孤单无助的,消极的,尽管他努力使自己积极起来,但是常常在内心,觉得黑暗。 说道这里,杜就打住了,说,已经很晚了,应该回宿舍了,对吧。 碧朗走出那栋楼,觉得象个吸去了人的魂魄的古堡。 碧朗后来跟他打过几次电话,没有人接,猜想是出去了,有一次终于是他接了,语气客气但是透着矜持和距离,碧朗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很多时候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在一个点上突然断裂的。 碧朗觉得那一晚的经过,只是一种偶然。 然后她告诉自己,并没有喜欢过杜汶泽。想到这里,觉得难过。她觉得自己是不彻底的,无论喜不喜欢都是浅尝辄止,或者自己的个性不适合恋爱。恋爱需要被人深深地期待、思念、伤害,每个过程都大开大阖感情丰沛,这样才象是真的恋爱。 而自己的恋爱是肤浅而脆弱的,步骤凌乱心神恍惚。就象很多人类似的经历。 朱朱和杜的相见只是勾起了她们共同的回忆,她们共同的青春期,共同的青涩稚嫩。 朱朱说:“可见年轻时候的爱情是多么不可靠。” 碧朗说:“你现在很老么?” “虽然不老,可是心理上已经到了‘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化境,一般的人不足以动摇我的意志。” “那么亲爱的杜呢?” “老天,他比我们大20岁,等到我还对生活充满欲求的时候,他已经老的坐轮椅了。我是一个物质主义者总不至于要我到时候天天给探讨诗歌小说音乐电影这样无聊的话题吧。” 碧朗和朱朱讲了陈有财先生的段子。 朱朱说:“老天,那么他会不会以为凡高是家泰国餐厅,毕加索是家眼镜店,加缪是一种最新的点心?” 碧朗说:“所以说光有物质欲求也不足以解决我们多指向的生活要求。” 朱朱最后语重心长的说:“那么上‘今晚有约’吧。” “什么。” “一个电视台公开征婚的节目,类似于台湾的‘非常男女’,胡瓜主持的那一档,你不是很喜欢看么?” “有没有成功的例子?” “我,我是在那里见到李建敏的,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按钮作选择,速配成功,这就是后工业时代的好处。这总比上网聊天要好,只有心理变态的人才在网上找对象,太漂亮的不用玩ICQ,太丑的最后肯定不敢见面,然后见面的肯定是和自己一样心理阴暗的甚至性别晦涩的变态男女。” 2001年10月19日电视台有一个非常好的节目叫“今晚有约”,也就是公开的电视征婚,现场速配。 听到这里,碧朗皱起眉头,速配,这是什么东西,男男女女,又不是牲口。她是最厌恶这样的节目,因为男男女女上去之后完全没有一点个人隐私可言,将自己的身高体重血型嗜好什么都要讲出来,太过于公开。她的好朋友朱朱虽然一个认为这是获得良好伴侣的最佳途径,但也表示这类节目比较适合表演欲望强烈的人。 但是碧朗的姑妈说,:“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诸如面子尊严之类的东西,但是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途径,现在是一个讲求包装与推销自我的时代,养在深闺无人识的作派早就过时了。其实就算你在当场找不到合适的,起码全部能看到卫星电视的人都见到你了,你就等于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试一试。” 碧朗看看自己雄心不已的姑妈,觉得她的话里头多少有点合理的成分,谁说的要做淑女,作淑女的下场不会太好,到老还要一份过时的矜持,就是没人看,一脸怨怼不平外加荷尔蒙失调的干瘪。碧郎告诫自己一定要象一个作风大胆的时代女性看齐,既然有人肯将床上七十二式写出来大书特书,还可以得到洋人的青睐誉之为中国性书重写甚至一跃登上时代周刊,自己不过是上电视择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何况自己的样子也不是歪瓜咧枣,属于上镜之列,心下坦然前去应选。 碧朗能马上获得录影的机会当然还是走了一点后门,碧朗的中学同学左蓬蓬在那里的文艺部做编辑,左蓬蓬吹嘘说,如果不是我的关系,你只怕要等两三个月,我们的手续很齐全要,除了填表还要面试外加才艺表演。碧朗心想,现在的人莫不是疯了,上电视台作个秀也没这么夸张吧,又不是选环球小姐。刚想嘲讽两句,抬头看见电视台门口万头攒动的汹涌架式,自己先吓了一跳。原以为没有出路的人才上电视自我推销,现在看来真是估计错误,单身优质男女的形势一片大好。 电视台的人介绍说,现而今的单身男女多的很,但我们节目要求入围者的素质非常高,不少是因为选美还不够资格才退而求其次,上的我们的节目之后求爱信如雪片般飞来,真是比婚介所强多了。碧朗见得诸多红男绿女都面带笑容欣然而往一幅踌躇满志状,就想:这个节目可真是引领新时尚啊。门口负责收钱发号的阿姨满脸严肃的说:“每个人50块,站好队了,不要插队。” 这一期的所选人士多是专业人士,起名为“蓝色迷情”,是从本市一风靡万千观众的煽情韩剧套用过来,不过那是一出恋的家破人亡的苦情戏,套在这喜气洋洋的节目上多少杀风景。按左蓬蓬的说法,每一期都要有卖点,吸引观众的眼球,现在兴寒流,就用寒流的桥段。所以他们的宣传片居然请了两个模仿秀出身的男女模仿“蓝色迷情”里的男女主角在公园里追逐,此时是夏天,偏偏借机器大洒人工雪,弄的庸俗唯美。 此期节目的第一个环节是男女嘉宾的才艺表演,碧朗硬是被逼着唱了一首《浪人情歌》,好在是平时带小歌星跑各种场子跑惯了,张口就来毫不忸怩,甚至唱歌的风格还挺摇滚的豪放粗犷,害得左蓬蓬直说:“真么想到碧朗还有这样的功力。”左蓬蓬的不实之词夸的她自我感觉甚好,唱完之后,周遭鼓乐齐鸣掌声大作,甚至还有人往她身上喷彩色塑胶泡沫弄的跟结婚似的。接下来还有人唱京剧、跳舞诗朗诵什么的,让人以为走错了地方走到北京电影学院或中央戏剧学院的考场。 紧接着就是男女嘉宾“一见钟情”环节,投票选出自己心仪的对象。这本是碧朗平日最喜欢看的一个环节,带有隔岸观火幸灾乐祸性质,但到自己现场演绎不免有些紧张:有些人的人生价值就是在这一刻得到体现,而有些人的自尊就是在这一刻被深深践踏。 一小段听起来象荷尔蒙失调的音乐一响之后,大家开始手忙脚乱地按键,接着屏幕上出现得票最高女嘉宾:一个略显俗艳的女孩,3号余美人小姐,她的头发染成黄色,细腰翘臀眼睛处还有亮晶晶的眼影粉在勾引视线,可说是风情万种。这美人一人独得4票,占了男嘉宾的一半。众女生纷纷露出不屑一顾状,女生都给拿到一个场子里一较高低,毕竟是件残忍的事,有人开始骂投票的人品味低,不过想想男人毕竟是由生理决定他的审美倾向的时候,品位在其次,碧朗想要是自己的未来命运掌握在这些男人手中,真是件悲观的事情。 最受欢迎男嘉宾,女生则压倒性投票给一个中年离异的男士,因为他说自己有一部宝马三栋楼喜欢炒股票职业是律师。这个男士是属于含蓄成熟型的,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虽然他的长相看上去实在是属于乏味平板的类型,尤其是脸,象碧朗老家的“鞋底烧饼”,焦黄、带点凹,还略有几粒麻皮,当然这点瑕疵这都无损于女性对他的综合价值评判。 碧朗摇头,按她的理解,5号那个长的象郭富城的男孩看上去不错,不过被FAIR的原因是他是一名健身教练而已,除了肌肉发达英俊倜傥,在物质层面是无法和律师先生同日而语的。 碧朗对座中男生略略扫视一下看到三号,属于丑得有个性那种,令人过目不忘。几乎是见顶的平头,粗眉细眼里有种狡黠粗痞的劲头,看女生都不怀好意,带着极色情的衡量尺度,属于一代恶男杀手,碧朗想起自己常看的港片里陈小春就是这样。陈小春一直在港片里演“古惑仔”,肆无忌惮地泡妞、斗殴、酗酒作乐,所以但凡象他的男人一定是这种低劣的品行。 一开始当然是没有女生投他的票,因为样子实在不雅观,但是从他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段子之后,大家几乎乐翻了。他说,我就像苏格拉底一样其貌不扬,但是我坚信一定能找到一个像苏格拉底太太那样的美女。因为我是一个有说服力的人,美女们最后招架不住我的甜言蜜语只好嫁给我,因为我,不仅有雄辩的口才还有非凡的厚脸皮。当然,度过蜜月期之后她的态度会变坏,开始不化妆不洗脸不刷牙,不收拾家里的一切,最可恨的是唠唠叨叨。即使是这样的女人,我也会抱着殉道的热情去和她相处,因为我相信,我能和这样的女人融洽相处,就能和一切人融洽相处,所以恳请在座的所有美女,给我一个舍身入地狱的大好机会。 这个段子使得女生都笑起来。 三号的名字叫做大卫,林大卫,与米开朗其罗的大卫同名。 碧朗想,真是不要脸,就你这样子,也配叫大卫,全身上下哪一块肌肉象大卫王??干脆我也该改名叫舒淇。 而律师先生在自我介绍里说自己喜欢听音乐,话说时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音乐细胞。他的过度理性消的阐述消解了音乐所本该具有的浪漫。 所以在二见钟情的回合里有三个女生选大卫,至少他比较好玩不沉闷。 但是当司仪问他有投给谁时,他不怀好意地看看碧朗说:“如果1号小姐不介意我是会一直投她。” 碧朗使劲瞪他一眼,他也充满挑衅意味地看看她,意思是:怎么样,我就是要投你。这就是时下恶男的作风,厚颜无耻兼勇往直前。 轮到碧朗投,她好象一个也看不中,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样不符合游戏规则。她只好随便选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男生,听说是做IT行业的,那个男生羞涩地笑笑表示抱歉,因为他投的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20岁的小姑娘,脸颊肉肉的有一个酒涡,甜美如中学生。女生极力显出羞涩的表情,红晕团团活象一个涂了涂料的假苹果。 碧朗觉得非常无聊。心想这些男人的品位真是低,扮嫩装纯情都不是自己的强项,只好走人。 节目经行到尾声,好象有三对速配成功,尤其是3号美人被8号律师先生强烈攻势打动,收下他的礼物,一瓶CK香水,堪称“红粉赠佳人”的经典场面。快乐的开始使劲鼓掌,观众虽说是有点荒谬,但是因为气氛热烈,没有人想为什么荒谬。 碧朗总算完成任务,觉得自己今天打扮的很怪,自己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不正常,她穿的是粉色旗袍绣着绿牡丹滚茜色边,象煞唐人街女招待,只差手上拿着菜排讲“今日好介绍”,原以为会有张曼玉的惊艳效果,谁知虚惊一场,把她和芸芸众生混淆起来。这和她那种特立独行的作风不符,这衣服使人看不明就里的暧昧起来,无端端便生自己的气。 走出电视台,她还要自己叫TAXI,真是一脸的晦气!! 大卫跑过来:“喂,你去哪里?” 她看看他,不需要扮淑女,很凶地压低声音:“关你什么事。”'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如果顺路,一起走,安全一点。” “拜托,我并不担心有人劫才劫色。”对付他这种死缠烂打的男生,要什么风度…… 这种事情的最后结局应该是怎样呢? 周星驰的经典对白是:“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我讨厌的人?”如果你看过《大话西游》的话。 按照约翰。连侬的解释是:“THE LOVE IS ANSWER。”如果你了解他和大野洋子是以何种方式庆祝世界和平的话。 所以,我们应该祝碧朗幸福。 2001年12月31日这是新年的最后一天朱朱打电话来说,碧朗怎么样啊。 碧朗说,现在给一个小痞子缠上了,虽然很烦,但有时候想想,这人还挺有趣挺好玩。然后碧朗问她,巴西好玩么。 朱朱说,风景不错,家也很大,但是觉得闷…… 朱朱是那种很容易对新事物马上厌倦的人,朱朱说,我现在想回来。 然后朱朱说,兜了一大圈,发现一点也不好玩,婚姻是件无聊沉闷的东西。 碧朗笑笑,什么不闷,谈恋爱都会闷。 想到这里,自己的忧郁减半,大卫尽管没有那么英俊漂亮,到底能够减少生活的乏味。 那时候,收音机里在唱:我希望这样一直陪你到老,躺在摇椅上慢慢聊。 碧朗想,多么恐怖,到了鸡皮鹤发还要慢慢聊,所谓天荒地老就是这样衍生出来的吧。 想想,打个呵欠,站在阳台上,看这个城市,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烦恼。 东京的最后爱情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地铁上会睡熟。 刚开始的时候是在看对面的女子,一个穿绿色春装的女子,有着长长的头发,遮掩着非常清秀的脸,短裙下露着一双长腿。 他的目光停留在裸露着的腿上。 他看见地铁的玻璃上自己苍白的脸,和一双无神的眼睛。 女子下车时,空气里留下了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却让他联想起濑田温泉泡汤时嗅到的气味,大概是因为那时身处在是男女共用的露天场所。可以嗅到最本真的气味。 他开始翻看自己手里的地图册,希望寻找一条最佳的旅游路线。 那是很久之前,他比较喜欢四处游历的时候,甚至跑到一间胶囊旅馆(capsule hotel)去,那样狭窄的空间,不过是寄居了一个年轻的身体,那样狭窄的空间竟然容下了床头灯、电视、收音机、闹钟……,蜂巢一样排的密密麻麻的床位。 他居然可以在那里睡着,不过有几次是喝醉了。 过了30岁很少醉酒,开始变的有节制、有禁忌。 对于日本这样的国度,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章乃川的奇异感,是因为第一次看见浮世绘而起的。 这样一种产生于江户时代的民间绘画,取材的不过是现实生活百态。偶尔一次是从同学朱惜颜的画册里看到的,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那样凌厉的波涛,象“鹫爪”,而小舟就几乎匍匐在巨浪里。 章乃川想,这样的画,不过是在调侃人生的微缈无常。 他所认识的惜颜,并不象她的名字,是一个头发削的短短的女生,穿着男士的运动服跑来跑去,喜欢在学校的社团负责联络的工作。 一脸的清平机智。后来和法律系的一个男生结婚,结婚一年以后,控告男子婚内性虐待,成为报纸的头条人物。并且惜颜组织了一个“妇女同盟”,开始专门调查婚内性侵犯的个案。那一年她重新回到研究所,作起博士论文,专攻女性问题。 他去过惜颜的家。她是一个讲求舒适干净的女子却不再言嫁。 墙上是一幅喜多川歌磨的“夜每二逢恋”,歌磨擅长画美女,这个美女有几分象惜颜:白净的皮肤,高吊起的浓眉,细长清澈的眼睛,以及比例偏小的淡色嘴唇。惜颜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发脚深,在额前形成一个美人尖。 他只是觉的奇怪,惜颜是这样一个澄彻明净的女子,为什么常常在生命里出现偏离与意外。 他想起上课时坐在她的斜侧,看见她雪白的后颈的刹那,有几线碎发牵在颈项上,细密的发丝……这是他所记得的惜颜的印象。 惜颜擦一种红茶色的指甲油,这是她唯一显露女性气质的一点爱好。惜颜偏好比较深重的色彩。托着下巴想问题时,脸上有五个沉涩的红点,不是艳异,是肃杀。 再后来,章乃川在学校里教书。教书是所有职业里再乏味不过的职业。 有一年,选课的学生里有一个女生。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是名字“原离离”,这样别致的名字引起他的好奇。 她常常翘课,没有良好的审美趣味,喜欢学原宿、涩谷的小流氓打扮。一大把头发染成茶红色,非常刺目地绑成一把顶在头上,还有象睡袋一样的裙子,和在阳光下反光的外套,看起来象一件雨衣,银色的雨衣。原离离是一个面貌姣好的女子,和惜颜的类型不一样。 是一个知道性征的女子,所以打扮渐渐入了邪宗,衣不惊人死不休。 她要求章乃川不要记她多次旷课。 否则无法顺利毕业,她对他笑,恳求婉转的笑。 如此而已,他笑一笑,居然就没有坚持惯有的严肃。 后来她请了他去吃烧肉,瘦的女孩多半是胃口好的。而且那一家的蘸酱味道相当不错,他很吃惊地看她吃完五盘烧肉,仍然吮着手指大笑,听见她很豪迈地说再来一杯烧酒。 看着面前津津有味地她。章乃川觉得自己老了。 开始要节制饮食,不可以随便的喝酒,就是老了。 原以为她会和一般的女子一样。很多选择与要求一样,最后她却辍学了。 很愉快地和他道别,没有负担地样子,细窄的身子裹在一件苍绿的毛衣里,修长的双腿象标枪一样钉在地上。 那一年,她剃了一个象尼姑一样的发型,头发贴在头皮上,耳朵上打了5、6个小孔坠着银的耳钉。 这样荼毒的品味。他想。 这样没有顾忌的败坏的品味。 流行的杂志上,开始见到她画着金色的眼影穿着阿拉伯风的衣服。 原离离名正言顺地作起封面女郎。 原离离的瘦,带了一点中性的味道,还有那张诡异的脸,有着尚带修葺的棱角。而且她丰厚圆润的嘴唇——常常肆意地嘟起来,强化那种性感的味道。 原离离的双眼,分得有些开,象害了相思病一样。 而且有一次光着上身,用一本巨大的书挡住,这样的姿态。按照惜颜的那一套说法,应该是女性身体与误读这样奇怪的阐释。 但是在原离离看来,脱掉衣服,只是她一贯哗众取宠的作风。 她一贯是知道媚俗的大众偏好的。 要脱,策略地脱,但不要一览无遗,这样就失去了诱惑性。 诱惑在她而言绝对是一种势在必得的武器。 这个时代的审美趣味就是这么腐败的。 章乃川想。 他并不觉得原离离是漂亮的,也许他的审美观比较落伍了。不过某种程度上,他觉得原离离符合男人对女人的幻想。她的身材比例很好,仅仅是瘦了一点。 章乃川的思绪是游离的。所有的这些就是在沉睡的时候混杂起来了。 然后他醒了。 等到醒来以后才发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原来的计划是去看歌舞伎表演,虽然是乏味的,常常使人联想到京剧,成年男子扮成女角,是很滑稽无聊的。但是有那么多人喜欢,大概是因为,男子更知道模仿心里所希望的女子罢了。 后来是在六本木乱逛。这个地方白天是安静的,到了晚上充分的混乱起来。 也只有混乱才可以造就男女的一夜情。 他碰见的女郎,非常干净细致的女子,有着恬静的表情和一双洞悉市情的眼睛。 他的日文并不好,虽然是复修的第二外语,但是用来谈情说爱是局限的。他说英语。而她的英语,说的相当流利,不象一般的日本人,所有的音节是切分开的,象说日语一样掷地作金石声。 他们节奏配合地相当好。 但是唯一使章乃川觉得不适应的是,她似乎已经把性视为一种技巧。男女之爱的技巧。她的姿态甚至让人想到了AV女郎。 所有的男性的性幻想对象是AV女郎,大抵是她们于“性”之道已经相当纯熟、精湛,很快可以获得快感。 那种地点,也选择的很讽刺。 情人旅馆。 章乃川看过报纸,说有一个60岁的老翁就是在那里寻欢毙命的。在那一瞬间他肯定是有高潮的。 人的一生里,真正的高潮加起来只有72个小时。 章乃川想,他不会遗憾吧。 这样地死去。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不过,他喜欢这样暧昧、鬼祟的行动。 很多时候,他是光明的、公开的,象一个真理。 而真理都是容易被颠覆的。 最后的时候,她非常温存地要求他写下真实的地址、姓名。 这样的恳求实在是不象春风一度各别东西的味道。 她的语气是低的、柔和的。使人不可以拒绝,她撩起长发用一枚茶红色的发夹将她的头发束起,后影很妩媚。 一开始,他们是彼此不知道名字的。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实。 但是在那一刻,章乃川只是觉得内心有一些脆弱的东西,象玻璃一样被这种温柔击碎。 他的确是留下了真的姓名、地址。 她写下自己的名字“村上雨音”。一个很适宜她的名字,也许是假的。 村上雨音点着头说:“会给乃川君写信的。” 章乃川想,也许。仅仅是也许吧。只有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真实的。 一个月以后。 他收到了一个邮包。 有一卷录影带。 他把它放进录影机。现在很少有人用录影机了。 这是头一次,在电视里看见自己的裸体。章乃川想,肉体的衰老真可怕。 他觉得非常奇怪,就象在看别人。章乃川记得自己的编号是28。多么奇怪的编号。 村上雨音说,希望乃川君会喜欢。 你是第28号的对象。 我们喜欢这样作。所有的男子将他们编号,建立个体的档案。 我的研究方向是现代社会中的两性关系。 希望你会喜欢这样的回忆。 章乃川看到邮包里的信的一刹那,难以自控地大笑起来。 网络爱情的死亡 有空上网的是什么人,是些很寂寞的人,当然我也不敢肯定。 我们有不安于室的灵魂,夜半三点随着鲁宾斯坦的琴声魂游网上。 也许我们“手谈”的对象中有美女俊男,也许很多都是恐龙和青蛙。 但是,我的朋友侃侃——她的男友确实是通过网络认识的。 象所有的爱情故事,一开始这个男主角要博学多才,女主角是红颜。现实中的红颜不是痞子蔡的轻舞飞扬,薄命地患上红斑狼疮。她们活的很好身体健康精力过盛渴望爱情。 侃侃说,我终于找到一个比KITTY更加天花乱盖的人。他的信实在写的太好了,跨文理谈古今说音乐讲第八艺术,而且专门拣我不熟的,还涉及到量子力学、统计场论、相对统一论…… 我说,那么,这个人很聪敏,知道女性不擅长逻辑思维,所以专门拣要害打。盖你不知道的,你会膜拜地五体投地。 我想起最近在一个网站看到的一名号称“喜欢做爱”的女性,刷满整整一屏特大号的鲜红字体,为了显示她很前卫彻底打掉负载身上的枷锁,号称以口交技术A+级著称,还要设立SM宿舍,还有自己的私人网站,好性之士蜂拥而至。不过这个女生学的是宗教哲学,很奇怪吧。 是的,只要某一方面的知识丰富,就可以成为虚拟膜拜与爱慕的对象。 后来我问侃侃,你的网友该不是那个号称可以跟你谈任何领域问题的“方舟子”吧,人家在美国,就算是科技大少年班的,也老大不小,跟你适合么? 侃侃就把他刷了整整一页的诗歌给我看。侃侃跟人家说她是外语系出身,所以人家就选择了用英文原版的诗歌凭诗寄意。而且后来还谈到了 鲍照的挽歌与他本人患脚气病的一些关联,总之谈人生和宇宙,文气充沛气冲牛斗。 我最恨这样的人,原先因为自己写了些文章胡乱在BBS上混些人点击开开心,然后被猛烈抨击作小布尔乔亚阶级,已经非常恼火,现在看到这样的的活耙子更觉得气愤。 “呵呵,小知识分子,我们也是念过书识过字的人,听听胡茵梦小姐怎么评价古今白话第一才子李敖先生,‘住在同一屋檐下,就不是才子,不是美人’。大家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还可以,一旦见面,爱情大白于天下立刻灰飞烟灭。” 我又怀疑是写《冰与火》的余杰,因为他给她的第一首诗就是forest 的fire and ice ,因为里面讲了太多主义,好在没有索XXXX,否则我就会以为《香草山》的活版在我身边上演。 最后女主角私奔殉爱情之道。 多么可怕——“就象安妮宝贝说的,这个女孩带着所有的行李与希望投奔她的爱情。” 在中国古典主义的作品中孤注一掷的爱情是满盘皆输,女主角气绝身亡。 这是写惯主义的余杰先生的想法,我不这么看。他的情趣与理想太高尚,和我的境界相去甚远。现在的女子鲜有这么浪漫的,她们先求生命安全保障。好在余杰先生是鲁迅的追随者,鲁迅除了长期禁欲性格有些古怪爱口诛笔伐外没有太多缺点,如果余杰先生崇拜的对象是个色情狂,这个投奔爱情的女子就完了。 侃侃非常的犹豫,她把自己的网友想的和她一样纯洁健康。 我们身边的男子都和想象去的太远,,所以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之下对自己电邮的对象产生幻想也并不出奇。有些幻想进一步深入变成性幻想,最后自己成为他人的外遇、谋财、谋色的对象。 侃侃是一个清纯的人,所以她还没有想好怎样继续,不过这个未曾谋面的美好灵魂一直引领她领略感性之美,侃侃是中了毒。 “不要紧,让我们联手收拾他,让他消失或者自动献身,不过两种结果你都不可以后悔。” 侃侃用力地点头:“但是我不希望他消失。” “可以,见到的,一定是只青蛙。”我嘲讽道“只有青蛙才有闲功夫上网,把对方当作上帝,每晚准时等待召唤——不过真正泡到你就身心健康了,你那么美,可惜可惜。” “或者他把我想作暴龙。” 我看了一眼侃侃:“哦,你是本世纪最美丽的恐龙,专门捕获寂寞的心灵。你可以吻一下他,看他有没有希望变作王子。” 虽然一般来说,青蛙还是青蛙,呆在自己的井里看世界。但是每个人都相信魔法这类违背科学的东西,还有可怕的宿命论,认为一切不是偶然而是命运的必然。 从时间上看,他们已经认识了三个月O七天,那么,应该有一些具体的内容。不能老谈人生理想。 所以我告诉侃侃,先聊聊音乐,然后问他在哪个城市,干什么? “好俗?”侃侃不同意。 “那就让他死吧。你完了,精神恋爱可以吃一辈子。不诚实的人都是坏人。” 很偶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于是侃侃的心灵充满了可怕的宿命论。 “想见他么??”我问。 “大概是不行。” “为什么?” “没有信心,害怕失望。”侃侃低下头。 “人生就是这样的,——真实和虚构混杂在一起。这种虚构有时是上苍造成的,有的是自己产生,有的是的周围的人创造的,有的是互联网造成的。” “说的真好。” “是泰戈尔说的,最后一句是我的看法——所以你现在有权利选择真实还是继续虚构下去最后彻底上瘾、无药可医。” 侃侃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我,这是她的法宝,其实她心里都非常清楚,但是她要我替她解决问题。 “那么,你就等待吧。他长的丑,一定不敢献身;长的美,就有勇气象唐璜一样冲上来围追堵截。” (要果真是唐璜,可能流连辗转于床第之间,哪有心情上网和智慧的恐龙玩。比喻错误!!!) 接着,他开始要求侃侃的照片。 侃侃无限烦恼地对我说:“我一向是不给人照片的。” “见到你这么美,信写的更长,‘徽徽,你的脸象人间四月天’。”'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嗯,我最恨的诗人就是不够专一的徐志摩,还有警告逃妻的郁达夫。他们只爱皮相,永不爱美好的灵魂。” “唯物论者不相信人有灵魂,所以他们是崇尚科学拜物质教的信徒。”我笑:“接下来,他会约你见面吧——看不到相片,信又写的这么美好引人遐想,时不我待速速见面。” 终于,他们约好了具体的时间地点见面,但是他要求和自己另一个朋友一起来。 侃侃说:“这样也好,我可以跟你去,我觉得单独相处比较尴尬,如果万一他要去一些不合适的地方,反而破坏了我的想象。这样证明大家都是抱着比较光明的态度。” 光明的态度,没有听说这个词很久,不过对于爱情还是报光明的态度比阴暗的心理要来得快乐。 侃侃和我两人行。 她的网友,倒真是很风趣,虽然样子长的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唯一的印象是他博学多才但是发表议论的欲望过分强烈,上半场我还有机会插话下半场后我四肢麻木的看着他,喝掉三杯大可乐。 我一直想作西蒙。波福娃,以思想改造世界而不是用身体颠覆世界,不过看来今天碰到萨特门徒,他很照顾我的专业,专门谈庄子和萨特人生观之相似与相异。 我也明白波福娃要与之相忘江湖的道理。可恶的存在主义,说起来漫长,我要气绝身亡。 聊了之后,反倒是他的朋友江小鱼更加活泼,小鱼是一个英俊的男生,浓浓的眉毛颇具杀伤力的眼神——这样的长相长在一个男孩子身上太过分了。 不管侃侃说什么他都饶有兴致地听表示关注。 侃侃紧张地不时拨弄她的长头发显得很柔媚,说话声音变的很细,看来她是已经中了五香迷魂散。一向作风坚强果干的侃侃。 或者每个女子心中永远藏着一个软弱稚嫩的小女孩,不肯成长需要关注呵护以及无尽的爱。侃侃也要这些。 我知道侃侃喜欢帅哥类型,她以前的男友就是一个身高1。78 一袭黑衣爱午夜骑摩托飞行的英俊小生,虽然小鱼没有那么冷峻,但是他真可爱。如果我们面前的水没有了,他就会不动声色地续上,还会帮女生夹菜。很有礼貌。 而很多男生基本礼貌都没有,以为大声吆喝就是男子气概,以对女生粗鲁来显示自己的勇武。 趁补妆的时候,侃侃问我:“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是大光还是小鱼,楞了一下。 “你觉得小鱼怎么样。” “哦,很好呀。但是,他太可爱了,男人太可爱是不是危险了一些。” 不过我不喜欢大光,他好象要告诉全世界自己很有知识。周洲27岁读完博士,他也懂得很多知识,但是不会因为我的知识面狭窄而变相取笑我。大光为知识所累这些力量使他觉得自己是超人。 当然,侃侃最终选择的是小鱼,或者谈心的对象和谈情的对象是不同的。 前者需要智慧后者倚仗情感,而情感多半是与理性无关的,最近的一项科学调查显示,男女之间相互吸引主要原因是彼此气味的吸引。换句话说,就是臭味相投。 侃侃的现实因缘将是美满。 她无需再上网捕捉爱情。 但是,大光还是源源不断寄来电邮。大光想再见侃侃,不过凡人如他,是不应该带上小鱼那样的对手,如果看过绝代双骄的话,应该知道,坏坏的帅帅的小鱼儿永远比睿智清高的花无缺更有女人缘。 一连三月。电邮依旧不断,爱情需要耐性。 最后一次,侃侃拒绝了他。 大光引了一段经典的故事,出自《庄子。盗(足石)篇》“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的本意是想说明君子诚信的重要,不过大光强调的是爱情的专一,他说他将在我们上班的那栋大厦外等侃侃,直到她回心转意。 多么可怕。“抱梁柱而死”的决心。可怜的尾生。 侃侃看了那封信,对我解释:“我从来没有答应他什么。” “而且你也赴了上次订好的约会,对他没有欺骗。” “但是,没有下次。”侃侃叹了口气:“那些信,我会保存,但是无法和真实的人联系起来。这是千真万确,大光的形象和我想象的一点也不吻合,一点也不。” “那么,你喜欢小鱼么,请你问一问自己?” 侃侃的回答很虚弱无力:“我也不知道。” 这么天真的回答。或许,爱情和信仰一样,是需要天真的。 我无言以对。 我想,游戏的原则应该是快乐,只不过这个游戏的另一面还是带来了不快乐。 抱梁柱而死的尾生就是一个悲剧。 如果我是尾生,或者知道女子不至而大水将至,会黯然地离开吧。以后再写信,希望她告诉我原因。 很可惜,大光不会这样想。 真的很可惜。 二乔的自由 好容易到了星期六,我可以休息,我的休息就是打扫这间大屋子。 这间屋子是我朋友江蘅的。 当我决定从家里搬出来四处找房时碰上以前的朋友江蘅,她倒卖医疗器材已经赚下一些身家,目前又申请投资移民加拿大也成功,从此长居彼邦,但是此处置下的房产又不放心交给外人,于是便算作人情转租给我价钱便宜,偌大的屋子,每日打扫务求干净不要带陌生人来弄的污糟。 最后江蘅说,不反对你再找一个人合住,第一省钱,第二不至于寂寞。江蘅是一个非常豁达的女人。除此以外她所要求的是,合住者非男性、讲究卫生,这一点上她有洁癖。我觉得男女同居一般而言都因为熟落而不注意维护环境以及个人的卫生。 所以我向她保证,会找一个讲卫生的女性和我一起看好她的房子。 江蘅喜欢在各地置产,这一种行为简直象解放前的地主,不过现在的土地不可以自由买卖,所以她所买卖的是土地上建出来的美幻美仑的房子。 有一天乔伊打电话说:“我辞工了,现在居无定所。”我就叫她赶快搬来。 她是我的中学同学。那时我们有个很趣怪的绰号“二乔”,想象不出那时的样子:土的要死的白校服,乔伊跑到厕所里将腰带狠狠勒上两寸,显得身材显要的紧,小个子黑皮肤,一脸精乖的样子。她将手吊在我的肩上直叫“大乔”,我觉得叫的娇憨无比。大乔小乔是三国时期的美人,但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 ) 艳影 第 3 部分阅读 廊耍呛臀颐怯惺裁垂叵怠N颐亲詈蟛⒚挥屑薷弁踅啵故瞧胀ㄈ斯胀ㄉ睢M夂牌鸬么妫疵饫朔选?br /> 她起了乔伊这样的一个中文名,听走了耳朵,就是英文里的快乐。 乔伊快乐么?不见得。 每个不安分守己的女人都不快乐,欲望不止爱心不熄,结果将自己燃烧成一只蜡烛,蜡炬成灰泪始干。 乔伊早上迟起,终于熬到起来,穿着绯红小背心,露着雪白的膀子,松松挽起一把青云慵倦地歪到厨房里问我有什么吃的,我煎了两片面包涂上花生酱,正在喝咖啡,忙忙地说:“将就些吃了,反正你我减肥。” 她老大不高兴。 乔伊在自己的文章里写“我只活在晚上”,白天她是不活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生活作息象舞小姐。 现在,乔伊成了自由身,原先在公司里作朝九晚五的小白领,打扮的似妓作的象狗,薪水不见得高。 老板是一个至今不婚的女强人,起的名字很有气势叫马鸣鸣,疯狂加班,要求大家奉献青春,但凡不婚的男女人过了40岁总是有些问题的,比如有一个第三世界的领袖,他将多余的精力拿去开动战争导致了大量平民的死亡和流离失所。 而乔伊的上司马鸣鸣就喜欢以公司为家,反正回到家一个人对着大空屋子闲着也是闲着,远不如守在公司鱼肉下属来得快乐,伊认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工作着是美丽的。 结果希望自由的乔伊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是对人性的禁锢。 她说“禁锢”这个词的时候,我抬眼笑了一下,但凡念过些书的女人都喜欢这个调调:工作着不如意是禁锢,没有男友的寂寞是禁锢,有了男友但是生活乏味也是禁锢,洗衣作饭生孩子更是禁锢,禁锢禁锢禁锢,将个人郁闷发扬光大。 但是不是所有人在生命的围城里可以变为卡夫卡,而且最搞笑的是,人家卡夫卡也没动不动就辞职,安心地作着小公务员,同事都称赞他是“效率最佳的员工”。他只是把内心的狂放写在纸上,最终还是要求老友烧掉惊世之作。 相比之下,乔伊当真是不敬业乐业个人情绪太泛滥,我想是因为她所期待的寄托太多;不象她的上司马鸣鸣,反正是不婚,什么性别也不恋了,以宗教似的狂热一心工作,她对员工的要求就是少想闲事努力工作而已,每日8点准时集合,听她训话而后众人例必加大肺活量高呼“努力、奋斗、进取”,完全象邪教组织一样地忘记小我求得大义。 结果乔伊辞职,选择自由,并且大义凛然地将辞职信掷到马鸣鸣的桌子上。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自由的代价相当昂贵,现在大批人下岗,敢于选择自由的人当然是颇具勇气。对于乔伊的胆色我肃然起敬,我虽然对自己的工作深恶痛绝,但是我宁可要禁锢而不肯舍身求自由,每月数着有限的工资然后算计着该去何处尽情消费一把安慰自己受创严重的心灵。 而她的最大快意就是再也不用看着那个鸟人的脸色生活。她说“鸟人”这个词的时候也不觉得可耻,我纠正她,那个字可读作“DIAO”,很是不雅,和性有莫大关系。 我问她作什么,她回我正在帮大小杂志各色媒体写文章,小至风月故事奇闻掌故大至以巴战争台海冲突都是一通狂写。 有时,她将擅长的言情故事交与我看,我顿时惭愧的很,浪漫因子全部坏死,觉得那有些近乎痴人说梦。 比如女子A和男子B在网上相识,日日ICQ最终选择相见,可惜相见恨晚,女的生癌,男的另有家室,大家执手相看泪眼,遂成一段伤心的镜花缘。 另有女子C,从小跟着单亲妈妈过活,受到后父的性虐待,最后造成心理阴影,因此恨男人,最后觅一富商D收作二房,本是钱银两讫的交易,偏偏是她却爱上他了,觉得自己是被辜负的,他也是爱上她了但是难以离婚,最后这一女子手刃情人血溅满室,以后空屋里到处充满凄厉的爱的呼唤,几可媲美呼啸山庄。 还有一则是上网寻觅曾经的一夜情对象的,陌生男子E永远记得春风一度的奇女子F,不过他不知道使得自己怀想的女子是一个妓女,她骗他是大学生,E居然也相信。陌生男子E是一个牛郎,还拉的一手小提琴生活空虚导致吸毒上瘾最后在街头潦倒死去,女最后也是得艾滋病也死了。喜欢的音乐是威尔第的歌剧《茶花女》,是不是暗喻都是社会的畸零人不得而知。 总之我看了以后佩服的紧,这样的生活当真是波诡云异,要生要死有情有义,不过读者不知道会不会起疑心,又或者生活本是单调的,自然是需要奇情艳情的加以调剂。 乔伊既是放出手段来写,骗得读者眼花缭乱信以为真也是本事。但是我这样迟钝思维实在是跟不上,她问写的如何,我只好老实应她:“写的这么离奇?” 她竖起两只千娇百媚的眼睛回曰:“当然是无奇不传。” 爱写传奇的泰半作古,作的象张爱玲老奶奶那般声名大噪的也是身后寂寞。 乔伊晚上例必是约会,张三李四,什么行业的都有,有时拖上我去,我便老实说:“我要加班。” 她就说:“你加班可以加出老公再说你的职业需要加班么?” 我无言以对,我最讨厌她的直率。在我看来这不是优点,林妹妹就是不如宝姐姐吃得开,因为她总是很快地得罪人,真性情不是这样的。 最有希望成为“我先生”的李晖已经跑到美国去了,一般意义而言他没有意外,我们是相见无期。 那时候他说准备的钱不够,我便去翻自己的存折,虽然工资尚可,到底是自己不会储蓄经营,扣下花用,只够兑换成3000美元助他去实现梦想,而且我还不知道怎么兑换黑市的美金,打电话问乔伊。 乔伊约我出来细谈。 “乔安,你敢情是脑壳出了问题?你兑那么多美金作什么。” 我老老实实说是李晖的事情给她知道,她的眼睛一翻,手一摊:“这钱是有去无回,你以为自己是谁,白玉娘忍苦成夫……呵呵,人家又没和你结婚,有名分的夫妻都不似你这样,人家知道老公要出国,这头轧姘头的轧姘头,分身家的分身家,你倒好倒贴小白脸,你死了你。” 我听了一时半会出不了声音。 乔伊恨声说:“哎呀,你这个女人,你哭什么……我已经服了你,这样的事情都作,我只带你去就是,以后不要怨我。” 我们换了两趟车才去到兑换美金的小钱庄,这地儿外头的门面是卖茶叶的,装修得体面雅致,墙上挂着岁寒三友的画,另有一幅对联,就象所有高尚场所一样,到了里间才是。 老板娘带着财大气粗的金链,肥手上一溜镶宝戒指,数着钱,最后还笑盈盈对我说:“好走好走,下次再来,我和小伊是很熟的朋友。” 走出来被热毒太阳一熬,头自然是昏的忍不住开乔伊的玩笑:“你的路子真野,莫非卖白粉的你也熟。” 她恼得啐我:“是,我晚上兼职作小姐男友是黑社会老大生色犬马五毒俱全,你这浑人还有心情说笑,回去好好跟李晖说,亲爱的,你若负我天打雷劈肠穿肚烂让你在美丽坚过路轧死喝水呛死。” 她看我,自然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作不得声。 乔伊说了句话:“自古只有女人在男人身上得好处占便宜的,你是为了什么?” 我便应:“我很爱他,见他苦恼,心下不忍;就算是一般朋友若有需要我也会帮的,何况是他。” 乔伊叹道:“容易轻信,不懂得拒绝,你真是本世纪最后一个善良的人,不过也好,日后我潦倒,投奔你去是不会错的。” 我想,你那样聪明应不至于潦倒。 自然李晖看见我拿了钱来,许是没有想到,脸上有些疑惑。 我说:“我不懂得存钱,只换了这么多。” 他便说,已经比想的多了,不过神色总是黯然,我倒是鼓励他一翻,说些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之类的话。他却是抽烟,脸色沉郁。 最后他想了想说:“乔安,你真是个好人。” 我怔了一下,叙述体的文章里如果一个男人这么说一个女人,就是他觉得良心有亏,相反,他们说:“你这个坏女人。” 那一定是赴汤蹈火爱了却又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看来我是只能做一个好人,好人通常是被出卖和被牺牲的。 最后我们枯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向他道别,道别的时候我尤其痛恨自己,因为我对他说:“去到那里要一切小心,保重。” 我希望他一切都好。 说的那么意正严辞,倒显得生分客套。最后才觉得我们之间有距离。想起了咫尺天涯的话,近在咫尺,却顷刻各别天涯。他有留恋我么。我是并不觉得。再多的留恋都是抵不住时间、距离的隔膜,何以还未分别,就已经是这样淡漠。 想起李晖曾说过,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正在超市,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手忙脚乱之余,居然没带钱包,身后一长串的人对我怒目相向,我的脸上羞愧、惶惑。 他说:“觉得你真是个糊涂的丫头,怎么会这样丢三落四,你脸上的诚惶诚恐的表情让人觉得要帮一把。” 他掏出钱包替我付帐,我们是这样认识的。 他说,他并不是想帮我,只是有事急着要走,前面一长串人等我,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这样不浪漫的开始,我们也到底认识了这样久。而现在他将离我而去,我是不快乐的。 回到家里我打电话给乔伊,冲她呜咽起来:“我觉得不快乐。” 她楞了一下:“乔安,你哭了,不要吓我……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都是不快乐的,剩下三分之一强颜欢笑,其实背地里都想自杀。” 我哽咽着笑笑,还是掌不住又大哭起来,房子也恨不得哭塌了,跟白娘子水漫金山差不多。 哭得一脸稀烂,待到乔伊赶到,她说:“你哭得那么响,我以为你会仰药自杀,吓的赶快打的跑来。你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吓唬朋友连累街坊。” 李晖走了之后还是定时来信的,不过说些闲话轶事,对于自己倒是谈的很少,我们真是变成了朋友,男女之间没有男女,成了朋友,也是可以的,作到太上忘情无沾无碍。 我发现工作可以减轻压力忘却烦恼。但是情绪变的恶劣。 我的所有的学生重新发现我是一个暴躁、情绪化的人,以前循规蹈矩温良恭俭让的乔安已经完全改观。有时上课简直象患了离魂症,不知游到哪里去了。站在讲台上居然白活起说晋南北朝的知识分子服用古代的迷幻药,不会跑到闹市滋扰生事。 教导主任召见我,问我是否个人感情遭受挫折,接着介绍他的亲戚,一个离婚的小处长跟我见面。 我只好说,我有对象,人在美国。 他一脸讪笑,也便作罢。我蒙受组织这样的关怀却不知恩图报。 后来便决定从家里搬出来。再后来乔伊走了霉运离开公司便投奔我而来,我这样善良的好人焉能弃她于水火而不顾,自然是和她同甘共苦享受姐妹情谊。 她见到我的第4个小时,就告诉我一个消息:李晖结婚了。 她冷笑着说:“早知道他不是东西,先是跟一个有夫之妇混住着,再以后就是骗他们学校的一个女孩和她同居,最后找了一个台湾人,在唐人街开餐馆的比他大15岁。” 我说,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对着屋子里的落地玻璃镜看着自己。 乔伊说,须知道这个圈子是很小的,你以为跑到老美的地盘就没有我们的人,你要不要看照片。 我说,好了好了,我不想看。 乔伊兀自喋喋不休,他也太过分了,简直就是一个人渣。 我说,那又怎么样,你要我跑到那边扔手榴弹还是泼镪水。 乔伊叹口气说,好在是骗财不曾骗得色去,敬告诸位女友,现在的男人没有一个可信的。 我们躺在床上唏吁一番,我便问她,你的个人生活怎样。 差不多,我只想骗钱,不过现在男人精明,下不得手,不被人骗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辞掉工作选择这样的生活。 乔伊坐起来,因为但凡象我这样的人,都是太过于爱自己,总是认为自尊心受到损害是最大的耻辱最大的不幸,所以舍身取义图个自由——当然,她最终叹了口气,我发现自由的道路是艰辛的,没有组织,没有了任何社会关系的人,是很可悲的。而世界上所谓的艺术工作者无一不是穷困潦倒的。 但是最后她补充,我愿意这样。 然后她跑到镜子前看了一眼,尖叫,我胖了。 我说,对,一个女人,没有组织、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没有钱,再加上没有男性的援助,是可悲的。 马克思说了一句名言,无产阶级打碎的只是枷锁获得的是自由。自由的代价很昂贵。所有的一切,都是围城。 没有男朋友的,希望找到男朋友;有了男朋友的却不满意,急于摆脱。 结婚的,觉得厌倦无聊;没有结婚的,觉得一定要结一次不可。 失业的,急于寻找工作;有工作的痛恨自己的职业,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赋闲在家不用再受气。 人活在巨大的悖论里面。 事情最后的发展是这样的。 乔伊,最后还是觅得正当职业工作去了,每天摸黑回到家声色俱厉地骂资本家,资本家的德行都是一样的,我说剥削你的资本家是女的,还没有对你进行性骚扰,你就省省吧。 而我,当然还是痛恨生活而继续生活着,当然,有时候会谈恋爱。 但是要我相信爱情,我会表示怀疑。 对于一个经验主义者而言,我实在是非常怀疑它的存在,有时我想,或者是为了防止人们自杀才想象出来的东西。象宗教崇拜一样。 自从与你相见 维佳是哥哥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属于新女性那种。 有一次她坐在餐厅里,突然非常严肃地说:“我反对RU486。” 我望着她。 “这是一种堕胎药,吃下去一个小时以后就会出现反应。如果服用过量的是,它会导致大量出血,因此造成死亡。这是很不人道的,为什么厂家要生产这样的药品,为什么这些男人要劝女朋友吃这种药?简直是犯罪!!!” 我瞪着她,嘴张的很大。我以为RU486 是象“幻影”一样的新式飞机。 一般人是很难和维佳在一起的,她要求妇女走出自己狭小的天地,争取自己的权益,她的个子娇小,但是常常会不自觉地发表宏论,口头禅是“you know”,笑起来声音很大一屋子都是她的高分贝,难得的是毫不扭捏做作。 这种女子,我们叫女中丈夫,以前的《水浒传》里卖人肉叉烧包的孙二娘是这样的,胳膊上可以跑马的巾帼英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维佳长的娇小漂亮,她的豪爽别有一番风情,换作人高马大的女孩子这么作男人注定要吓跑。 大概也只有哥哥可以忍受他。'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哥哥在大学里就很受女生欢迎,球打的好,专业成绩也不错,最令人切齿痛恨的是他对女生态度很傲慢,而她们总是用高山仰止的目光看他,周末追着打电话到家里来——我管这个叫“耍滥酷”,还有女生为他吞咳嗽水自杀,真是闹剧。 世界上是没有公平这一说的。哥哥长的比我潇洒,属玉树临风型,但绝不娘娘腔,光膀子打球则更现威猛,有意无意小露一把二头肌,风头不让樱木花道,那些女生一看他三步上篮的英姿就要发出可怕的尖叫:“马之远!!马之远!!马之远!!!!℃℃℃” 然后他垂首摆一肃穆的造型,接着非常倜倘地扬起脸甩甩他的长头发。 据说那几届的女生都为乃兄的风采绝倒,乃兄连眼角都不捎带。我只能说她们不成熟,有受虐倾向。 我兄弟二人名字都厚此薄彼,他叫马之远,取的任重道远的意思,似乎天下兴亡全部担于一身;我叫马友友,天,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叫这么幼稚的名字。怀我的时候妈妈说没有吃上老母鸡,所以我比他难看、瘦、黑,外带爸爸随便翻《辞海》炮制出的烂名字。 哥哥还不忘安慰我,说世界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与我同名。 “你该感到荣幸!” “狗屁,简直是耻辱。” 一个22岁的人叫着这么不堪的名字,真是滑稽。 哥哥的女朋友有很多,最后都无疾而终,原因是哥哥不肯结婚,不肯结婚的原因是工作很忙。我想是他并不真正的爱她们,她们的吸引力不够。 不过后来维佳出现,维佳和她们大概类型相左,而且不吃哥哥那一套,所以哥哥缴械投降俯首称臣马首是瞻——可见恶人自有恶人磨的亘古真理是对的。 有一次他们组织化妆舞会,维佳打扮成聂小倩出现,她真有勇气,当然她是漂亮的,试想打扮成一只艳鬼,光着脚穿着透明的白纱在舞池子里荡来荡去太具诱惑性了,你知道,男生是最吃不住这样的引诱的,狐媚子一向是他们最佳的性幻想对象。老老实实的良家妇女有啥看头的,要看尽可以回家看妈妈的老脸。 伊这样青丝纷披红妆绝艳,难怪古代的书生要为色所惑肝脑涂地。 我问哥哥:“你那天打扮成什么??” “吸血僵尸。” 这是个贴切的造型:苍白、冷峻,脸上永远有遗世独立的坚决,眼神里有着强烈的渴望,谁见到他都是悲剧,在脖子上轻轻用那颗锋利牙齿狼吻一下就色授魂予了。这么凄艳的造型,不是狰狞而是充满了诱惑。 倩女幽魂配吸血僵尸,真是绝配。 最后这只艳鬼躲到一边喝酒,眼波流转颇为幽怨,家兄为之一见倾心。 当然,这是我瞎想的。后来维佳很坦白的说,当时对哥哥没什么特别印象,就是觉得他的吸血牙呲着挺滑稽,然后,他的脸抹得太白了,阴森森。不过他主动送她,所以互相留了联络号码。一般的男人很难作到绅士,马上就从上半身思考进入下半身操作,恨不得马上一探香闺。 “第二天,之远约我出来,我都不记得了啦。”她说的那么坦白,哥哥有些尴尬。 至此,他的人生有了新开始。 哥哥问我对维佳的印象怎么样。 “哦,我觉得她侵略性太强,反正我不会找这样的女孩子。”维佳太强悍,太精明,也太固执。 不过她对哥哥很不错,永远不会因为小事麻烦他,不会用电话追踪他的下落,吃饭也适当的买单,不象其他女子当男朋友是人肉提款机。非常明朗大方。 而且维佳的收入高会自我经营,绝对是个不错的合作者,如果是以经济学的思维经营一段婚姻,她是个好的人生伙伴。但是一般的男人和她一起会有压迫感。男人看上她,是他们的荣幸,是她给人家面子。 维佳说,离婚的、有老婆的男人,不要指望泡她。这一点上她简直是个烈女。她的前任老板想收编她作外室,被她意正严词拒绝。 她忿忿地说:“我又不是老、丑、没本事,为什么要这样委身与人,我得到今天的一切又不是靠和男人睡觉得到的。男人作的我也一样作,我和他们一样出差,跑到穷乡僻壤差点被人强奸,我并没有埋怨过什么。他们想的便宜,以为一出声我就一定肯,花痴!!!信不信他老人家一上床就阳痿,##@^&%&^%*!!!” 我双眼倒立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她,她却说的那么光明磊落不以为耻。 现今这样有性格的女人真是少有,大多数的所谓职业妇女其实是骨子里依旧传统,希望花男人的钱,自己收山不用工作在家作太太,维佳还不考虑生小孩,理由是经济基础不够。 她还想住大房子、开靓车,在物质之外还有精神的需求,有智慧的女子不比一般的女人,笼络起来都难。 哥哥把维佳的要求作为挡箭牌。 妈妈听了说:“好笑了,我以前和你爸两个人工资也不多,你们两个孩子还不是拉扯大,养孩子还不容易么??象种庄稼一样。她要怎么样?” 我心说,她相当慈禧太后想要颠覆世界都没话说。现在的人要求多高,我小时候还没麦当劳、变形金刚和电脑呢? 所以我们的童年是贫瘠的,现在的人,从童年时代开始就欲望膨胀。 有一天,哥哥突然打电话给我,“友友,明天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机场接人?” 我觉得狐疑,接着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这是一个网友,他们在网上认识的时间不短了,甚至因此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且,前一段时间我正在和维佳冷战。” “所以……你知道的”他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觉得非常苦闷,非常孤独,而维佳根本不明白我的想法,谈不拢就不理我不作任何解释——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但是昨天这个网上认识的女孩给我发了一封信,告诉我说她已经订好了机票要飞过来。” 可怜的哥哥,但是我很难同情他。 “那个女孩,不会爱上你了吧。” “说不准”他迟疑了一下。 “你们认识了多久。” 他想了想,“三个月。” “不会每天都ICQ吧??” “差不多。”他叹了一口气:“这样吧,你先找个地方安置她,钱我会出,但是一定不要让维佳知道。” 我反唇相讥:“知道了将你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你敢?” 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有些我是见过的,哥哥有一个女朋友叫茉莉,可惜人长的极为俗艳,完全不顾旁观者的感受,穿得衣服刺的眼睛疼——会色盲的,露着大半个酥胸招摇过市,象个三陪女郎,三句话就上来动手动脚不象男人玩了她倒似她淫了男人的豪放。 哥哥的修行可以找到维佳已经要阿弥陀佛,但是他也寂寞孤独,还要网恋,真是吃不消。 他还说自己苦闷,是的,但是又不想轻易地移情别恋,最后寄情于网上。这么太虚幻境一样的东西。 哥哥至少是个精神性的人,还没有堕落到充分放纵自己的肉身。 他将这个女孩的照片上传给我看。 是一个非常澄彻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编成一对麻花辫子,穿着绿色的连衣短裙,站在阳光下似乎生命没有任何阴影。她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孩子气地嘟着嘴笑着,细瘦的手臂环抱在胸前。应该还是学生。 而且,是我喜欢的那种。 我默默地看着电脑屏幕,如果喜欢的话,我想做成我的屏保。 每天一打开电脑,就可以看见这个象雨滴一样清新的女孩。我可以对着她的笑脸,和她明媚如春的眼睛。 她的名字叫:之湄。 美丽的,在水之湄的女子。 我简直痛恨起哥哥来。 晚上看《笑傲江湖》,看到令狐冲和小师妹的那一段是百试百验地伤心起来,她是怎么也不再爱他的,横插一个小白脸林平之就变了心。可耻。 然后哥哥打电话,嘱咐我明天飞机到的时间,和我应该说的话。 “你就说,公司有事派我出差了。陪他三五天,她就会回去了。” 我恶声恶气地说:“我现在功课很忙的少差遣我做事,我不爽,不想去了。” 他诧异:“白天你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是晚上。” 他威胁我:“你忘了每月压榨的零用钱从哪里来?对了,上次你买的电脑谁付的钱,嗯?” 我呜咽了一声,都是万恶的金钱,我要违背自己的良心作事。为了这个我更加痛恨马之远。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去了机场,守在闸口。 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是的,她象照片上一样,青春的,没有一丝忧郁,背着一个大背包就走过来。 我手里拿着一张大纸,上面手书她的芳名,这样呆的造型出现,驴死了。 她看见我有一点意外。“之远没有来么?” “我是他弟弟,友友,公司派他突然出差,所以,所以我负责接待你。不好意思啊。”我接过她的大包。 然后驱车去旅馆。中等的水平,但是还比较干净。 下午我们去“世界之窗”、“民俗村”“锦秀中华”,深圳没有太多自然景观,所以制造了许多恶俗的人造景观,里面尽情分布着各色美女。 但是“世界之窗”巴黎铁塔还是挺大的,爬上去俯瞰深圳,有着亚热带城市的美丽鲜艳。 我带着我的相机,帮她拍照。 她的脸庞、她的白皙的双腿,还有她的眼睛,都在镜头里。但是我没有说太多的话。 这并不是我的专长,我大概是害怕说错话难以收拾的残局。 晚上去一间清吧,都是放的老歌,“the one you love”“forever young”“heaven”。 我知道,我不善于说话,但是我还是讲了很多个笑话给她听,但是她不笑也不快乐。 我想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轶事,是的,之湄是我的一瓢饮。 她说喜欢这些音乐,半夜的时候就坐在椅子上听,可以听到天亮,天亮了觉得生命短了一段。或者是因为人在恋爱的缘故。恋爱象火焰。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火焰的比喻有着意想不到的贴切。恋爱就象火焰,同样地会蔓延同样的残忍,消灭了一切,用灰烬去换光明和热烈。 我是第一次听到女生当面谈论哥哥,我熟悉的哥哥。不过听起来陌生,我还不知道他有那么多忸怩的小情趣以及丰沛的幽默感。 我只知道他对人生充满了倦意,并且常常躲避企图和他结婚的适龄女子,和维佳生气打冷战,有时候酗酒、抽烟抽的很凶。他有过很多女朋友,他的笑话说的很好,但欠缺诚意。 当然,哥哥很英俊,而且成熟,成熟的意思是对于人生已经非常明了。 她说,之远是一个特别的人。因为他的特别,她飞行了这么远来看他。 我叹了口气,是啊,这么远呢。 谁说世界上没有浪漫的人,在网络上聊得投机,就可以这样飞过来。 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下雨了。你可以看见夜晚的城市,有时象一只怪兽。 我回到家里,非常疲倦,哥哥正坐在客厅里,抽着烟。 “你看见她了?” “你不是天天和她网上谈心么,应该很了解。” 他笑了笑,我发现在这一方面,哥哥是很能迷惑人的,他永远不表态,不说是不说不是,需要不停的猜度和思考,最后还是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她怎么样。” “很好。” 他笑了笑,继续抽烟,我开始觉得他苍老了,是一种非常缺乏生气地苍老。他躺在沙发上,嘴角有一丝冷淡的笑容。 之湄来的时候,他就隐遁起来了,也许在她回去后,他又会给她写信。不知道这个时候维佳在什么地方。 之湄仅仅停留了三天,第四天她要回去,她的包里塞满了各种华而不实的小东西,还有一只绒毛兔子。 她坐在开往机场的大巴里吃着面包,精神奕奕的样子。 我看着她挥舞着小胳膊,说:“都说瘦的女孩能吃——你可真够瘦。” 她笑嘻嘻地回我一句:“你呢,友友,你是不是每天吃猪头肉,够胖的?” 到底是年轻,所以对于所谓的爱情也好,什么也好,都是敏感的,也是混沌的。又或者之湄有挫败感,只是没有表露。 最后,我说:“给我你的电话或者电邮、地址吧,随便什么都好。” 她笑了笑:“随便什么都好?” 我很喜欢那样的笑,我是说,我喜欢单纯的女孩子。 她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串字,是她的E-MAIL地址。但是没有给电话。 她说:“给我写信吧。” 说时她轻轻蹙起眉毛:“告诉之远,我没有看见他,很失望。所以,你要代我揍他一拳,一拳就好了。你看,言而无信的人多讨厌。” 是不是有一天,当我写信给她,却并没有回信。 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写的。在写的时候,就是一种想念的过程。 我开始想念之湄。我知道。 是的,我们的认识是这样开始的。 二、华丽转身 比如朱天文 桑青和桃红 很多时候,她们是一个人在城市里寻找生存的缝隙。青春的青色与稚嫩,转身之间,已经消磨殆尽。那些散落于城市各个角落的影子,泛着金属的冷感与尖锐——但,那花样的年华,在急管繁弦的催促中已经回不来了。 桑青和桃红桑青坐在课室里,下午没有人,课室里很安静,桑青沉沉的一张脸不象这个年级的女孩子,她瘦,四肢都长,衣服却短了,头发长了留起来却没有固定的样子拖拖拉拉搭在肩膀上,桑青有一个尖峭的下巴,凶器一样的尖着。 上午的时候,她在课室里看书,上面的老师絮絮地讲什么,没有听见,没有听见也没有关系。桑青的手随意地画了一个人头,带着薄薄的笑意低下眼睛。 这笑,就是桑青自己了,无常而寂寞的笑意。 这个年龄,桑青应该有个男朋友,和他一起在校园里走来走去,但是桑青没有,也不是不漂亮的缘故,所有的20岁的女孩只要稍事打扮,就漂亮,漂亮是一个时间性的词,20岁的女孩都是漂亮的,有些是混沌无觉的有些是已经开始觉醒。桑青觉得那不重要。 周末的时候,一间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胃疼,持续的疼痛,暗暗地侵蚀她的神经,桑青随手拿过床上的一本书,是本时装界名女人的传记。人死后,都会被作为传记主人公写下来。 桑青喜欢看漂亮的衣服,漂亮的衣服和女人一样,都是有传奇色彩的。桑青觉得传奇是种可遇不可求的。好比她自己,是没有的。考试考的好,那是因为努力,不愿意自己被当掉。 然后门被狠狠地拍打,是隔壁的小浙,小浙和她一样到了周末无处可去。 “桑青,下面有人找。” 桑青走下楼,阳光很亮,刺伤她的眼睛只刺到已经不见阳光的灵魂里,她觉得很热,脸上开始红起来。 她看见桃红,桃红是她姐姐的名字,桃红。 这样俗气的名字。桃红的颈项上挂着一条黄澄澄的链子,衬着白皙的皮肤,黑色的衣服,紧紧地附在身上,夸张着曲线。 桃红一点也不象她。桑青知道,从小桃红就喜欢这么打扮,现在渐渐走到邪宗里去了,象小电影里的女郎,玩SM游戏的那种。 很久了,桑青不知道桃红作什么,真的不知道,她离开家里很久了,桃红作过各种各样的职业。 桃红看见她笑着问:“吃了中午饭么?” 桑青想起自己没有吃中午饭,肚子常常是饥饿的,空洞的,象所有没有寄托的情感一样。她点了一下头。 桃红带她到学校的餐厅吃饭,点了很多菜,铺满了一张桌子。 桑青看着她:“这么多,怎么吃的完。” 语气是冷淡的。 桃红负气似地说:“慢慢吃,吃不完打包。” 桃红有一段时间痛恨上餐馆,有一段时间站在“八仙楼”坐咨客,穿着茜红的旗袍,腰身掐的不能再紧,蹬着三寸的高跟鞋,迎来送往,脸上的状浓的不得了象个蜘蛛精,眉毛直飞到鬓角,睫毛刷的如小扇子,嘴唇的红得惊心动魄象犯了谋杀案。 她一闻到油香菜香就要作呕。 脚就永远站着,站久了就好象脚不是自己的,跌倒了,爬不起来,摸着脚踝想着这城市的罪恶和腐败,心里都是怨恨,深深的怨恨。 桃红希望有很多的钱,以后用这许多的钱到餐馆里指使气颐。那时怀着这样微弱的理想,所以顽强地挣扎。 桑青吃着面前的饭菜,她总是不紧不慢的,小小的脸严肃着,她记得以前桃红也是这样,带她出去吃一餐饭,她和所有的男人都是熟络的,肆无忌惮地跟他们开玩笑,他们觉得桃红漂亮,是一种乖觉的漂亮。桃红长相不俗,她是少女但又不象一般少女的稚嫩和青涩,已经会卖弄单薄的风情。她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松松地垂在胸前,眼睛泛着水气,波光涟滟的,和所有的男人有着天生的默契。 桑青只能在桃红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自己:小小的、影子一样淡薄,苍白下去——是一抹青色,苍凉的颜色,和这样的青春是不符合的。 桃红是红的,桃花的红,艳丽的色彩,一单单绯闻的色彩,潮湿、温暖、质感轻盈。桃红总是和绯闻相关的,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命犯桃花。犯桃花的女子总是没有结果。 从很早开始,桃红喜欢看连续剧,那些家国儿女的武侠剧、罗愁绮恨的爱情剧……都是她最喜欢的,漫长的时间永远地沉浸在这些虚幻的情节里,她可以连续几个小时坐在沙发上,让这些虚构的故事带给她安慰。 桑青后来常常和一个叫戴维的美国人去教堂。她在世界里寻找自己的爱和希望以及信念,但是最终发觉堕入虚妄,相比之下,她觉得上帝的存在提供了一种生命的可能,上帝说的话有一些道理。桑青觉得教堂的气氛比较适合自己,在现实里他们叫她自闭,在上帝那里她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所以她的大小事情上帝都会感兴趣而现实里的人们对她不感兴趣。 戴维是个有着棕色眼镜的美国人,但是他的母亲有一半华人的血统,他对于中国文化感兴趣,不远千里来到自己想象的异邦寻找梦想。 早期美国人对于华人的概念,对于中国的概念是错谬可怕的,这让他们联想的仅仅是一个愚昧尚未开化性子温和的过分的群体,戴维认为这样的判断不适合现代的人。他的母亲告诉他,他的外公以及往上的祖先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而不是生意人,很多生意人是因为没有文化而开始经商从事小本经营的。 不管这是真是假,戴维并没有认真地追究过,他来到异邦找寻自己的梦想。 戴维看见桑青的时候,她正在学校的书店里买书。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桑青的梦想是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但是不是象桃红那样,桃红是直接的、没有商榷的余地,隐隐藏着些凶悍的味道。 桑青是温和的理性的。 冬天很冷,桑青瘦瘦的身体裹在显得宽大的大衣里,那是一件黑色的大衣,细细的橄榄状的扣子袢在皮绳挽成的扣圈里,大衣象一幅毯子裹住她细长的身体,她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桑青留着短发,露着白皙的耳朵,还有她翻动书页忧郁的手指,她是那样不理直气壮,总是犹豫的踌躇不定的。这种犹豫不决的神态使得她显得与众不同。 戴维的看法是,他们是可以交谈的。 戴维想办法让桑青来教他汉语。 然后,他开始告诉她是怎样在自己的内心里找到上帝,他相信所有人都象他一样需要上帝。 桑青每次听见他讲神迹的时候,就会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上帝。 戴维就说,你是因为你不相信。 桑青想,如果我相信,那仅仅是上帝是我相信出来的,并不是真的存在吧。 对于这一切她将信将疑,常常迷惑。 那时候桑青开始做传销,销售一种什么都可以擦的洗洁精,可以擦地板、瓷砖、顽碟,一切顽固污渍,只要轻轻滴上一滴,就可以光洁如新、。 她常常不怀好意地揣想,上帝呢,是不是也如这种洗洁精,可以使一切不完美的恢复原样。 桑青始终没有见过上帝,上帝的视野里没有她这样的一介微尘。 桃红并不喜欢桑青的朋友,她也不喜欢外国人,不过她想见见桑青的男朋友。她居然打算嫁给一个这样的外国人,桃红非常不以为然。 她看见戴维的第一眼,就说:“他真瘦,看样子也不年轻了。” 桃红的心里难过,她的妹妹居然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不见得英俊肯定也没什么钱,她觉得桑青是错的,性子又执拗。 桑青对她满含宽容地笑笑,桃红不明白她就象她不明白桃红一样。那餐饭吃得不明不白,大家都没有说话,走的时候桃红搂紧了桑青,不肯放开她,双手攥得用力,大概觉得她再也看不到她了所以这样用力。 桑青使力挣脱,挣脱的时候莫名地流了眼泪。她才想起她们是姊妹,纵使很多东西不一样,她还是爱她的。 在回去的路上,桑青显得沉默、脸色更阴郁。 戴维问她,你姐姐是做什么的。 桑青说,不知道。 说完了,自己的眼睛就红了。她居然不知道桃红做什么,一直以来,她们这样隔膜地生活着。她说不知道,眼泪就淌了一脸,热热的。 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是决定于偶然的。'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那个时候,桃红非常偶然地认识了章万川。 章万川来八仙 (: ) 艳影 第 4 部分阅读 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是决定于偶然的。'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那个时候,桃红非常偶然地认识了章万川。 章万川来八仙楼吃饭,他是一个个子中等的中年人,所有的小说里喜欢将这类事业有成的男士美化,把他们描述成非常有气质的那种,两鬓斑白美言为浪漫灰。 其实桃红第一眼看见章万川的时候,就觉得他在看自己。 她对于自己的美丽是自觉的,但是她可以感觉到章万川的眼神的异样。 桃红的打扮有点俗气,她的早期教育多少是不成功的,没有培养高尚的审美观和简约雅致的趣味,不过她骨子里就不喜欢素淡的颜色——这样彰显不了她的特色。在所有的女人里头,你可以清楚地发现桃红。 她的所有的色彩搭配都很俗艳,大开大阖、喜气洋洋的招摇,但是或者有些女人必须这样打扮自己,比如作咨客小姐就得这样往俗艳里打扮,穿着茜红的旗袍,大冷天的露着到大腿根的旗袍,身上一朵朵硕大的牡丹妖娆得紧,刺激感官的颜色冲杀在一处较着劲。还有嘴和眼睛,都是湿润的感性的。 吃饭的时候也是需要启动一切感官的。 章万川就跟酒楼的杜经理说,你们的咨客小姐很漂亮,是不是。 他很有涵养地跟她笑,但并不掩饰当众调情的意图,他作的不算猥亵。桃红的眼睛挑了一下,跟着懒洋洋地一笑算是回应。 杜经理就叫她到包房里,“八仙楼”的每个包间的名字特别俗气,全是按着帝王宫殿起名字,让每个客人有胜者为王的虚荣感。桃红还记得她进的那间叫“阿房宫”,历史书上写那是秦始皇的陵墓。 桃红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心里想笑,你以为自己是谁?秦始皇,秦始皇是个历史上最大最出名的暴君。不过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她马上笑着给章万川递筷子。 因为章万川是八仙楼的常客一年到头都在这里吃喝,杜经理的意思是务必不要得罪了。桃红对于当天这一桌子人谈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她还得陪着喝酒。她想,这和三陪差不多。 三陪呢,陪着睡觉,自己除了不陪睡觉,陪吃陪喝还要陪唱陪笑脸陪听黄段子。 她记得以前去作保险,那个答应买保险的男的来到他家楼下,问她上不上去坐坐,桃红很明白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觉得折堕,心想不就是一笔保单么。 心里都是恨意,脸上还得假笑说不早了明天再联系。那个微秃的男人将脸凑过来说,你作保险多少钱,如果你……桃红的喉头发紧差一点点就上去了,但是她还是控制住自己,马上打断他说自己还有些事,风一样走了。 走到街道拐角处眼泪还是流了一脸,她恨恨地想,所谓鸟为食亡也不过如此吧,她用最恶毒的言语骂了半天。但是她想在这里所有的单身女子都是有这样的际遇的,无依无靠的没有根基的,所以就会有这样的际遇。 桃红记得章万川很自然的在喝酒的时候就用手搭在她的背上,她可以感觉得到的热,她没有看他,这是一个面貌平常的男人,如果说有所不同的,不过是他的钱比一般的人多一些,在数量上的绝对值多一些。但是他对她还没有太多狎昵的成分,她知道有些男人的限度不止于此。 吃完这餐饭,她准备回前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八仙楼十二点打烊。 杜经理说,今天你累了,提前一点下班,桃红觉着奇怪。 她便收拾了衣服走出来。在门口看见章万川。他坐在车子里,隔着车窗看她。 在这种注视下桃红觉得自己穿的不是很体面,一条牛仔裤,还有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只是脸洗干净了显得明澈一些,洗脱了风尘气和一股子狐媚的味道,桃红的晚餐不过是一碟子炒面,她吃的时候带有一种凶恶的形状,一点也不优雅漂亮。桃红肚子饿的时候脚底发软。 她心底里嘲笑自己其实在本质上已经和卖笑没什么两样。每天笑足十个钟,虽然她们的工资比其他餐饮业的小姐略高一些但是笑的持续性也要长一些。 章万川看着她说:“今天你下班得早。” 桃红冲着他微微露了一下牙齿,笑:“这么晚车都没了。” 章万川就打开车门很自然地应道:“我送你一程吧。” 桃红坐进车里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感觉,她们这里的小姐也有被人家送过,就是顺脚送一下,虽然其中一个后来嫁给了送他的人,不过后来很快又离婚而已。 桃红心里马上浮现出一个有意思的词“饮食男女”,她想,两性关系都是先从饮食开始的,饮食是一个媒介与过渡,然后是什么,“男女”,男女的限度也不过是一夜情。她觉得自己已经沧桑到不想再搞这些东西,她伸伸自己的脚疲倦地笑着。 每天回家,桃红的脚背都是肿的,卸下高跟鞋,觉得好象遭受了一番酷刑。 章万川问她:“你笑什么。” 桃红说:“我在笑我每天都打扮的象个戏子,笑得不知道真还是假。” 桃红倒是说的真话,人的困惑不过就是不满于环境又没有办法摆脱环境的桎梏而已。她的优点是诚实,诚实得和她的长相不相吻合。说话的时候她看着章万川,有点惆怅的样子。穿着一件普通黑色T恤的桃红还是美丽的,象所有这个年龄的女孩,有点疲倦而脆弱的笑着。 桃红听见他的车里播着一首老歌,是歌颂垦荒的知识青年的,调子很是愉悦。她想起杜经理说当年的章万川是声势浩大的上山下乡运动中的一员,在北大荒呆了好几年,他曾经说过下乡的时候他只有十五岁。报纸上还有他的一篇文章谈老三届的故事,写的很有些伤痕文学的味道,不脱诉苦申冤外带歌颂的意味。故事里写他为了保卫集体的粮食差点冻死在暴风雪夜,写得激情澎湃桃红觉得写文章的人和眼前的人有些距离。 桃红觉得有意思,所有献身的事业都需要年轻与热情,盲目冲动才会有热情。好象革命、恋爱、战争,都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太多的世故与算计而已,所以不计一切地投入,具有强大的摧毁性。桃红不觉得自己和章万川会产生什么,章万川的年龄显然已经超过为了理想主义的思想而殒身不顾的范畴,他是踏实而稳健的。没有什么可以羁绊与妨碍他的。桃红告诉他自己住的地点,就闭上眼睛了。 在经过第五个红灯的时候,章万川回头看见她密密匝匝的睫毛盖住的眼睛流着眼泪,它们缓缓地落下来,在她干净的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 桃红在睡着的片刻觉得温暖而惆怅。只有在睡着的时刻才会如此,醒着的时候她感到世界的冰冷。 章万川记得自己最后和她说:“改天,请你吃饭。” 桃红下车时,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犹似彩云蔽月,阴晴不定。 这个改天他自己很快就忘记了。 有一天,章万川的手机上浮现出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想不起来是谁。 那一头,是一个清晰的声音,我是桃红,找章总。 章万川想起那个穿黑T恤的女孩,脸非常干净的那个,想起来的时候是一个昏黄的下午,她年轻的脸和微笑以及眼泪,她和某个女子相似。 后来章万川很自然地给她打过电话问什么事。 桃红客气地说,章总好象答应过请我吃饭哪。 她是很客套地说着这样的话,敷衍着,没有什么企图的,可是她的声音倒是使章万川想起了很多。 桃红说,因为刚好翻到他留的手机,她便打过去。 她说,章总,你忙么? 接着很快章万川的车就停在八仙楼的门口。 他给杜经理打了电话顺便帮她请假。 坐在章万川的车上,他问她要去什么地方吃饭,她说了个地方,川菜做的不错。 章万川说,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喜欢吃辣,吃辣的人都很坦白直率。 他们坐下来的时候,桃红和他说起自己,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他是个酗酒、苍白、不负责任的人,会拉小提琴,但是没有让浪漫主义的因子在下一代身上承袭。桃红的早期印象里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别代码。她的母亲文化不多在地方歌舞团跳舞后来年纪大了再婚,嫁给一个水泥厂的工人,她常常是遇人不淑后来的日子过的更不好。 桃红没有刻意编造一个自己家境贫寒本人纯真大专学历的故事,据说不少南下寻找机会的欢场女子很擅长编这个故事,讲完了往恩客面前很逼真地一哭,就等着被良人救风尘,实际上她们的文化水平一般介于小学-高中,而且基本上也不象她们所说的为世所逼误堕风尘,对于人而言选择完全是自主性的成分占主导。 桃红自己是有大专文凭的,家境也不好,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妹妹,但是她觉得没有哭诉的必要,真的哭诉了就显得虚假,尤其是在章万川这种阅人无数的男子面前,这种小伎俩显得拙劣可笑的。 她心平气和地说着这些,没有什么自卑和尴尬地说着自己的事情,就象在说别人的事情。 然后菜上来了,他们就开始默默地吃起来。章万川注意到她的牙齿很整齐,而且白。还有她的手指,非常的细软无辜地平伸着,让人有握住它的冲动。 他们就好象认识了很久,存着默契,在生活的某一个侧面有着这样的熟悉与相知。 桃红没有化妆的脸显得洁净清纯,也没有生活不规律的痕迹。她的身材承袭了在地区歌舞团跳舞的母亲的遗传:腰是腰腿是腿,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给她扎一根皮带说女人不可以没有腰,桃红母亲的腰很细,生了姊妹俩以后还是一尺七。桃红的母亲以前腰更细,有着蛇一样蜿蜒的身段和含吐自如的眼光,站在幽暗的地方。据说腰臀比例低的女子比偏瘦的女子更引人注意。 不过后来她自己说,自己一直这样瘦是因为生孩子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进补,她看着隔壁一个吃得脸都肿胀起来的女人觉得自己的命真苦。她的清瘦是一个男人不负责任的后果。如果一个女人是幸福的,她就会对自己的身材失去自律性。 一直到二十四岁,桃红的腰还是挺拔而纤细的,而从比例上看桃红的腿也很长颇有些漫画里九头身美少女的味道,裹在紧紧的牛仔裤里纤毫毕露。相形之下她的妹妹桑青显得有点怏怏不乐的营养不良。 章万川点了一根烟,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实在而早熟,就象一个不愿意招惹大人生气所以执意不要糖果的孩子。 吃完了他就带上她在城市里兜一圈,总的说来,他们的互动模式进行的很成功。 城市很美丽,不过桃红觉得种种美丽和自己是没有关联的,不过今天她总算是看见了这个城市美仑美奂的一面,以前也许是太匆忙没有时间,总是错过了驻足欣赏的机会。 她想起有一天看凤凰卫视的一部日剧,一个年老的建筑师带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坐直升飞机俯瞰东京的情景,女孩纯洁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惊喜得直接、赤裸裸。那种被物质激活的表情既美丽又可怕。 还有《漂亮女人》里的朱丽亚。罗伯茨,坐在里查。基尔的银色莲花里非常享受的姿态,放松惬意地一笑,虽然她穿着廉价的粉红色背心和裹着一双美腿的长统皮靴但受到鼓励整个人奕奕生辉…… 桃红将手手肘支在膝盖上没有说话。 有没有人拒绝过私人直升飞机或者银色“莲花”的诱惑。相对说来在《美国舞男》里全裸的理查。基尔也没有饰演千万富翁来得迷人。他身上的迷人之处,首先是财富,其次是作为雄性动物的性魅力。 雨果倒是说过“对物质过度热情,这是我们时代的罪恶,由此便产生某种堕落。”不过桃红想,假如贫穷假如一无所有我将无法升华只有沉沦。雨果的假说只是一种文艺的诠释,桃红的想法更符合现实主义的法则。 那个晚上,桑青一直打电话给桃红,她电话的留言说“我是桃红,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桑青不知道桃红在做什么。她一直不知道,那时候桑青觉得寂寞。挂了电话她想,桃红也和自己一样寂寞,是因为害怕寂寞,所以彻夜不归。 桑青去看桃红的时候,桃红已经住进了“碧涛小筑”,四室两厅的房子,装修的美仑美幻。24小时保安和电子监控设备,加上物业管理费、房产税若干。 这样的一套房子,保守的估价远超过桑青的想象能力。 坐在她宽大的客厅里,桑青问她:“姐,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买房子。” 桃红就说买股票赚的,那时候桃红已经换到证券交易所工作,桃红是个实际的人,做一辈子的咨客小姐也没什么前途,尽管社会主义制度为劳动者创造了不少就业机会,但是劳动力的总的供求失衡的状况在我国还是严重存在,劳动就业的压力还是很沉重,经济增长提供的就业机会本来就是有限的,所以她要趁任何的可能性改变自己的命运。 桃红的股票学习是半路出家,但是她却很用心。 桃红也绝不是一个认为一栋房子就可以满足自己愿望的简单女人。没有受过系统化的教育是她先天的不足,但是所有的不足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修正。对于这一点,桑青觉得自己的姐姐确实是个不一般的人,把购物、煲汤、美容的时间用在学习更新上,比空怀惆怅等男人夜归剔银灯栏杆拍遍肝肠寸断要有效的多。 桃红也是很清楚自己的价值的,当初她所认识的女孩子不少转作其他的行业,有些甚至下海当了小姐,不过最终没有什么好收场,染上性病的、吸毒的、养小白脸、赌博……生活空虚又没有更多的寄托,然后错误地相信感情错误地相信男人,最后只能得到错误的结局。 桃红觉得自己所作的每一步都是具有绝对效益的。同时也通过证券交易所扩大自己的社交范围和信息范围。而且她还问章万川是否可以让她晚上去上一个MBA课程。 章万川的感觉是,桃红和自己所认识的所有女人是有一些不同的。不过他认为,以桃红的智力而言,是否真的上得完这个MBA班倒是值得商榷。不管怎样,这样花出去的钱,比起买珠宝、衣服以及各种不切实际的消费来得合算,那种消费来得无止尽,而且象吸毒一样容易上瘾,不到床头金尽不罢手。上课这种消费虽然附庸风雅,多少可以增长知识。 章万川也不得不承认桃红妩媚温柔的外表下,有着坚定清醒的一颗心。 章万川想起以前相处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因为长期无所事事最后就在屋子里服毒自杀了,她一直很爱他,希望他和妻子离婚重新组织生活。不过她所忽略的事情是她所持有的爱情是一种幼稚的东西,和人类童年的情况相仿:轻率、冒失、放荡、逞着性子哭哭笑笑。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这种情绪状态显然是不够健康的。 尽管章万川喜欢她不顾一切的疯狂以及种种床第之欢,对他而言这延续了他青春的体验和绝对的控制欲,但是另一方面,在她不顾一切的疯狂情绪之后是一种精神上的无法自控。 无法自控的人、情绪化的人,都无法靠近幸福——在章万川那里,幸福是一种理性的产物。 所以他喜欢倾向于理性化的女子,比如桃红。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同一类人,他们相信爱情只是为了防止人类自杀而衍生的产物。他们也相信物质交换原则。笃信交换所带来的意义。 章万川坐在碧涛小筑的房间里喝着桃红给他煲的汤,此汤有一个狎邪的名字“二奶靓汤”,专司壮阳补肾之功效,对于疲于奔命的中年男人有回春之效。桃红跟着电视里的方太学,作的已经有八分火候。一般说来,所有的餐馆所煲的汤,都是加了色素、味精,调动食欲的不健康食品,欺骗的是自己的味蕾。所以大概只有自己的老婆可以照顾老公的健康,不惜工本精心烹制,不过章万川的老婆是陕西人,面食作的极好,但到了粤地多年不谙煲汤之道。她不知道章万川的胃早就过了适应粗放的面条烙饼和馍的时期,现在他需要的是更精致、贴心的食物,其中有更多的不可告人的私人成分。 看着桃红妩媚的身影在眼前掠过,章万川觉得轻松。 桃红喜欢在不公开的场合穿的露一点紧身一点,低胸的黑色开司米外套。还是有若有若无的诱惑感。 章万川突然问她,你爱我么? 这其实是个肤浅的问题,不过每个人都想知道,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本身具有吸引力而获得爱慕的。在这一点上即便是章万川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喜欢强化所谓的个人魅力,但是没有极其肤浅的外物,比如金钱、权力,所谓的个人魅力是不存在的。 桃红坐在那里剥一个橙子,她的动作很轻,低眉细目的,使章万川想起一首艳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暖,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相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年行。 《少年游》据说词人周邦彦恋上名妓李师师,那时宋徽宗要夜宿李师师处,几乎与他碰头,此词为他藏于床下其后乃作。香艳绮靡比肩于纵游秦楼楚馆的柳永。 少年游,章乃川觉得实在是讽刺。少年听歌红绡帐,中年听雨客舟中,风流总是雨打风吹去。对于他来说,真是暂欢如梦。 桃红和他说起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很喜欢打扮,在那个时代就是奇装异服,喜欢穿一件紧身上衣一条大摆的裙子,头发束起来盘成一个发髻,现出峭丽的下颌和修长的颈项。不过她中了文艺青年的毒,充满激情和期待地嫁给了团里的小提琴手,最后小提琴手却在有一天夜晚不辞而别。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就是在时光的煎熬里逐渐衰老的。 桃红想,如果她现在见到我的生活,该是又嫉妒又羡慕,因为青春是不应该浪费的,尤其是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激情这种东西,是没有自制力的表现。 所以,她转过头对章万川说,我喜欢细水长流的情感,比如对你,就是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日久渐深。 说着她很自然的靠过来依偎在他身边摩挲着他的手掌。 这种摩挲与依偎含有所有的温情在里面。 章万川有时在想,那么他们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组合在一起,如果不是激情的话,那么所谓的细水长流日久渐深的情感是什么? 他看着桃红的侧影,和翦翦一样。 她们都和某个女人神似。翦翦的身上有她的放浪热情,桃红的身上则有她的阴沉和脆弱。他不过是在延续青春期的一种缅怀,在复制一段过去时的记忆而已。这样的缅怀看上去真象古典主义小说里描绘的那样“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不过是隔了 时光来探看自己的旧梦罢了,这是比较可悲的现实主义的说法。他记得自己说过他喜欢桃红的黑发,一路逶迤而下垂在胸际的长发,象所有的记忆在提醒他。 去上课时,桃红穿的很朴素,现在的时尚有一点偏颇,就是所有的良家妇女打扮的非常邪门,而正宗的坏女人开始收敛。 桃红开着自己的车,一辆“别克”,蓝色的,象海洋的颜色。所有的小说里坏女人开着红色宝马呼啸而过,然后一脸得色地跃下车的情景在桃红这里都不存在。她不过是要重新开始,每个人都希望自我改变。 上课的时候,她认识了很多的同学,其中不少已经是在相关企业里作了很长时间积累了经验的人。桃红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下课了看见一堆人在一起聊天,她就静静听着。 牟少庭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她的。 他注意她是因为她比较漂亮、年轻,然后是有一点沉默,收敛。但在本质上,她是一个艳异的女人,热的女人。她的衣服都是合理地伸张她的曲线,但是并不暴露。 桃红不再是穿的似乎入了邪宗的桃红。 人总是被影响与被改变的,即使这种影响也许是情非得以的。桃红从看人的眼神到发型步态、从首饰到内衣都发生了变化。萧伯纳有一出戏剧《卖花女》,讲的就是从内至外的包装可以彻底改变一个成年人。在戏里面奥德丽。赫本小姐饰演的粗野的卖花女最终脱胎换骨为窈窕淑女,跑到上流社会骗人。就跟咨客出身的桃红也可以修炼得雍容华贵气质不凡。 桃红问他借笔记,他的字体粗大笨拙,象小孩似的,大头大脑的字,她微微地笑,就是因为那样无声息的笑意,牟少庭记下了她的名字和电话。 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桃红听他说话,总是善解人意地笑,她喜欢用一种淡淡的香水,象青草的味道,下了雨后的青草地,潮湿而清新。她始终听他说话。 然后他们开车去湖边,但是这个城市唯一的湖仅仅是人工湖,一池死水没有波澜,无处可去的情侣在这里聊天、散步、恋爱……牟少庭想他们很象情侣,但不是。 她绝口不提自己。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总是笑,声音细碎,妩媚如狐。 她的名字那么热艳,桃红,但是穿得越来约淡,灰、黑、白的调子……显得和她不相衬。 他有一次甚至就要触摸到她的唇了,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月亮照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虚恍,看的得他心惊便没有吻下去。 她没有说过爱他,他却相信是有的。 他留过她的手机,但是常常关机,他急切地想知道她身在何处时永远找不到。'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或者是忙音,或者是留言。 桃红小姐永远不在。 牟少庭最后没有再见到她。牟少庭很颓唐,她在空气里消失了。象那种香水的味道,下了雨后的青草地,潮湿而清新。 张浅是一个个子中等的小女孩,有一张怯生生的脸,削肩、单薄的身材好象成长中的少女,刻意露着一双修长的腿,脚踝上圈着细细的脚链。白皙的脸上露着招人喜爱的表情,非常不自觉地皱起下巴。张浅只在“八仙楼”作过很短的时间,她不喜欢做咨客带位。她喜欢跳舞。 张浅后来在一家夜总会跳舞。 桃红一直不知道这种跳舞和她母亲在舞台上跳的那种舞有什么区别,她的母亲化着浓艳的妆却是正气凛然地跟从着以集体和革命为命名的节奏起舞。 张浅跳的是艳舞。只有艳,没有舞。 后来桃红偶尔去那家夜总会,看见张浅穿着黑色的三点式,外面披着薄纱,头发扎成一根朝天辫,在激烈的摇滚乐里跳着,观众们只看她裸露的大腿和胸。 张浅学的是民族舞,四肢柔韧并不适合这样激烈的节奏。而且她的舞伴把她在拖来托去,使得这种舞蹈本身就很滑稽,有点象催情的蛊。 张浅后来喜欢了一个男孩,桃红见过他们在街上走,是一个英俊而沉郁的男孩,有自恋的倾向,身上洒着古龙水,象雨后的草地的味道。 张浅介绍他时用力地往他身上靠,象在寻找一种所谓的支持与依靠,但是男孩竭力躲开。 桃红想,张浅的结局会幸福么? 后来证明张浅的感觉出了一些问题,男孩后来娶了一个长的非常一般的女孩,家里有一些钱有地位。爱情往往是虚弱的,敌不过现实的生存法则。 张浅后来和一个台湾人交往,说是他的女朋友。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很少不结婚的,假如不结婚,就会有自恋、或者同性恋的倾向,总之注意力一定偏谬了。张浅后来被这个人的太太毁容,漂亮的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从眼角拉到嘴角,很可怖的伤害。 张浅只好去磨皮,再后来听说张浅作了妓女。 桃红后来在街上看见张浅,她很愉快的样子,拉着她去喝茶。 桃红问她过得怎么样?这样问固然唐突,但是还是问了。 张浅抽了一支烟,笑意很淡。 被伤了脸之后她倒是上去那个台湾人的家。 他坐在沙发里,力不从心地衰老的脸,微微凸起的小腹,坐在那里听音乐——音箱里放着卡拉斯唱的茶花女选段,气若游丝的23岁欢场女子的繁华与寂寥,令人泪下的声音。 张浅说,你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屈辱。 他非常疲倦地说,请你离开我。 为什么? 我得了病,是绝症,癌。你看我这样的憔悴、衰老,你放过我吧。 张浅自他的家里出来,看着天空,觉得非常虚空,令人目眩的虚空。她想起歌剧《茶花女》原来的采用的意大利名为《放荡堕落有待救赎的人》,觉得反讽之至也可笑之至。 那是在说我呐。她笑。 所以所谓的救赎,是没有的。自己救自己罢了。 张浅的表情那样波澜不惊,是哀莫过于心死。 张浅现在作什么,桃红没有问她,张浅有一张轻俏窄小的脸,据说很多跳舞的女孩都有这样一张模式化的脸,上起妆来容易。张浅的脸上布满阴霾,在暗哑的灯光下显得杀机四伏。 桃红买单的时候,没有看张浅的脸,那是一张曾经十分妩媚的脸。现在,桃红不敢看。 桃红回到家里,看见章万川坐在屋子里。他没有告诉她要来。他正坐在屋子的一角喝酒,脸色阴沉。 他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桃红觉得疲倦,所以她也不说话。 他们一直不说话,因此这种沉寂显得可怕,好像是一种寂寞的对峙。桃红想到了张浅,还有她肃杀的脸,有过疤痕,即使是磨去了,心里也还是留有那深深的阴影。这张脸一直藏在她内心的深处再也没有淡出过。 桑青不知道桃红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她觉得她应该还在这个城市。 桃红留给她一笔钱。桑青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钱。 桑青坐在偌大的客厅里,收拾她的东西。她发现桃红喜欢那些小而无用的东西。包括她那些华而不实的餐具:开着糜烂的花朵的盘子,绘着硕大果实的汤碗,还有粉红色的咖啡杯。 桃红买的十块桌布,是那种细细密密的麻纱。上面的花象是憔悴了,不舒展。 她把它们放在一口大箱子里,从来没有动过。 桑青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她们之间从来不是亲密的。有时就如陌生人。 桑青对着桃红卧室里的大镜子揣想,她看见自己的脸在镜子里一点点地淡下去,好像很多年前在桃红眼睛里的自己。 她想自己再也见不到桃红了。应该是这样吧。 想到这样,她哭了,眼泪热热地覆盖下来,天色那时变成灰蓝。 四喜 四喜在乡下的时候,已经念到高中。四喜并不念书的料子,但是四喜写的一手好看的钢笔字,因为喜欢上语文课的于老师所以尽了心练一手好字,那是个皮肤白皙眼睛细长近乎病态的男子,说话文绉绉,有很多忸怩的小趣味。因为在师专毕了业究竟是留不下来,分到地方上教书,所以总是怀才不遇的样子。 四喜不懂,错会了那是忧郁的意思,和感情牵上了干系。 于老师一般人是看不上的,大约是四喜长的并不难看,所以上课时常常叫了她起来念书,四喜的口音不重,念起来颇有些戏剧的味道,这样的语言修为完全是于老师的教诲。 四喜她爸的意思是,女子原本是不需要念那么多书的,地方上念书念的最多的是李一牙的小女儿,人家已经去了美国,读到博士,书念的那么好,自然是有过人的地方。 四喜的爸说,没有用的,李一牙的姑娘都长的丑,最丑是这个老幺,个子都不过1。54,瘦,还略驼背,近视。四喜没有去过美国,知道是有钱人聚居的地方,那比城里又不知强去多少,他们村上的许潇潇是到了北京回来时据说是阔了,长的美了很多不说,带了的东西也是成箱成萝。 四喜她爸很久都闷闷不乐,说是许潇潇不外是在那里被个台湾人包,充其量是个二奶,立不上名目的姘头,可你看她当然是自己把自己正经当人了,那两个骚眼睛现在都是立起来的看人。 四喜她爸看了四喜一眼,说,将来的前途你是要自己奔。 四喜在家也是有些娇养的,暑假便上城里去投奔她哥。经年不见,哥哥三多显的黑瘦而老,倒是她嫂子越加白嫩,两人在城里租了小门面开个火锅店。 哥哥见了四喜,先叫嫂子弄些吃的,四喜因为饿,多吃了一碗,洗碗的时候,听见嫂子低声嘀咕:“我们家哪里禁得住这样吃,你那妹子细皮白肉是个娇养惯的,倒说说能作啥?”四喜原不过是来看看,听得这样说,心里就难过起来。 她哥哥是个镇不住老婆的人,虽然是发了脾气,赖不过老婆三下五说的,也是没有办法。四喜帮着在小店里洗菜、传菜,倒是伶俐,偏生她嫂子冷眼瞅不惯,隔三岔五说些风凉话抢白她。 终有一天,哥哥问四喜,愿不愿出去做事,四喜听出弦外之音,便问上哪里,三多说你嫂子给你在个发廊找了个洗头的差事,也是托了人的,你要去了便好好作,不要挑三拣四怕苦了,出来便是这样子都是要吃苦受累的,若是捱得下来又是不一样。 四喜听了爽快答应了,吃饭的时候用一双眼睛瞪牢了她嫂子,她嫂子看的不自然,问:“你看个什么。” 三多方知道妹妹是个倔强硬性的人,那样的眼神任谁也受不住。 四喜去的发廊叫“娜娜”,听起来倒象是法国妓女的名字,透着轻佻、不正经。老板于娜娜说是正经上广州学了美容美发的,还有毕业证书,以及和一个二毛子的老师的合影,于娜娜说是法国人。虽说法国是胜产华服、香水以及美女的圣地,但是那个导师实在是没有气质,倒象是前来淘金的俄罗斯人,以前流亡中国的落魄白俄就是那种怏怏不乐的眼色。 不过有一次于娜娜把个客人的脸作到过敏,几乎毁容,她也就不再吹,但是好歹里头的小姑娘个个有红似白颜色鲜艳,来洗头、作脸的女人看着也指望自己人老珠黄却可以这般起死回生。其实完全是个年龄的问题,于娜娜招的洗头小妹没有一个超过20的,另外作脸的几个年纪略长又另有一番风情。 每天给客人按摩头手肩膀外加脖子,四喜直觉得自己力大无比,碰上客人不老实用言语撩拨的“妹妹,这里,哎哟,哎摇。”叫的淫荡的很,四喜只当听不见,若是着了恼,自管在他肩膀上狠狠摁两下,搓揉的骨头“咯咯”脆响,耍个伶俐的眼风,那个喜欢白日宣淫的爷就自然收声不叫了。 于娜娜有一次仔细看了四喜说,四喜倒是有点象我,泼辣的很,看这些人还喜欢她的泼耍劲。 四喜仰了脸看老板娘,听说于娜娜以前是锦绣歌舞厅的领班,红也红过的,因为不忍心钱白白流了去,所以不限什么客人都是接的,日以继夜不辞劳苦,必要的检查、治疗都不作,落下一身的病,迅速的衰老、没落。 四喜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倒是口角春风杏脸桃腮,鲜艳的很,对于娜娜的比拟很不以为然,心下说,你怎么跟我比。你看起来简直就象我妈。 其实于娜娜只比四喜大10岁,就算想,也是有心无力的。 四喜日日摩挲人头无数,洗了又揉,想着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这样过去了,心里觉得焦躁。 直至一日,四喜在街上碰见李媚色。 李媚色原是也在“娜娜”里头作的,不过来得时间长一些,已经开始替客人洗脸,是个体贴小心的女子,所以回头客不少。于娜娜的美容原是男女不拘的,不过后来和她要好的一个男的喜欢让李媚色洗脸,渐渐有些上瘾了,每天直接下班便过来,他又言语风趣善于讨好,媚色多少是喜欢他了,直教于娜娜看不过眼,马上扫地出门。 李媚色看见四喜,便问她近况,还请她吃饭,以前四喜对人都是不错的,尤其是媚色,更是小心奉承,大家之间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四喜便将自己的情况说了,问媚姐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关照自己去作,自己是不怕吃苦的。 李媚色看着四喜笑,你这张嘴真是讨人喜欢的,伸过手来摸摸她的脸说年轻就是本钱之类的话。 四喜眼见李媚色的行头都是时新流行的,就知道她另有门路,不过李媚色那喑哑的口红到底不配她的皮肤,全部亚洲人都不配的暗紫色,在脸上显得肃杀诡异,象是聊斋里的狐魅。 李媚色工作的地方叫“金云阁”,听起来象个庙,其实是间金碧辉煌的歌舞厅,小姐们美若天仙,四喜引进去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讪笑,领班的吴雁行说:“改个名吧,叫斯琦怎么样,会写吗?” 看了四喜的字,她说,“字不错,跟人一样秀气。”周围的小姐抱牢了手,个个递眼风偷笑,不怀好意得紧。 四喜突然想起了于老师苍白的脸和他郁郁不得志的表情,觉得作什么都要作到出类拔萃才行,满管是什么行业。 到了现在四喜也明白自己作的什么,不管拘不拘,都是要做事挣钱,不过人的行为也不是全部可以告人的,就跟政府决策是一回事。要想将欲望变成现实,就得交换、妥协、退让、屈服。人生是不是令人震惊、令人失望的,这并不重要,就算反感,还是要接受。 四喜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回于娜娜那里洗头,一想到另外兑了的洗发水的味道,她就想吐,还有那些交唤的声音以及那些几乎让她错手扭折的脖子。 四喜想,做什么都是一样的,但是四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第一次,四喜和一个老男人做,那个老男人大概是吃了药,一个晚上办了三次,四喜疼的第二天走不了路。听口音,是个北京人,只有北京人是这样专横的说话的,权利给予他放纵的机会,尽管他是老了,某些机能需要药物来助长催发,但是他的胆色绝对是在无数的斗争中很好地培养起来的。 不过四喜数钱的时候就知道,这样的折辱比起于娜娜的剥削,原是算不了什么的,她一个晚上的劳动抵得上一个月的劳动。 四喜有点麻痹的时候多半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开始数钱,她是个明白人。数钱的时候她的心很冷很安静,她知道这些钱全部是自己的,她有安置它们的地方。 她抚摸着,脸上有了安心的表情。 屋子里有一种迅速腐朽的味道,四喜不知道是房子烂了还是房子里别的什么东西烂了的味道,烂醉如酒的味沁人心脾。 作到后来,四喜转去桑拿,一天接过15个客,最多的时候接了20个,到了后来四个月,四喜就已经陪吃饭了,在这样的行业里,意味着档次上升。况且有文化多少是好一点,除了会看眼色,太没有文化显得没有趣味和愚蠢,虽然是色情业,但是对于一般的嫖客来说,他们还是需要有仪式感和交流互动的。四喜学会了“上位”这个词,聪明的人上位快,晓得占领制高点。 四喜碰上余卫城的时候,还不到22岁,还漂亮的,显得清纯秀气,当然也会打扮了,抹着本色口红,细溜的身材穿着旗袍,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坐在余卫城的身边,余卫城就想起大学里一个一直死追,到底鹿死他手的女同学。余卫城一向认为好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态,懂得迎合应对,而不仅仅是脸。 他们一干人正在谈最近放的《人间四月天》,然后问,林徽音该嫁梁思成还是徐志摩? 其中一个小姐说,我喜欢徐志摩,黄磊演的多好,自己老婆都肯离掉去追,最后想见一面还飞机失事死了。 余卫城就转过脸问她。 四喜对于这几个人关系是弄不太清的,只不过看这片子讲的是恋爱,就追下去。 她说,徐志摩是个诗人,文学什么的都算不上正经专业,诗人更是都是靠不住的,心眼花,爱情又多,自己二婚不说,他后来还不是追有了老公的陆小曼,他不爱女人,女人也是追着他爱的,和他,苦恼比快乐多;梁思成有专业,学建筑的,有专业就是有饭吃,还留了洋,有前途,而且世家出身,对女人专一。当然是嫁梁思成。 其实四喜的审美观还是倾向于黄磊这一类的,但是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有点粗,但是尽在道理。关键是余卫城的大学女友是被中文系的伪文学青年追去的,他心里一直对这样的男人是相当瞧不上的,就觉得不少女人容易犯傻不懂得去芜存菁认真识别。 最后余卫城的朋友看了旁边一个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