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华之绝晓篇》 章节目录 第一章 蜀历晋宝八年三月十日 绵绵细雨中,蜀国迎来了一位公主。 公主降临的时刻,蜀地连续十七天的降雨突然停歇,而公主的第一声啼哭给霄云城宇福宫的宫顶带来了万丈霞光。 蜀帝惊诧万分,认为此女乃天赐,遂赐名绝晓,封号乐平公主。 时天下五分 黄河以北皆为景国所有,幅员辽阔,属五国之最。景人骁勇善战,其领土仍在景人剽悍的铁骑下不断扩张。 庆国占领中原一带,民风淳朴,因与景国相邻,景国长年的骚扰使其渐显颓势。 陆国位处江南,鱼米之乡,商贾云集,历代富饶,实乃五国中最为繁华之地。 南国居于岭南,领地狭小却属国众多,内乱不断。 西部的蜀中即成蜀国,蜀中自古人杰地灵,地处偏僻,长年来不受外界侵扰,自成一股宁静祥和之态。 而我们的小公主,便在这里悠然成长。 蜀历晋宝十八年五月 宇福宫前,红梅树下, 身着一袭白衣的小人儿正迎风舞剑,小人儿束着高高的发髻,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鼻头微翘,泛着粉红色光泽的小嘴儿正微微抿着,却掩饰不了两边微微上翘的嘴角。 不远处,蜀帝与蜀后含笑而立,目光紧随着小人儿舞动的身影。 没错,这个小人儿便是我们的小公主——绝晓。 绝晓抓周时,放着一大堆胭脂水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管,偏偏选了一把匕首。 幼年时,从不在乳娘怀里乖乖躺着,整天跟在哥哥们的身后玩耍,哥哥们学习骑射,她便也要学,蜀帝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蜀帝对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溺爱了,特意请来了蜀地第一高手余思明教她剑法。时年十岁的小公主已经可以把一套挽虹剑法舞得十分娴熟了。 一套剑法舞完,绝晓的小脸微红,额头密密出了一层细汗,一旁早有宫女捧了汗巾上来,绝晓却将手一挥,两三步跑到蜀后面前,拉住蜀后的衣角道:“母后,陪我去浴池。” 这样糯糯的声音,任谁也抵挡不了,蜀后的眼角眉梢都是笑,弯下腰来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起汗巾在她额头上擦拭,还不忘细细的叮嘱:“舞完剑定要把汗先擦干,莫被风吹住着凉。” 香雾缭绕的浴池中, 绝晓舒服的将头枕在池边的软枕上,星眸半闭,一身细腻光滑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越发显得胸口那一抹朱砂痣红得妖艳。奇妙的是,朱砂痣的周围,渐渐显出一圈复杂难辨的纹理,似红色的藤萝缠绕着红痣,又似龙凤在争抢着火珠。蜀后知道,绝晓在情绪异常或是身处异常的环境下,这样的纹理便会显现出来。 看着依然惬意的绝晓,蜀后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这样的绝晓,真的能够,平安的,度过一生吗? 蜀历晋宝二十四年十月 金秋午后的霄云城里格外的安静。 晓春阁内更是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没有。 一声低低的叹息打破了宁静的气氛,宫女们纷纷踏入内殿,服侍公主起床,而我们的小公主却张着懵懵懂懂的大眼睛,迷茫着看着穿梭忙碌的宫女们。 一旁公主的贴身侍婢橙苞不由在心中叹息:公主,怕又是睡傻了…… 公主这会儿睡的可不是午觉,而是从前一天的晚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我们的小公主有个毛病,呃……或者可以说是习惯,每天至少要睡满六个时辰。因前一天是蜀帝五十岁的寿辰,皇子公主们闹得晚,又加上公主喝了点小酒,这不,就直接睡到午后了。 这样的行事其实是不符合皇家礼仪的,但是,蜀帝和蜀后对公主的宠爱几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不触及危及公主安全和健康这两条底线,公主的喜好便是行事的标准。 公主迷瞪了一会,一双大眼睛总算是清明了,可总也不起身。贴身侍婢清米有些紧张,上前问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晚酒喝多了伤了身吧?” 缓缓地,公主有气无力的吐出了一个字:“……饿……” 清米还没有从这个回答中省过神来,这边橙苞就接过了话头:“湘江的小龙虾今早送到宫里了,宇福宫做了口味虾,午前传过话来……” 话还没说完,床上的人已经一骨碌翻身下床,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梳洗换装完毕,飞也似地朝宇福宫奔去,任橙苞与清米提了裙角仍是追赶不上。这练了轻功的人,果然不一样…… 蜀后正在宇福宫的偏殿刺绣,只见绝晓风也似的飘到了殿中,忙招呼她过来,一帮侍立的婢女已经机灵地去传唤口味虾了。 “悠着点,悠着点,”蜀后心疼的牵过绝晓的手,“怎么这么晚?刚起吗?昨晚喝多了吧?”另一只手理了理绝晓有些蓬松的发髻,第一千零一次地问道:“怎么又着了男装?”绝晓也好脾气的作第一千零一次回答:“方便。” 在解决了两盘口味虾后,绝晓终于察觉出了今日宇福宫的异常,“父皇怎么不在?他每日这个时候不都要陪母后下棋么?” 蜀后道:“刚有战报传来,他去议事殿了。” 战报?绝晓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蜀国不曾参与战争,那么这战报只能是…… 想到这,绝晓忙匆匆辞了母亲,向议事殿奔去。 议事殿内,朝臣已经退下,独留蜀帝对着桌上的两份信函思索。 侍卫见乐平公主进殿便未加通传,绝晓虽身为公主,却从小跟着皇子们学习时政策论,蜀国内外大小事,只要是她想知道的,蜀帝也从未干涉,事实上,早在一年前,绝晓就能在国事上为蜀帝分忧了。 “父皇,可是景国要攻打庆国了?” 蜀帝抬头,见绝晓急急冲了进来,眉头微展,“朕聪明的小公主可算是起身了。”随即扬起桌上的信函,“来,再猜猜看,这两封信是谁送来的?” 绝晓偏头,“景国攻打庆国,定是庆国的求援信和景国请求我们莫要插手的信了。” 蜀帝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抱了抱,夸道,“真是聪明。” “父皇,您准备怎么办?” 蜀帝微微叹气,“景国的八十万大军,已经在景庆边境集结完毕了。” 八十万?!!!绝晓倒吸了一口凉气,庆国全部的军队可能连半数都不到,“军报可靠吗?景国怎会有如此庞大的军队?” 蜀帝苦笑道:“夏侯弃这两年在北狄的东征西讨,得的可不仅是疆土。” 这样的消息让绝晓片刻沉默,看来,景国这次是势在必得了,蜀国的出兵除了延缓庆国的灭亡速度及为自己招来麻烦外,不会有更大的意义。 “那么,景国给出的条件是什么?” “景王夏侯礼明愿意承诺永不侵犯。” “哼!”绝晓有些气恼,“这只怕是句空话罢了。” 蜀帝摇头,“我们又能拿他怎样?” 一阵沉默…… 忽然,一个念头在绝晓脑中闪现,她抓住蜀帝的胳膊道:“我们可以要一个人质,景国三皇子。”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蜀国 霄云城内乱成一片。 自蜀帝修书向景国要求三皇子作为人质后,不过六日,竟传来三皇子向蜀国进发的消息。 显然, 蜀国没做好迎接这位皇子的准备。 晓春阁 夕阳西下, 秋风携着金色的霞光, 抚过满园那开得极盛的菊花, 抚过殿旁蜿蜒穿流的溪水面, 抚过少女白皙修长的手指, 抚过指尖轻轻拨动的琴弦。 “公主!公主!”急促的叫唤打扰了随风飘扬的琴音。 绝晓无奈,抬头,只见清米匆匆奔来,不知因奔跑还因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 “景国三皇子……景国三皇子……”许是赶得实在太匆忙,清米急速喘着气,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绝晓觉得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轻拍她的背,笑道:“夏侯弃竟真是个怪物不成?” 景国三皇子夏侯弃是个传奇。 十三岁随其父景王出征沙场,十五岁封将,十六岁挂帅。两年平定景国北方二十一个游牧部落,使景国真正统一了北方。传说他曾在战场上一剑削掉四个人的脑袋,传说他曾在战斗中身负三箭仍坚持统帅,传说他曾亲自砍掉二十个临阵脱逃士兵的双腿,眼皮都没眨一下,传说……. 这些带有浓浓血腥味的传说是皇城里的女子们近日来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蜀国宫廷里的女子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连想都不曾。于是,大家认为,景国三皇子定是个妖怪。清米对此深感赞同。 清米深吸两口气,终于把话说完,“景国三皇子已经进城了。” 看着清米希冀的眼神,绝晓伸了个懒腰,“好吧,这就去看看这个夏侯弃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正德宫 蜀帝率领文武大臣立于主殿外,殿前十八层台阶下,整齐的排列着身着黑色战甲的军队,这是绝晓第一次感受到正德宫的拥挤。 绝晓轻轻移至蜀帝身后,只听蜀帝道:“三皇子亲临,弊国上下荣幸万分。可弊国只是邀请皇子来霄云城小住,却不知皇子这三千精锐,所谓何图?” 三千铁骑为首一人沉声道:“蜀帝多虑了,这三千人皆为我的近侍,多年来始终伴随我左右。” “近侍?这三千人都得近你的身么?不知三皇子在景国的天城住的是多大的宫殿呢?恕霄云城寒酸,怕是找不出这样的宫殿容您与您的近侍一并安身。” ……沉默…… 夏侯弃眯眼望去,说话之人是蜀帝身后一名青衣少年,夕阳的余光扫着他白皙的脸庞,竟因有些反光叫人看不真切,周身皆被夕阳铎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温雅与炫目奇异的结合着,令他有些移不开眼。 绝晓此刻也在打量着夏侯弃,这是个极年轻的男子,却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冷漠,以及……危险的气息。 时间静静流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终于, 夏侯弃转身, 开口, “中骑营下骑营听令,即刻回国。” “上旗营听令,即刻退出霄云城,于五十里外扎营,不得我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霄云城。” 虽然那得令回国的两千铁骑并没有真正回到景国,只是在蜀国边境驻扎了下来。虽然夏侯弃仍是带了八十名侍卫入住霄云城。却着实让蜀国松了一口气。 那日夕阳下, 夏侯弃挺拔的身影、威严的军令、王者的气势…… 深深映入了绝晓的记忆。 西华宫 “我怎么不知道蜀国竟有这么个人物?”待夏侯弃于西华宫安顿下来,开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一旁的谋士朱彦知道他问的是今日正德宫顶撞他之人,略一沉思,道:“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她便是传说中蜀国那位伴着漫天霞光出生的公主。” “公主?”夏侯弃挑眉,“那不是个男人吗?” 朱彦有些诧异,这公主虽身着男装,但那容貌却十分娟秀,便是那高挑的身材,在他们这些景国男人面前,却也只显得娇小,更何况夏侯弃阅人无数,如何会连男女都分辨不出?一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便转言道:“这位公主自小便深受蜀王宠爱,蜀王还特意命人教她武功政论,甚至让她参议国事……” 这边夏侯弃却已摆了摆手,“女人罢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宫中对夏侯弃的评论便翻了个身,人们无法将如此英挺的少年与那凶狠的妖怪联系在一起,于是相信,传言便真的只是传言。 “公主,景国的那位皇子,真的有那么英俊吗?”清米十分好奇。 “唔…….英俊,自然英俊。”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呢?怎么个英俊法呢?比绝宁殿下绝安殿下呢?”清米不依不饶。 “英俊就是英俊呗。”绝晓挠头,“哪有这么多说法?” 清米对这样的答案显然不满意,噘了噘嘴,找别人打听去了。 绝晓在心中微微叹息,不是她故意敷衍,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来也奇怪,自己明明瞧了他很久,久到那抹身影仿佛一直都在眼前,可为何竟记不起来他的相貌来? 宫女们的愿望皆落了个空。 除了那三千近侍,夏侯弃竟还从景国带来了侍女。宵云城没有一名宫女被指派到西华宫,着实让翘首期盼的宫女们备感失望。 当清米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景国来的侍女们是如何的美貌时,一向对此无甚兴趣的绝晓竟也表现出了不满,“这个夏侯弃,好大的排场!以为自己是来出游么?” 绝晓决定去会一会这位大排场的皇子。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西华宫地处偏僻,据说以前曾是座冷宫,如今的蜀帝纳妃极少,这西华宫便一直闲置着,直到夏侯弃的到来。 宫外的绝晓有些生气,这宵云城里竟还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刚到西华宫的门口便被夏侯弃的所谓近侍们拦了下来,近侍们的说法是想见他们的皇子需要先行通报。 “还真拿自己当主人了”绝晓暗暗嘀咕,“活该你住冷宫。” 书房里的夏侯弃无端端打了个喷嚏。 侍女蝶衣在门外通报,蜀国乐平公主拜见。 “公主?”夏侯弃皱眉,他可不是来串门子的,“不见。” 蝶衣刚转身,只听夏侯弃又急急问道:“是位男装打扮的公主么?” 公主?男装?蝶衣有些茫然,“奴婢不曾见。” “罢了”夏侯弃摆了摆手,“请她去偏厅。” 随着一名侍卫,绝晓穿过一段回廊,又由一名侍女领着走过一条碎石子路,路的两旁布满了秋海棠,一阵清风拂过,带来淡淡幽香。 小路穿过一片假山,绝晓模糊的记起,山后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小时候曾在这里玩捉迷藏,因着有次不小心掉进池里差点送了命,从此便被禁足于这座园子。 待进入内园,竟又换了一名红衣侍女领路,绝晓不禁有些咋舌。 这名红衣侍女气度稍稍有些不凡,杏眼樱唇,珠圆玉润,竟是极明艳。绝晓开始暗自怀疑:莫不是夏侯弃的侍妾吧? 不待多想,红衣美女已在一扇门前停下,恭声道:“公主请进。” 这是一间不大的会客厅,厅的中间摆了两排暗红漆木椅和矮几,窗前的长案上有只白瓷花瓶,瓶里还插了几枝黄菊。 简洁倒也干净。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绝晓只觉心头一突,转身望去,却见一名紫衣女子捧着一只茶盘进屋,弯弯的眼角弯弯的眉,小而尖的小巴,是个极妩媚的女子。 紫衣女子见绝晓立于窗前,边布茶边请她入座。 绝晓却有些莫名的烦闷,并不移步。 身旁一阵响动,绝晓扭头,只见窗边一扇偏门,一名男子掀帘而入,两人俱是一愣。 绝晓不想如此突然见到夏侯弃,呆呆望去,他有着消瘦的脸庞,挺挺的鼻子,浓密的眉头微微拢着,一双眼半眯着定定望向自己。 此时的夏侯弃有些愣怔,他不知怎么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名仙子。她穿着月牙白的袍子,高高束起的发有些泛黄,细白粉嫩的肌肤,淡淡的眉,清澈的眼眸,小巧的鼻头下是微微上翘的嘴角。 就那么静静立于窗边,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送天上去。 仙子的一声轻咳让夏侯弃回了神,赶紧正色道:“公主突然造访,不知有何指教?鄙人的近侍可是已经出城了。 经他这么一说,绝晓脸上一讪,低头道:“皇子如此诚意,蜀国当是十分感谢。皇子初到霄云城,有什么不到之处敬请开口。” “哪里哪里,公主客气……” … … 如此客套一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疾风吹来,一朵残菊应风而落,两人俱是伸手去捡,不想竟触碰到了彼此的手指,皆如遭雷击般迅速回手,目光在空中碰撞 惊心 躲开 于是,进门的朱彦看到了这么一幅奇怪的场景: 乐平公主脸色潮红,望向窗外,目光却游移不定。 三皇子立于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朱彦不知发生了何事,留也不是退有也不是,半响,惴惴道:“三殿下,属下有事相奏。” 得此机会的绝晓匆匆告辞,飞也似得逃回晓春阁。 夏侯弃入住宵云城的第三日,蜀王设宴为其洗尘。 在踏入筵席的那一刻起,喧闹声戛然而止,夏侯弃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视线,他从容向正座的蜀帝蜀后行礼,由蜀王示意于其左首边入席。 甫一落座的夏侯弃便发现了坐在对面的绝晓。她却不看他,一会与蜀后说些悄悄话,一会与身边皇子模样的人打闹。夏侯弃一边应付着蜀王与众位大臣,一边暗自留意,她竟是一眼都不曾瞧过来。 景人不喜辣,蜀国显然留意了这点,夏侯弃的桌上摆的尽是些北方风味的菜肴。可她桌上的菜全都布满了辣椒,夏侯弃不想蜀人食辣竟会如此夸张,看着她的小嘴一会便吃得红彤彤的,他只觉胸口也跟着烧了起来。 她还极能吃,他有时故意与蜀后或是皇子们搭话,她便自顾自的埋头苦吃,吃饭的样子倒是十分的秀气。 酒过三巡,蜀王觉得这位闻名天下的三皇子并非如传说中那般冷酷,甚至颇有些温文有礼的模样,对其便渐渐热络了起来,“我说贤侄啊,就把这宵云城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夏侯弃竟不似原先那般客气,向蜀王抱拳道:“望皇上能让西华宫独立于宵云城的管制,我在西华宫不想受到任何打扰,特别是……皇子公主们。” 身为一名质子,担心皇子公主们的有心挑衅也是正常的,蜀王也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可在有心人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不用抬头,夏侯弃也能感受到对面两道利剑直射过来,若不是还顾虑到某人的想法,他几乎就笑出声了。 很快,整个宵云城都感受到了乐平公主与景国三皇子的不对盘。 乐平公主向来亲切和气,唯独爱对三皇子板着脸。 三皇子待人疏远却礼貌,可每每见了乐平公主总得挑些她的不是。 谁也不知道,为何他们会如此俩俩相厌。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蜀历晋宝二十五年三月 一年一度的春猎就要开始了。 虽然因着心软,绝晓在每年春猎中几乎都不会有什么收获,可这丝毫不影响她对春猎的热情,仅是骑着爱驹在猎场上奔驰就足够令她雀跃了。 可现在的绝晓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原因无它,她的妖娆怀孕了。 妖娆是十五岁那年蜀帝送她的生辰礼物—— 一匹西域马。这匹马有着一身暗红色鬃毛,绝晓便给它取名为妖娆。 妖娆性子烈,却与绝晓“一见钟情”,不到半日便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每年的猎场上,绝晓与她的妖娆总是最威风的。 可妖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了。虽然马夫再三保证妖娆可以参加今年的春猎,可绝晓却不忍心折腾它。 “唉……” 当绝晓再一次发出叹息时,清米终于忍不住了,“公主,您再挑匹马不就得了。” “你说得轻松,宵云城里哪匹马能比得上我的妖娆?” “夏侯皇子的马呀!” 清米的回答简直是在绝晓的伤口上撒盐,“那个小气男人不会借的。” “天!您怎么能说夏侯皇子小气呢?上次您摔了一跤,不是多亏夏侯皇子送来的百品凝风露才能好得那么快。”清米这次站到了敌人的阵营。 “不过一瓶伤药罢了,很希罕么!”绝晓撇嘴。 “百品凝风露可是景国的宫廷秘制药,据说每年产不过五瓶。”橙苞也倒戈了。 绝晓趴在床上不作声,她们说得……似乎也有那么些道理。 虽然与夏侯弃“交恶”,绝晓进入西华宫倒是畅通无阻了起来。 夏侯弃的会客厅里传出阵阵女子的娇笑声,这让绝晓十分的奇怪。 待进得门去,只见一名粉色宫装少女端坐在客座首位,笑吟吟地正向夏侯弃比划着什么,夏侯弃也含笑看着她。 原来这个家伙也会笑! 那少女见了她,微愣,随即迅速起身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切切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绝晓认出她是自己的异母妹妹绝淑,因长年随着母亲居于深闺,只在节日庆典时才会在宴会中见面,而见了面也不过是些礼貌性的问候。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让绝晓有些不习惯,她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分别向绝淑及夏侯弃问了礼,在客座末位坐了下来。心中暗讨,绝淑怎会认识夏侯弃?他们何时这般熟识?…… 夏侯弃的脸色又变回清清谈谈的,随意拨弄着手边的茶盖,有些懒懒的开口:“乐平公主可真是难得的稀客啊,如何会想到来陋室一坐。” 这人可真够假惺惺的!绝晓也不相让,“皇子不喜被打扰,我如何敢来。” “姐姐怕是误会了。”绝淑插嘴,“皇子待人可是十分的热情呢!”说完竟将一个媚眼递了过去,夏侯弃含笑不语。 暧昧的气息在室中流转。 绝晓只觉心中微沉,轻轻抿了抿唇,脸上却还是谈谈的,“我今天来是向皇子借马。” “嗯?”夏侯弃挑眉。 绝晓解释:“春猎就要开始了,可我的马……病了。” “不行。”夏侯弃回答得很干脆。简直是胡闹,放个风筝都能摔跤的人,还想骑他的烈马? “为什么?我只需要一匹就可以了,春猎后便给你送回来。”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绝晓还是觉得失望,说他小气还真是不冤枉。 “我带来的都是胡马,性子烈,你根本驾驭不了。” “我的妖娆也是西域马,可不到半天就被我驯服了。”绝晓小脸微扬,带着小小的骄傲。 离得有些远,夏侯弃看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却着实能感受到那飞扬的神采。不过一瞬间,刚刚还有些闷闷的小人儿突然就灵动了起来。 他心动极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可你未必每次都那么好运。” 绝淑偏又急急插进话来:“皇子,姐姐既然开了口,依我看你就答应了吧!” 夏侯弃轻笑:“不是我不愿借,实在是为着公主的安全着想,便是绝淑公主来借也是一样的。” 绝淑娇嗔:“我哪里会骑马呀!成日里学的尽是些琴棋书画,针织女工,皇家礼仪又守得紧,可不若姐姐这般没有约束。” 多留无意,绝晓起身告辞。绝淑作势挽留了几句,夏侯弃依然沉默。 甫一出门的绝晓便被一道斜射而来的白光晃晕了眼。 春日里的阳光,原来已经这般刺目了。 因着连日里天气格外的晴朗,蜀后提议宫里的女眷们也随着春猎出宫踏青,春猎的队伍于是浩荡了起来。 队伍的最前面是骑着匹黑色俊马的蜀帝,虽年过半百,依然威风凛凛。身后跟着一众皇子们,便是平素里不爱交际的夏侯弃也参与到了春猎中来。 凤辇里,蜀后正闭目养神。 一旁的绝晓有些无精打采,蔫蔫吃着点心,母后真是爱操心,非得让人坐马车。 久未出宫的绝晓如何能够坐得安分?点心吃得差不多了,人也渐渐来了精神,不时便要掀开窗帘东张西望一番。 父皇最威风! 大哥哥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呀,莫不是病了吧? 嗯,二哥哥,还是二哥哥最亲切,待会得跟他借匹马去。 那个谁?夏侯弃?他怎么也跟来了? …… 马车行得好慢呀。 女眷们出行,车多,侍从多,队伍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猎场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过了日中却只行了大半。 队伍停下来歇息。 绝晓得了空赶紧下车,拉住二皇子绝安央着要借马,绝安对这个妹妹最没脾气了,疼爱的轻揉她软软的发。 不远处,夏侯弃正冷冷看过来,那目光着实让他身边的侍从骇了一跳。 重新上路, 绝晓因得了绝安的允诺,高兴了起来,嘴里哼着小曲儿,继续东张西望。 却不知她在窗外瞧见了什么,突然间就沉了脸,闷闷缩在车角。 蜀后好奇,掀开帘看去,只见夏侯弃骑着匹高马行在不远处,怀里坐着一名宫装少女,两人有说有笑,神态甚是亲密。 蜀后了然一笑,抓住绝晓的手轻拍,“我的晓儿长大了。” 待行至猎场,已是临近傍晚。蜀帝命人安营扎寨。 绝晓得了马,悄悄骑了出去。 跌坐在猎场草丛中的绝晓无助极了,向二哥讨来的马儿看上去倒是威猛,不想一只狐狸便让它吓得惊身而立,匆忙逃命去了。 她一个不小心竟被它甩了出来,饶是有些功夫底子却还是扭伤了脚。 放眼望去,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自己扭伤了脚又动不了,只得忍痛坐在那里。 我们的小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突然,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捞上马,随即跌坐在一具温暖宽阔的怀抱里,身后传来闷雷般的低吼:“你不要命了?不知道坐在猎场有多危险吗?” 夏侯弃的声音让她想起不久前他的怀里还抱着另一具娇躯,挣扎着便要下马。 “不许动!”他的怒吼夹杂着明显的嘶哑,她被吓着,乖乖安分了下来。 他的怀抱宽宽的,暖暖的。 他的气息紧紧环绕着她,她有些晕晕的,提不起半分力气,便是脚寰的痛也淡忘了。 夏侯弃一手揽住缰绳,一手扶住她的腰肢,她竟然这样瘦! 她红红的耳根,她软软的身躯,她淡淡的体香……无不在挑战着他感官的极限。 待到两人终于都平静下来时,已来到了一片不知名的林子里。 他们迷路了。 这是一片樟树林,傍晚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洒下来,在他们身上交织成一张金色的网。风拂过树叶,带来微微沙响,偶尔的一声鸟鸣衬得林子里更加安静。林中开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白的黄的连成一片。空中混着淡淡青草香,野花香,以及……她的体香。 夏侯弃只愿时光在这里停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怀中的小人儿稍稍动了动,微微侧身, “那个……” 她欲言又止,他屏息聆听。 “那个……你不是和绝淑在一块的么?” 她果然是在乎的!胸口仿佛打翻了蜜罐,他在她的嘴角轻啄了一下,“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绝晓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头不断低下去,恨不得埋到马背里。 偷香成功的夏侯弃却顾不得理会她的害羞,胸口的甜蜜溢上了唇边,便是这片林子也格外的美丽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淡,夏侯弃决定停下来等救兵。扶她下马时才发现她脚寰的伤,因着心疼,他冷下脸来,语气也透着些严厉:“伤了怎么不说?” 她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作声。 他小心检查了伤势,好在伤得不重,“我得帮你把骨头接上,可能会有点痛,忍耐一下。” 绝晓坚定的点了点头,可一双大眼睛却泄露了心底的害怕,夏侯弃立即就心软了下来,轻吻她的额头,“乖,一下就好了,不会很疼的。” “咯嗒”一声,夏侯弃替她接上了骨,却没有听到预期中的尖叫声。他抬眼望去,她的贝齿紧紧咬着唇,唇上不见半分血色。眼睛里盈盈充着水气,半含倔强半含幽怨的看着他。 夏侯弃的忍耐已致极限,猛然起身将她扑到在地,劈头盖脸的吻了下去。 她如何经历过这样的触碰,本能就要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紧紧的禁锢在怀抱中,半分也动不得。 他从她光洁的额头、弯弯的眉毛,细细吻到她翘翘的鼻头、粉粉的脸颊,最后停在了她的娇唇。他在她的唇上不停的辗转吸允,轻轻启开她的贝齿,探入她的檀口中,逗弄她的小舌,小舌儿生涩地东躲西藏,却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控。 过了许久,就在她感觉要窒息时,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稍稍放松了对她的衔制,一个耳光立即就扇了过来,夏侯弃未曾吃过巴掌,下意识的就捂住了脸。 低头看去,她面色潮红,娇喘连连,鬓角翘鼻还渗出了微微的细汗,眼中含着愤怒,也夹杂着几分羞敛,他嘴角轻勾,笑得有些无赖,“一个巴掌换一个吻,值了。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蜀历晋宝二十五年五月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绝晓睡得有些不安稳,微微睁眼,闭上,再睁眼,闭上…… 床边坐着一名青衣男子,正痴痴看着她。 这个家伙,为什么梦里都不放过她…… 翻个身继续睡,身后“噗哧”传来一声笑。 绝晓猛的睁眼,不是梦! 她迅速坐起,果然看见夏侯弃正端坐在床边。 起得有些急,身子晃了晃,夏侯弃赶紧扶住她,“不要慌,是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绝晓探身向屋内望去,人都哪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橙苞说你还没起,我在偏厅等了会,看屋里没人,就进来了。”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没人你就能随便进别人的卧房吗?”绝晓的小八字眉颦了起来,是有些生气了。 夏侯弃到底还是心虚,赶紧转移话题,“我给你带了个希罕玩意。” 和每个追求心爱女子的男人一样,夏侯弃总爱给绝晓送些礼物,这个不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女子可着实让他费了心思。 可绝晓对此依旧不感兴趣,“可我还想睡会。”话音未完便又要倒下。 夏侯弃赶紧揽住她即将躺下的娇躯,“我等了都快一炷香的功夫了,你就先看一下吧。” 他的语气里颇有些哀求的味道,她软了心,借势又坐了起来,“什么呀?”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竹篮来,里面伏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小老虎?” 他黑了脸,“明明是只猫……” 她也黑了脸,“猫你还巴巴让我起来看……” 他继续黑脸,“你仔细瞧瞧,这猫有什么特别。” 特别?巴掌大的一只猫儿,白白的身上有些银色的斑纹,正蜷作一团睡得香,耳朵,咦?耳朵怎么是折下去的? 她疑惑的看向他,他有些得意,“这猫就希罕在这,耳朵是折下去的,叫折耳猫。” “你从哪弄的?” “前些年番邦进贡了一对折耳猫,听说前阵子下了个小猫仔,我就命人送过来了。” “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它是你的了。”心底又加了一句,我也是。 “可若它被弄醒了咬我怎么办?” “不会,番邦猫非常温顺。” 绝晓于是开始逗弄她的折耳猫, “小老虎,小老虎。” “那个是虎纹斑。” “小老虎,小老虎。” “……” 七月,流光似火。 景王夏侯礼明御驾亲征,终于完全占领了庆国,从此天下四分。 夏侯弃随意翻了翻景王命人送来的礼品清单,“怎么庆国的镇国之宝墨玉寒冰床也送来了。” “蜀地炎热,皇上怕是担心您住得不习惯。”一旁的朱彦应声道。 “哼,只怕有人要不高兴了。”夏侯弃笑得有些轻蔑。 “这庆国,太子攻了近一年也攻不下,最后还得劳烦皇上御驾亲征,若是您在,不过两个月功夫的事。”朱彦并不是谄媚,若不是突然被送到蜀国来做人质,这场战事本是该由夏侯弃来统帅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让夏侯离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重。”夏侯弃继续翻看着礼单,怎么还有珠宝首饰? “这话倒是不假,经此一役,景国上下莫不盼着您回去。” “不急。”夏侯弃轻轻将头靠在椅背上,微闭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思索了半响,转而问道:“陆国和南国的情况怎么样了?” “陆国乘机占领了三座城池,皇上急于回国,并没有理会。” 夏侯弃轻扯嘴角,“这点小便小宜陆行也要占,迟早让他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 语气有些鹰狠,朱彦不觉颤了颤,“南国倒是稳了下来,一个广鸣族的小子称了王,此人鹰狠胆大,倒还有些手腕。” 夏侯弃拧了拧眉,“那边是谁在盯着?” “宁海,便是蜀帝宁仪妃的弟弟,绝淑公主的舅舅。” 绝淑……夏侯弃的眉拧得更深了,“礼单上的首饰,挑几样送到深宁宫去,南国那边再多派几个人过去……不用让宁海知晓。” 朱彦应下声,许是想让气氛缓和点,开口道:“蜀国这边倒是不用担心,只要您娶了乐平公主,蜀帝如此宠她,不愁……” 夏侯弃“啪”的一声甩掉了手中的礼单,唬得朱彦赶紧闭了嘴。 “出去的时候让蝶衣去晓春阁请乐平公主过来,就说我这得了庆国的墨玉寒冰床。”夏侯弃沉着一张脸,只在说到“乐平公主”四个字时稍缓了缓。 朱彦几度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庆国盛产玉石,而这其中要数墨玉最为珍贵,一方面是因为墨玉的产量极为稀少,另一方面还因为墨玉具有舒筋活血,养颜调神之功效。而一整块六尺见方的墨玉则实属千年罕见,庆王命人将此玉雕成玉床,墨玉性寒,墨玉床更是烤焐不热,是以命名为墨玉寒冰床。 在整个夏季里,绝晓的下午时光基本都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时而逗逗“小老虎”,时而睡上一觉,或者干脆躺着发呆。伏案忙碌的夏侯弃时常也会从书案中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 他们半日里常常说不上几句话,却觉得安心。 当夏侯弃今日第三次望向绝晓时,她竟然还在睡!夏侯弃不免有些坏坏的想法:白天这样能睡,晚上总该精神些吧? 她侧身微蜷着,与怀中的猫儿保持一致的睡姿,便是睡颜也极其相似。 他轻轻踱至床边,她穿了件极薄的紫色绸衣,绸衣紧贴着娇躯,完好的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许是因为热,领口已被扯开,露出了细长的粉颈和漂亮的锁骨。 夏侯弃的眼神渐渐深邃了起来,猫儿被惊醒,冲着他呲牙挥了挥小爪子,却被他一个瞪眼吓得溜下床去。 他轻轻伏上她,埋首于她的粉颈吸允。 睡梦中的绝晓在迷迷糊糊中见到母后养的那只绒毛狗儿在她的脖颈里又舔又啃,她觉得痒,伸手便去推它,还喃喃道:“小白,不要闹。” “小白是谁?”男人的声音冷冷传来。绝晓惊醒,夏侯弃正肃着一张脸看向她。 绝晓眨了眨眼,想清楚状况,“噗哧”一声笑了开来,“小白是母后养的狗儿,你连狗的醋都要吃?” 夏侯弃脸色稍霁,还微微带了些窘态。绝晓忽的起身将他压倒,用眼睨他,“我也喜欢你吃醋的样子。”那语气里分明带了戏谑的味道。 夏侯弃倒吸一口气,复又翻身将她压至身下,嘴角勾起怀笑,“我还可以让你更喜欢些。”随即吻上她的唇。 一个绵长的深吻又令她几乎窒息,“宝贝儿,你得学会吸气,否则我们永远不能吻得尽兴。” 她不看他,将脸深深藏进枕头里,本就泛红的脸蛋儿又加深了颜色,便是脖颈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吻上她的粉颈,吻上她的锁骨,一路下滑。双手在她全身游移,所到之处仿若燃起火来。 突然,他停下一切动作,只定定看向她。她回过神来,只觉胸前一片清凉,转首望去,胸口不知何时已然春光乍泻,她大羞,伸手便要去遮,却被他拦住,“别动。”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自己胸口的纹理红得格外妖艳。他轻吻上那摸妖艳,如叹息般呢喃,“晓儿,你……太美了。”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十月里,晓春阁迎来了一位稀客——绝淑。 自今年春猎后,绝晓还没有见过这位妹妹,也几乎将绝淑与夏侯弃之间的事情忘却了,绝淑的来访让她有些意外。 带着些疑惑进入偏厅,绝淑正静静坐着,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直到绝晓在她身边坐下并轻轻叫了声“绝淑妹妹”时才猛得惊跳起来,眉宇间尽是慌张的神色。 这样的举动也惊着了绝晓,她迅速平了平心气,轻扶绝淑坐下,带着些歉意道:“绝淑妹妹,真是对不住,吓着你了。” “姐姐……”绝淑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此时的绝淑眼中含着盈盈泪光,眉宇间紧紧纠结着,煞白了一张脸,身子还微微有些颤抖,那娇弱凄苦的模样儿着实叫人怜惜。 “绝淑妹妹,你我平日里虽然接触不多,可终究还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事不能跟家人开口的。” 绝晓的声音低低的,暖暖的,如温水般漾开,仿佛是给了绝淑勇气,她咬了咬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来。 那是个黑漆木的匣子,周身以镏金镀了一层镂空花饰,绝淑将盒子打开,黑色丝绒里托着一只白玉镯子,玉镯子浑圆光滑,通体温润不失剔透,奇的是镯子上均匀镶了四颗黑珍珠,这样的工艺倒是罕见。 绝晓不明所以,带着疑惑看向绝淑。 “前阵子里,夏侯皇子送了我一些珍宝首饰,其中就有这么一只镯子。”此时的绝淑已不复刚才的凄苦,双额带了红晕,嘴角呷着笑,有些娇羞的看着绝晓。 绝晓微拢了拢眉,却不答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绝淑得不到回应,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可就在不久前,我方知道原来这镯子是有大大的来历的!竟是昔日庆国皇后的心爱之物!”说完又满脸期待的看向绝晓。 绝晓依旧猜不透她到底想要暗示些什么,“所以呢?” 绝淑咬住唇,神色间又透出些哀愁来,“姐姐,我知道,夏侯皇子他,他对你也是有意的。以后,以后我们姐妹,免不了要共侍一夫。”用眼角偷睨她,她的神色仍是谈谈的,放心继续道:“可论着身份地位,这皇后的镯子,说什么也该是给姐姐的。夏侯皇子他,他怕是一时糊涂了。” 绝晓的低了头,沉默。 绝淑仿佛慌了起来,赶紧拉了绝晓的手道;“姐姐莫不是生气了吧?我,我绝对没有向姐姐炫耀的意思。定要相信我啊姐姐,即便是以后夏侯皇子宠着妹妹些,妹妹也决不会和姐姐争名分的。” 绝晓抬头,冲她笑了笑,却不见半分笑意,“你放心,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连着几日里,绝晓不曾踏入西华宫,这让夏侯弃十分奇怪。终于因耐不住思念,起身去晓春阁探个究竟。 途径御花园时却被一抹身影所吸引,一名身着浅蓝色长袍的女子端坐在凉亭边高高的围栏上,抬头望向天际,不知在看些什么。 满园的菊花开得正盛,却比不得她的美丽。 他静静看着,是有些痴了。相识已有一年,可每次见她却总是觉得惊艳。 她静静坐着,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让人恍若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莫名心慌起来,快步走到她的身前,双臂向她展开,示意要抱她下来。她却不理,伸出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好看吗?” 他看过去,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只镶有黑珍珠的白玉镯子,白玉的温润,黑珍珠的光泽将她的手臂衬得更加精致。 “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他乘势用双臂环住她的纤腰,“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些。” “确实不喜欢。”她将镯子取下,递到他面前,“还给你。” 夏侯弃皱眉,这样的举动让他摸不着头绪,“什么意思?” “绝淑不肯要,只好还给你了。” 绝淑?怎么会扯到她?他思绪飞转,迅速将情况摸了个大概,稍稍斟酌了措辞。 “晓儿,我是爱你的。”他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以此透露出真诚的讯息。 她一脸平静,眼神冰冷冰冷。 他有些急了,“你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不是唯一的。”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晓儿”夏侯弃开始有些无奈,“你出身宫廷,应该明白,我这样的身分地位,不可能只有一位妻子。” 她眼中的冰冷渐渐退去,神色间淡得让人摸不着半点情绪。 他却只是害怕。 “放开我。”她的声音很低,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晓儿,不要任性。”这么些年的驰骋沙场,宫廷争斗都不曾让他如此慌乱,抱住她纤腰的手臂不自觉的紧了紧,可依然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夏侯弃,放手吧。”她将视线投向天际,思绪仿佛也已飘远,“既然你不能一心待我,就请你……放手。”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的心里只有你。可他也知道,这样的说辞打动不了她。 联姻可能带来的利益,他终是放不下。 终于,他放开了她。 静静的走开,远远的站定,默默的注视。 仿佛不曾受过打扰般,她依然安静的坐在那里,依然专注的望向天际。那样美好,那样令人绝望。 他是多么的希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心口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夏侯弃揪住胸口,倚着树木勉强支撑身体,多年的箭伤,竟是又复发了。 章节目录 第七章 绝晓与夏侯弃的关系又回到了起点,甚至比那更糟。即便是初相识时的“敌对”,到底还能牵出些特殊的情绪来。现在的他们,见面不过是礼貌而疏离的问候。便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一整个冬季里,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直到第二年春季,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出现了转机,而这转机来自于蜀国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南国皇帝俞飞在。 蜀国与南国不曾有过特别的交情,即便是两国国土相邻,也从未有过国君拜访这样的事情,南帝的到来着实让人意外。 南帝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立即解清众人的疑惑,在蜀国的欢迎宴后只是向蜀帝要求逛一逛霄云城。 而这陪南帝同游的差事竟是落到了绝晓的身上,不过身为皇家公主,拘泥的性子倒是没有的,蜀帝询问了过来,她便也爽快地答应。 在认识南帝俞飞在之前,绝晓从不知道原来妖魅这样的词可以用来形容男人。 俞飞在就是个妖魅的男人。 玫红,明黄,亮紫,宝蓝……在陪他同游日子里,俞飞在着装的颜色可着实让绝晓有些眼花缭乱。绝晓不喜欢太过艳丽的服饰,可也不得不承认,衬在俞飞在的身上分外美丽。 那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便是女人也少有,绝晓有些明白父皇为什么不让哥哥们陪他出游了。这个男人,倒是颇有祸水的资本。 “公主,公主?”柔媚的呼唤声将绝晓从思绪中拉回,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绝晓下意识的就往后躲。 “唉,你又跑神啦!本王原来如此叫人厌烦。”俞飞在娇嗔完,还不忘扫了一记媚眼过来,绝晓只觉得自己的冷汗就要滴下来了。 “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南帝海涵。” “都说了不要叫我南帝,听起来多生疏,就叫我飞在。可是记住了?美丽的公主。” 绝晓暗自吸气,“宫廷礼数不可废,南帝陛下。” “唉,罢了罢了,你们就是些麻烦礼数多。”俞飞在发起了牢骚。 绝晓端起手边的一杯茶来细品,并不作声。 “听说夏侯弃住在霄云城,公主陪我去拜访一下可好?” 绝晓握住茶杯的手微抖了抖。 俞飞在又将脸凑了上来,“公主在害怕吗?” “什么?”绝晓不防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小鹿般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俞飞在半眯起细长的丹凤眼,“公主的脸色不太好呢!可是和夏侯弃有什么干系吗?” 绝晓被他探究的眼神盯得不舒服,别过脸去,“南帝想太多了。” “哦。”俞飞在又恢复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既然没什么为难,就请吧公主!” 走在西华宫的园子里,绝晓寻思着自己也只是半年不曾来过这里,怎么一切看起来竟是那样陌生。 夏侯弃得了通传,已在会客厅等候,与俞飞在见面不过是些久仰之类的客套话,绝晓没什么兴致,静静坐在一旁发呆。 蝶衣端上了茶点,绝晓有些饿了,顺手拿起一块不知是什么糕就往嘴里送。 “等一下!”正与俞飞在交谈的夏侯弃突然冲她叫了一声,所有人的眼光都聚过来,绝晓半举着糕点的手尴尬地僵在那里。 “那是蜜三刀,太甜,你不喜欢。”转而对蝶衣厉声道,“你怎么回事,乐平公主的口味也忘了?还不赶紧换了!” 蝶衣忙不迭的告罪撤糕点,却被绝晓拦了下来,“哪里有这样矫情,吃便吃了,不用换了。” 蝶衣偷偷瞥了夏侯弃,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两个男人如同不曾被打断般,继续热情攀谈了起来。只是俞飞在那偶尔扫过来的眼光让绝晓有些发怵。 将糕点送进嘴里,绝晓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嗯,真甜! 待绝晓将一盘糕点吃完,夏侯弃与俞飞在的交谈也总算是结束了,夏侯弃坚持要送他们出宫。 一路上,俞飞在对西华宫的景致感了兴趣,蝶衣热情的向他介绍起来,渐渐将绝晓与夏侯弃落在了后面。 在经过一处转角时,夏侯弃突然将绝晓拉到一边,“俞飞在那小子对你不怀好意,离他远点!” 绝晓轻轻挣脱,向他微福了福,“多谢皇子关心。”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夏侯弃直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立即将她拆吃入腹,可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因为不愿见她受上半分委屈。 在霄云城游逛了几日,俞飞在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联姻。 并向蜀帝婉转地表达了希望能娶乐平公主的意思。蜀帝也婉转地表达了绝晓是他最心爱的公主,舍不得将她远嫁,希望南帝能够重新考虑。这件事于是搁浅了下来。 绝晓呆呆望向床顶的纱幔,最近总是会失眠,漫漫长夜竟也变得难挨起来。 黑暗中的人总是特别敏感,空气里飘起若有若无的清香,绝晓不爱在屋子里熏香,侍女们都是知道的,这么晚又会是谁在点香? 绝晓欲唤人问个明白,却惊惧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如猫咪的低嚷般含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大声,全身也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心中猛然一突,她知道出事了! 屋里适时的亮起一盏灯来,那一旁点灯之人着一身猩红长袍,披散着长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跳跃中,说不出的妖冶鬼魅。 那人转过身来,想是不妨见到床上的小人儿正瞪大眼睛看向自己,微微一愣,随即绽开一朵妖媚的微笑,“原来你还没睡!”缓缓走到床前,忽的一把掀开被子,“也好,好好看着,看着我是怎么爱你的!” 春季里的夜晚还带有微寒,绝晓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便是那声音也带着些战栗,“俞飞在,你究竟要怎样?” “你的身子在颤呢!不要怕,不要怕啊!”他的双手抚上了她的躯体,“待我好好爱过你,你的父皇,不舍得也要舍得了。” 他的双手在她身子上缓缓游移,仿佛是一把尖刀在凌迟着她的身心,“俞飞在,我会杀了你!”她的语气是冰冷的,眼中盛着满满的寒光,还夹杂了丝丝绝望。 “不!”他却笑了,唇边仿佛是罂粟在绽放,散发出着嗜血的美丽,“你会爱上我!” 一颗,两颗……他缓缓解开她睡袍的衣扣,慢慢退去她的长裤……动作无比轻柔,仿若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直至那一副仅着胸衣亵裤的玉体呈现在眼前时,他的呼吸已完全被夺去! 那身躯,有如细瓷般光洁亮白,又像是一件上好的白玉雕品,精致且泛着温润的光泽。胸衣勾勒出饱满的曲线,小蛮腰盈盈不堪一握,修长的双腿笔直秀美,便是那玉足也是玲珑剔透。 他小心翼翼伸手去触碰,仿佛是在抚摸着绸缎,那样的丝滑细腻。不,便是江南最好的丝绸也没有这样柔顺的手感。 俞飞在不禁啧啧有声:“不想夏侯弃在战场上本事了得,挑女人的眼光也是一流的。” 她已然完全绝望,没有心思去深究他话中的含意。死死的咬住唇,闭上眼,转过脸去,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他吻上那滴泪,沙哑着开口:“你隐忍的小模样儿,可真真叫人受不了!” 结束了眼角的轻吻,就在绝晓以为将要受到更大的侮辱时,却感觉有人猛的一下拉过被子覆到她身上,她疑惑着睁眼,床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影,因逆着光,只能看清一个轮廓。那人一手死死抓住被角,另一手将一把长剑递在了俞飞在颈间,低沉着开口:“解药”。 听到这个声音,绝晓心中猛然一松,泪水不自觉地汹涌而出,可她到底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俞飞在自衣襟里摸索出一只松绿石小瓶,拔开瓶盖送至她鼻下,看到她泪流满面的小脸,心中满满溢出怜惜,几乎要伸手为她拭泪。 绝晓忽的得了力气,抓起锦被将自己缩在床角,无声地哭泣。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分,绝晓哭得累了,这才察觉出四周已是寂静一片。她抬起头来,床边那道人影依然保持同样的姿势,静静看着她。 她却不想见他,又将头埋了起来。 黑暗中,她听到一声叹息,感觉到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抚,耳边传来温柔的话音,“宝贝儿,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不肯抬头,“你回去吧,让我自己待着。” “可是宝贝儿,我放心不下。” “没事的。”她坚持,“谢谢你。” 轻抚她的手倏地一僵,迟疑了一会,他开口:“你还在跟我客气?闹得这样久了,还不够么?” 她几乎就要开口反驳,可想到今晚到底是他出手相救,心中还是软了下来。想到这,却闪出一个疑问来,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这样的时间,他没道理出现在这里。 夏侯弃只是贪婪地盯着她哭得红红的小脸,过了许久,才像是想起她的问题,“我在俞飞在的身边……布了眼线。”这样的事情牵扯太多,绝晓知道不宜多问,也不愿深探。 夏侯弃解下脖颈间一块莹碧翡翠,系到她的颈间,“这块泻雨翠能防百毒,你戴着它,不要轻易拿下。” 绝晓本想推却,可那玉石带着他的体温,暖暖贴着她冰凉的皮肤,仿佛是置身于他温暖的怀抱中,叫她生不出半分力气。 满意于她的温顺,他轻轻扶她躺下,亲吻下她的额头,“好好睡吧,放心,你的父皇不会放过俞飞在的。” 已是半昏睡的绝晓猛地睁眼,急急抓住夏侯弃的胳膊,“不!不能让父皇知道!” 他皱眉看她,她轻轻开口,“这是我与他的事,不该是蜀国与南国的事。” 他们默默的互视着,片刻后,夏侯弃开口,“我可以保证这件事不会再有人知道,但是……” 绝晓不想还有但是,一颗心刚要放下又悬了起来。 “我希望……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你。”轻声说完,夏侯弃如释重负,满怀希冀看向她。 绝晓的心,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这段日子里,虽与他别扭着,可她以为,至少他是爱她的。可现在,她已经不确定了。 他若是爱她,如何能利用她的痛处来要胁她?如何能在她的伤口上又狠狠补上一刀?如果说刚才俞飞在刺向她的是把尖刀,那么夏侯弃用的就是钝器,在她的心口慢慢钝着,钝着,渐渐钝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她久久不说话,只用一种深深受伤的眼神看他,他不敢再看,别过脸去。 是他错了吗?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向她提要求?不!他没有做过分的事,他不过是想见她,他不过是给他们之间找一个台阶下。他们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该在一起?在不见她的这段日子里,他想她想得快要疯掉了,她明明离得这样近,他却不能看到她,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她再次闭上眼,语气里透着那样深的疲倦。 第二日,俞飞在称国内出了急事,匆匆赶回了南国。 霄云城向东五里外有一座别君亭,因地处荒郊,平日里人迹罕至。 天气渐渐转暖,亭边的杨柳已抽出了新芽,嫩绿嫩绿的颜色叫人心生喜爱。 亭子里,一红一黑两名男子正在对饮。 红衣男子披散着长发,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随意挽着,俏眉凤眼。 黑衣男子一丝不苟地束着发,一张脸冷得仿佛要将和煦的春风冻住。 “你可以带走六名杀手,为期三个月。”黑衣男子的声音如同他的脸色一般冰冷。 红衣男子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锦红玛瑙扳指,懒懒开口:“夏侯皇子真是贵人健忘啊,你我当初的条件可不是这样谈的。” “我也没让你脱她衣服!”黑衣男子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手中地酒杯被他紧握得滋滋作响。 红衣男子瞧瞧他紧握酒杯的手,又瞧瞧他冰冷的脸色,轻声笑出来,“我若什么都不做,你这戏还怎么唱?” “嘭”的一声,黑衣男子捏碎了手中的酒杯,身后的侍卫齐刷刷跪倒一片。 红衣男子牵了牵嘴角,却没能再笑出来。 一片诡异的寂静。 白瓷的碎片密密扎入黑衣男子的掌心,一道道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落在石桌上,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声响。 黑子男子终于开口:“你可以走了。”那语气里,是贵族惯有的傲慢、不屑,甚至是厌恶。仿佛是在打发做错事的仆从。 红衣男子终是勾出一抹笑来向他告辞,笑容却在转身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鹰冷到几乎扭曲的怒容,他暗自发誓:夏侯弃,迟早我会夺走属于你的一切!包括她!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夏季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 绝晓趴在西华宫书房东面的窗台上,默默数着屋檐上缓缓滑落的水滴。 一年前的夏季,她也是在西华宫的书房里度过,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绝晓从不主动与夏侯弃说话,夏侯弃的问话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而他也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渐渐的,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沉默,在西华宫的书房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绝晓常想,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便不会在意当初的要求了。 于是,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里,绝晓因着微微有些头痛,便没有起身去西华宫。 绝晓忘不了那日傍晚,他带着满身的怒气来到她的床前。那时下了一整天的雨已经停歇,金色的晚霞透过窗子洒进屋里,将他的怒容映得那样清晰。他死死盯住她,将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让她几乎以为他要将那拳头挥向她。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逼近她,身形带了巨大的压力:“我今天没有见到你。”从此绝晓知道,他是不会放手的。 一双手臂从身后将她圈住,使她落入温暖的怀抱中,耳边转来温柔的话语,“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他明显的感觉到了怀中的她身子僵直,那是无声的抗拒。他苦笑,轻轻缩回了手臂,“真是个倔强的孩子。”语气里有宠溺,也有哀伤。 突然间离开那温暖的环绕,偏巧又吹来一股凉风,让她一阵轻颤。 身边的人已然离开,旋即一件披风覆到了她的身上,他细细给她系上带子,嘴里还不忘唠叨着:“虽是夏日里,也不该临窗迎着雨后凉风,你都这样大了,怎么不知道爱惜身体。” 绝晓在心中笑了出来,他的话语和口气,像极了母后。 事实上,他并不是个温和的人。绝晓曾亲眼见过他在一名装病不练操的侍卫身上鞭打出了十三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有时,她会故意说些重话企图激怒他,她以为,暴戾如他或许不堪忍受,从此远离。可他只是沉着脸不理她,自己慢慢地消解怒气。到后来,仿佛识破了她的伎俩,她乖张的言行只能换来他宠溺的微笑。 绝晓能够感觉到,他是在宠着她,在竭尽所能地讨好她。可是,她却只想逃。 既然无法让他自愿放手,她必须为自己的离开寻得一件筹码。 夏侯弃在书房中谈论景国的国事时并不十分避讳绝晓,当然,绝晓对此也不愿窥探。可现在的情况是有些不同。 连日里,绝晓对夏侯弃的忙碌稍稍留了意,大概了解到了他与景国太子夏侯离的矛盾,并得知夏侯弃似乎有一份秘密的名单将会在近日派人送回景国,她需要这个机会! 这日午后,夏侯弃在书房里接待了一位留在景国的近侍。夏侯弃显得十分高兴,在向绝晓简单介绍以后,便急切地与他交谈起来。这名近侍似乎不能久留,不到一盏茶地时分便起身匆匆告辞,离去时,夏侯弃交给他一封信函,虽然两人动作十分迅速,却没能逃过绝晓的视线。 趁着夏侯弃送他出门之际,绝晓迅速越窗而出,在西华宫外等着这名近侍。绝晓原本的计划是待他远离西华宫后寻个机会将他放倒,可跟踪不过几步就意识到了问题:此人轻功极佳,仅是跟上他的脚步就很困难,绝晓没有把握在不动声色之下一击成功。 心念一转,绝晓抄近路来到出宫必经的一处路口,幸好此时没人经过,绝晓跌坐在路边树下,握住脚踝呻吟起来。不消一会,那名近侍便已赶到,路边的绝晓显然让他十分惊讶:“乐平公主?你不是正在三殿下房中么?”绝晓却不答话,只冲他尴尬一笑,他有些迟疑,可还是俯身上前问道:“您这是伤着……”话音未落,已被绝晓一掌劈晕在地。绝晓在他怀中找到了那份密函,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当绝晓再次回到夏侯弃的书房时,夏侯弃正皱着眉头在听朱彦说些什么,见了她却匆匆迎上来,拉住她的手责备道:“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绝晓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只是问他:“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夏侯弃不答话,一张脸由急切转为平静,就那样静静看着她。绝晓也不愿与他兜圈子,“如果我不改变主意,那份密函会送到夏侯离手中。” 夏侯弃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似乎她在说一件无关的事情。 “我要换一个条件。”她直视他的双眼。 许是赶得着急,她的发丝有些凌乱,他轻轻为她抚了抚发,柔声问道:“你待在这里,就只想着如何算计我吗?” “算计你?”绝晓撇下嘴角,“我没那个兴致,我只想要回我的自由。” 他颓然将手放下,“你……过得不开心?抑或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的语气是悲凉的,她的心也跟着悲凉了起来。好,一切都很好!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们不可能永远活在这样的二人世界里,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婚姻,是国家,是身份。既然谁都不愿意让步,那么让步的只能是爱情。 夏侯弃微微眯起双眼,“你以为,密函能送到夏侯离的手中么?” 绝晓扬起左眉,“不防赌一把!” “好!”夏侯弃笑了起来,却让绝晓打了个冷颤,“我就跟你赌上这一把!”他将额头抵住她的,目光深深探进她黑黑的瞳仁里,“知道那封密函是什么吗?那是我安插在景国探子的名单,有朝臣身边的,有太子身边的,甚至父皇身边的。夏侯离拿到名单一定会有所行动,只要其中一人松了口,我这谋逆的罪名就坐定了!我跟你赌!赌上我的命!” 他的话语让她害怕,他的眼神更让她害怕。她用力将他推开,“密函会还给你,我是不会再来了,爱怎样怎样!”转身绝尘而去。 眼见她纤细的身影逐渐远离,他想冲上去拦住她,他想将她捧在胸口,他想开口求她不要走,他甚至想给她一把刀让她剖开他的心,看看他有多爱她。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时,小心翼翼问道:“还能像朋友那样见面吗?” 她顿住,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剩两个字:“自然。” 绝晓常想,或许自己与夏侯弃真的适合成为知己般的朋友。 从前看他,多少总带了些情绪,闻名时的好奇与敬畏,初识间的敌对,相恋中的爱慕,分裂后的漠视,以及后来被迫与他在一起时的懊恼与不甘。待到如今将一切感情沉淀下来,她进一步认识了夏侯弃。 他们对弈,她发现他的棋艺同样的登不了台面;他们切磋武艺,她的内力与剑术比不上他,轻身功夫却胜他一筹;他们偶尔也讨论治国的方略,他的诸多见解颇让她赞赏;一次她抚琴时,他竟以箫声相和,琴箫契合到让她讶然。 于是,她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他们就该做子期伯牙般的知音,这样最好。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咋暖还寒。 绝晓在绣架中抬起微酸的脖颈,年初许诺亲自给母后在春祭大典上穿着的百鸟衣绣上凤凰,可没想到工程这样浩大。 眼睛有些疲劳,她看向窗外,几支白梅在微风中摇役,虽然花期已尽,片片花瓣随着春风在空中飘荡,短暂的翩翩起舞后归落于尘土,可仍掩不了丝丝清香在她的身旁徜徉。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梅花的清香是她的最爱。等等……梅花?绝晓猛然惊觉,急急开口:“橙苞!橙苞!” 橙苞正巧端了一盅木瓜炖燕窝进屋,一边将甜品放下一边应声到:“奴婢在。” 绝晓瞪大眼睛看她,一字一句道:“我、们、忘、了、摘、梅、花!” 橙苞先是愣住,旋即才想到原是新年里蜀帝远嫁的妹妹丰宁公主回宫时曾教了绝晓腌制三色馐果梅的做法,这第一道工序就是要采集带有露水的红、白、黄三色梅花的花瓣,将花瓣晒干后密封腌制。绝晓初学时很是信誓旦旦的要将这道果品做好,还许诺待到秋日里会将腌梅给丰宁公主送去,不想新年连着春祭这一通忙下来,竟将这事给忘了。 橙苞有些愧疚,向绝晓歉然道:“是奴婢疏忽了。” 绝晓冲她挥了挥手,“这不能怪你,好在梅花还没落尽,明早你留在这里摘白梅,我和清米去摘红梅与黄梅,再晚可就真是来不及了!” 霄云城里种植的梅花,要数宇福宫的红梅、西华宫的黄梅、晓春阁的白梅开得最好。 为了采集带有露水的梅花,绝晓起得特别早,从宇福宫摘完红梅赶到西华宫时,天色也只是蒙蒙亮。 通传的侍卫见到她的神情让绝晓有些郁闷,她晚起的名声有这样大么? 匆匆相迎的蝶衣显然也有些惊讶,可她很快收拾好表情,对绝晓歉然道:“三殿下昨夜忙了整个通宵,刚刚才睡下,蜓衣已经去唤了,还请您稍等。” 绝晓连忙摆手道:“我只是来摘些黄梅,不用让他知道。” 西华宫的黄梅种植在后院,满院的黄梅树是霄云城里最大的一片梅林。这个季节的黄梅已经不再茂盛,凋落的花瓣在地面上铺就了一层黄色的织锦。 绝晓踏在花海里,走得小心翼翼,不想打扰这干净清幽的梅林。 她仔细挑选沾上露水的梅花,只听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渐进,他还是来了。 绝晓回过头去,天边已有几道晨光斜射下来,正巧照在他脸上,晃得他有些挣不开眼,却让她将他的倦容看得清晰。他的眼睑有明显的浮肿,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渣,头发只胡乱挽了,外衣的带子还没有完全系上,显然是边走边穿的衣服。 绝晓不曾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夏侯弃,一时间有些愣仲。夏侯弃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衣冠不整,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北方连着降了四日的暴雪,有几个部落起了骚乱,我赶着谋划平息的策略,是以刚刚才歇下。” 绝晓却还打趣他:“夏侯皇子这是真正的决胜于千里之外啊!” 夏侯弃倒是难得的谦逊:“我对那里的情况熟悉罢了。” 跟在夏侯弃身后的蝶衣说是有几处蜀绣的绣法不甚明白,想趁此请教清米,夏侯弃自然地接过清米手中的挎篮,站到了绝晓身边,“大清早的,摘梅花做什么?” 绝晓将腌制三色馐果梅的事略略向他说了。“你喜欢吃腌梅?”他问她,“天城里有位师傅腌梅是做得顶好的,我让人送些过来,不,干脆把人弄来……” “不用麻烦。”她打断他,“有时候,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他于是不说话,静静看她摘梅花,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花丛间舞动,轻轻摘下一朵朵娇俏的黄梅,动作温柔得叫他嫉妒起这些小小的花儿来。 她低头打理着篮子里的梅花,突然开口:“秋天请你吃腌梅。”手下顿了顿,“如果你还在的话。” 热闹的春祭在一片繁忙中落幕,绝晓终于在大典前赶制出了蜀后的百鸟衣,完工后赶紧让人将绣架搬离了晓春阁,咬牙切齿的发誓:“以后再也不刺绣了!” 本想央她绣个荷包的夏侯弃听到这么个段子只是无奈摇头,这样大的姑娘竟还有些孩子气。 春祭过后,蜀帝下令罢朝五日,让忙碌的朝臣们能有机会带上家人出门踏青,今年的蜀国风调雨顺,几日的罢朝并不会影响国事。 绝晓望着天边偶尔飞过的鸟儿发呆,这是她休息的一种方式,侍女们也是见怪不怪,安安静静的做事。 可偏偏有人不识趣,在庭院里叽叽喳喳地大声嚷嚷起来,绝晓与橙苞无奈相视:清米又是怎么了? 一个念头未转完,清米已然冲进屋里,怀中抱着那只折耳猫,人未近声已至:“快看快看,谁这么本事给它系上了蝴蝶结儿!” 绝晓定睛一看,小老虎的脖颈上果然系上了一条红色绸带。也难怪清米大惊小怪,这只猫儿脾气大,不愿在身上挂些绳儿铃儿的,清米多次努力未果,还让它在手上留下了几道抓痕。而这会儿小老虎也正努力想摆脱这道“枷锁”,可不知系结的人用的是什么手法,任它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绝晓有些心疼,伸手去拉,却是意外地轻轻一带就解开了。 更让她意外是,绸带上竟写上了两句诗,是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绝晓轻笑,这是幼时她与哥哥们最爱做的游戏:先由一人出一道谜面,一般即为两句诗,诗中隐含宫中的一处地名,出题人在谜底处站定,等着猜中的人来寻,由最先寻得的人出下一题。谜面一般都不难,可却是幼时大家最爱做的游戏,后来哥哥们年纪大了不愿陪她玩耍,可着实让当年的小绝晓伤心了好一阵子。 绝晓仔细读了题面,皇祖母生前居住的凤心殿里有两棵枝枝相连,阡陌交通的柏树,正是暗合了这两句诗,绝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哥哥仍有这样的情致。 从凤心殿左偏门进去,远远就能看见枝叶交缠的两棵柏树,可树下空无一人,绝晓暗自纳闷:难道竟是猜错了?待走得近些,却见两树缠绕之处的枝条上系了一方红绸,红绸系得不低,绝晓使了轻功才将其取下,红绸上写的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竟还是连环诗谜!绝晓的兴致更高,这是王维诗作《相思》中的两句,起初读时绝晓以为诗里的红豆就是平日里吃的红豆,为此还曾闹过笑话,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的红豆其实是相思子,相思藤的果实。想到这突然得了灵感,相思藤可入药,太医院所在的回春堂里会不会种上一些呢? 在太医院寻了医师,绝晓被引到一丛青绿藤经植物前,无意外的见到了藤枝上系着的红绸,这次的红绸上是柳永的《昼夜乐》:“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绝晓突觉心中微颤,强自定下心来分析,霄云城的北面有一座小丘陵,蜀王将其命名为宝墨山,皇子公主们私底下却喜欢叫它小孤山,山顶修有一座诺亭,是霄云城的最高处。 猜得了谜底,绝晓却不复方才的愉快心情,连带着脚步也慢了下来,这三首诗选得奇怪,让她怀疑起出题的人来。 一步一步挪近诺亭,只见一人穿着绣有银丝暗纹的墨蓝织锦长袍,负手而立,便是一个背影也是英挺逼人的。绝晓的脚步忽然定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人却在这时回过身来,表情有些惊讶:“来得这样快!是我的题太简单还是你太聪明?” 绝晓牵牵嘴角:“是你太有兴致。”硬着头皮踏进亭子。 庭内的石桌上摆了几份果品糕点,绝晓匆匆扫了一眼,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只有他们两人,夏侯弃亲自给她倒茶,“这里有刚从景国送来的腌梅,你尝尝喜不喜欢。” 绝晓看他:“你让我来是为了吃腌梅?” “一部分。”他将青瓷茶杯推到她的手边,“今天的晚霞会特别美。” 绝晓微微颦眉,歪着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爱煞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可爱模样,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不过两颗腌梅下肚,绝晓已被天边的景色吸引:西天的晚霞一片赤红,竟是透了半边天,太阳沉下去的点是一片金色,在四周渐渐蔓延出火焰般燃烧的赤红,赤红无尽地蔓延着,慢慢消色、消色,最后变成了薄薄的紫,在墨蓝色的天际消散。那些燃烧着的火焰却不安分,变换着形状,变幻着颜色,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可她还没来得及瞧清楚,这些美丽的色彩又瞬间消失了,如同它们绽放时那样匆忙。 耳边穿来他的声音,“在景国,我们把这样的景色叫做火烧云,是不是很美?”绝晓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已将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天边的火焰暗了下去,由赤红变成了暗红,逐渐被满天的黑色吞没。这样极致的美丽只在一瞬间,留下的是无边与无尽的黑暗。 他用殷勤与温柔密密织了一张网,悄悄将她网络其中,她浑然不觉地享受着爱情极致的绚烂,也终将迎来永远的落寞。 她狠狠闭眼,“夏侯弃,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不说话,隐忍的怒气却是那样明显。她扭头看他,目光坚定:“这一切必定失去。” 他微微眯眼,“我真的不懂你!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都不是。”她轻轻摇头,“我想,我们对失去的理解不同。” 他怒极反笑,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说白了,想娶你就只能娶你!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的父皇与母后恩爱,他不是照样有几宫嫔妃么?你为什么学不到你母后的大度?”他已然情绪失控,在小小的亭中来回暴走,“是!你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不让驸马纳妾也无可厚非,就如同你那位骄傲的皇姑母。如果可以,我会想娶那些我不爱的女人吗?可是我的身份、我的国家不给我选择的机会!没错当初是我先招惹的你,可我不是第一天才拥有这样的身份,那时你为什么要回应?回应了为什么又要放弃?你把我带入仙境,却又生生将我推进地狱!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吗?不做恋人做朋友,好!只要能让我见到你。可现在呢?你吝啬到连见面都不愿意!” 她不说话,死死咬住唇,因为太过用力,娇嫩的红唇被咬破,鲜血顺着白皙小巧的下巴蜿蜒而下,那样的触目惊心。 这样的画面竟让他的心揪痛了起来!他痛恨这样的自己!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下,他转身拂袖而去。 青瓷杯片片碎在她眼前,褐色的茶水飞溅在她白色的纱裙上,落下斑斑水迹,一如她心底的泪痕。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夏侯弃看着手中刚刚呈上来的信函,不用拆也知道,又是景国那边在催他回去。将信函随意往书桌的角落里一丢,那里已经压着三分请他回国的书信了。 三年,夏侯弃来到蜀国已近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在朝中培养势力、拉结官员、打击对手,绝晓说他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倒还真是没有夸错。景国三皇子的身份并不能助他夺取天下,他夏侯弃要的远不止这些。 很多人不明白三年前他为什么会答应来蜀国做人质,当年他已率领军队离开天城向庆国出发,事实上他是准备好打那场仗的,征服庆国也是他多年的心愿。可蜀国开出的条件立即让他改了主意,战功他已不再需要,实际上是不能再要了,韬光养晦才是当年的他急求的。 夏侯离果然没让他失望,几场仗打得不漂亮不说,战期也是一拖再拖,已经习惯了高呼胜利的景国人对太子的不满逐渐加深,三殿下的威望倒是进一步烘托了出来。可自诩聪明的太子不仅对此浑然不觉,却还因夏侯弃远离天城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到后来听说夏侯弃与蜀国的一名公主恩爱缠绵,昔日的沙场猛将现在却是日日里围着个女人打转,战场上的智慧全都用在了讨好女人身上,甚至不惜拉下脸皮向他求一名腌梅的师傅,夏侯离于是肯定,他的弟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怕是要留下去给蜀帝做个乘龙快婿了!没有了夏侯弃对他登上皇位的威胁,夏侯离的言行开始放荡起来,对景王的责令敷衍,对朝臣的规劝不理,渐渐失了景王的意,寒了朝臣的心。 夏侯弃知道,他回去的时机到了。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进行,可这一刻,他犹豫了,归期迟迟不定,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在盼些什么。 这个局里,唯一算错的,就是自己的感情。 来到窗前,远远眺望晓春阁的方向,她果然说到做到,真的没再见他。也许是她想果断地斩断情丝,也许是那天他的话叫她心寒。他知道他不该说那些话,他不该怪她。他现在的身份只是皇子,抛开那些野心,他本不该有那样多的顾虑,夏侯离以为他会留在蜀国做驸马,当初她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深吸一口气,与她在同一方天空下呼吸,连空气都是香甜的。不是没有想过与她厮守,可他那夺取天下的雄心也是万万放不下的。 江山与美人,他都要。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晓春阁里寂静一片,就连值夜的守卫也敌不住那浓浓的困意,倚在门栏边睡着了。 绝晓在睡梦中无意识翻了个身,身上的蚕丝被顺势滑落在地,虽然是十月里,夜晚却已经很冷了。 于是,在梦里,她看见屋外飘落起雪花来,因着蜀国的冬季里很少下雪,她想出去瞧瞧,可身上只穿了件绸衣,冷得很,她开口叫人,进来的却是夏侯弃,他拿起一床被子将她包好,暖暖地舒服极了。 她有多久没见他了?记不清,此时她只想仔仔细细地看看他,可他的脸那样模糊,只有一双眼睛炯炯闪着光,那眼眸里有爱恋、有不舍、有痛苦、有挣扎、有无奈还有绝望,她竟看得这样清!她心疼,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可那手臂仿佛有千斤重,怎样都抬不起来。她忽得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连梦里都不愿意放纵? “公主,公主。”有人在耳边叫她,声音轻柔却坚定。 绝晓微微睁眼,天色只是蒙蒙亮,橙苞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叫醒她,她的眼里闪着疑问。 见她醒转,橙苞却失了刚刚唤她的坚决,踌躇了半天方才开口;“夏侯皇子他 他他走了!” 绝晓似乎没有听明白,仍是带着满脸疑惑看她. “四更天里,夏侯皇子领着十几名近侍夺门出了城,待到何将军整集禁军去追时,夏侯皇子已与驻扎在城外的景国将士们会合,皇上没再调集军队拦截,这会怕是已经快到阳城了。” 可她还是那样茫茫然看着她,橙苞有些害怕,轻轻唤她:“公主?公主?你在听吗?” 她在听,可又好像没在听,脑袋里空白白一片,这是场梦吧? “公主。”橙苞又唤她,“您的枕边有封信。” 绝晓生硬地转过头去,枕边果然躺着一封白色的信札,信封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可却叫她突然清醒了过来:这一切统统都不是梦!他来看她,他给她留了信,然后他离开,离开了她! 绝晓缓缓坐起,捡起那封信,橙苞赶紧将床头的罩灯递了过来。信没有封口,她将信纸抽出了一截,顿了顿,又塞了回去,再抽出一截,再塞回去只盯着那白白的信封发愣,橙苞也不敢催,双手举着罩灯默默地伫立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绝晓突然掀开灯罩,将那封未读的信放在烛火上燃了。橙苞瞪大了眼看她,隔着烛火,她如玉般温润的脸庞此时却像那徽州宣纸一样地苍白,眼睛里也不复往日里的灵动清澈,仿佛是随着那封燃尽的信,只剩下死灰一片。 景王夏侯礼明病危,这位半生戎马的帝王仅是刚刚度过了他的知天命之年,现今却要被老天爷收了命去,人们不禁唏嘘:景王杀戮过重,怕是违了天道。 景国三皇子用了八日时间从蜀国飞速赶回了天城,得见爱子的夏侯礼明奇迹般地顺过了一口气,神色逐渐清朗了起来。可太医们口中的情况却仍是不容乐观,怎样也是挨不过今年冬季了。 相比于天城里的人心惶惶,霄云城也不复往日的宁静祥和。 蜀国北部的一个村落起了瘟疫,秋冬时节的瘟疫本易控制,可地方官员害怕丢了乌纱帽,竟敢压着疫情不报,偏巧这次的瘟疫生得奇怪,地方大夫们束手无策,十几日拖下来,死了几百名百姓不说,有些得了病的人从疫区里外逃,将瘟疫带了出来,一时间,蜀国乱成一片,人心惶惶。 蜀王震怒,当即下令将隐瞒疫情的几名主要官员斩杀,两名皇子亲自带了太医们奔赴重疫区,全国戒严,禁止人口流动。饶是如此,疫情仍是无可抑制地蔓延开来,每天都有各地呈上来因瘟疫而死人的折子。寻医、问药、控制疫情、处理尸体、抚恤灾民,更换不力官员这一件件事情压下来,忙得蜀王焦头烂额,绝晓每日清晨赶往正德宫帮忙处理政务,总在深夜才回到晓春阁,还要带了书籍奏折在灯下夜读。 幸得一名云游的大夫识得此病,一剂方药开下来,基本上能稳住病情,蜀国动荡的局势这才得以控制了下来。蜀王大喜,下令重赏这名大夫,此人却早已消失无踪。 绝晓不必每日里起早贪黑的在正德宫忙碌,夜读的习惯倒是一直留着。 更鼓敲了三下,橙苞端了一只托盘踏进书房,托盘上摆了一笼水晶烧卖,一碟百合芹心,一碟茭白鳝丝,一罐当归黄芪鸡汤。 将托盘小心置于书桌上,橙苞轻唤:“公主,吃点东西吧。” 绝晓“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先放下,你去歇着吧。”却见一只手伸过来遮住了书页,绝晓抬头,橙苞的脸上竟挂着怒气,“您又敷衍我!” 绝晓无奈眨了眨眼,“可我现在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橙苞端起托盘里的一只青花瓷碗盛汤,“您也不瞧瞧自己这几日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很胖。”绝晓边说边举起她那细得像小树枝一样的手臂,很快意识到没有什么说服力,乖乖夹起一只烧卖送进嘴里。 橙苞瞧了瞧她顺手放下的书,不解问她:“公主,这疫情不是控制住了么?您还在忙些什么?” “反正也睡不着。”绝晓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痛,“不如读些书,现在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若不是那位不知名的大夫,这疫情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呢?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 橙苞在晓春阁前院的白梅树下启出了一坛腌梅,掀开层层封盖,清香扑鼻,装了一碟送到绝晓面前,“公主,这样的腌梅拿到丰宁公主那也是不逊色的。” 绝晓有些出神地瞧着那碟腌梅,配的果子是金橘,金灿灿的叫人垂涎欲滴,捻了一颗放进嘴里,却是意外的酸,一直涩到心里,绝晓迅速皱起眉头,眼角竟渗出泪来,她微笑着开口,“酸得我连眼泪都出来了。” 橙苞赶紧端起一杯茶递到她的嘴边,拿出丝帕为她拭泪,可那泪水却是怎样也擦不清,直到沾湿了整方帕子。 绝晓在那日病倒了。 太医说是连日的劳累加上长期的郁结于心,让寒气入了心肺,只是轻微的风寒,并不重。 可这不重的风寒却叫她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一个冬季,病情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如此反反复复。 绝晓的病根,便是在这一年冬天里落下的。 十二月,景王夏侯礼明薨逝,两日后,太子夏侯离暴毙,举国缟素。 景国三皇子夏侯弃于次年元月登基,改年号为乐平。 陆、南、蜀三国皆为景国的新王登基送上了贺礼,蜀国还将夏侯弃留在西华宫的侍从侍女们一并送了回去。景王依照礼制派人将各国臣使送至边关,蜀国的使臣却被一路送回了霄云城。 这日,绝晓的气色稍稍好了些,斜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看书,小老虎将自己蜷作一团,依偎在她的臂弯边呼呼大睡,清米坐在一旁的矮几上做着刺绣,床前不远处摆放了一只黄铜鼎炉,里面烧着的银丝炭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橙苞从外间走了进来,“公主,门外有一名景国使臣求见。” 绝晓目光滞了滞,低声开口:“就跟他说我有病在身不便见客,有什么事情由你代为转达即可。” 橙苞应了声出去,不一会即皱了眉进来道:“那人竟是倔得很,非得亲自见您不可,这会正跪在门外,说是要跪到您答应为止。” 绝晓轻声叹气,揉了揉眉心,“那就让他进来吧。” 清米刚将床前的帷幔放妥,就见橙苞领了一名年轻的武官进来,此人穿着一袭石青薄棉袍,头戴同色发巾,左手臂夹了一只深红漆木盒,可那武人的气质却是十分明显。 武官先是向绝晓问了礼,闲话也不说,直接道;“卑职乃景王御前侍卫曹容,奉皇上之命给乐平公主送上三支千年高丽参,还请公主笑纳。”言罢双手将木盒捧起。 绝晓自卧床以来便不问世事,是以景国易主这样的大事也未曾听闻。不免在心中嘀咕:为什么是景王? 一旁的清米赶紧俯身相告:“夏侯皇子前不久在景国登基了。” 帷幔里的人儿半天不见动静,曹容就那样双手捧着木盒,一旁的橙苞也不好伸手去接,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绝晓的回应。 帷幔内传来幽幽一叹,似有还无,“礼物我不收,请你替我感谢夏景王的好意,另外还请你替我向景王带句话:既然走了,就请走得干脆些。” 曹容立即苦了脸,低声道:“公主的话卑职一定带到,但请您务必收下这几支参,皇上听说您卧病在床,焦虑万分,好容易才从高丽寻得了这三支千年老参,对您的病情定是大有益处。” “不过是轻微的风寒。”说到这里却不争气地猛咳了几声,清米边给她递上茶水边替她抚背,在幔起幔落的瞬间,曹容撇见了一张刹白的小脸。 曹容刚想开口继续游说,却见身边领他进门的那名杏黄短袄的女子冲他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踏了出去,曹容想了想,旋即向绝晓告辞,果然见到黄袄女子候在门外,短袄下缀着青绿色碎花的同色棉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人参我可以替公主收了。”曹容一愣,不想如此峰回路转,刚要开口道谢却听她继续说道:“也请你如实告诉景王,我擅自作主收下他的礼物完全是公主的病实在是”她顿了顿,转而道:“但请景王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公主。” 曹容心想:这最后一句我怎么敢说!可面上仍是对橙苞千恩万谢,“还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她仰头看他:“橙苞。” 十几日后天城的紫阳宫里,夏侯弃召见了刚刚回来的曹容。 “怎么样?”夏侯弃边翻看奏折边问他,似乎有点漫不经心。 “乐平公主说多谢陛下的好意。”他先挑了句最好听的说了,“可她不愿意收礼物。” 夏侯弃突然抬头看他,眼中仿佛有利箭射出,曹容只觉得额上溢出了冷汗,“幸好公主的侍女橙苞代为收下了。” 夏侯弃复又低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曹容抬手拭了拭汗,“乐平公主要我向陛下带句话,说”他抬眼瞄了瞄夏侯弃,却因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干脆咬牙说了:“公主说,既然走了,就请走得干脆些。” 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因夏侯弃不停地翻阅奏折发出“啪啪”的声响。他不说让他退下他也不敢动,兀自站在那里。 “橙苞为什么会替她收下?”夏侯弃突然发问。 曹容惊了惊,迅速回答:“她的意思似乎是,乐平公主病得不轻。” “那么你看呢?” “卑职、卑职隔了帷幔,瞧不清楚,只听得公主咳得厉害,脸色似乎也不好” “够了。”夏侯弃突然低吼出声,“你下去。” 曹容心中一喜,赶紧挪了有些发软的双腿往后退,虽然心中着急也不敢走得太快。将到门口时,突然听到屋里一声“轰隆”巨响,瞬即是一些“叮咛咣啷”物件摔碎的声音,曹容不敢抬头,赶紧跨出门溜之大吉!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肃冷的严冬终于远去,绝晓的身体也随着那日日复苏的春色,渐渐康复了起来,休养了一整个冬季,倒比病前更丰韵了些。 可甫一大好的绝晓却做了个让所有人都跌落下巴的决定:独自出宫云游。 这日,绝晓又被唤到宇福宫。 “晓儿。”蜀后拉着她的手,又用那种半命令半恳求的语气劝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自个儿出宫呢?你让母后怎么能放心得下?” “以前也出过啊!”绝晓少年时曾随着师傅余思明在蜀地游历,后因余思明出塞外寻找爱妻,便失了这份机会。 “那不一样!以前有余师傅陪着,又在国境内,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暗地里护着,怎么着也能保你周全。这次出宫你愿意让侍卫们跟着吗?你愿意不越出国境吗?” 绝晓低下头,她当然不愿意,一个人倚剑江湖的日子是她多年的梦想,可皇家公主的身份却叫她不敢想,几个月来的卧病在床使她想了许多事情,也终于作了这个决定,虽说她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一辈子云游于民间,可至少能让自己少些遗憾。 蜀后见她不说话,以为劝说有了成效,又将握住她的手稍稍紧了紧,“晓儿,我希望你能明白母后的担心,你自幼便成长在宫廷,父皇母后没舍得让你吃过半点苦,大小事情都有人伺候着,可这一出宫,什么都得自己打点着不说,万一遇上个危险怎么办?你又是个姑娘家,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绝晓冲她眨眨眼,“我自然是扮男装的。” “那也不行!”蜀后见她不为所动,不免有些动气,“反正我不同意!” 蜀后不愿绝晓出宫,其实还有另一层考虑,这一年是蜀历晋宝二十八年,绝晓已年满二十,早已是过了出嫁的年纪。早几年里因为夏侯弃还在的原故,他俩之间的关系叫人摸不清,蜀后也不好擅自作主,如今既然夏侯弃回国登基,绝晓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蜀后已将蜀国豪门贵族里的年轻才俊探了个遍,只等寻着个适当的时机向绝晓提了,可节骨眼上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母后~~~”绝晓反握住蜀后的手,摇起她的胳膊撒娇,可那话语却没有半分撒娇的意思:“我若真要走,拦也是拦不住的。” 蜀后刚要接话,一直沉默的蜀帝却开了口:“你真的决定了吗?” 绝晓点头,“是的。” “那就去吧。”蜀帝挥了挥大手,“玩够了记得早些回来,不要让父皇母后太担心。” 一柄长剑,一只包袱,绝晓带着她的妖娆上路了。 出了霄云城一路向东行去,沿路风景民俗与她几年前出宫的所见所闻无甚变化,去年秋冬的那场瘟疫并没在蜀人的生活中留下印记,百姓的生活依然是富足祥和的。 绝晓为自己的行程稍稍做了个盘算:南国是不能去的,景国也不愿去,天下虽大却也没其他的选择,只能往陆国一游了,她对那十里秦淮、姑苏寒山、富甲淮扬倒也是神往已久。 经蜀国前往陆国,途中必然要取道景国,即从前的庆国。绝晓不免猜想,这个被臣服的国家,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凌城是从前蜀庆两国的边界,隶属于从前的庆国,如今既被景国所有,也没改变其为边境城市的商埠作用,是以绝晓一进城就见到了一片鼎盛繁华之景。 这是绝晓第一次踏足于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说不兴奋是骗人的,绝晓入城之时正值隅中时分,是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刻,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密密摆满各式摊儿,叫卖声、问价声、讨价还价声不觉于耳。 道路过于拥挤,骑着马儿反倒不易前行,绝晓干脆牵了马,在这些摊点前一个个的看将过去,有卖烧饼的、有算卦的、有卖脂粉的、有卖玉石的、有竟有许多物事是她没见过样叫不出名的。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番人大叔所卖的物品叫她感了兴趣,只见一只草垛上密密地插满了三寸来长的小木棍,木棍顶端有一个圆圆的突起,用绘了彩色纹案的油纸包了,模样儿甚是小巧可爱。绝晓在摊点前琢磨了半天,硬是想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起初她以为是糖葫芦,可细瞧起来又不像。 那位番人大叔见她对自己的货品有意,便操了一口不太顺溜的汉语向她推荐起来:“肖(小)公子,这是安(按)招(照)我们合利国的做发(法)做出来的棒棒糖,好吃!”一边说一边还竖了个大拇指。 “棒棒糖?”绝晓以为他发错了音,又重复了一遍,只见那番人大叔赶紧点了点头,又连连夸赞起来:“好吃!好吃!”干脆直接从那草垛上拔下了一根向绝晓递来。 绝晓看着手中的“棒棒糖”,这名字虽怪异,倒也甚是贴切,剥开那一层纹有紫色花样的漂亮油纸,里面是一颗琥珀状的圆形硬球,微微透着些紫色,伸出丁香小舌轻轻一舔,是麦芽糖的味道,可又不完全像,再一舔,嗯,还有些葡萄的味道。她又挑了根橙色的尝了尝,果然不出所料,是桔子的味道。 绝晓从前并不很爱吃甜食,可自从生了那样一场病,嘴里总感觉微微有些苦涩的味道,不知是喝了一整个冬季的苦药叫她喝怕了,还是这病好得不通彻,现在的她总对甜甜的糖果感兴趣。 到底是年轻,还带了些孩子心气,望着那满满一草垛五颜六色的“棒棒糖”,绝晓在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这样的糖果漂亮好吃又便于携带,真真是个好东西。于是,小手一挥,将这一草垛的棒棒糖全都要下了,那番人大叔自然是乐开了花,两撇小胡子都笑歪了。 买完棒棒糖,又沿着小摊贩逛了一阵子,不觉已是日上中天,绝晓看到路边有家还算干净的酒楼,牵着马走了过去,那店门口的小厮倒也伶俐,一路小跑赶过来从绝晓手中接过马缰,另一边已有跑堂的小二哥堆了满脸的笑将她迎进店里去。 刚要进门的绝晓却瞟见酒楼门外的墙根下蹲坐了几名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其中竟还有瘦瘦小小的孩子,大概是饿极了,将脏乎乎的手指直放到嘴里吸吮。 绝晓不顾店小二在一旁不停地挤眉弄眼,径直向那几名乞丐走去,在每个人身前的破碗里都放下了一锭银子,那些乞丐哪里见过这样大方的施客,只是张大了嘴看她。绝晓施了银子便欲转身离开,突觉一股力道将她的双腿缠住,低头一看,竟是一名乞丐扑过来抱住了她的双腿,她尝试着挪了挪,可那乞丐显然是尽了全力,她也不敢太用力伤了人,一边的店小二已是伸出一个巴掌就要往那乞丐身上招呼下来,倒让绝晓给拦住了。就在这左右为难的时刻,忽见人群中闪出几个人来,硬是把那乞丐给拖将到一边去,待到绝晓仔细瞧时,那几个人已是不见踪影。 绝晓知道他们是谁,刚出霄云城不久,她已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暗地里跟踪,禁卫军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若真想甩掉他们倒也不难,可毕竟不愿让父皇母后太担心,只要不扰她,绝晓也懒得计较。 一旁的店小二复又将她往店里领去,一边还不真不假地抱怨着:“您瞧瞧您瞧瞧,这善人做不得吧!说了您还别不信,那些个要饭的里可有的是大爷!” 绝晓只淡淡一笑:“总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 甫一踏进店门才发现这酒楼里的喧哗竟不亚于外面的集市,这店堂本也不小,可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桌子,时值日中时间,大厅里被食客们挤了个满满当当,人声鼎沸。有好些人为着门口突然出现的仙子般的人物探头张望,一会复又喧杂起来。 绝晓轻扶额角,这样的喧闹让她微微有些头痛,她问向身边那位店小二:“可有雅间?” 那小二连声点头:“有的有的。”一路将她往楼上引去。 这四海楼其实是凌城里最大最有名的一家酒楼,那掌柜的日日里见着无数南来北往的商客官宦,眼光自然是毒辣的,眼瞅着绝晓这身气度便知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在这最繁忙的午间时刻竟亲自过来招呼。 绝晓对点菜并不在行,只吩咐掌柜的让厨子挑几样的拿手的做了。桌子临着一扇大开的窗户,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绝晓随口道:“这凌城里倒还真是热闹。” 那掌柜的正在一旁布茶点,见绝晓穿了一件水蓝色对襟棉袍,那袍子上的白色云纹是蜀地的绣法,笑眯眯地问道:“公子这是打蜀国来吧?” 绝晓点了点头,只听那掌柜的道:“咱这凌城可是景蜀边上数一数二的大城镇,来来往往的人多自然就热闹了起来。不过,这样的鼎盛也就是这两年才有的。” 绝晓奇怪:“凌城从前不是隶属于庆国么?如今被景国占了去,庆人成了亡如何倒还繁盛了起来?” 那掌柜的叹了口气,“前几年那会儿,朝廷年年征兵打仗,隔三岔五的还要来收这钱那税的,糊个口都成问题。后来朝廷垮了,咱这地叫景人给收了去,起初也是怕的,可渐渐的日子倒是安稳了下来。不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小老百姓管你天下姓张姓王呢,能让咱过上好日子就成!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绝晓却不答话,无意识地提起茶盖轻轻拂动茶水,将毛尖那细细的毫毛儿搅得浮了上了水面。 那掌柜的仿佛意犹未尽,继续说道:“自从年初景合帝登基,下令全国免赋税一年减赋税两年,这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几乎就要翻了一番,就连胡人番人都多了起来,这光景眼瞅着就要一年赛过一年了,人们常说,这乐平年间,果然是安乐又太平啊!” 绝晓正端了茶细细啜着,这最后一句话差点叫她将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瞪了一双小鹿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年间?” “乐平啊!怎么公子您不知道如今景合帝的年号是乐平么?”掌柜的不明白这名年轻公子为什么唰得一下红透了脸,正巧店小二将饭菜送了上来,掌柜的帮忙布完菜也就退下忙去了。 绝晓不习惯吃饭时被陌生人注视着,将那一旁服侍着的店小二遣了出去。正当她全心全意对付那盘色香味俱佳的樟茶玉米鸭时,一旁的雅间内传来阵阵喧杂的人声,似乎是一帮人在摆酒为即将要远行的朋友送行,绝晓并无意窥听,可相邻的两个房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木板,那边屋里的交谈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文四兄此趟进京,那可是到了天子脚下,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兄弟们啊!”一片笑嚷附和声 一人笑骂道:“你们个个就知打趣我,我又不在朝廷的衙门里当差,只怕连天城的门角儿都摸不到,哪里飞黄腾达去?” “文四兄就不要自谦了,那兆尹府虽说不是朝廷的衙门,可到底统领着京都,你要是能入了京兆尹的眼,还愁没机会升官?只怕就连那天城都能大大方方的进去。”又是一片哄闹 “兄弟这点道行自个心里有数,若不是我那三表哥的老丈人相携,这文书的职位定是落不到我头上,兄弟这辈子的官运走到这算是到了头了,倒是千伯兄若能在明年春季的科举上高中,只怕果真能入朝拜官了。” “好你个周文四,明明是大伙给你送行,怎么就扯到我头上来了,不过这入朝为官,依我看不去也罢。” “千伯兄说得有理,伴君入伴虎,一个不小心,只怕连小命都不保。况且这景合帝只怕比那老虎还”后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得了得了,皇上登基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你倒是了解得清楚?” “怎么严季兄没听说 杀父弑兄 ”这四个字咬得极轻,却还是飘进了绝晓得耳朵里 那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有人起身拉开门,一会复又关上。人声渐渐又大了起来,不过谈的尽是些诗词歌赋。 当绝晓将最后一片火腿夹进嘴里的时候,忽见东面大街的人群纷纷向道路两旁闪避,原来是一名骑着棕色骏马的武官领着一队一路小跑的衙役正从东面奔来,那武官在酒楼前下了马,带着那队衙役急匆匆奔了进来。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楼道上传来“咚咚咚”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掌柜的哀讨:“哎哟我说各位官爷,咱这小店做的可是老老实实的本分生意,不曾惹事啊各位官爷!” 却没人理他,待到那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下,一人声如洪钟道:“衙门得了举报,四海楼二层雅间有人擅论朝政、诬蔑皇室,统统给我带回衙门里治罪!” 衙役们得了令,将雅间的门一个个撞开了拿人,绝晓的屋里也闯进了两名衙役,见到绝晓孤身一人,两人俱是有些不知所措,倒也没上前拿她,只守住了门口。那二层的客人们自然都是要叫冤的,领头的武官不为所动,只催促了快走,路过绝晓屋前时探头望了望,向那两名衙役喝道:“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带走?” “等一下!”绝晓高声一唤,那武官显是被这命令般的语气给喝住了,傻愣愣回头看她,绝晓两三步踏至门口,指着自己向那武官道:“我跟自己议论朝政?诬蔑皇室?” 掌柜的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这间屋里只这位公子一人,断然不会是他。” 那武官却将脖子一梗,“有什么冤屈回衙门向大老爷说去,本官只负责拿人。”朝那两名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就要上来拉她,绝晓侧身闪过,“我自己走。” 府衙里即时升了堂,百姓擅论朝政、诬蔑皇室是大罪,且又发生在降国的土地上,新皇甫登基之时。知府刘川寻正愁如何给新皇留下个好印象,眼下便是个极好的机会。 如此犯上之罪,轻则杀身,重则灭门,自然是没人承认的,府衙里一片喊冤之声。刘川寻也不敢动刑乱判,这案子是要做给皇上看的,刑部复查时但凡发现一点错,邀功不成反倒可能给自己惹上一身的祸。因此,刘川寻纵然着急着定案,也不得不谨慎着处理,折腾了半日下来竟是毫无进展。 知府下令择日再审,人自然是不能放的,统统以疑犯的身份押入大牢,府衙里自然又是一片含冤叫屈之声。绝晓却只失笑,刚踏入他的领地,即被他的臣属丢进了大牢,还是以谋逆他的罪名。 绝晓承认,她对自己的入狱,其实是带了那么一点点雀跃的心情,小时候曾有段时间突发奇想,使尽了办法要去天牢里瞧上一瞧,父皇却始终不肯答应,如今这场“牢狱之灾”也算是还了个心愿。 牢房并不如绝晓想像的那样神秘鹰森,一间不大的屋子,三面石墙,只在东面顶部开了一扇小窗,透进的光亮不能把屋子照得清晰倒也算明朗。一面是木栅栏,衙役把那木门上的铁锁打开,将她“请”了进去,许是她的气度实在不凡,衙役们对她的态度始终客气。 身后穿来含混的落锁声,绝晓看向地面,似乎有人打扫过,并不十分脏,南面靠墙摆着一张不大的木床,床上铺满了稻草。绝晓极爱干净,看了看稻草的成色,犹豫了一下,只站在东面石墙边,透着那扇小窗向外看去,如此小的窗子,果然只能见到一方局促的天空。 刘川寻匆匆赶进牢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狭小的牢间,一人临窗负手而立,宽大的水蓝色长袍将她的身形映衬得十分纤细,只一个背影就能让人感觉到那天生的从容贵气,仿佛并不是深陷牢狱,而只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赏一朵初绽的幽兰。在这有些灰暗的牢房里,她如同周身散发着温泽光晕的夜明珠,直叫人心醉神迷。刘川寻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如此高贵典雅的人物,怎么就能看走了眼! 绝晓正兀自出神,没注意到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是以当刘川寻冲进牢房下跪赔罪时,她些许被惊到了。 “罪臣该死,罪臣该死,不知乐平公主临驾凌城,竟还让公主入狱,真是罪该万死”刘川寻的言辞是恳切的,表情是悲切的,仿佛即刻就要挤出几滴泪来以表深痛悔恨之意。 绝晓跨前一步将他扶起,“知府大人言重了。” 刘川寻顺势站了起来,态度依然是卑谦的,唯唯诺诺将她引了出去,绝晓有些纳闷,即便是禁卫军泄露了她的身份,这位知府也不该惶恐至此,毕竟她是蜀国的公主。 待绝晓出得牢房,来到府衙的前院,看到两列森然而立的灰衣人时,立即明白了知府的畏惧从何而来,他们不是霄云城的禁卫军。 绝晓不走也不问,只在一旁静静站着。为首一人上前两步,屈膝向她行礼,“卑职景王御前侍卫曹容,奉皇上之命迎接乐平公主回宫。” “回宫?”绝晓皱起了小八字眉,“回什么宫?” “皇上吩咐,乐平公主亲临我景国,自然应迎至天城以上宾之遇款待。” 绝晓看着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想:原来夏侯弃的脸皮这样厚。面上却不得不应付着:“此番出游只是途经景国,并不打算长留,天城就不去了,请带我多谢景王美意。” 那为首之人抬头看她,一张脸全都皱了起来,“公主总叫卑职为难。” 绝晓愣了愣,突然想到去年冬天替夏侯弃送参之人似乎便叫做曹容,不禁莞尔:“所以,今后再有这样的差事千万想法子推托。” 言罢就要离开府衙,曹容一个箭步抢到门口跪了下来,双手高举抱拳,“恭请公主!”那几十名灰衣人也随着他的样子整齐划一的请求,整个院子里除了绝晓,乌压压跪倒一片。 曹容一直低着头,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四周依然鸦雀无声,他实在憋不住,悄悄抬头看了看,绝晓正静静立于原地,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勾起一抹微笑,“这是在威胁我么?”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听极了,可曹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样的压迫感只在面对夏侯弃时才会出现,迅速低头将高举交握的双拳紧了紧,“卑职不敢。” 绝晓依旧不接话,曹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道:“皇上有令,若是公主实在不愿意去天城,卑职等务必要将公主送回霄云城,皇上不放心公主孤身一人出游。” “景王他多虑了,我并不是一人”说得这里突然顿住,绝晓微微眯起双眼,“是你们在一路跟踪?” 曹容“嘿嘿”干笑了两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主,本来确实是霄云城的禁卫军,可我怕人太多了让您觉得不自在,擅作主张将他们遣了回去。” 绝晓终于有些恼了,他们在蜀国对霄云城的禁卫军出手,未免欺人太甚,而这一切的发生她竟是浑然不觉,绝晓在心中生了警惕。 “曹侍卫这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正愁着如何甩掉这些个禁卫军呢!还请回天城转告你们的皇上,他皇位初登,有时间还是多多操心自个的事吧。”一个翻身已越过曹容,轻飘飘落在门外。 曹容有些目瞪口呆,也不敢逼得太紧,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绝晓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回来,曹容以为她竟改变了主意,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只见绝晓在门外用目光寻了寻,冲着一直缩在墙边的刘川寻道:“知府大人,我在四海楼并不曾听到有人妄议朝政,想必是举报之人听错了,还请大人明鉴。” 那刘川寻连声答应着,这边绝晓复又离开,没有往曹容身上瞧上一眼,曹容那颗雀跃的心,再一次荡到了谷底。 离开了凌城,绝晓一路向东而去。 曹容带了人悄悄尾随其后,皇上的最后一道旨意是保护她的安全,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可以直接提着脑袋回天城了。 她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吃吃喝喝(-_-),看上去过得十分惬意。皇上每天要应付朝廷内外繁杂的政务不说,还责令将乐平公主每日的行踪向他传报,具体到公主每日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辰用饭,都吃了些什么,逛了哪些地方,买了些什么,晚上什么时辰安歇 曹容不确定乐平公主有没有发现他们,可再这样跟下去的话,发现是迟早的,曹容在心中默默祈求,希望乐平公主能够早日结束这趟出游,也好让他交了这份苦差。 绝晓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她玩得很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后跟着的那群人,霄云城的侍卫她可以忍受,夏侯弃的人她就没有忍受的必要了。 这日绝晓来到淮阳城,这里是景陆两国的边界,越过一条临波河,对岸就是陆国的领地。 找了家客栈落脚,隔壁间的客人吸引了她的注意,那身影,很熟悉。 曹容落座在街对面茶馆的一角,乐平公主刚进客栈不久,他不好立即就跟进去,好在这里还属景国的领地,不用太小心,可一旦渡过了临波河,情况就不一样了。曹容转着手中的茶杯苦笑,乐平公主似乎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个晃神,一名侍从抢到他身边,指着街道叫他看去,只见一人身着白衣,骑着一匹红色骏马向西奔去,那衣饰,那身形,分明便是乐平公主,曹容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公主为了什么事赶得这样急,喜的是公主既已回程,他交差便有望了,立即领了人追去。 待到百里之外的曹容终于发现他跟错了人时,绝晓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了陆国的土地上,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希望曹侍卫不要太生气,她还指望着他能把妖娆送回家呢。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小桥,流水,人家。 江南果然如书中描写得那般秀美富庶。 绝晓坐在一只小小的乌篷船上,斜靠着船棚,身体随着那轻轻摇曳的船身晃动着,晃得她有些犯困,暮春的阳光透过云层懒洋洋地洒在身上,舒服极了。船身很低,低到一伸手就能拂到那清澈的水面,水面清澈却不见底,被船头艄公那一桨一桨划出一道道涟漪。 河岸两边的埠头上有姑娘在洗衣服,三五成群的聚作一团,边干活边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卷起蓝印花布的衣裳,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臂与小腿,也只有这样的山水才能养育得出这样的美人。 船行了许久绝晓才发现,岸边姑娘们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一对上她的视线姑娘们就红了脸,她自己也跟着不好意思了起来。 将视线收回到乌篷船上,船尾蹲坐着艄公的小女儿,六七岁的小姑娘,绑着两条羊角辫,正一心一意剥着什么。绝晓挪过身去,只见她用小刀将一个青红色元宝状东西的硬壳打开,剥出了里面莹白色的果实,身前已然剥出了一大盘。 绝晓直觉这东西是能吃的,她柔声问那小姑娘:“小妹妹,请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姑娘抬起了一双翦水大眼看她,捡起一只白色果实递到她的唇边,“菱角,吃的。” 她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瞧着那有着漂亮形状的白嫩果实,小心送到嘴里细细嚼着,清香脆嫩。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她,她微微一笑:“好吃。” 小姑娘也笑了,将那盘菱角全都推倒了她面前,绝晓知道启船的时候她就在剥,剥出这么一大盘来着实不易,从荷包中摸出了一锭银子给她,小姑娘却不要,连连摆手。 “这是要送我吗?”绝晓笑眯眯问她,小姑娘红了脸点点头,一会复又冒出一句:“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啊?”绝晓微张了嘴的傻模样叫小姑娘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两个甜甜的小酒涡。 船头的艄公笑骂道:“妞妞也不知道害臊!赶紧给大官人赔不是。” 被唤作妞妞的小姑娘却不理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只盯着绝晓,“等我长大了,让我做你的新娘子好不好?” 绝晓苦笑着看向手边的那盘菱角,敢情这是份嫁妆。她问那小姑娘:“为什么想嫁给我呢?”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曾几何时,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过同样的话,他爱的,是否也是她的容颜? 绝晓又笑了,却夹着淡淡的哀伤,“等妞妞长大了,我已经老了,妞妞不会想嫁一个老头子。” “不会的。”小姑娘说得笃定,“你就像画上的仙人一样,我娘说,仙人永远都不会老的。” “可我终究不是。” 传说中的梅雨季节原来是这样的。 绝晓坐在敞开的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这场雨下了多久了?十天?十五天?听说蜀国只在她出生那年有过连续十七天的降雨。陆国人对这样的天气显然习惯了,街道上的行人穿着蓑衣撑着油纸伞,不慌不忙的来来去去。 她却不习惯,只能窝在客栈里。手边放着一本昨日托店小二买来的陆人的诗集,说是大诗人的名作,她随手翻了翻,尽是些离思别愁、闺情绮怨,看得她憋闷,扔在一旁。 “咚、咚、咚”门外传来均匀的敲门声,绝晓应了声,一名身着灰蓝布衣的店小二推门而入,手中托了一盘茶具,“客官,您要的雨前龙井,这茶这个时候喝是顶好的。” 茶的温度透过白色的瓷杯传到指尖,温暖了她冰凉的双手。店小二旺财不复往日里的唠叨,给她沏好了茶便退了出去。掀开茶杯,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混着湿湿的空气中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温暖又孤单。 旺财不时进来给她添水,每次都来去匆匆。绝晓在这家客栈住了十几日,旺财的脾气她知道,是个顶能说的,哪天送饭送水不得磨蹭个半天。 当旺财再一次进屋添水时,绝晓问他:“今天为什么这样匆匆忙忙的?” “眼瞅着佛诞节就要到了,客人多了许多。” “佛诞节?那是什么样的节日?外乡人为什么要来京杭呢?”蜀国并没有这样节日。 旺财对这样的问题显然十分惊讶,张大了嘴呆看了她半天,“客官您不是来看珲玉太子璇玉公主的么?” 说的是佛诞节怎么又牵扯到什么太子公主?绝晓听得更加糊涂。 旺财确定她真的不知道,马上兴奋了起来,也不管别的客人,手舞足蹈的给绝晓解释。 原来在佛诞节这日,陆国的珲玉太子陆之云和璇玉公主陆之舞会代表陆王去京杭南郊的永明禅院礼佛,在皇安宫到永明禅院这一路上,百姓可以一睹珲玉太子与璇玉公主的绝世风采,一年只得这么一次,是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各地人涌到京杭来,只为了瞧上一眼那倾国容颜。 陆国太子与公主的美貌绝晓也曾听闻,却没想到陆人追捧到了这样的程度。 “那真真是美得不得了,每年都有好多姑娘因为亲眼见到珲玉太子而晕过去。” 绝晓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需不需要这么夸张啊? “可要到了那天不放晴怎么办?”绝晓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绝对不可能!”仿佛下不下雨是他旺财决定的,“每年的佛诞节从没下过雨!” 绝晓对这次交谈很满意,连旺财都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心想,这位公子肯定是因为赶上这么个好机会而高兴。 绝晓望着窗外蒙蒙烟雨,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要放晴啦! 过了四日,艳阳高照。 绝晓决定出门把发霉的自己晒一晒。 街道上人头攒动,俱是往一个方向涌去,绝晓也没有什么目标,只顺着人流一路走去。 待到她想要搞清楚状况时,已被挤在一条宽阔道路两边的人群里。难道,今天是旺财口中的“佛诞节”?身边几位大婶的交谈证实了她的猜想,绝晓想退出这拥挤的人群,可为时已晚,几次尝试都被周围的人报以愤怒的目光,眼看人越挤越多,退出去是没什么希望了,绝晓眼观鼻,鼻观心,只希望太子公主能快点经过。 天不遂人愿,估摸着已经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太阳渐近中天,热辣辣地晒着,没有一丝风,喧嚣声或近或远的鼎沸着,绝晓知道为什么每年都有姑娘晕倒了,现在的她已经快要晕了。 沉寂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绝晓抬头望去,北面走来了两列青绿色布衣少女,皆是左手托了一只黄褐色铜盘,右手撩起盘中清水向街道中央洒去。 街道两旁的百姓足有万人,俱是屏息等待。 青衣少女之后,两名玄衣少年抬了一卷红毯在街道中央铺陈开来,一卷红毯铺尽,立即又有少年抬了红毯接上。 红毯过后,两列鹅黄绸衣少女款款而来,这次拿的是青藤木花篮,捻起花篮中的牡丹花瓣向天空抛去,红的粉的白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洋洋洒洒飘落地面。 绝晓看着地面上密密铺陈的美丽花瓣,只觉的可惜,周围突然一片骚动。 红毯之上,一人骑了一匹白马缓缓而来,那是匹漂亮的高头大马,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毛,见了这样多的人也不慌,不紧不慢的走着,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接受膜拜的是它。 骑着白马的男子穿了一袭白绸斜襟长袍,一条银丝线绣成的飞龙蜿蜒于白袍上,领口、襟口、袖口皆以金丝线滚了边,一条汉白玉腰带也以金丝线穿了,束在腰间。 那男子有着凝玉般的肌肤,微薄的红唇,挺直的鼻梁,长眉入鬓,儒雅俊朗,可偏偏、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 绝晓在想,不知夏侯弃长了这么一双桃花眼会是什么样,想象着将眼前的这双眼睛移到他的脸上,脑海中出现的模样叫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巧此时陆之云将目光随意撇向路边,却见人群中一名白衣少年冲着自己嫣然一笑,他不屑地收回目光,可那笑容仿佛跟了过来,总在眼前绽放,笑得他心里毛毛又麻麻的。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轻易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那名少年,此时少年的目光已投向他身后之舞乘坐的马车,他心中突然空落下来,冷哼:又是个痴迷之舞美貌的好色之徒。 绝晓虽仔细的看向那辆宽大的马车,心中想的却是:隔着红、粉、白三重帷幔,大家是怎样见识到公主的美貌? 珲玉太子与璇玉公主的车队眼瞅着就过去了,后面跟着的是整车整车的香礼。人群也开始松动起来,有些人往外退,也有些坚持不懈地往永明禅院赶去。 绝晓本想去永明禅院瞧瞧礼数,被这样铺张的排场吓住了,只好作罢。 感受佛诞节却不一定要去寺院,街上有卖香烛的,卖花灯的,卖果品的,有个摊子卖玉佛,可真是琳琅满目,大大小小各种形态的,各种成色的都有。绝晓下意识的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夏侯弃送的泻雨翠正凉凉地紧贴着肌肤。 在客栈里闷了十几日,绝晓原打算晚上去看放花灯,可脑袋里的眩晕感一直都在,四肢也越来越沉,哺时便回客栈里歇息,晚饭也没有胃口吃,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隅中时分,旺财敲门,说是给找来了一名大夫。绝晓正睡得迷糊,依稀见到一位头发、胡子俱已花白的老大夫,大夫给把了脉,说是热伤风。绝晓稍清醒了些,果然觉得脑袋沉得抬不起来,拜托旺财去抓药,请他帮忙付了诊金与药金,绝晓一个翻身,又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耳边有人轻声唤起来,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见她醒转,圆圆的脸蛋上出现了两团红晕,“公子,喝碗粥吧!” 绝晓扶着额角艰难地坐起来,“你是谁?” “我叫其儿,是店家找来服侍公子的。” 这家客栈可真是会做生意,绝晓没有胃口,却还是接过其儿手中的粥碗,吃了一口,迅速皱起了鼻子,这粥又苦又甜,味道奇怪极了。 其儿紧张地问她:“还苦么?要不要再加点糖?” “可不可以换一碗?”绝晓嘟囔了嘴,没觉得这家以前的饭菜这么难吃呀。 其儿却为难了起来,“这是藿香叶粥,大夫说您一定得喝的。” 捏着鼻子喝完粥,其儿又端出了一碗碗的汤汤水水,绝晓只觉得恍惚又回到了冬季里病中的那段日子。 在其儿恳求的目光下,好容易将这些个汤汤水水全灌下去,其儿收拾了碗要出去,绝晓唤住她:“麻烦你让旺财拿药方子给我看看。” 不一会,方子递到她手上,只是些连翘、甘草之类的普通药材。 “只这一张单子?”绝晓看向旺财。 旺财眨眨眼,连连点头。 “那些参汤、百合汤是怎么回事?” 旺财干笑两声,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单子,“客官果然是富贵出身,一尝可就尝出来了。” 绝晓看了看,果然列的尽是些名贵补品。“藏着做什么?不怕我赖帐?” 旺财又是干笑:“一时忘了,一时忘了。” 过了一日,那名老大夫竟又来把脉,微微点头,“今日的气色好多了。” 绝晓问他:“不过是热伤风,大夫为何要开那样多的补品?” 老大夫缓缓摸着已经稀疏的花白胡须,“公子可不能小瞧了这热伤风,若是调养的不好极易诱发出些大病来,况且从公子的脉象来看,身子虚得很,得好好调理调理。” 果然说得有理有据,绝晓冲他含笑点头,“辛苦您了。” 不过是四月,天气却异乎寻常的躁热起来,因为绝晓还在病中,大夫嘱咐了不让开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更让人烦躁憋闷。 旺财不知从哪弄了一小块冰来,房中的那股子闷热立即降了下去,用冰帕子敷上脸也是异常的舒服。 绝晓想喝冰镇酸梅汤,大夫却不让,只得让其儿将汤水放在冰块上稍稍凉了解馋。其儿与她相处了几日,不若刚来时那般拘谨,活泼的性子渐渐显现出来,得了绝晓的示意,冰镇酸梅汤都入了她的腹。 绝晓问她:“京杭城里,普通人家便有冰窖么?”在蜀国,只有皇家才存得起冰窖。 其儿捡起帕子擦擦嘴,摇头道,“我不知道,从前也没见过,不过我姐姐在城东的宰相府里头当差,倒是听姐姐提起过,每年七月份的时候宰相府里头的主子们便能吃到冰镇西瓜。” 晚间旺财将未融的冰块弄出去,听见绝晓开口:“明日里请他过来坐坐。” 旺财一个激灵,回身望去,绝晓仍闲闲的倚在床头看书,他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探问:“客官,您刚说什么?” 绝晓从书中抬起头,“我想见见那位朋友。” 旺财支支吾吾:“客官客官,您说什么小的小的不明白。” 绝晓微微一笑:“你明白的。”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第二日,绝晓见到了齐宗,一名自称是夏侯弃属下的男人。 “非常感谢你连日来的照顾,”绝晓力图说得婉转,“可我不习惯有人跟着。” “在您不需要的时候,您不会觉察到卑职的存在。”齐宗板着一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保持着进门时的站姿。 “这好像不太可能,前阵子那名曹侍卫就让我很头疼。” “卑职和他们不一样。不会让您感到一丝不自在,事实上,您刚来到陆国卑职就一路跟着了,您并没有发现。” “不可能!”绝晓微挑起小八字眉,“那时候我刚摆脱曹容。” “当时卑职正巧在陆国办事,接到皇上从天城传来的旨意,迅速找到了您。” 绝晓微微眯眼,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你如何认出我?” “卑职从前在霄云城里见过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齐宗低下了头,是以绝晓没有见到他那古铜色的皮肤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如果我坚持不让你跟呢?” “皇上的旨意必须谨遵。”齐宗仍低着头。 “他是你的皇上,不是我的。” “您是他的女人。” 绝晓忍住了翻他一个大白眼的冲动,这个男人不好应付。 可现在最让绝晓头疼的却不是齐宗,由于她坚持自己付清药金与其儿的佣金,将身上的银子花去了大半,这就意味着,如果她不打算打道回府的话,就必须为自己找点财路。 奔波了几日却一无所获,一家书斋的老板娘在拒绝她时说:“依公子的这身气度来看,必是出生在富贵人家,哪怕说是生于皇家我也是信的,不要与爹娘耍性子,赶紧回家去,我们这样的小书斋哪里敢请您这样的贵公子。”绝晓哭笑不得,她竟当她是离家出走的孩子。 这边齐宗也是极力的反对,“您的暑湿热刚刚退下去,必须静养。” “我不花他的银子。”齐宗的那句话叫她心里存了芥蒂,更不愿与他扯上关系。 齐宗抿着嘴不吭声,老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卑职也是有俸禄的。” 绝晓却不认为这和花夏侯弃的银子有什么不同,“齐宗,我们来谈个条件。” 她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不知是游历还是生病的原因,下巴瘦得尖尖的,天生微翘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着,齐宗觉得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想要算计人的小狐狸。 “即便你功夫高,我若是有心藏着,你也未必找得到。”事实上她也觉得这样会很麻烦,“所以,我们不妨各退一步,我不躲你,你也不要干涉我的事。” 眼前这只狐狸正用晶晶亮的眼睛看他,叫他再一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找差事却没因为齐宗的妥协而变得容易,绝晓几乎有些灰心,旺财却在此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宫里最近要招琴师,客官您若是会弹琴,倒是可以试一试。” 绝晓仔细询问了招募的时间地点,向他道了谢,旺财却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客官,您就不想知道宫里头为什么要招琴师?” 绝晓笑了,原来他又想卖弄消息,“为什么呢?” “我可是有个表亲是在宫里面当差的!听说呀,这宫里原有的琴师都被送到景国去了,您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嗯?” “嘿嘿,听说是景国的皇帝下个月十五大婚,要举行封后大典呢!” 皇安宫 璇舞殿 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幔如烟霞般萦绕,空气中混着沉香与苏合香的气味,一张赤红榉木贵妃躺椅上,横卧着一名少女。 少女身着一袭宝蓝色绸裙,大大的衣领低敞至胸口,露出羊脂玉般光洁的肌肤,腰间挽着一条以红宝石点缀的金丝带。长长的黑发没有束起,如瀑布般自躺椅上宣泄而下,蜿蜒铺陈于猩红的羊毛地毯之上,发中也没有任何的装饰,只在额间系了一条雕花金链,将一块指尖大的鸽血红坠在眉心。 一名身着银紫色绸衣的男子踏入殿中,男子的相貌与那少女有五分相似。他健步行至贵妃椅前,以丝绒般的嗓音开口:“听说昨日你挑的琴师是个男人?” “嗯。”少女没有睁眼,一张睡颜如海棠般明艳。 男子抿着嘴,没再开口,少女也恍若真的睡了过去,呼吸均匀而轻微。 良久,才听那男子说道:“皇安宫的琴师从未有过男人。” “那你该去礼部,问他们怎么将男人编入候选。”少女仍闭着双眸。 男子的声音里有着强压的忍耐:“之舞,你应该明白父皇对你的期待。” 少女终于睁开眼,天生的睡眸透着丝丝朦胧又迷离的媚态。她将慵懒的目光投向紫衣男子,那男子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别过脸去,“当然,这也是为了你好,只有雄霸一方的君王才有资格配得上你。” “景合帝不是就要大婚了吗?” “之舞,皇后之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得了他的宠爱。” “你就这么肯定他一定会爱上我?” 男子将目光对上她的,“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你的美丽。” 少女的眼神陡然黯下,垂下双眸,“可我未必会爱上他。” 男子终于不耐,甩开衣袖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夏侯弃再不济,也好过一名琴师,你自己好好想想!” 出了正殿,陆之云问向身边的侍从:“公主将那名琴师安置在哪?” “回太子殿下,就在璇舞殿的右偏殿。” 陆之云一个冷哼:“送出宫去。” 却又在行了几步后改了主意,“带我过去。” 右偏殿里传来一阵婉转悠扬的琴声,一名有着单薄身影的男子侧对着门在窗下弹琴。 陆之云在门外冷着声开口:“出来。” 男子停下抚琴,微扬着脸庞转过身来,陆之云陡然瞪大了眼,是他! 当陆之云还在错愕之际,那名男子缓步走到距他一步之遥处,不卑不亢施了礼。 陆之云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你来皇安宫究竟有什么目的?” “月俸。” 陆之云怎样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一时间愣在那里。他并不信他,却向身边的侍从道:“带他去我的珲云殿。” 转身离开偏殿,复又回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夏晓。” 清朗的夜晚,墨蓝色的天空广垠而浩渺,那星星仿佛是贵妇人随手打翻的珠宝盒中散落的颗颗碎钻,密密麻麻的镶嵌在天幕中,莹小璀璨。 陆之云不知道自己为何信步便来到了这座布满了小琴丝竹的庭院前。这是珲云殿后院的一落小小的庭院,两三间的屋子,那名叫做夏晓的琴师便住在这里。 院门没有锁,轻轻推门进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原本给他安排了几名仆役,可这琴师竟是个古怪脾气,坚持单独住在这里。 屋里没有点灯,陆之云猜想他或许不在,正打算离开,却在窗下的杜鹃花丛中瞧见了一抹身影。 他弯腰蜷坐在一张长椅上,托腮对着一株杜鹃出神,从陆之云所站的角度只看得见那雕刻般的剪影,陆之云轻轻往前挪了几步,借着静静洒在他身上的皎洁月光,瞧见他眼角眉梢淡淡的轻愁,不觉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璀璨笑颜,那是花开的样子。陆之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能换他一个微笑,但随即被自己这样的想法骇了一跳。 夏晓却在这个时候转过脸来,用他那晶晶亮的眼睛看他,陆之云不禁在想,一定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落在了他的眼里,才会散发出这样迷人的光彩。 他没有起身行礼,也没有说话,只以一个眼神询他:有事? 这是极不合礼数的,他是陆国最尊贵的太子,他只是一名卑贱的小小琴师,他完全可以为了这样的冒犯治他一个重罪。此刻的陆之云却没能想到这些,他甚至感觉有些惶恐,因为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耐,因为他打扰了花丛中美丽的精灵。 这样的感觉毕竟只在一瞬间,陆之云清了清嗓子,端出他惯有的尊贵表情,“住得习惯吗?” 精灵也回过神来,收起了那副骄傲模样,将眉眼垂下,用鼻音嗯了一声。 “安安份份做你的琴师,不要妄想些不可能的事情,陆国的皇室不是你这样的身份能攀得起的。” 不待他回答,陆之云便甩了宽大的云袖离开,这是他完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没想到却反过来成了对自己的评语。在许多年之后,陆之云总也不能忘怀命运冲他开的这么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同样身为公主,陆之舞的忙碌让绝晓咋舌。 每日破晓时分,她必须起床练习打理装容,特别是如何为男子穿衣束发。辰时到日中,或是研读诗词歌赋,或是练习书法,或是作画,或是精修棋谱。午时有一个时辰的休憩时间,下午时分则用来练习舞蹈、琴艺、茶道、刺绣,甚至是烹饪。 绝晓的工作只是每日在她练舞时为她抚琴,原本以为是教她弹琴,没想到这位公主的琴艺已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陆之舞穿着绯红纱衣,体态轻盈地飞速旋转着,如她纱衣上绣满的五彩斑斓的蝴蝶一般振翅欲飞。 绝晓突然为她觉得难过,这支舞她已经跳得十分纯熟,可还得不厌其烦的练着,每日里这样辛苦,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讨好一名陌生男人,而那样的日子只怕更辛苦,唯一期待的只是他能对她喜爱。 “先生有心事?” 陆之舞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舞蹈,站在绝晓面前。 绝晓这才发现自己的晃神,对她报以歉然一笑。 “先生在想什么难过的事情吗?这首《龙翔操》本该是欢快轻畅的,先生的曲子里却有忧伤。” “真是对不住,我刚刚有些分神,重新再来过好吗?” “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陆之舞倒是执着。 绝晓露出一个微笑,轻轻摇头,“并不是值得难过的事情,想起故人而已。” “先生是不是曾游历四方,认识很多朋友?”陆之舞将手指抚上琴弦,与绝晓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触碰着。 绝晓缓缓将双手收放到腿上,“那倒也没有。” 陆之舞的双手仍在琴弦上游移,双眼也只盯琴弦,仿佛在出神,过了一会开口道:“先生愿意陪我去景国吗?” 绝晓抬眼看她,她也不再闪避,一双美目热切地看住绝晓,闪着熠熠的光,绝晓不由心中一惊,这种眼神她见到过——在夏侯弃的眼里——什么时侯,之舞对她,也生出了这种情愫?绝晓心下想着,嘴上仍是温和地说:“恐怕不行,我只是暂时出门游历,家中父母尚在等我。 陆之舞的眼中满是失望,这样年纪的她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 绝晓哑然失笑,此时的陆之舞像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只好继续装傻:“景国一定有比我更好的琴师,皇安宫从前的琴师不就在天城吗?他们会更好的配合公主。”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之舞急急的争辩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朵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 绝晓瞪大了眼睛看她,似乎在等她解释,可这样的话叫她如何能说出口,一个跺脚,她撒娇又生气的离开。 绝晓在心中轻叹,陆之云的威胁原本觉得可笑,却没料到这位美丽的公主果然对自己动了心思,怎样的拒绝才能给她最小的伤害?自己处理感情的事情总是这样的笨拙。绝晓轻轻甩头,大不了向她表明了身份,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近日里,陆之舞新学了一套剑舞,却怎样也舞得不好,她四岁学舞,且天赋极高,怎样繁复的舞蹈不消三天便能舞得极好。这套剑舞舞步倒是记得极熟,姿态也依旧漂亮,却舞不出美感。她负气将长剑一扔,“昔日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 只怕是唬人的。” 绝晓起身将长剑捡起,十六岁的自己是否也是这般任性?倒是喜欢如今爱耍些小性子的陆之舞。 “‘公孙剑器初第一’,我想还是有他的道理。”言罢将长剑斜刺出去,正是这套剑舞的第一式。陆之舞顾不上生气,惊讶地看着。 绝晓在室中满场飞舞,长剑猛烈无比地送出折回,每一次挥舞竟都能带出声响来,叫人看了惊心动魄。一边飞舞还不忘一边向陆之舞讲解:“这套剑舞重在节奏与力度,你的力道不够,动作太柔,自然舞得不漂亮。”言语间又是一个腾空打出一圈剑花,“有些节奏踩得也不准,舞步一定要与琴音契合。” 一个干净利索的半蹲收剑,那边的陆之舞已经直了眼,同样直了眼的还有门外的陆之云,他没有想到有人可以把男人的潇洒刚劲与女人的柔媚轻盈结合得如此完美。他紧盯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浑然不觉自己已被深深蛊惑。 初夏的傍晚,太阳褪去了白日里灼人的刺目光芒,只留下温润的红色光晕,在天际间渐渐沉了下去,余辉却将西边那原本有些泛白的蓝色天空染成赤金色。 这样无限好的夕阳美景,却偏偏有人不愿欣赏。 齐宗站在一座布满了小琴丝竹的庭院里,眼前的长椅上躺着一名沉睡的少女,想必是睡了很久,身上散满了随风飘落的紫红与水红色花瓣,甚至还有几片青绿竹叶,她原本穿了件月牙白长衫,现在却像是着上了彩色花衣,越发将那脸庞映得粉嫩娇艳。 这是齐宗第一次见她熟睡的样子,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就那样痴痴的看着,此时的她收起了平日里的灵动潇洒,俏皮骄傲,温柔坚毅,纯净如婴儿般的脸庞只留深深的恬静。嘴角还是那样微微向上翘着,仿佛在微笑。梦里,她快乐吗? 长长的墨黑色睫毛微微颤了颤,齐宗心中一紧,她要醒了?只这么一小会就要醒了?一向灵敏警惕的齐宗早已忘记自己在这里已经站了近一个时辰。 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却没让表现出她一丝惊讶慌乱,是过于沉着冷静还是反映迟钝? 齐宗的眼神又回复到往昔里的沉静无波,她茫然辨认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来了?” 因为刚睡醒,嗓子还没有完全打开,她的声音是有些低沉的沙哑,慵慵懒懒的直撩得人心里说不出的又酥又麻,齐宗只觉得所有的意识仿佛都积聚在了胸口,全身软软的使不上一丝气力,艰难地将手中并那不沉的包裹递了过去,“卑职一路寻到凌城才找到,是以耽搁了很久。” 绝晓一骨碌翻身接过,急切的打开包裹,果然是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这么多呀!”她漆黑的眼珠几乎成了桃心状,“还有新口味!” 齐宗看着她因开心而发光的脸庞,决定在此时完成皇上的交代。 “公主,皇上命卑职向您解释他大婚的情况。” 绝晓恍若无闻,专心整理她的棒棒糖,齐宗等了一会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才听她开口:“跟我没关系。” 确定她在听,齐宗开始说下去:“皇上初登大宝,朝中根基尚未完全稳固,其中要数太后所在的外戚郑家最为麻烦,前朝国舅是两朝宰相,党羽众多,势力盘综复杂,太后又是前太子的生母,难以拉拢,皇上权衡了许久才决定与郑家联姻,实乃暂行之策,待以后将郑家扳倒,这位皇后自然也不会留。所以希望您能谅解。” 绝晓将包裹重新包好,离开长椅站起,两三下将长衫上的花瓣竹叶尽数抖落,一片水红色花瓣却舍不得离去,偷偷隐在发间。 “谢谢你跑了那么远帮我买糖,就要有人送晚膳过来了,快些走吧,不送。”言罢径直向屋内走去。 “皇上想知道您的意思?”齐宗冲着她的背影闷声开口。 她进屋,转身,关门。 再无半点回应。 夏季临至,一天天热了起来。 陆之云在书房内整理典籍,身后有三名粉衣侍女为他打扇。 内侍永福轻声进得屋来,俯身禀报:“启禀太子,琴师夏晓求见。” 陆之云手下一顿,急切开口:“让他进来。”挥手将侍女们统统遣下。 不一会,绝晓走了进来,穿了件烟青色棉布长袍,这样热的天气,还一丝不苟地束着高高的衣领。 见了陆之云,绝晓俯身行礼,不待礼毕就听见他开口:“宫里新进了几匹冰蚕丝,让人给你做些绸衣,夏天穿着凉爽些。” 绝晓惊诧,瞪眼看他,陆之云也察觉到自己话语的不妥,虚咳了两声,“你这几日陪之舞练舞很辛苦,这是该得的奖赏。” 绝晓眨眨眼,“能换一个么?” “什么?”陆之云一头雾水。 “我是说,奖赏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挑?” “当然。”在明白了绝晓的意思后陆之云赶紧应承了下来,心里生了莫名的激动与期待。 “呃,是这样的,我这有点东西,想暂时在皇安宫的冰窖里存一下。”言语间将手中的一只包裹稍稍举了起来。 “那是什么?”陆之云对于这样的要求很好奇,他没听说过冰窖中除了冰块还能存些别的。 “糖。” “什么?”陆之云皱眉,以为自己没听清。 “就是这种棒棒糖。”绝晓从包裹中摸出一只递给他看,“我一时吃不完这么多,天气太热,怕化了。” 陆之云认真研究了这有着奇怪形状的物件,在确定它确实是一块糖时,绝晓在他心中英姿飒爽的形象,轰然倒坍。 最初的震惊过后,陆之云决定亲自将绝晓领去冰窖。 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因为没让侍从们跟着,没人为他撑起遮伞,陆之云有些不适应,扭头问向身后一步之遥的绝晓:“热吗?” 她的额角分明有盈盈珠光,却展颜一笑,“不热。” 又见笑颜!花般绽放的笑颜!陆之云却更热了。 好在冰窖离珲云殿不远,陆之云让绝晓把糖给守窖的内侍放进去,绝晓却不大情愿:“我自己进去放可以吗?” 当然可以。 陆之云没有发现,满足绝晓的每一个要求都能让自己激动异常。 进入冰窖必须披上棉袍,绝晓拿了包裹不方便,陆之云挡了试图帮忙的内侍,亲自替她系上衣带,自己也披了一件,“我陪你下去。”绝晓感觉有些不自在。 冰窖果然极冷,身上原本的热气一下子就给冻住了,绝晓哆哆嗦嗦的在冰窖中摸索,看上去却有些兴奋,陆之云想不清她在兴奋些什么,紧紧跟着。 突然一个滑步,绝晓向后仰倒,陆之云赶紧伸手去扶,手掌抱住她的前胸,竟感觉有些柔软,他奇怪,动动手指想再探,绝晓却猛力将他的手掰开。冰窖的地面本就有些滑,如此激烈的动作让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一阵天旋地转后,陆之云发现自己竟压在了绝晓身上,她似乎还未发觉,紧闭了眼皱眉,剧烈的喘息着,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脸上,夹着淡淡的香气。他们本就靠得极近,陆之云又将头往下低了低,眼见他的唇就要触到她的,门口却不适时的传来一声唤:“启禀太子殿下,皇上急召!” 就这样生生被打断,陆之云满腔怒气冲上头顶,大吼一声:“滚!!” 震得绝晓睁开了眼,有些迷茫的看着,陆之云伏着不动,紧紧锁住她的目光。 令他想要杀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皇上命您即刻过去,南王来访。” 章节目录 番外 陆之舞 打从我记事时起,所有见过我的人都会说,我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于是,我相信自己拥有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美貌。 可如今再听到有人这样形容我的容颜时,我就会想,他(她)一定没有见过她。 纵然过了许多年,我依然能回忆起初次见他时的情景,清晰到他当时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 那是父皇命我为自己的舞蹈研习挑选一名琴师,他就在候选的队伍里,一个人落在最后的角落,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布长袍,干净又朴素,混在一屋子精心装扮过的俊俏男女中,本该是极不显眼的,却轻易俘获了我的目光。 那时我坐在一层半透明的天青色帷幕后,与他还隔了那样多的距离与人群,看着他被内侍呼喝着拉扯在座位的最末,给他一把残破的琴,残破到我都能看到那琴弦的松动。我想,他一定不知道要怎样打点。 受到这样待遇的他看起来却并不沮丧,撇着嘴角勾出一抹歪笑,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屑,原来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他那时的表情令我回味至今,我从未见过笑得那样帅气的男子。 当时的他看起来俊逸洒脱,可琴音却泄露了内心的忧伤。别人的琴弹出的是技艺,他弹的却是心情。在那样明丽的一个春日午后,我分享了他的心情,就如同分享了他的秘密般,这样的想法直到今日仍能让我激动。 一曲奏毕,我突然很想把他轻轻搂在怀里,安抚他的忧伤,就像小时候做恶梦时母后对我的安抚一样,可笑的是,那年的我只有十六岁。 我选中他,让他住在我的璇舞殿,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他。 皇兄来找我,并不意外,他们要把我献给那个喜欢四处征战的国家,他们害怕这个国家的战马终有一天会踏上陆国,于是,他们想用我来迷惑君王。他们让我研习各种才艺,不允许我接触任何陌生男子。 从未想过反抗。从小我就明白身为一名公主的责任,可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皇兄的不满让我有一丝叛逆的快感。可他带走了他,我只有在每日练舞时才能见到他,那段时光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他为我抚琴,我伴他起舞。 他的琴音依然忧伤,我一次次尝试走进他的心里,可他把心事藏得那样深,对我的态度是永远的客气与疏离。 我也开始忧伤,我终将嫁给景王,终将与他分离,我不能伴在他身边,也无法扎进他心里。 所以,当我后来在景国遇见他时,欢喜多过悲伤。既然注定得不到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那么,住在同一方天空下,不时相见便是我所能期盼最好的,即便他是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以为我恨他,不,该是她。 我拥有倾城的容颜,我拥有完美的才艺,我拥有温柔如水的性情,我该是每一个男人倾慕的女子,可夏侯弃的眼里从未有过我的身影,他将他所有的目光与心思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于是,他们觉得我恨她。 可笑的想法,我怎么会恨她?我怎么能恨她?我对她,从来都只有爱。 不知道是她帅气的微笑,是她琴音的忧伤,是她舞剑的潇洒,还是她孩童般的清澈目光,让我爱上了她。 每一次见她,就情不自禁的爱她多一点,这份爱日积月累,早已将我满溢,即便知道她是女子也无法将这份感情散去。一开始多少有些震惊,可很快释怀,我爱的只是她这个人。 从未将心底的想法告诉她,因为她总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总是用她那充满愧疚的温柔眼光看我,总是尽量满足我对她的要求,这是我唯一能享受的。 父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为我付出了那样多的心血,对我寄予那样高的厚望,景国的铁骥却还是踏在了陆国的土地上。 我不是没有努力,在最初进入天城的日子里,对于夏侯弃,我费尽了一切心思去讨好,去吸引,可当我在宫中见到她时,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他的心。 从小我就是别人注目的焦点,可只要有她,再美的容颜也只能是陪衬。她的身边,总是能找到痴迷的目光。 那位在暗中保护她的侍卫,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对她的爱,那隐忍又贪恋的目光是我最熟悉的,那是我每晚坐在铜镜前想她时的样子。还有南国的俞飞在,即便他对她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仍坚信他是爱她的,他在看她时,总是那样赤裸热切。我的皇兄,在他以为她是男子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她,当时我还觉得荒谬,如今却轮到了自己。可我到底比皇兄幸运,同样无法得到,至少我还能与她相见。 我嫉妒夏侯弃,也恨他。凭什么在他得到她的一切之后却还让她不快乐?她那水晶一般的身心是应该捧在心口呵护的。 有一次他们争执,他来我的宫里喝酒,并不与我说话,一杯接一杯的喝,我不劝也不陪,坐在一旁冷冷看着,我无法算清他到底喝了多少,从不失态的夏侯弃在那晚醉了,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我听得不清也不想听,叫我震惊的是他的眼泪,若非亲眼所见,我无法相信狼一样骄傲孤寂的夏侯弃竟会痛哭。我对他的忌恨从那时减轻了许多,原来他也同样被她折磨着。 没错,她是妖精,折磨着我们每一个人,却偏偏叫人欲罢不能。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天城 静慈宫 一名中年妇人半卧于软榻闭目养神,妇人穿了件杏黄色绸衣,绸衣上以金银丝线交织成繁复的凤凰祥云纹。榻首与榻尾各有一名青衣侍女为她打扇,另有一名青衣侍女弓腰跪在榻前给她捶腿。 几名蓝衣侍女分别端了杯盏立于不远处,并不时更换其中的茶水汤羹以保持饮用的最佳温度。 妇人突然左眉头微沉,“重了。” 那名给她捶腿的青衣侍女一个哆嗦,立即匍匐在地,捣头如蒜,“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请太后娘娘开恩,请太后娘娘开恩哪”声音已然呜咽。 “下去领十个板子。”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两名褐衣年轻内侍,迅速将颤抖着的侍女往外拉去,侍女言语间竟是喜悦:“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在青衣侍女被拉走之时,即刻另有一名侍女顶了她的空,内侍们将犯错的侍女拉得很远,惨叫声绝不会传进殿来。 妇人始终连眼皮都没抬下,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殿中又回复到前一刻的宁静。 殿外突然嚣杂起来,妇人两股长眉拧在了一起,一名内侍匆匆赶进来通报:“禀太后娘娘,栖鸾小姐求见。”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清脆的女声响起:“姑姑,姑姑。”妇人从软榻上坐起,眉头却拧得更深。 只见一名少女提了裙角跑进殿来,少女穿了件绣有正红色牡丹的玫瑰红绸衣,外罩一件正红色纱衣,搭了条明黄色的雪纺披肩,长发盘成了灵蛇髻,几股发拧旋于头侧,斜插了五六支镶有各色宝石的金钗。相貌倒是平平,肤色也不白,叫这样明丽的颜色衬得越发黯淡了。 少女奔至妇人榻前刹住脚,按住胸口不停喘息,嘴里还断断续续出声:“姑姑姑姑” 那妇人夹着怒气开口:“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要急成这样?再过两天就是封后大典,你这可是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样子!!” 少女跺了跺脚,撅嘴道:“弃哥哥又不愿见我。” “婚期将至,你本来就不该来宫中走动,怎么还能见皇上!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弃哥哥弃哥哥的叫,必须称他为皇上,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少女挺胸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只撇了撇嘴角,依偎到妇人身边撒起娇来,“姑姑,人家都多久没见过弃哥皇上了。” “过两天大婚可不就见到了,急什么?” “人家,人家想他。”少女低着声开口,一张脸羞得通红。 “鸾儿。”妇人拉过少女的右手在掌中轻拍,“这样可不行,身为皇后,你得学会耐得住性子,皇上不是你什么时候想了就能见,待过些日子添上几宫嫔妃,想见就更难了。” “什么?”这边少女却甩了手急跳起来,“弃哥哥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妃了?他怎么能纳妃呢?我不让他纳妃!” “鸾儿!”妇人沉了脸,“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以后还怎么统领六宫!” 少女又撅了嘴,有些可怜兮兮的轻扯妇人的衣角,“可我不要把弃哥哥分给别人,弃皇上是我的。” 见她这模样,妇人也将脸色缓了下来,拉她重新坐下,“宫中多几个女人怕什么?以后少想那些个什么情啊爱的,在这后宫里头,只有权势最重要,待你诞下太子,坐稳了这六宫主位,再加上我们郑家在朝中的地位,那些个女人凭什么跟你争?” 一通劝慰让少女多少平下些心气来,“可皇上若是真看上了哪个,不要我了怎么办?” 妇人冷哼一声:“皇上不笨,不可能为了个女人得罪我郑家,再说了,宫中若是真有这么个女人,姑姑自然有法子帮你除掉。” 得了这样的保证,少女终于笑了出来,环住妇人的手臂雀跃,“还是姑姑你疼鸾儿。” 妇人轻叹了口气,“唉~~想你本该是哀家的媳妇儿”突然间又压低了声音,“若是能得了机会问问夏侯弃,他到底将离儿藏在了哪?” 少女神色黯了黯,轻轻点头。 紫阳宫里,夏侯弃正听几位外派回京的官员汇报各地秘密征兵的情况。 一名内侍突然掀了竹帘从偏门进来,这样的机密的事情不能外泄,正在陈述的官员赶紧住了口,本以为进来的是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却不想是景合帝的贴身近侍何易。 何易急匆匆赶至夏侯弃身旁,呈上了一件极小的物件,夏侯弃从中抽出一小卷纸条,极快一扫,挥手将何易遣下,示意方才那位被打断的官员继续。 官员们汇报完,得了夏侯弃将新招募的士兵就地操练的军令,立即走马上任去了。 待官员们全部退下,夏侯弃将那张一直卷在手心的纸条展出来重新看,不过是廖廖四字:没有回应。 夏侯弃仿佛生了恨来,狠狠盯住纸条,整个人石化般一动不动。 蝶衣奉了一碗汤药进来,见了夏侯弃的冰山模样,饶是她已服侍了夏侯弃许多年,仍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上。”她轻柔唤他,“您该喝药了。” 夏侯弃不理,仍死死盯住纸条,蝶衣又连着唤了几声,夏侯弃这才将视线稍稍调转,瞥了那黑乎乎的汤药一眼,“拿下去。” “皇上!”蝶衣却急了起来,“太医千叮咛万嘱咐,您这次的旧疾复发不是小事情,千万要细心调养。而且”她快速瞟了眼夏侯弃手中的纸条,不用看,她也能猜到那大概是什么消息,“太医还嘱咐您控制情绪” 夏侯弃握拳将手中的纸条一紧,霍然起身离开,蝶衣不知突然从哪里得了勇气,冲着他的身影大喊:“乐平公主若知道您这样,定要心疼的!” 夏侯弃的背影有明显的颤动,却越发急速的离开。 初夏的夜晚已经热得让人有些烦躁,夏侯弃遣下了所有侍从,偌大的寝殿只剩他一人,却依然不能静下心来休息。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来到一张书案前,点上宫灯,铺上宣纸,研了墨作画。 只怕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威震四方的夏侯弃竟擅于作画。幼时他就极爱画画,甚至曾立志要做一名画师,若不是因为 甩甩头将往事抛于脑后,笔下已然完成,那是一名女子的肖像,只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却将那清清冷冷的气质传神的表达。 夏侯弃盯着画上的女子,已是有些痴了。在看到齐宗传回来的消息后,他满脑子都是她这样冷漠的样子,他知道,她的沉默是彻底的拒绝,若他亲自问她,她定给他这么个表情,他会恨不得杀了她!恨不得 血气上涌,夏侯弃转过脸去,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想起白日里蝶衣的那句话,她会心疼他么?会么? 苦笑一声,夏侯弃轻轻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捧着画来到墙边的一排古玩架前,操纵暗扣将墙后的密室开启,侧身走了进去,在墙面上找了空隙,将新作的画挂上。 密室的顶部镶了许多颗夜明珠,将室中照得恍如白昼,密室的墙面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画品,有水墨画,有彩墨画,有工笔画,有白描画 这样多画作的的主角都是同一名女子,或抚琴,或舞剑,或读书,或休憩更多的是什么都不做,只注重面部表情的描绘,或开心,或薄怒,或冷漠,或木然 夏侯弃在这些画作前一张张的看过去,每当他想她想得实在难过的时候,就会把脑中的她画出来,如今这间密室里已有上百幅她的各种表情与姿态的画像。竟然这么多?他竟然这样想她?早知如此,当初回天城时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带了她回来,不顾一切 眼前的一幅画叫他不觉浅浅微笑出来,画上一名粉红色宫装少妇,腰间以正红色丝带系成花结,搭了条正红色披肩,发上戴一顶镶有红宝石的凤冠,脸上颇有几分幸福得意的样子。左侧方一名三四岁的小女孩斜斜探出身来,小女孩有着与少妇相似的容颜,着了与少妇同样的衣饰,两只小手紧拽了少妇的衣角,脸上颇有些怯怯的模样,可爱极了。 小女孩是他幻想他们女儿的样子,他希望他们能有个女儿,长得像她的女儿,他要亲自教她走路说话,他要每天都抱抱她、亲亲她,他要把她扛在肩膀上去摘梅花,他要见证她的成长,就如同见证了她母亲的成长。 一幅幅看下去,她浅笑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她瞪眼的样子,她嘟嘴的样子,她的小八字眉,她小鹿般的眼眸,她翘翘的小鼻头,她微扬的嘴角 都是她!都是她!哪里都是她!! 可他什么都摸不着!什么都抓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没有她!哪里都没有她!! 喉头陡然一甜,夏侯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尽数吐向眼前一幅画,画中女子坐在一段围栏上抬头仰望天际,面上清清淡淡的叫人摸不着半分情绪,原本穿着的浅蓝色长袍如今却染上了斑斑血迹,那鲜血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如同在她的衣袍上装饰上了朵朵血莲花。 日上三竿,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火辣辣的射进屋来,绝晓蜷在床上,依旧睡得香甜。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她以为是送午膳。 来人却不理,耐心的敲着,动静不算大,却是坚持不懈。 到底把绝晓给吵醒了,抓起床边的衣服三两下穿上,拉开门一看,一名粉衣侍女,那侍女没料到她突然开门,也是一愣。 门前那片小小的竹林里,娉娉婷婷走出一位蓝白花衣少女,正是陆之舞。 “已经过申时了?”绝晓见到陆之舞有些紧张,以为自己睡过了陪她练舞的时辰。 陆之舞先是一愣,待弄明白后,以蓝丝帕半掩了脸,“哧哧”笑出声来,眼角丝丝含媚,美人娇笑,果然是别有风情。 绝晓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抿了嘴压了眉,又伸手挠了挠头发。 那边的陆之舞很快正色了容颜,“现在还未到日中,我找先生有些事情。” 绝晓将陆之舞让进了屋,陆之舞吩咐同来的侍女守在门外,将屋门合上。 “先生!”进了屋的陆之舞没了刚才飞扬的神采,一张脸竟挂满了愁思。 “怎么了?”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日,绝晓已有些把她当作妹妹般相待了。 “我我可能快要出嫁了。” 绝晓皱眉,她知道她将要嫁给谁,“景合帝大婚的日子不是还没到么?他这么快就要纳妃?” “不是他。”陆之舞咬了唇轻轻摇头,“是南王。” 俞飞在!绝晓倒吸了口凉气,她对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为什么?” 陆之舞还是摇头,“我也不十分清楚,刚在崇文殿外听见父皇和皇兄议论,说什么若是南王真有意,干脆就让我嫁过去。” 绝晓皱眉思索片刻,“那或许只是他们的一些想法,没有告诉你应该就没定论,你一直都是按照景人的喜好研习才艺,应该不会轻易嫁去南国。” 陆之舞微微一笑,苦苦涩涩的,“其实,嫁去景国或是南国,对我来说并没有分别。”言罢直直看向绝晓,“没有你,去哪不是一样呢?” 绝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这是告白吧?这样明显的告白!怎么办?该对她说什么?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吗? 绝晓挣扎的模样叫陆之舞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先生不用为难。”陆之舞将眼帘垂下,“我只是想把心里的话告诉先生,即使明日便嫁了,也能少些遗憾。” “我其实我”绝晓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 “我明白。”陆之舞复又将眼眸抬起,目光中闪着了然。“先生心里,有别人了。” 绝晓坐在一方小小的池塘边,对着满池的红莲发呆。 陆之舞的愁苦让她十分感慨,这就是身为皇家公主的悲哀吗?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无奈吗?相较于之舞,自己的坚持是否太过奢侈?如果有那么一天,蜀国也需要她负起一名公主的责任,嫁给俞飞在,嫁给陆之云,或者是嫁给夏侯弃,她也能做到这般坚决吗? 她想,她会的。 轻轻闭眼,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要她以这种方式嫁给他,那么,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剩下了。 “乐平公主?”身后传来一声唤,她一个激灵,回首望去。 不远处,一名碧衣男子长身而立,头顶以一只翡翠玉环束了发,更多的长发却披散着。 俞飞在! 皇安宫这样大,到底还是让她遇到了。 “真的是你?”俞飞在的言语与神情莫不透着惊喜,惊作得有些假,喜倒是十分真。 她从池边站起,从从容容施了礼,转身就要离开。 俞飞在哪里肯让,两三步抢到她身前,伸手拦住去路,“大家既是老相识,何必如此冷漠!” 绝晓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记得何时与南帝陛下熟识。” “你不记得?”俞飞在挑了眉,斜飞了眼上下瞟她,“我可是记得真真切切,那丝绸般的肤质”语气里的暧昧足能燃起火来。 绝晓狠狠瞪了他一眼,另择了道离开,俞飞在又抢将过去,“不要急嘛!他乡遇故知,这可是上天赐给你我的缘分啊!” 绝晓深深一个呼吸,努力平复心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俞飞在媚笑,眼中闪着精光,滴溜溜在绝晓身上打转,“我想怎样”绝晓立即就想到那晚,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我说,你不如就从了我。”俞飞在的眼神仿佛正一层层剥了她的衣裳。“夏侯弃既然不要你,在景国抱他的美娇娘,你还守什么贞节” “啪”的一声清响,绝晓反手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俞飞在脸上,顿时暴起红红的五指印。 绝晓冷了眼睨他,“您也该为自己的无礼付出点代价了,南帝陛下。” 俞飞在伸手轻轻滑过自己的脸庞,那温柔抚摸的动作仿佛是能透过那红红的指印感受到她嫩滑的柔胰。 “这是你第一次甩人巴掌吧?”俞飞在显然并不生气,那声音温柔得能溢出水来,“不管怎样,我得了你的第一次。” 绝晓却将头微扬,“真是不好意思,这样的巴掌夏侯弃早吃过了。”言罢提起一口气,施了轻功飞身离开,只留下俞飞在立于原地怔忡。 回到自己的住处,却见一名侍女候在院门口。绝晓奇怪,陆之舞不是早走了吗? 那侍女见了她,捧出一只一尺见方的漆木盒,恭恭敬敬的开口:“太子殿下命奴婢给夏先生送来几件绸衣。” 绝晓接过盒子,道了谢,回屋里随手翻开看,是最好的冰蚕丝。 将漆木盒重新合好放置于一旁,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在屋中转了两圈复又打开盒子,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全都是女装! 陆之舞,俞飞在,如今再有个陆之云 这皇安宫,真真是待不下去了。 偏偏又来了个齐宗! 绝晓趴在桌上计算着她哪天能拿到月俸,齐宗走进屋来,照例又是每日的问话,问她能否谅解夏侯弃。 绝晓今日有些烦,随口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齐宗一愣,不想她真能改变主意,赶紧接口:“请公主明示!” “夏侯弃若能在明日赶来见我,我就原谅他。” 齐宗苦笑,这分明还是不原谅,“明日是皇上的大婚典礼,皇上怎能而且,天城距此何止千里!便是皇上现在就来,插了翅膀也不可能在明日赶到。” 绝晓摆摆手,“既然做不到,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问题。” 十五月正圆。 绝晓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抬头仰望夜空。 今日是个好天气,夜空中的星星却不明亮,在黑灰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孤零零挂着。 那些闪烁的星星,是夜空的眼泪吗?夜空,为何挂满湿的泪? 心中一点一点空了下去,寂寞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 为何会寂寞?为何要难过?为何还思念?为何仍爱着 叹息声在心中百转千回,为何仍爱着?为何? 当初那样狠心的决绝,那样坚持的分离,以为能将情丝斩断,以为伤痛不过是一时。可为何?为何还是痛?比那时更痛! 她这样努力地忘掉,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忘掉,她以为终于将要忘掉 不过是一个孤寂的夜晚,就能让一切重新回到原点,让她所有的努力白费,让她发现自己仍爱着,一分也不少。 感情,难道真如覆水般难收? 看着月儿渐渐爬上中天,眼见这一天就要滑去。绝晓自嘲:你还在期望些什么?你还能奢想些什么?你舍了他,他弃了你,你们之间,早已经结束。 只剩思念,一波又一波侵袭。 身后竹林传来沙沙响动,她回首,见到一摸黑色身影从林中闪出,月光在他身后打出一片光影,将他映衬得恍如那传说中散发着眩目光芒的神祗。 那声音,却分明是熟悉陌生又千般万般思念的。 “你的承诺,算数吧?”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绝晓如遭雷亟,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她不敢动,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死死盯住那抹身影,害怕自己一个眨眼,他就要在眼前消失。 那人也不动,静静立于竹林边,因逆着光,看不清他的容颜,两人在清冷的月下,如石雕般俩俩相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在一瞬间,也许是一辈子那样长,他移步,行至她眼前,稍稍俯身看她。 这次她看清了,那浓密的双眉,那高挺的鼻梁,那消瘦的脸庞,还有那深邃如海的眼眸,写满了怨愤、爱恋、相思 都是她深深思念的啊 她情不自禁抬手,轻轻抚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他突然发难,将她的纤指含住。她不防,一声惊呼,呼声刚溢出唇边即被他含住,她下意识将头往后仰,却是为时已晚,他的手已经紧紧扣在她脑后,不让她有半分闪躲的余地,暴风雨一样的热吻瞬时汹涌激越地将她淹没,她放弃了挣扎,任凭他在她口中蛮横霸道的索取,以口舌间的纠缠与疼痛来证明彼此的存在。 激情过后,她失了所有力气,随即落入那熟悉的温暖怀抱里,她抑制不住地一阵轻颤,对,是他,就是他!如此有力,似乎要把她狠狠地嵌进他的身体里一般,将彼此贴合得密不可分。她闭上眼,满足地轻叹,这一瞬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相思终于有了归属,所有的孤绝寂寞终于找到了出处,消逝无踪。 他将她抱起,快步离开,风在她耳边滑过,发出“呼呼”的声响,她将脸庞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汲取属于他的味道,只属于他的味道。 她不问他将带她去哪,不管他将带她去哪,哪怕是天涯,哪怕是海角,只要有他! 就让她放纵一回吧,只这一回。 她伏在他温暖的胸膛里,脑袋晕晕的,不知是因为身体随着他疾行的步伐轻晃,还是已被无边的幸福感淹没。 眼前陡然一亮,她被放置于一张软床上,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扣,她终于回过神,一手挡了他,一手护在胸前,紧张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讪笑:“这么晚了,当然是脱衣服睡觉了。” 她起身,“你睡这里,我出去。” 他长臂一伸将她抱了个满怀,紧紧箍她在怀里,叫她几乎喘不过气,“哪都不许去!今晚你哪都不许去!” 他像个被人丢弃的小孩般耍赖,声音是那样的疲惫与伤怀,还透着些颤抖的害怕,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于是她妥协:“那你保证老老实实睡觉。” “我保证我保证!”他得了她的允,喜笑颜开。 她背对着他褪下外衣,迅速跳上床拉过丝被将自己盖住,他也两三下除去衣饰,爬到她身边,掀开她的丝被钻进去,她皱眉,“你非得跟我挤一张被子吗?” “床上只这一张被子。”他可怜兮兮的回答。 她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拉过丝被将两人盖好,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蜷在他怀里,紧紧闭眼,耳边是“咚咚咚”剧烈的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那只搭在她腰间的手,缓缓、缓缓抚动起来,起先她还忍着,可那手越来越不规矩,试图越过中衣往里探去,她一个翻身坐起,“夏侯弃!!” 他赶紧起身安抚:“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要生气,我保证安安份份睡觉。” 她在他的半强迫中躺下,他轻吻她的额头,“好好睡吧,宝贝儿。” 说完果真将眼睛闭上,她不再信他,努力瞪眼看着,他却仿佛果真睡着了,面目安祥,呼吸均匀,嘴角还夹着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的怀抱太温暖,他的睡颜太诱惑,眼皮越来越沉,她终于还是敌不过倦倦睡意,与他同会周公去了。 他们脖颈相缠,如一对相依相偎的鸳鸯。 缓缓睁眼,眼前出现陌生的红紫色床幔,枕畔却是空空的。绝晓心中陡然一沉,迅速坐起,没待她穿戴好衣服,一人推门而入,“醒了?” 夏侯弃穿了一袭紫纹黑底长袍,长发以一只墨玉齐齐整整的束了,整个人看起来俊朗威仪。他来到她身前,为她系上尚未扣完的衣襟,仔仔细细看她,然后皱眉。 “瘦了这么多?!”他退后两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将她巡视了一遍,“齐宗说你上个月又病了一场,真没事了?” “嗯。”她乖乖点头。 满意于她的乖巧,夏侯弃亲吻她的额头,将她牵到床边妆镜前坐下,拿起妆台上一只木梳给她梳发,“我给你结个发髻。” 绝晓眨眨眼,再眨眨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夏侯弃脸上微微有些窘态,“有什么好笑的?在景国,男子都要为他的新婚妻子结发的。” 绝晓的眼神陡然黯下,抿了嘴不说话,夏侯弃也沉默,只在手下轻柔梳理她的长发。 “我是为你学的,”他开口,“除了你,我不会再给任何人结发。” 将一束发髻推上,他在镜中看她的脸,“让我为你结一辈子的发,好不好?” 她将眼帘垂下,密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鹰影。 他的动作不算快,可到底还是结成了,绝晓左侧了头右侧了头,在镜中仔细审视,“还成。”给了评语。 夏侯弃长舒一口气,服侍她洗漱完,牵了她的手往外间走去,“饿了吧?吃饭去。” 外间一张红木八仙桌上满满摆满了菜肴。 “哇~~~!”绝晓迅速跑至桌前,瞪大了眼看那满桌的川菜,“都是我爱吃的!” 夏侯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昨晚见他,她也没这么兴奋。 拉出一张椅子扶她坐下,夏侯弃给她剩上一碗汤羹,“你刚起,先喝碗什锦粟米羹暖胃。” 绝晓看着这满满一桌久未食到的川菜可真是饿了,抱起汤碗咕咕喝下,夏侯弃在一旁巴巴看着,“好吃吗?” “嗯。”绝晓轻轻点头。 夏侯弃立即咧了嘴笑开,“我做的。”那语气像急待表扬的孩子, “你做的粟米羹?” “不仅是粟米羹,这满桌子的菜都是我做的!”夏侯弃笑得洋洋得意。 绝晓皱了眉,从昨晚到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有些诡异,她伸手狠掐夏侯弃的胳膊,夏侯弃吃痛,可不敢闪躲,“干什么?” “疼吗?”绝晓问他。 “有点儿。” “哦,没事,我只是想试试这究竟是不是梦。” “那你怎么不掐自己?” “怕你心疼。” 夏侯弃微眯了眼,一把将绝晓抱到自己的腿上,“知道我会心疼,还让自己瘦成这样?” 绝晓本在挣扎,叫他怎么一说,真有点做错事的感觉,坐在他腿上也不敢动,夏侯弃夹起一只蒸糕送至她唇前,“吃!” 她张大了嘴,一口把蒸糕含住,将腮帮子挤得满满当当,夏侯弃失笑,“没让你一口吃下去啊?可别噎着了,要不吐出来吧?” 绝晓白了他一眼,意思是:那该多脏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小青蛙。 好容易将蒸糕吞下,夏侯弃又夹了一只,绝晓皱起小鼻子,“只让我吃这个啊?” 夏侯弃赶紧丢了蒸糕,夹起一块水煮鱼,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喂着,两人也不觉得别扭。 “我说。”绝晓趁着他夹菜的空档开口,“这些菜真是你做的?” “当然!”边应着边将一块红烧肉塞进她嘴里。 她几口将肉吞下,“你学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说过希望将来的丈夫能为你做饭吗?” 她有说过?是好像说过,可她只对橙苞清米说过啊,“你怎么知道?” “嘿嘿。”他奸笑,“我自有办法。” “我特意从蜀国请了为你做膳食的御厨学的手艺,只要你满意,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绝晓嘟嘴,“你哪有那么空闲?” “为心爱的女人做三餐,怎样也得抽出时间。” 这么露骨的情话顿时让绝晓一张小脸儿窘得粉嘟嘟的。 两人磨磨蹭蹭将一餐饭吃完,夏侯弃将腿上的绝晓抱起,往内屋走去。 绝晓有些不乐意,从昨晚开始,他似乎都拿她当小娃娃一样照顾,挥舞小拳头向他抗议:“放我下来,我又不是残废。” 夏侯弃不理,只冲她傻笑。 放她在一张躺椅上坐下,他搬了张软凳坐在她对面,专注地看她。 绝晓奇怪:“这是干什么呀?” “什么也不干,睡足了吃饱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绝晓觉得不好意思,目光四瞟,小声嘀咕:“不是看过了么?” “我得好好看看,仔仔细细看看。”夏侯弃情不自禁伸手轻抚她的脸,“想你想得太辛苦” 绝晓涩涩一笑,辛苦的,又何止他 将眼眸抬起,对上他痴恋的眼神,两人的目光立即纠缠在了一起,情思缠绵,难舍难分,偌大的世间,只剩彼此 绝晓与夏侯弃相依偎在躺椅上,一同看着窗外晚霞漫天。 “这是什么地方?” “我在京杭南郊的别院。”夏侯弃将她的长发拿在手中把玩。 “你是怎么做到在一日内赶来京杭的?” “这个嘛,只能说明我们两人心有灵犀。”他将她的秀发捧至唇边轻吻。“接到齐宗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到达景陆边境了。” 绝晓翻了身看向他,“那你来做什么?” “想见你。” “昨天不是你的”绝晓将脸庞别过,长发从他手中滑出,空留下柔软的触感,似有还无。 “他们要的是皇后之位,不是我。”他轻轻将她的小脸蛋扶回,“你要的是我,对不对?” “可我只要你。”她将目光直直射进他的双眼,将他眼底瞬间涌现的矛盾挣扎看得清晰。 温馨的气氛霎时凝固。 许久,夏侯弃以一声笑打破了沉默,将她揽进怀里,“不说这些,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呀!”绝晓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忙忙起身,“我得回皇安宫去,过了陪之舞练舞的时辰,他们找不到我可能会着急。” “不准去!”夏侯弃那前一刻还温柔含笑的脸立即鹰沉了下来,用力紧握她的手腕,“不准再回皇安宫!” “我总得回去说一声吧!不能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啊!” “皇安宫里都是些什么人,你还要去?那个俞飞在,离他能有多远就离多远,还有那些个什么太子公主的,听说都对你不清不楚,你倒是会招蜂引蝶”后面一句话说得极小声,却还是让她听到了,绝晓用她那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往他脸上一扫,夏侯弃赶紧垂了头闭了嘴。 他想了各种法子软硬兼施的将她留下,她也并不坚持,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像是一场美丽的幻影,让人心醉又不免心慌,她害怕一旦走出这里,所有这一切都会被敲碎,让她瞧清楚,他们之间,依旧是隔了万水千山。 既然怎样的挣扎到头来都逃不过心伤,倒不如珍惜眼前的点点滴滴,哪怕是一个炙热的眼神,哪怕是一抹宠溺的微笑 就算是最后什么没有,至少还能回忆,美好的回忆。 他们的心,曾经是在一起的。 在住进别院的第四天,绝晓醒得比平日里早了一些,却不见夏侯弃。 她决定去一趟皇安宫,毕竟要回去说一声,况且还得取回暂存在冰窖里的棒棒糖。^ ^ 刚摸到院门的把手,齐宗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挡在了门前,“皇上吩咐,您不能离开这里。” “他去哪了?” “卑职不知。” “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 齐宗仿佛没有听见,低了头,立于门口一动不动。 绝晓轻挑了眉,往后退两步,纵身一跃飞上墙角,齐宗的速度却更快,眨眼间已落在了院外,绝晓干脆站在墙面上不动,“为什么非得拦着我?” “皇上的旨意。” “齐宗,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说过了,一会就回来。” “皇上嘱咐不能让您离开一步。” “他让你软禁我?” “卑职不敢。” 绝晓飘然落下,落在了齐宗身前,“要么绑我回去,要么让我走。” “公主”齐宗的语气面容满是为难。 绝晓有些不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啦,我马上就回来,夏侯弃未必会发现。” 不知是她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些别的什么原因,齐宗立于原地,石化了。 南郊这一带她并不熟悉,兜兜转转回到城内,却见混乱一片。 满大街都是官兵在拿人,绝晓心中一紧,莫不是夏侯弃的行踪被发现了,陆国想要扣下他吧? 悄悄问向路边卖烧饼的大婶,大婶神秘兮兮告诉她:“听说是宫里不见了一名琴师,我看呀,八成是这人偷了宫中的什么宝贝,要不怎么能为个琴师这般兴师动众呢?还听人说其实找琴师是幌子,实际上找的是珲玉太子一名逃跑的侍妾,我倒觉得不太可能,珲玉太子神仙一般的人物,能叫他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哪还会想着跑呢” 那大婶拉着她还想说,绝晓好容易挣脱了,匆匆往皇安宫奔去,满脸黑线,谣言果然是不讲凭据的 到了宫门口,报了姓名,守城的侍卫将信将疑,却是半分不敢怠慢,迅速通报进去,里面遣了侍女来认,那陆之舞身边的侍女是见过她的,差点哭出来:“夏先生,可算找到您了,公主已经急坏了!” 赶到璇舞殿,陆之舞见了她,惊叫一声飞身相迎,吓得绝晓连连闪躲,“公主公主,不合礼数” 陆之舞停下动作,美目盈泪,波光粼粼,“先生这几日是去哪了?为何连声招呼都不打?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 “因为有些急事出宫,未能及时向公主禀明,还请公主谅解。”绝晓一个躬身施礼。 那边的陆之舞却已破涕为笑,“没关系,回来就好。” “公主,其实” 陆之舞用她那纤纤玉指封了绝晓的唇,“有什么话待会再说,父皇命我去崇文殿为贵宾献舞,幸好先生及时回来了。” 绝晓定睛一看,今日的陆之舞果然着了盛装,一袭织就蔷薇暗纹的火红色纱裙,下摆逶迤飘逸,绣满了金色的孔雀翎,臂间搭一条长长的金色流苏披肩,长发盘叠成髻,左右两侧各插了三支金质孔雀翎钗,一条红珊瑚珠链从发髻间穿过,坠至额前。 这样艳丽的装扮本易流俗,衬上陆之舞那雍容高贵的气质,却只见华美娇媚。 什么样的贵客,需要如此隆重相迎?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绝晓抱了一尾琴,跟着陆之舞进了崇文殿,依稀见到主位上坐了明黄色衣着的中年男子,想必是陆王。左右宾位上各坐了几名男子,她不便多瞧,低头随着陆之舞行礼。 “叩见父王” “拜见南王” “拜见景王” 景王?!绝晓猛然抬头,与陆王左首一人目光相撞,又迅速低下头,心中忽得生出一根刺,细细扎在心头,生出尖锐的痛来。她在心中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她竟真的相信了他,相信他是为她而来,却原来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礼毕,绝晓抱了琴,默默退至殿中一角。 陆王洋洋得意地向两位年轻的帝王介绍他美艳无双的女儿,之舞踏进殿中时,他特意留意了景王与南王的表情,前一刻还潇洒自若的两人俱在一瞬间变了脸色,眼中是掩不住的炙热。陆王在心中窃喜,原本他还感慨这两位年轻帝王城府之深,难以揣测,幸好还是抵挡不了之舞的倾城容颜。 陆王没有看到的是,他的太子也在同一时间变了脸色,更没有看到的是,他们的目光所追随的,并不是陆之舞。 绝晓得了陆之舞的暗示,拨动起琴弦,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止不住在颤抖,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将情绪带到音乐中,不能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之舞的表现,忘掉,忘掉 之舞随着琴音在殿中翩然而动,轻盈的裙摆上那支支孔雀翎,飘逸的流苏下那丝丝垂绦,皆随了她妙曼的身姿轻舞飞扬。 宾座上的三个男人却没有关注殿中美人的表演,而是在各怀心思。 陆之云是满腹的喜悦与激动,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在她莫名失踪的这几日里,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害怕,痛苦,以及失落,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思:他爱上了这名扮着男装的女子!她的消失几乎令他疯狂,她是否正身处险境?她是否将就此永远走出他的视线?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爱她,她还不知道他爱她,如果她能回来,不管她为何女扮男装,不管她来皇安宫做琴师是否另有所图,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他要娶她!他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爱她,宠她,再不让她离开半步! 俞飞在很兴奋,终于又见到了她,当年在霄云城里不过几日的相处,竟让他这些年始终对她恋恋不忘,每当想到她那玲珑妙曼的身型,她那丝滑嫩白的肌肤,她那隐忍含愤的眼神都能让他血脉贲张!几年不见,她少了些少时的青涩,多了些秀美娇媚,皮肤却越发的嫩了,身材更是让人垂涎!下意识的摸上脸颊,性子也比以前辣,够劲!他喜欢!夏侯弃知道她在皇安宫吗?他们之间断了情吗?依夏侯弃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放手。 夏侯弃先是一惊,她怎么来了?他该怎样向她解释自己出现在皇安宫的行径?怎样才能哄她不疑心?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担心害怕,以她的冰雪聪明,怕是已经猜出了大概,她会怎么做?会恨他吗?会因此离开他吗?不!他不能再次品尝失去她的滋味,再也不能 一曲奏闭,陆之舞也恰恰收了舞姿,三个男人回过神来,拍手称好。 陆王命陆之舞坐于夏侯弃下首之位,心中满是得意,夏侯弃登基时他就曾命人向他呈上过之舞的画像,以为景国很快能来提亲,不想等了几个月却杳无音信,是以这次俞飞在来访寻求结盟时,他动了将之舞嫁到南国的想法。他知道,一旦如此便是同南国一道站在了与景国对立的立场,这让他十分犹豫。幸好夏侯弃及时出现,想来是得了俞飞在访陆国的消息,照日子来算,夏侯弃定是刚结束了大婚就日夜兼程的赶来,可见他对之舞的重视,今后,之舞很有可能足以影响这位君王的决策 陆之舞含笑谢礼,于夏侯弃身边落座,目光却不时瞟向角落里的绝晓。 绝晓的额头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也是完全僵硬,从未有过一支曲,叫她弹得这样神伤! 陆王突然发话:“琴师不要停下来,再弹几支曲子助兴。” 绝晓无奈,只得稍稍活动手指,又撩动起琴弦。 午膳很快开始,殿中一片觥筹交错,绝晓却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抚琴。 夏侯弃不停将目光扫过去,心疼极了,她用过早膳了吗?弹了这么长时间,她那细嫩的纤指受得了吗? 脑中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将她遣下去,却听陆王开口:“之舞,好好给景王敬上几杯酒,景王是特意赶来向你提亲的,父皇已经替你作主答应了。” “啪”的一声响,弦断音停。 众人将目光投射过去,绝晓正低了头,死死盯住眼前的残琴。 陆之云忍不住开口:“你没事吧?” 绝晓轻轻摇了摇头。 陆之云转首向陆王恳求:“既然断了弦,干脆就让她下去休息吧。” 陆王本就有些不悦,在他正说到喜庆事情的时候断弦,真是不吉利!嗤笑一声:“又不是什么金贵人物,来人啦,给他换一把琴,继续继续,莫坏了大家的兴致!” 夏侯弃始终没有抬头,不敢抬头,他没想到陆王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说出来,他怕看到她伤心抑或是决然的表情,不管哪种都会让他痛彻心扉他怕他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她一双手在桌下握成拳,不停地缩紧,缩紧,再缩紧 俞飞在的目光在绝晓与夏侯弃之间转动,捕捉到丝丝的汹涌暗潮,唇边渐渐勾起嗜血的笑。 他突然向夏侯弃举杯,“恭喜夏侯兄娶得如此佳人!” 夏侯弃不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俞飞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皱眉,“我记得几年前去蜀国,在霄云城里见到当时还是质子的夏侯兄,与蜀国的一名公主出双入对,如胶似膝,那也是个大美人啊!当时可就让小弟十分艳羡呢!”边说还不忘边将目光瞥向绝晓。 当着一对谈婚论嫁的男女讲那男人从前的情事,怎样也让人别扭,夏侯弃不答话,陆王忙出来打圆场:“哈哈哈!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景王少年英雄,得了些女子的倾慕也是情理之事。” “哟!”俞飞在一付懊恼样,“我怎么能当着璇玉公主的面讲出夏侯兄从前的风流韵事呢!该罚该罚!”说完自饮一杯,“不过公主不用担心,得了您这样的绝世佳人,夏侯兄只怕早将那公主抛于脑后了,是吧夏侯兄?” 陆王在一旁哈哈大笑。 夏侯弃突然“腾”地站起,向陆王抱拳,“南王说得没错,小王在蜀国确实有一名倾心相恋的女子,并且深爱至今,一刻不曾忘怀,陆王与璇玉公主若是介怀,小王也不会强求。” 一番话说得席间一帮人皆愣住。 陆王最先反应过来,打着哈哈道:“景王不必如此,便是在普通人家,三妻四妾也属平常,更何况是你我这样的身份?之舞也不是那般不识大体之人,只盼景王今后能多体谅着她些,敝国上下就是感激不尽了!” 夏侯弃躬身答谢,继而道:“天城尚有要事需我回去处理,就此告辞,婚事的具体事宜小王自会遣了使臣前来相商。” 陆王作势挽留几句不成,起身相送。 绝晓离了琴座站起,立于一旁。 夏侯弃却没有出门,直直走到绝晓身边,对陆王道:“小王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讨了这琴师。” 陆王自然是满口答应。 夏侯弃于是强牵了绝晓大步离开。 一直沉默的陆之舞突然煞白了脸。 陆之云也在同一时间冲出来,顾不上礼数,大呼:“等等,等等,你不能带她走!” 夏侯弃置若罔闻,大踏步向前,绝晓在一旁挣扎着,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陆之云突然发了狠,“来人,把他们截住!” 几十名侍卫迅速涌来,个个持了长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夏侯弃转身,笑得从容,“珲玉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王也从殿中赶了出来,冲那些侍卫大喝:“统统给我退下!”继而向夏侯弃伸手,“景王请!” 陆之云却不放弃,“请景王将琴师留下!” 陆王怒喝:“不过是一名琴师,你简直是丢了我陆国的体面!” “可她是我深爱的人。”陆之云憋红了一张脸,额上条条青筋暴起。 除了夏侯弃与俞飞在,人人都傻了眼。 陆王万万没有想到,最让自己骄傲的太子竟有龙阳之癖!而且当着这样多的下人以及夏侯弃,俞飞在的面说出来!气得他浑身发抖,用颤抖的指尖指向陆之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俞飞在懒散的立于一旁,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陆之舞完全不理会这样一连串的变故,只痴痴盯住绝晓,午后的阳光正打在她纯净洁白的脸上,照出一片明媚。 绝晓轻抚额角,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眼前的这些混乱,喧嚣,争执,或近或远投向她的目光,与光影交织在一起,更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拦着他们的侍卫们散尽,夏侯弃也懒得理会这里的纷纷扰扰,牵了绝晓转身离开,绝晓回头看向陆之云,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的眼中满是热切与不舍。 出了皇安宫,他还一路紧紧握住她的手,握得她十分疼痛。 “夏侯弃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他沉着一张脸不看她也不理她,手下却又紧了紧。 她冷笑,“好像有资格生气的是我吧?” 他突然顿住,她来不及煞住脚,差点被甩出去,幸好被他及时扶住,他认真看她,“晓儿,我不是为她来的。” 她也认真看他,“夏侯弃,我或许可以忍受三心二意,却不原谅欺骗。” 他慌了,“我没有骗你,陆王比我更希望联姻,如果是为了她,我根本不必亲自来陆国。我来,完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也为了你的江山,她在心里说。 两人各怀了心思沉默。 许久,她悠悠开口:“弃”拖了长长的腔调,她从没这样叫过他,以这样软软糯糯绵绵的声音,他的心被立即就化成了一滩水,哪怕此刻她说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双手捧至她面前。 “不说这些了好吗?我累了,想回家。” “我送你。”他轻言轻语答着,一只手向她伸过去。 她微微展颜,将纤纤玉指放进他的掌心,“好。” 命运并没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她想珍惜。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半透明的小小雨滴从空中快速坠落,落在圆圆的盈碧色荷叶上,巨大的冲力使之顺着荷叶的脉络不停地打转,最后在稍稍凹下的荷叶中心安静下来。第二滴,第三滴水滴越聚越大,终于超出了荷叶的承载,顺着微微向下倾斜的叶面滑落湖水,发出“滴答”一声清响,却被淹没在无数滴滴答答的雨丝入水声中。 满湖的粉色荷花迎着斜风细雨展颜,花瓣上挂满了颗颗浑圆清透的小水珠,被微风吹拂的轻轻抖动,不胜娇羞。 湖面上缓缓滑过一只乌篷船,船头挺立着一名头戴蓑帽身着蓑衣的船娘,十几岁的年纪,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皮肤有些黝黑,却也细腻光滑。 船娘再一次将目光悄悄投向船篷内,船篷内是她今天的两位客人—— 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靠着篷面坐着,身着一袭深紫色绸面长袍,束起的发上缀几颗黑珍珠,正温柔地用手指轻轻梳理怀中女子散落的长发。女子着一件浅紫色丝质长裙,裙摆袖口缀满了细小的白色珍珠,以少量的发挽了个髻,斜插上一支镶有白色珍珠的紫玉钗,正伏在男子的双腿上浅眠,那肌肤,简直比她发间衣饰上那颗颗珍珠还要光亮莹白。 船娘傻傻地看着眼前美丽温馨到极致的画面,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却在突然间转过身来,脸上“腾”地烧起一把火。天!她看见了什么?那男子竟然俯身亲吻那女子的嘴角! “啊~~~~”绝晓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从夏侯弃的腿上坐起,探头望了望船篷外,“下雨了呀!” 夏侯弃替她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衫,问她:“想吃点什么吗?” 绝晓扫了眼一旁矮矮的方桌上布满的果品糕点,往葡萄努了努嘴,夏侯弃赶紧捡起一只葡萄剥了皮,用银针仔细将籽挑了,送至她唇边。 绝晓就着他的手将葡萄吞下,细细品尝,“嗯,甜。” 夏侯弃于是一颗颗剥起葡萄来。 几颗葡萄下肚,绝晓突然开口:“我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夏侯弃微笑,手下却不停,“打我们从皇安宫出来那天起,身后就跟了不止一拨人,若不是有我的人在,只怕你早被陆之云或是俞飞在给抢回去了。” 绝晓撇撇嘴,不吃他递过来的葡萄,夏侯弃却笑得更深了,“怎么了宝贝儿?被我说得不开心了?” 绝晓斜睨他,“我哪有那么无能?”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道歉!”夏侯弃嘴上道着歉,脸上却不见任何认错的意思。 绝晓不理他,张开小嘴欲吞下唇边的葡萄,却瞬间失去了目标,在她的檀口还未来得及闭上之际,夏侯弃的唇舌突然乘机侵入,轻柔地吻起她来。 绝晓有些恼他乘人不备,气愤咬他,可夏侯弃却并不因此而退却,依旧在她口中贪婪的索取,绝晓终究不忍心用力,渐渐也开始回吻起他来。 船篷外的湖面依然笼罩在一片烟雨朦朦中,船篷内却是一派春光旖旎,情意绵绵。 缠绵的长吻过后,绝晓依旧涨红了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夏侯弃将她揽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将自己脸庞深埋在她耳旁颈边厮磨。 然后,她听见他说, 我爱你。 黄昏时分,雨势渐渐停歇,乌篷船缓缓滑至岸边,夏侯弃执意要抱绝晓上岸,“雨后地脏,小心污了你的鞋。” 绝晓吐吐小舌头,趁他给船娘付钱之际,“呼”地一下飘落于岸边,飞奔而去。夏侯弃匆匆丢下一块银子去追,两人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船娘的视野中。 船娘回首看着空空的船篷,若不是手中实实在在握有一锭仍透着那男子体温的银两,她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两人弃了出城时乘坐的马车,并肩走回城中。 城墙根处聚了一群人,不知在看些什么,绝晓与夏侯弃都不是爱凑热闹之人,绕过人群准备进城去,不想人群中却突然冲出一人,没头没脑的就要往绝晓身上撞去,夏侯弃眼疾手快,迅速拉过绝晓护在身后。 那人险些撞了人,堪堪站稳,抬头看见夏侯弃身后的绝晓,眼睛里立刻就放出光来,扯着破铜锣般的嗓子开口:“好俊俏的小娘子!”说完喉咙里还咕噜咕噜的。 绝晓让他那青蛙般鼓起的混浊双眼盯的极不舒服,下意识往夏侯弃身后缩了缩,夏侯弃却不恼,只冲那男子微微笑,倒是让绝晓有些紧张,轻扯了夏侯弃的衣袖,小声开口:“算了,我们走吧。” 那男子让夏侯弃给笑得汗毛直竖,贪婪的又看上绝晓两眼,终于转身强拉起脚边伏倒的女子,“装什么死,快给大爷走!” 那女子全身缟素,双手死死扣住地面,白色麻衣已被污泥尽数染黑,一张小脸倒是清秀,此时却哭得扭曲,“这位大爷,您还没安葬奴家的娘亲,奴家不能跟您走!” 绝晓往回挪了几步,看清那女子腰间插了块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卖身葬母”四个字。 青蛙男分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周边围了许多看热闹之人,却无一人出面干涉。 绝晓见不得这种事,正要上前,却见眼前人影一晃,一名玄衣男子按住青蛙男的右臂,“这位姑娘安葬母亲的钱我愿意出,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青蛙男自然是不肯相让,张口就骂,却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难看,涨紫如陈放多日的猪肝,最后竟服下软来,玄衣男子向他道谢,随即放开他的手臂,青蛙男扶住僵直的右臂,骂骂咧咧回城,脚下却是不敢怠慢,一溜烟跑远了。 那名卖身女子伏倒在玄衣男子身前不停地叩拜道谢,男子弯腰将她扶起,往她手中塞一锭金元宝,“先安葬了令堂,剩下的,想法子给自己谋条生路吧。” 女子立即又下跪拜谢,玄衣男子见扶她不起,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正巧对上绝晓投过来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虽是陌生人,那笑容竟让绝晓觉得温暖。 绝晓正晃神,身后传来夏侯弃冷冷的声音,“看够了没?” 绝晓诧异回头,夏侯弃的脸色果然如他的声音一般冰冷。绝晓斜他一眼,率先往城里走去,夏侯弃默不作声,紧紧跟上。 第二日,扬州城里传开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城中一霸周容昌惨死家中,一双青蛙眼生生叫人给挖了去,那些平日里受他百般欺凌的百姓们自然是拍手称快的。 绝晓却听不到这样的消息,此时的她已随着夏侯弃,坐上了驶往景国的马车。 樊州城是从前庆国的都城,当年景国的进攻使之受到了不小的重创,如今却不见任何战争遗留下来的残相,便是那饱受蹂躏的皇城——风临宫,也早已修复一新,作为景王在樊州城的行宫,在静静等待。 没有人发现,风临宫今日悄悄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绝晓趴在软绵绵的丝绒锦被上,几天的舟车劳顿让她颇有些疲累,夏侯弃却是一如往昔般神采奕奕,此时正坐在床沿给她揉腿捏背。 “舒服些了吗?” “嗯。”她含含混混答应,确实很舒服,舒服到她快要睡着了。 “风临宫漂亮吗?” “嗯。” “那我们不急着赶路,多住几天好不好?” “嗯。”绝晓的声音已经接近于鼻息。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绝晓没再回应,夏侯弃宠溺一笑,轻轻吻她的额角。 拉过丝被将她盖好,殿外一名侍从已经焦躁地等候多时。 “什么事?”虽是出了殿,夏侯弃仍压低了声音问他。 那名侍从也不敢大声,“禀皇上,樊州太守,都统,正副都尉求见。” “不是吩咐下去朕此次乃微服,不让人打扰么?” 侍从缩了缩脖子,“可,可几位大人说,说是有要事奏报。” 夏侯弃皱了皱眉,召唤殿前的侍女,“好好在这看着,娘娘若是醒了立即来向朕承报。” 绝晓这一觉睡得并不沉,不一会便睁开了眼,一名蓝衣侍女跪在她面前行礼,“娘娘您醒了?” 好一会绝晓才反应过来,这声“娘娘”是在叫她,下意识的就反感,将眼前侍女唤起,“不要叫我娘娘。” 侍女极为难,“可,可这是皇上的吩咐。” 绝晓甩甩手,“没关系,我会与他说。就叫我,嗯就叫小姐吧。” 绝晓坐在妆镜前梳理,蓝衣侍女捧了妆盒在一旁侍奉,绝晓见她几度欲言又止,主动开口:“你想说什么?” 蓝衣侍女一惊,险些失手将妆盒翻倒,看着妆镜内绝晓和煦的笑颜,冒冒然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小姐为何,不让奴婢称呼您为娘娘?” 绝晓一愣,垂下眼眸梳理眼前一缕发,蓝衣侍女在心中暗骂自己的多嘴,却听见绝晓似解嘲般一笑,开口的语气却是平静无波:“因为我不是也不会是。” 不一会,夏侯弃匆匆赶至殿中,含笑轻扶住绝晓的肩膀,“几时醒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还不待绝晓开口,一旁的蓝衣侍女多嘴回答,“小姐这是刚起。” 夏侯弃突然间就变了脸色,“怎么连叫人都不会,留你有何用?来人啦,拖下去赏二十个板子。” 这样娇弱的小姑娘,二十个板子足能要了她的命,蓝衣侍女立即伏倒在地哭泣求饶,门外的侍从已进殿来拉。 “住手!”绝晓冷冷开口,侍从们不敢再动,僵在那里。 绝晓沉着一张脸,拦在那侍女面前,“是我让她那样叫的,皇上要责罚,就请责罚我。” 夏侯弃看她一眼,冲那侍女开口:“还不赶紧谢恩退下。” 不待人走远,夏侯弃就迫不及待的拉过她,隐忍着怒气,“你这是干什么?故意为难我吗?” 绝晓面上仍冷冷的,“你让人叫我娘娘才是故意为难我。” 夏侯弃苦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好了好了,是我有错在先,不生气了好吗?宝贝儿。” 绝晓皱了眉不说话,夏侯弃继续耐心哄着,“今晚樊州的地方官员会搞个烟火宴,我带你去看烟花好不好?好不好?” 他哄她的语气终于让绝晓轻声笑了出来,双掌成拳轻轻敲打夏侯弃的胸膛,“你干嘛总拿我当小娃娃一样?” 夏侯弃也笑了,轻刮她翘翘的小鼻头,“那是因为,你生来就是让我宠的。” 樊州太守包下了城中最高的焚月楼,大摆宴席。底下的官员并不知道夏侯弃的真实身份,但见太守们那样殷勤地款待,知道来人必然身份显赫,个个也是半分不敢怠慢,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这样的官场筵席是最虚伪无趣的,绝晓看完烟火,闷在一旁只顾埋头吃饭,夏侯弃知道她不耐,一边应付着官员一边留意着她的神色,不时轻握她的手以示安抚。 樊州的主要官员们好不容易请到夏侯弃赴宴,自然不止安排一场烟火,几桌酒菜这样简单,筵席过半,只见太守轻轻拍掌,从屋外飘进十几名妙龄女子,个个衣着低胸薄纱,涌至主位前翩翩起舞,严格的来说,应该是骚首弄姿。 讨好的意图很明显,只要夏侯弃愿意,随时可以抱走喜欢的。 此时夏侯弃的脸色却是着实不太好看,原因并非来源于座前那些大胆挑逗他的女子,而是身边那个让他头疼的小女人。小女人一反刚才闷闷的疲态,瞪大了双眼好奇地看着。 樊州太守见夏侯弃脸色不豫,以为他瞧不上这些个庸脂俗粉,示意舞娘们退下。不一会,门外施施然走进一名怀抱琵琶的女子,一袭纱衣长裙洁白胜雪,一抹半透明白纱掩了面,冲着夏侯弃盈盈下拜,端的是仪态万千,行动似弱柳扶水。喧闹的筵席突然间安静下来,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屋中的白衣女子。 樊州太守满脸得色,“小女清莹不才,学了些微薄琴技,夏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让她为公子弹唱一曲。” 席间众人一听此女乃太守家中那名才貌双绝,被誉为樊州第一美女的小女儿,莫不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甚至已有伶俐的开始暗自揣测夏侯弃的身份。 一旁有婢女送上软凳,清莹刚刚坐稳,琵琶还没来得及扶正,就听见主位传来低沉的声音:“既然琴艺不精,就不要献丑了。” 清莹一个寒战,以为自己听错了,也顾不上矜持,抬头瞪大了眼看向夏侯弃。 夏侯弃此时已然起身,“内人微有不适,就此告辞,各位请继续。”说完便拉了身旁已摆好了架式准备听曲的绝晓离开。 太守心中一慌,差点下跪相送,幸而被身边的都统给拉住了。 坐上马车,绝晓明显地感觉到了夏侯弃的怒气,将脑袋凑到他面前,“摆张臭脸给谁看呢?人家太守家的小姐还没说什么呢,你干嘛不高兴?” 夏侯弃将投向马车外的视线拉回,“你为什么不生气?” 绝晓莫名奇妙,“我生什么气?” “他们找来那些女人你就一点吃醋的感觉都没有吗?” 绝晓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咯咯咯”大笑起来,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还猛拍夏侯弃的手臂,“弃,你你真可爱。” 夏侯弃不答话,皱了眉看她。 绝晓含着笑开口,“当你在天城决定迎娶你的皇后之时,当你去皇安宫向之舞求婚之时,怎么想不起来问我一句:有没有吃醋的感觉?” 夏侯弃猛然僵住,双眼直直盯住绝晓。车厢内没有点灯,只看得见彼此模糊的面容。行至一处拐角,马车转弯,一束清冷的月光斜射进来,在她的笑颜上一晃而过,他看清她的眼底,殊无笑意。 许久,他开口,只得一声,“晓儿”语气里,是让自己都惊讶的痛楚。 她缓缓俯身,将脸庞埋进他的胸膛,“不要说了,什么都不用说。”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风临宫的主殿寝室里,有一池大大的温泉。 汉白玉砌成的圆形池面,一圈共有十二只黄金铸成的龙头状出水口,放满一池温水,袅袅升腾的热气四处弥漫,满室的水雾缭绕,衬着池面四周那高高悬起的,随着雾气轻轻飘动的绯红纱帐,一如仙境般缥缈,更何况,池中还有一名仙女。 绝晓将身体深深埋在泉水里,全身舒展放松,感受着温泉水的滋润。从焚月楼回来,夏侯弃的脸色就一直别扭着,她干脆泡在温泉里,不去理他。 微微阖眼,霄云城里也有一方这般大小的浴池,可惜不是天然的温泉。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回到阔别多日的家中,这也意味着,她与他,就要面临永久的分离。 温泉外,夏侯弃正在寝室里不停的来回踱步,今日她的言语她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他最珍爱的宝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头来,伤她的,还是他自己 满心的压抑痛苦无处发泄,他攥紧拳头,一拳挥在身边的古玩架上,将一只青花古董瓷瓶打得粉碎。 殿外的侍女们听到声音进来探看,被满地沾着血迹的青花瓷片吓坏了,什么都不敢问,默默清扫碎瓷片,为夏侯弃包扎伤口。 清理完一切,侍女们重新退下,寝室内又恢复宁静。 强迫自己平复下心情,夏侯弃伫立在温泉外,默默等待,等待在她出来时,向她道歉,哪怕,只是一句对不起。 她进入温泉已有一个时辰,平日里,她从未用过这样久的时间沐浴,他有些担心,欲进去一探究竟,可一想到可能会看到的香艳场景,一想到她可能会因此而生气,他又颇有几分踌躇。 双眼半阖半闭间,绝晓依稀瞧见纱帐外立有一个模糊身影。 她心口一缩,猛然睁开眼,喝问:“谁?” “我。”夏侯弃有些迟疑的应声,掀开纱帐,小心翼翼走进来, 绝晓心中慌乱,立即护住胸口转过身去,“你你怎么能进来?” “你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我担心,进来看看。” “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好。” 因在温泉里泡得太久,她的双额如桃花般艳红,裸露在水面外的脖颈与香肩,粉嫩细滑得让他抑制不住的心颤。浴池极宽阔,将她的背影映衬得更加单薄消瘦,妙曼的身姿在温泉水下若隐若现,想象着水下便是她光洁的身子,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知道此时他该出去,可眼前,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致叫他无法挪动半步。 终于,他像是受到了蛊惑般,缓缓踏入池水,一步步向她靠去。刚刚包扎完的伤口经过温泉水的浸泡,又重新渗出血来,鲜红的血液在清水中慢慢漾开,透着别样的妖冶,可惜,没人注意到它。 听见池水因他的进入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绝晓的一颗心直直悬到了嗓子眼,便是周围浸泡着她的温泉水,也变得灼热起来。 她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行至她身后,他不由自主将身体紧紧贴上她的,清晰的感受到了她全身的颤抖。 一把火从他小腹“腾”地窜起,迅速燃遍全身,原始的欲望被彻底地唤醒,就是这身子!就是她!他渴望了多少年他不想再等了,他不能再忍了 感受到他滚烫的身体正密不可分的贴合着自己,感受到他的双手正缓缓抚上自己的腰肢,绝晓强按住惊声尖叫的冲动,好容易才颤抖着吐出一个字,“弃” 他已将理智完全抛开,任由欲望支配自己的行动,嘴唇轻轻含住她的右耳垂,以舌尖在她耳垂上打着圈,酥麻感透过肌肤,一直渗到她的骨子里。 他含含混混开口:“什么?”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回手解开自己的衣袍,唇舌从耳垂缓缓下移,移至她的颈窝,细细啃舔她的脖颈,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身体上,他滚烫的唇舌吮在她战栗的肌肤上,她无法喘息,可连大气都不敢出。 扶住她腰肢的另一只手则缓缓上移,移去她护在胸前的双手,随着她身体的战栗,覆住她的丰盈,不算十分丰满,就那样堪堪一握,却有着不可思议的良好触感,他的喉咙里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呻吟。 他的手游走到哪里,她全身的血液就凝聚到哪里,绝晓只觉得体内顷刻间如烈火般燃烧,脑中一片混乱,她大概能感觉到,他想要什么,理智告诉她不能,可四肢沉重又无力,叫她使不出力气推开他,而心底 竟生出一丝期待。 辗转在她胸前的手指开始下滑,缓缓滑至她的小腹,以掌心在她的脐间或快或慢地打转,感受着她腹部肌肤的嫩滑。 他的渴望越来越深,不再单单满足于指尖的触碰,扶住她纤细的肩膀,他轻轻将她的身体调转,看见她正紧闭了双眼,长而翘的睫毛上沾了几颗水珠,在剧烈的颤抖。 他轻柔地吻上她的眼睑,试图安抚她的害怕,当感觉到她终于不再颤抖时,他的唇来到了她的鼻尖,轻轻啃咬她秀气的小鼻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在鼻尖长久的流连后,他终于吻上了她娇艳的红唇,小心翼翼地吸吮她微薄的唇瓣。他试图将舌尖探进她口中,可她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他也不着急,沿着她双唇的轮廓细细轻舔,良久,在她渐渐放松之际,抵开她的贝齿,侵入她的檀口,他们曾经有过几次的深吻,可她的唇舌,始终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以舌尖巡过她口中的每一处,最后与她的小舌纠缠在了一起,吻是她唯一熟悉的,无意识地回吻起他来,他得了她的回应,更加激越,一时间,双舌抵死缠绵。 放过她已然肿胀的唇瓣,他的唇来到了她的颈间,在细细描摹完她精致小巧的锁骨之后,将她轻轻托起,使她的上半身稍稍脱离水面,张口含住她胸前挺立的蓓蕾,因为长久浸泡在温泉水中的缘故,她的身体本就泛红,如今更是鲜艳瑰丽得能滴出血来。在他反复的轻舔吮吸下,娇嫩嫩的蓓蕾终于完全为他而盛放,盛开在他口中,绽放在他怀里。 她无意识的发出细碎的嘤咛声,他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身体陡然一颤,覆在她翘臀上的手掌慢慢探进她的双腿间,她的身体突然绷紧,猛地睁眼,用尽全力按住他的手臂,“不!” 他狠狠咬牙才将动作顿住,以沙哑急促的嗓音开口:“晓儿,晓儿,我” 她低头闭眼,声音冰冷坚决:“不行。” 犹如一盆冷水浇灌在头顶,他瞬间拾回了理智,才想起自己是来向她道歉的,而不是侵犯她。 苦笑一声,动作温柔地将她放下,他轻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夹着那样深的痛苦与苍凉,让她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她不忍心再听,睁开眼试图安尉他,却被他胸前一块血红玉佩吸引了注意。那颜色,那图案,那形状,那大小,包括在他胸前的位置,都与她胸前的纹理一模一样。 她将玉佩缓缓拉向自己,他也顺着她的气力缓缓靠近她,离得那样近,近到两人的每一次呼吸都能紧紧地缠绕。她将玉佩贴在自己胸口,与那抹娇艳的纹理分毫不差的契合在了一起。 风临宫主殿寝室内的红木雕花大床上,绝晓穿了件深紫绸质睡袍,一手托了腮,将手臂抵在夏侯弃的胸膛上,一手仔细把玩他胸前那块血红玉佩。 夏侯弃仰面躺在床上,胸口一动不动,两只手却没闲着,不停地梳理擦拭她湿漉漉的长发,枕着湿发睡觉,她可能会着凉。 “真是一模一样。”绝晓发出了今晚的第五次感慨,夏侯弃眉头微皱,没有想到,他的宝贝居然很唠叨。 “你好像只见过一次吧?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还有这颜色,哪里找来这样鲜红的玉石?” “那是血玉,这样大小的色泽均匀的血玉确实少见,我为了寻它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至于那抹纹理的样子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夏侯弃微微一笑,“我也说不清楚,它就那样清晰的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或许这就是缘份!” “很神奇。”绝晓放下玉佩,将胸前的衣领稍稍扯开,看着那抹正逐渐消失的纹理,“我都记不清它的样子。” 殊不知,自己这无心的举动对于夏侯弃而言是怎样一种残酷的折磨。感觉到身体的蠢蠢欲动,夏侯弃在心中哀嚎:他刚刚才浇灭的欲望啊!足足用了八盆冷水啊! 燃火者却不自知,将他受了伤的手拉到眼前,满意地看到重新包扎的伤口处不再有鲜血渗出,却还不忘嘟了嘴教训他,“受伤了还下水,真是够的。” 他刚想调笑两句,却见她将他的手放至唇边,在伤处吻了一下,抬眸看他,声音轻柔:“还疼吗?” “疼。”他回答,看见她眼中闪动着的怜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如果你能再亲它一下,应该就不疼了。” 她眼神陡变,将他的手甩开,整个人往床里一翻,背对着他,“我睡了。” 他苦笑,好个不负责任的小坏蛋!手下却帮她将丝被拉好,从身后将她轻轻拥住,在她耳边温柔呢喃:“好好睡吧,我的宝贝。” 同一时刻,樊州城的另一座深宅大院里,太守正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的女儿。 “我说清莹啊,这次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若是真能进了宫,今后,怎样的荣华富贵不可得?” “可他也太无礼了!”清莹不见了晚上筵席时的恭顺,一脸的倨傲。 太守沉下脸来,伸臂遥指风临宫的方向,喝责道:“胡闹!他是什么人?他是皇上!景国最尊贵的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便是陆蜀南的王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你跟他计较礼数?!” 清莹咬了咬牙,别过脸去不答话。 太守见她这副模样,缓下气来,“都怪平日里爹爹太宠你,养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来。我知道,他不像那些整日里将你的一张废稿都当成宝贝的书生,可你要明白,他是什么样的身份!” 清莹脸色稍缓了缓,太守继续道:“以你这样的品貌,甘愿嫁给一个穷书生,一辈子窝在这樊州城吗?” 清莹皱眉,摇了摇头。 太守笑出声来,“我就知道,我章平的女儿心气高得很!撇开皇上的身份权势不说,就单单看那气度相貌,也是人中之龙啊!你当真就一点儿不上心?” 清莹闻言,立即羞红了脸,娇嗔:“爹爹~~~” “哈哈哈哈!”太守大笑。 “可是皇上似乎不喜欢我。” 太守收了笑颜,背了手在屋中踱步,“是爹爹计划不周,本想让你在筵席上勾起皇上进一步探求的欲望。可一来这场合挑得不对,二来皇上必然阅过美人无数,这样半遮半掩的反而挑不起他的兴趣。所以,得想个直接点的法子。” “还有,皇上身边分明已经有一名女子了!” “这你不用担心,爹爹查过了,那女子是皇上在民间相中的,想必也就是尝个鲜,这种没身份背景平民百姓,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我觉得,皇上对她,很亲昵。”女人对感情的触探总是较为敏锐。 “皇上出行这么长的日子,身边就这一个女人,亲昵些也正常。明日爹爹会想法子将她支走,然后你就”太守突然压低了声音,在清莹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只见清莹突然涨红了脸,微微点头。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绝晓在风临宫的主花园里帮花匠们修剪花枝。 饶是她聪明,第一次尝试修剪花枝,免不了出现“辣手摧花”的情况,花匠们哪里见过这样的贵族小姐干下人的活,只是一个劲的夸赞。 一名侍女踏进园来,走到绝晓身前屈膝道:“禀小姐,樊州太守家的清莹小姐求见。” 绝晓歪了头微颦眉,昨天那位小姐?她不认识啊!脑中闪现出昨日筵席上她被夏侯弃拒绝时尴尬羞愤的表情,回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轻叹口气,“请她过来吧。” 从踏入风临宫的第一步时起,清莹的心中就开始忐忑起来,从来,她只能在高墙外遥望这座华美的皇家宫殿,今日进得宫来,瞧见眼前的一花一木,一梁一柱,莫不透着尊贵奢华,想象着自己可能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清莹激动得连心尖都开始颤抖。 她先是被安排在门房的一处偏厅等候,不一会,领她进宫的内侍进来传唤,“小姐有请。” 小姐?清莹在心中默默揣测这个称呼,皇上身边的那名女子竟连个封号都没有!心中的顾忌不免降了几分。 侍女将她引至一处花园,远远地就看见园中亭子里坐了一名女子,清莹加快步伐,刚进入亭中就下拜行礼,只觉一人匆匆走近将她扶起,低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莹小姐不必拘礼。” 清莹微微抬头,先是见到一条沾满了泥泞的裙角,再往上看去,一张清秀素净的笑颜,长发只松松在脑后挽了个髻,没有任何的饰品。 注意到清莹对自己装饰的关注,绝晓微笑着解释:“刚刚在帮花匠们剪花枝,没来得及换衣服。” 清莹在心中暗暗嗤笑,果然是平民出生的女子,便是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的,不失半分礼数。 两人在亭中坐下,绝晓本以为她有事,可一阵子聊下来,尽听她说些珍宝首饰,花鸟玉石,绝晓插不上嘴,也没什么兴趣。 不一会,清莹就瞧出了绝晓的意兴阑珊,心中一喜,开口询问:“小姐是不是在宫中待的烦闷?” “还好。” 清莹不想得了这样的回答,一愣,继续以原先准备好的说词道:“小姐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带您逛逛樊州城。” “谢谢,不用了。” 清莹陡然就白了脸,红了眼圈,哽咽着开口:“小姐,小姐这是嫌弃清莹吗?” 这突然的变故让绝晓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哭了这位小姐,劝慰了几句,清莹反倒真哭了出来,绝晓干脆搬出夏侯弃来挡架,“是皇上不让我出宫。” 清莹的法子却想得极快,利索地抹了泪,凑至绝晓耳边道:“您可以扮成我的样子出宫,宫门外就是我的马车,车上的丫鬟小蓝会带您游城,我在这等您回来。” 绝晓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模样,终于明白了这名小姐今日拜访的目的何在,微笑着点头。 夏侯弃,你就自求多福吧! 清莹突然有些头痛,绝晓领了她回寝殿,不一会,着了清莹衣饰的绝晓戴了只斗篷离开了风临宫。 绝晓踏出宫门,并没有去找清莹的马车,独自步行向城中走去。 身后有人不近不远地跟着,想必是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害怕她回去得太早,绝晓并没有刻意甩掉他们,自顾自的在樊州城里逛起来。 当初去陆国的时候,她曾路过樊州城,记得城南有家糕点铺的千层饼做得很好吃,随着记忆往一路城南寻去。 来到城南,糕点铺没有找到,却看见一家药铺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尽头立了大大一面布帘,上书——“义诊”。 免费给人看病?这样的善举倒是没见过,绝晓有些好奇,往药铺前凑了凑。布帘下是一张长桌,桌后端坐了一名着深蓝布衣的年轻男子,正肃着眉给一名老妇人把脉,绝晓觉得他有些面熟。 不一会,想必是诊出了老妇人的病症,年轻大夫眉头舒展,冲着桌前的老妇人温柔一笑,让绝晓终于想起来他是谁,扬州城外那名玄衣男子! 纵然是好心做善事,也总有些内心鹰暗的人喜欢将此做一番扭曲,尖锐的嗓音在绝晓身后不远处响起,“年纪这么轻就出来看诊,肯定是收诊金没人找,干脆挂个义诊的招牌,妄想博个好名声,我看呀,这人八成是个庸医!” 绝晓回头看向说话之人,是名尖嘴猴腮的矮子,身边一名老汉听他这么说,站出来打抱不平,“人家林大夫的医术可是非常的高明!去年蜀国的那场瘟疫,就是林大夫给开出的药方才给治好的。” 绝晓陡然一震。 矮子翻个了死鱼眼,“又没人知道那大夫是谁,随他怎么吹好了!” “我有个侄子当时在蜀国经商,亲眼见到过林大夫,倒是林大夫自己做善事不留名,连蜀王的赏赐都没领!” 矮子撇撇嘴,没再接话。 年轻的大夫反复不停地问诊、把脉、开药方,始终以温暖的笑容迎送每一位病人。 一抬眼,看见一名年轻女子,雪肤,黑眸,翘鼻,薄唇。他含笑问她:“姑娘哪里不舒服?” 女子微微有些窘态,“我不是来看病的。” “那么姑娘是?” “听说大夫去年医好了蜀国的瘟疫,我来自蜀国,来向大夫道声谢。”她看向他,双眼如水般清透。 他微笑,“这是身为一名大夫该做的。” 她也报以微笑,起身告辞,他突然开口:“我曾见过姑娘,扬州城外。” 绝晓错愕,他竟然也记得。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漾开温柔的笑容,“这样美丽的姑娘,自然让人难以忘怀。” 这话本轻浮,经他的口中说出,却让人觉得真诚,绝晓脸上不由一红。 “想感谢我吗?” 绝晓点头。 “帮我写处方好吗?真的有些累了。”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他的语气里,竟有撒娇的味道。 当送走最后一名病人时,夕阳已在地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我请你吃饭好吗?当做今天的酬谢。”他的唇边,始终挂着和煦的笑。 “不用了,能够帮得上忙,我已经很开心。” “那就再帮一个忙,陪我吃饭好吗?”他的笑颜逐渐有些无赖。 绝晓失笑,虽然刚认识,彼此之间竟有了熟悉感,她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了下来。 “对不起,真的不行。”她看向天边即将消失的夕阳,“我再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 他也不再勉强,作揖与她告别,“我叫林蕉,希望有缘能再见。” “我叫绝晓,后会有期。” 风临宫里,夏侯弃处理完樊州太守上呈的“急报”,往寝殿的方向走去,招来身边的暗侍问道:“娘娘回来了没?” “还没有。” “她在外面干什么呢?” “娘娘整个下午都在帮一名义诊的大夫写处方。” 夏侯弃皱眉,“大夫?男的吧?” 暗侍黑线,还没听说过这世上有女大夫,“是的。” “齐宗跟着呢?” “是的。” “那个女人还在寝殿?” “是的。” 夏侯弃调转了方向,往御膳房走去,“把那女人赶走,将她碰过的东西全部换掉,先不要打扰娘娘,但到了晚饭的时间必须提醒她回来。” “是。” 告别了林蕉,绝晓正准备回风临宫,一直鬼鬼祟祟跟着她的人现了形,两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拦住她道:“小姐,您现在不能回去。”太守给他们的吩咐是,天黑前不能让她回到风临宫。 忙了一下午,绝晓有些累,脸色也不太好看,冷冷开口:“我再不回去,有麻烦的是你们家小姐。” 大汉哪里肯听,依旧拦了路。绝晓懒得与他们计较,正准备飞身而去,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需要帮忙吗?” 绝晓回头,看见林蕉关切的笑容,原来他还没走。 大汉们以为绝晓来了帮手,立即就想出手拿住绝晓,还没碰到她的衣角就被两道力量猛地推倒在地,待反应过来时,眼前已出现了两名年轻男子。 两名年轻男子却不再关注他们,只互相打量着,蓝衣男子是浅浅的笑,黑衣男子是肃肃的冷。 绝晓瞪大了眼,林蕉刚才的出手?!如果她没看错,是落霞掌。 “林大夫,请问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功夫?”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落霞掌。” 绝晓心口一缩,“那么敢问尊师是?” “蜀国第一剑――余思明。” 绝晓的脸上突然闪现出兴奋的光彩,声音也高了几分,“你什么时候入的门?家师现在在哪?” 林蕉表情玩味,为她那句“家师”。 齐宗却在这时插进话来,“小姐,主人请您回去。” 绝晓此时哪有心情理他,只满眼期盼的看向林蕉。 林蕉微笑,“我是三年前拜在恩师门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便是家师口中蜀国的我的师姐?” 绝晓以微笑代替了回答。 绝晓与林蕉含笑对视,千言万语一时间反倒理不出头绪,齐宗则在一旁冷眼旁观,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所以,当一名大汉的长鞭落在绝晓背上前,竟没人察觉到身边的异动。 变故只是一瞬间的事,长鞭在绝晓身后落下,绝晓突然煞白了脸,身形晃了晃,没有尖叫也没有摔倒,齐宗迅速抢过长鞭,一个用力将持鞭的大汉重重甩到路边吐血。 林蕉以为她伤得不重,却还是立即抢步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只见一条鞭痕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伤口极深,将血肉翻滚出来,模糊成一片,她本穿了件天青色衣衫,染上淋淋鲜血,更觉刺目。 林蕉震惊,抱起绝晓便往附近的药铺飞奔去,齐宗将大汉丢在一边,立即跟上。 将绝晓轻轻卧放在软床上,林蕉利索地处理她的伤口。严格的来说,她的伤势不算很重,他见过很多比这严重上许多倍的伤患,都能应付自如。可这不重的伤却叫他冰凉了手脚,额上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将一块浸了药水的棉纱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含住,药水的味道让她皱起了鼻子,他解释道:“那鞭子不干净,我得用药酒清洗你的伤口,把这个含住,能减轻一些疼痛。”她犹犹豫豫的,闭了眼张口含住了。 沾了药酒的棉纱,每在伤处擦拭一下,都能感觉倒她身体剧烈地颤抖。将伤口清洗完,他接过她吐出的棉纱,见她红了眼,脸上却没有一滴泪,心疼又钦佩,“疼就哭出来好吗?不要憋着。”她却还能勉强挤出一抹笑,“还好。” 调配了伤药在她伤口处细细敷上,只敷到一半,房门“砰”地一下被撞开,一名紫衣男子急急闯了进来,脸上带了严冬一般的肃冷,简直能将见到他的人,心都给冻住。 夏侯弃先是死死盯住绝晓的脸,绝晓却不看他,将脸庞埋在枕头里,然后他将视线落在那刺目的伤口上,眉头紧紧地纠结,虽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林蕉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在颤抖。 他始终没看上他一眼,将手伸向他,“药。”那语气,是王者在发号施令。 林蕉皱眉,“这该是大夫做的事情。” 他依旧不看他,语气里已透了不耐烦,“我不会拿我女人的命开玩笑。” 林蕉自嘲一笑,将伤药放至他手中,他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涂抹起来,那手法倒确实娴熟,林蕉放下心来,轻轻将门合上,在关门那一瞬间,听见她带着哭腔开口:“疼。” 夏侯弃原本还绷着一张脸,绝晓这一声“疼”让他的心彻底软了下来,他轻言软语哄她,“宝贝儿,不要怕,很快就不疼了,宝贝儿我的宝贝儿” 不知是伤口敷上了药还是他的言语起了作用,绝晓渐渐放松下来,安安静静让他上药。 夏侯弃长年征战沙场,怎样残酷的厮杀没有见过?绝晓只这背上一道鞭痕,让他的心口,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揪了起来。他仔仔细细地查看她的伤口,仔仔细细地计算着,有多少人,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绝晓突然开口:“弃。” 他的思绪被打乱,“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疼” 他微怔,马上反应过来她想说什么,又惊又喜,他的宝贝,竟然已经能猜到他的心思。 他腾出一只手来抚她的发,“放心,我不会迁怒无辜的人。”该死的,一个也不会放过。 待伤口全部处理完,绝晓已经睡着了,夏侯弃轻手轻脚给她盖好被子,打开门,齐宗正直直跪在门口,“卑职该死,请皇上责罚。” 夏侯弃冷着脸甩甩手,“不要再有下一次。” “谢皇上。” “传令回去,让天城飞速送四瓶百品凝风露来。” “是。” “事情怎么处理的?” “樊州太守与小姐在家中误食毒物,已经暴毙。拦住娘娘的那两人已经被扣住,等候您发落。” “挥鞭子那个,别让他死的太快。” “是。” “这件事,严禁任何人谈论。” “是。” “还有,去查查,那个大夫,什么底细。” “是。”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绝晓背上的鞭痕令她回家的行程不得不暂时缓下来,幸好,没人为此而沮丧。 夏侯弃一边煲汤一边听暗侍汇报来自天城的消息。 “太后正派人四处打探您的行踪,怕是快瞒不住了。” “随她去。”夏侯弃全神贯注于掌控火候,仿佛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迎娶璇玉公主的时间定在下个月初九,陆王很心急。” 夏侯弃想都不想,“推迟一个月。” “可陆王” “推迟。” “是。” “林大夫的情况查出来了,请您过目。”暗侍呈上一张薄薄的纸片。 夏侯弃净了手,将纸片打开,眉头越拧越深,看完后,将纸片丢进炉火里。 “不要让娘娘知道。” “是。” 小心翼翼端着一盅汤,夏侯弃来到寝殿,却不见绝晓。 “小姐呢?” “林大夫来了,带小姐去了御花园。”侍女紧紧低了头,不敢去看夏侯弃的脸色。 御花园里,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绝晓趴在一张贵妃躺椅上,林蕉坐在她身边。 “我就知道师傅怕师娘,可没想到竟会怕成这样!”绝晓咯咯地笑。 “师娘可真真是个妙人,有机会你该去拜见拜见她。” 绝晓脸上陡然一黯,“希望能有机会。” “知道吗?师娘有一次”林蕉尽挑了些趣事逗她开心。 夏侯弃远远看着绝晓的笑颜,他想不起来,在自己身边,她可曾笑得如此轻松? 倒是绝晓先发现了他,欢欣地叫起来:“弃,今天喝什么?” “药参鸭汤。”夏侯弃将汤盅放在方桌上,盛上一碗后坐在躺椅边,舀起一勺就要往绝晓嘴里喂,绝晓瞟了林蕉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林大夫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夏侯弃的逐客令下得太明显。 林蕉却还能微笑作揖,“那就不打扰了。”将目光转向绝晓,声音温柔,“你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看你。” “林大夫以后请不要来了,这是本王在樊州的行宫,不方便。” 绝晓和林蕉俱是一愣。 林蕉依然保持了微笑,“告辞。” 待林蕉走远,绝晓仍没有喝下夏侯弃送到她唇边的那勺汤,夏侯弃含笑问她:“生气啦?” 绝晓瞪他一眼,“你这醋吃的没有道理。” 夏侯弃懒懒开口:“我哪里吃醋了?” 绝晓干脆扭过头不理他。 “那个林大夫这样蓄意的接近你,恐怕是有什么企图,我也是为你好。” 他这话令绝晓的心中“腾”地升起一把无名火,她转头看他,嘴边牵起嘲讽的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夏侯弃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身体紧绷,“你什么意思?” 绝晓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低了头不再说话,夏侯弃狠狠撂下碗勺,咬着牙开口:“你到底什么意思?” 绝晓的怒气也被激了出来,冷哼:“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当初在霄云城的时候,你故意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你敢说你没有目的吗?你敢说完全是因为爱我吗?夏侯弃,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这一番话说完,两人只呆呆地对视,藏在彼此心底最隐讳的秘密,谁也不敢去触碰的过往,就这样赤裸裸袒露出来。 夏侯弃一脸的震惊,胸口的旧箭伤处在剧烈地抽痛,他却只知道反复地低喃:“晓儿,晓儿,晓儿” 话一出口绝晓就后悔了,可她只是咬了唇,倔强的不肯认错。 夏侯弃将颤抖的左手伸向她,想要抚摸她的脸,伸至她的脸旁又不敢接近,绝晓将自己的脸庞稍稍凑近,埋在他手心里。 得了她的温暖,夏侯弃终于整理出完整的话语:“晓儿,当初确实是我不对,但现在,我爱你胜过一切。” “不。”她微笑,“在你心里,江山还是比我重要。” 她今日的话语第二次让他震惊,他几次张口想反驳,可悲的是,找不到理由。 “你看,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也是个斤斤计较的女人。” 他猛然将她搂进怀里,企图以怀抱中的真实的拥有驱走心底的恐慌。 “对不起,宝贝儿,对不起” 三天后,绝晓收到林蕉托人转交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已离开了樊州城,将继续四处云游;他今年冬天回塞外陪师父师母过年,会代她向他们问好;希望她凡事能看得开一些,不要太为难自己 缓缓放下手中的信,绝晓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天空很蓝,万顷无边的蓝,偶尔有只飞鸟在空中一滑而过,不知为什么,让她心底升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夏侯弃对她,愈加照顾得体贴入微,那天的事情,没人再提起,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言语可以解决的。 在无数补汤补药以及百品凝风露的效用下,绝晓的伤势很快地愈合起来,夏侯弃每天检查她的伤势也由开始的喜悦变成后来的烦闷,她的身体一旦完全康复了,就不再有留下来的理由。 这天晚上,他又开始在她耳边磨蹭,“宝贝儿,我们等下个月过完中秋再走好不好?” 绝晓正在擦拭白日里新买的一把七弦琴,“你不用回天城主持中秋的祭祀大典吗?” “没关系,我自有妥善安排。” 绝晓歪头想了想,“可是我得回去陪家人过节。” “那你先回霄云城住上两天,我再带你去塞外好不好?你不是一直很向往塞外风光吗?我们还去可以找你的师傅师母。” 绝晓停止了擦琴,低头看着琴弦不说话,夏侯弃在一旁忐忑地等待。 “然后呢?” “什么?” “去完塞外以后呢?你能继续陪着我游山玩水吗?你能永远不回天城吗?不能对不对?那么,你早晚得送我回家。” 他盯着她停留在琴弦上的修长手指,沉默了半晌,低声开口:“我知道了。” 绝晓的身体终于完全恢复,背上连最细微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一如往初的洁白无暇。 他们也继续踏上了回霄云城路途。 离霄云城越近,他对她的贪恋就表现得越明显。 宽阔舒适的马车里,夏侯弃不顾绝晓已然肿胀的唇瓣,又一次将她拉进怀里亲吻。 许久,绝晓在他怀中挣扎,“不行了,弃,我真的不行了。” 于是他放过她的唇,扯开她的衣领,埋首于她的颈间。 她纵容着他的无礼,因为,她心底有着同他一样的痛苦无奈。 不管他们有多么的不愿意,到底还是踏上了蜀国的土地。 蜀王得了消息,派人来接,绝晓亲自出面给回绝了,他们之间,只剩下这几天时间。 蜀国都城外郊县的一家客栈里,夏侯弃一个人坐在底楼的大堂,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几名店小二缩在柜台后面,互相推搡着不敢给他送酒。绝晓在客房里洗完澡,下楼就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从他手里夺过酒杯,“别喝了。你想要明日里醉着与我道别吗?” 不说倒好,她这一番话叫他愈加痛苦,猛地一把抢回酒杯,“不要管我。” “那我陪你。”她在对面坐下,拿起一壶酒就往嘴里灌,这是顶烈的酒,她哪里喝得惯,酒一入口就猛咳了起来。 他夺过她手里酒壶,快速来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背,“背上的伤刚好不知道吗?怎么就不懂得爱惜自己呢?我若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原本是教训的口气,说到最后,却有了苦楚的味道。 她眼圈陡然一红,不再说话,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庞埋进他胸膛。 她依赖的模样让他心软,“唉~~~”他低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将她拦腰横抱起,往楼上的客房走去。 小心将她放在床上,他转身离开,身后一双手臂突然缠住他,他轻哄:“乖,我一会就过来陪你。” 她却不肯放手,只紧紧拥住他。他的心脏陡然漏跳几拍,艰难的做了几次吞咽,“晓晓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没有回答,也没用放手。 他僵硬地回身,看见她紧闭双眸,通红了一张脸,他不敢相信,又问了一次:“真的可以吗?” 沉默。 对他来说,便是默许。 夏侯弃一声低吼,将绝晓压倒在床,双唇一触碰到她滚烫的肌肤,便是疯狂的亲吻,他想控制自己的狂猛,却力不从心。 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他知道她在害怕,好容易从她胸前抬起头来,身下的美人儿衣衫半褪,白皙无暇的肌肤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粉红色吻痕,娇小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宝贝儿。”他温柔唤她,她睁开氤氲双眼,目光迷离,散发出妖魅般的诱惑。 他深深吸气,控制住想立即要了她的欲望,轻抚她的长发,亲吻她的嘴角,“宝贝儿,不要怕,不要怕啊~~~” 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哄劝渐渐软下来,全身的血液如烈火般燃烧,任由他的引导将她带入陌生的情欲在他进入的那一刻,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不知是因为疼痛、失去、还是得到。 青纱帐内,粗重的喘息夹着微弱的娇喘呻吟,让这一夜变得格外旖旎。 在夏侯弃猛烈地侵犯下,绝晓再一次昏倒在他的臂弯里。夏侯弃不得不停下动作,怜爱地梳理她粘在脖颈间,已经完全汗湿的发。 终于,他终于,完完整整拥有了她。 不准备将她吵醒,今晚,实在是难为了她。将她轻轻拥在怀里,调整出她最习惯的睡姿,在她耳边低语:“宝贝儿,我爱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帐抚摸着绝晓纯净的睡颜,她张开双眼,立即便感觉到全身的酸疼无力,联想到昨夜的疯狂绝晓又红透了脸。 从他的臂弯里抬头,他的睡颜近在咫尺,睡得那样香,孩子一般的安详,她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眉眼,他每天总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可她知道,他其实很累,他的心,比谁都累 他突然睁眼,唬得她立即缩回了手,因为不好意思见他,她转过身去。 他却误解了,半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问她:“后悔了?” 她轻轻摇头。 他明显地松一口气,再问:“疼吗?” 她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 穿过散落的长发,他轻轻抚摸她柔滑的背,她已经没有了前一晚的抗拒,他大着胆子将手掌覆上她的胸前,她一个哆嗦,他轻笑着啃咬她的耳垂,“真是个敏感的小家伙。” 他又想要她! 稍稍试探,除了害羞,她没有挣扎,他一如昨夜的狂猛,仿佛要把她嵌到身体里去。 将她折腾到无力,他拥着她躺下,在她身后,将她的发与自己的缠绕在一起,束成发结。他低语:“我们一起去霄云城见你的父王,我去向他提亲,不管他提什么样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直接跟我回天城去,我们一刻也不要分离。” 将长久以来积蓄在心中的话一口气说完,他屏息等待她的回应,却突然感觉到四肢软弱无力,他开口想唤她,已然发不出声来,他心下大急,却见她转过身来,一双清水明眸看住他,开口说道:“对不起,弃,只是一点******和哑药,不会让你难过太久的。” 他眼中先是不置信,渐渐转成了愤怒,她并不害怕,“不要生气,我只是想让你安安静静听我说几句话。” “弃,我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想了这样多法子,无非想让我跟你回去。可是,你忘记了吗?早在三年前,我们第一次争执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如果你不能一心一意的待我,就请放开我直到今天,我的心意依旧没变。——这么长的时间,你还是不能了解吗?” “弃,我跟你说过,我是个斤斤计较的女人,那不是玩笑话,我要我爱的男人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并且一生一世。你可以给我身份地位,可以给我最深的情意,可我在乎的是忠诚与纯粹,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这些你给不了。一旦你将我扔进你的后宫,让我与其他女人分享你的宠爱,等待你雨露均沾的恩泽,哪怕你只将心思分给她们一点点弃,我还是会嫉妒,我还是会心痛,这样的生活,我没有办法面对。” 说到这里,她有些许的激动,小脸微微涨红,他眼中的愤怒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怜惜。 “你有没有想过,抛开感情,我们之间,隔着的还有江山!弃,我们相识将近四年,每熟悉你一分,我的害怕就多一分,你的野心让我害怕,我知道,一统天下是你的梦想,总有一天,你会向蜀国宣战,如果那时候,我是你的妻子,你让我怎样面对我的国家?怎样面对我的父皇母后? 不知从何时起,泪水从她的眼角不停地溢出,顺着光洁的脸庞,一颗一颗,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样的灼热,灼得他心疼。 “所以,弃,不要为难我好吗?如果你真的爱我,请体谅我。” 她抹干泪,看见他的眼底已失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一片空寂,她鼻子又是一酸,微微抬头,不让眼泪再掉下来,好一会,勉强挤出一抹凄凉的笑,“好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你好自为之。” 她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的发丝与他的紧紧缠绕在了一起,她试图解开发结,可手指不听使唤的颤抖着,越解越乱,发丝纵横交错,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他的,仿佛预示着他们的人生她心中突生慌乱,摸到床头针线盒里的剪刀,“咔”地剪掉自己的一束发,将与他纠缠在一起的发丝,留给了他。 穿戴好衣饰,草草束了个发髻,她站在床前,“药效应该还剩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我先回去了,不用来送我,就此告辞吧!”她俯身在他的额头亲吻,“若你我真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彼此不必留情。” 走到门口,她突然又折了回来,埋首于他的耳边,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爱你。” 当日,绝晓回到了霄云城,蜀王大笑相迎,蜀后喜极而泣。而夏侯弃,在客栈里停留了三日,动身回了天城。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她想。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夏侯弃回到天城,不久便迎娶了陆国的璇玉公主,婚典之隆重简直堪比封后大典。 据传,璇玉公主的美貌举世无双,深得景合帝喜爱,大婚后,景合帝与新妇相守于天露宫,三天三夜不曾踏出宫门,三日后,景合帝册封新妇为皇贵妃。 这些消息并没有传到绝晓的耳中,此时,她正以静养为由整日里待在晓春阁,刚一回来,蜀后便在她耳边唠叨起她的婚事,绝晓干脆躲进了晓春阁。可近日里,有件事让她更加烦躁,她的月事已经迟了很多天了。 绝晓将手放在小腹上苦笑,她的体内可能正孕育着一个孩子。当日的春风一度是她的选择,她从不曾后悔,可她没想过会有孩子身为皇室公主,未嫁生子,她知道这将给自己,给皇室,甚至给蜀国带来怎样的羞耻。可是她的双手在小腹上轻抚,这是她的孩子啊她与他的孩子 就在她最烦躁的时刻,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林蕉。他的到来给绝晓鹰霾的心情带来了一丝阳光。 蜀帝知道林蕉与绝晓同样拜在余思明门下,又得知他便是治好蜀国瘟疫的那名云游大夫,大喜,直说要重重赏赐他,林蕉半真半假的开口:“我想要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能答应吗?” 绝晓险些将手中茶杯翻到,蜀帝哈哈大笑,“只要朕掌心的明珠同意。” 林蕉看一眼绝晓那有些苍白的脸庞,微笑,“我一生颠簸于民间,只怕呵护不了这样美丽的明珠,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还望陛下与公主见谅。” 蜀帝一笑置之。 绝晓邀请林蕉在晓春阁的凉亭里赏花,趁着四下没人,绝晓好容易鼓足了勇气开口:“我最近身体有些不适能给我看看吗?”她不敢让霄云城里的御医号脉。 林蕉微笑点头,不知为什么,他的笑容总能让她觉得安心,可那抹安心的笑容很快在他脸上消失,他的双眉越拢越深,她的心也跟着越提越高。 “你是想生下来还是打掉?”他神情严肃。 绝晓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炸开,真的!是真的!她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身形微晃,他赶紧扶住她,“对不起,我是骗你的,你的体内只是淤积了一些寒气。”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绝晓呆呆看着他,她已分不清他话语的真假。 他后悔刚才吓唬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放心,没有孩子。” 她明显的松一口气,伴随着的还有心底升起的一丝失落。 林蕉在霄云城小住了几日,告辞离开,绝晓一直将他送到城外的别君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去吧。” “嗯。” “你身子太虚,记得按我开的方子好好调养。” “嗯” “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嗯。” “若是十年后还不能嫁得如意郎君,就嫁给我吧!” “嗯嗯?” “我等你十年。” 她皱眉低语,“请不要这样。” 他展颜,“逗你呢。” 她歪了脖子斜睨他,“你真的是林蕉么?这么爱说谎!” 他大笑,轻轻抱她一下,“我真的走了,还记得我上次信上说的吗,凡事看开一些,不要折磨自己也折磨了别人。我更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她于是绽开一抹笑,“保重。” “保重。” 日子在指缝间悄无声息的流淌,转眼又迎来了冬季,景南边境的一桩冲突打破了各国的宁静。起因很简单,南国的一户平民举家迁徙到景国,在边城被南国驻军拦下,景国派人前来协商,就这样起了冲突。这件事最后究竟怎样了结没人关心,大家关心的是,景国以维护边境安全为由,大肆在各国边境屯兵,而这其中,要数在景蜀边境驻兵最多。 蜀帝看着手里的奏折叹气,一旁的绝晓问他:“情况很糟糕?” “景国又加派了一支军队,到目前为止,驻扎在我国边境的景军,至少有二十万!” “他们在陆南两国也驻军了吧?景国将全部兵力都压在了边境?” “不,这应该还不是景军的主力。” 绝晓瞪眼,“不可能!四年前景军攻打庆国时,还只有三十万军队。” “夏侯弃每年都在大肆征兵。” “我有些不明白,景国征用这么多的年轻男子入伍,他们的田地由谁来耕种?景国哪来的钱粮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想起夏侯弃在送她回来这一路上的花销,简直可以用挥霍无度来形容。 “北方部落的臣服给景国带来了无数的军队,战马和财富;攻下庆国大大扩充了景国的实力;夏侯弃的赋税政策吸引了各国商旅,陆国的繁华已经渐渐被景国取代;最近,景国还鼓励各国平民向景国迁徙,我国边境已经流失了上千百姓。” 绝晓一脸的不置信。 蜀帝拍拍她的头,“我们不能苛责百姓,他们的追求的,不过是平静富足的生活,若有一天真的打起仗来,景国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绝晓握住蜀帝的手,目光坚定,“不管怎样,我会一直站在您身边。” 蜀帝在心中轻叹:可我只希望你平安。 临近年末,景国向蜀国送来一份书函,不是所有人意想中的战书,而是婚书,景王求娶蜀国乐平公主。蜀王当即就甩了婚书,怒斥:“我堂堂蜀国,还没到卖女求荣的地步!” 求婚使好脾气的陪着笑,“蜀王陛下请息怒,皇上交代,陛下可以考虑考虑,年后再给回复。” 求婚使回国不久,景蜀边境的驻军又猛增了十万,局势渐紧。绝晓听闻却还能淡淡一笑,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绝晓亲自端了杯参茶来到正德宫,蜀王正在为边境的冲突忧心。 她将茶杯放下,看着蜀帝那仿佛陡然衰老的脸庞,心头一酸,“父皇,女儿愿意嫁到景国去。” 蜀帝拉了她的手在身边坐下,“父皇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父皇能不知道吗?放心,父皇还有能力保护最心爱的小公主。” 绝晓眼圈微红,将头埋进蜀帝胸膛,“可是,我不想因为我而让蜀国的百姓经受战争之苦。” 蜀帝沉默半晌,哑着嗓音开口:“不会的,夏侯弃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向蜀国宣战。” 泪水从绝晓眼中滑落,她想,他会的。 回到晓春阁,绝淑已经等了她一个时辰。自从她回到天城,似乎只见过绝淑两次,“绝淑妹妹有事?” 绝淑直接就问:“姐姐是不是不愿意嫁到天城去?” 绝晓这才想起来,绝淑与夏侯弃,也曾有过一场交情。 “是的。” “那么,”绝淑咬了牙,似乎在下什么重要的决心,“我替姐姐出嫁可好?” “不好。”绝晓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为什么?”绝淑尖叫着跳起来,“你自己不愿意嫁,为什么不能成全我?” 相较于绝淑的失控,绝晓只抬头平静看她,“如果有一天景蜀两国交战,身为蜀国的公主,你该怎么办?” 绝淑低声嘀咕:“干嘛想这么多未必会发生的事情?” 绝晓摇头,“它迟早会发生。” 绝淑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情绪激动,“我管不了那么多,姐姐,求你成全我吧!我爱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绝晓震惊,她的妹妹,竟然对夏侯弃有着这样刻骨的爱恋!她也终于明白,绝淑这两年坚持不肯出嫁,究竟是在等待什么。 无法面对绝淑那充满渴望的眼神,绝晓别过脸去,“你去求父皇吧,只要他能答应。” 蜀帝自然是不答应的,将绝淑训斥一顿,罚她回深宁宫闭门思过,可这名公主的坚持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在正德宫外跪了整整两天两夜,任谁劝都不理,便是她的母妃哭倒在她面前,也没能让她站起来,直到蜀帝松口那一霎那,她才放任自己晕死过去。 “父皇。”绝晓找到蜀帝,“您会害了她!” 蜀帝发出一声叹息,“晓儿,淑儿跟你不一样。”没再做更多的解释。 “可是,”绝晓低头,“夏侯弃想娶的是我。” “至少能堵住他发兵的理由吧,毕竟蜀国献上了一位公主。” 几句到嘴边的话让绝晓给忍住了,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她没有立场再说什么,但前提是,夏侯弃能接受。 蜀帝赐封绝淑为乐萍公主,将其送往天城,景合帝未出微词,册封乐萍公主为淑妃。驻扎在边境的三十万大军没有撤离,骚乱却是停止了,蜀人都松下一口气,只有绝晓心中仍隐隐存着不安。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蜀历晋宝二十九年三月十日 霄云城上下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乐平公主的生辰从来都是霄云城的节日。 宇福宫内,绝晓在帮蜀后挑选晚上筵席的礼服,内侍在一旁诵读礼单。 “丞相送上珍珠项链两条,红宝石指环一对,翡翠玉镯一对,羊脂玉钗四支。” “户部尚书送上锦二十匹,缎二十匹,丝二十匹,绸二十匹。” “景王送上绿绮琴一把,古琴谱一本,轩辕剑一把,汉血宝马一匹,书画十幅,腌梅二十坛。” 蜀后手下一顿,抬头看向绝晓,她正将两套礼服高举起来比较,神情不见一丝异样。 蜀后在心中叹息,开口道:“晓儿,你已经满二十一岁,母后在你这么大的时候” “已经生下绝安哥哥了。”绝晓接过蜀后念叨过千百遍的话。 蜀后板起脸,“晓儿,母后不是在和你说玩笑话!今晚的筵席母后特意邀请了各官家尚未娶亲的公子,你自己也上上心,不要总让母后为你的婚事担忧!” 绝晓本想推托,抬头看见蜀后两鬓新生出的几丝白发,她记忆中永远年轻美丽的母后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知道了。” 这是绝晓第一次松口,蜀后喜上眉梢,将她揽进怀里,“我的晓儿,我的宝贝女儿,只要你能嫁得好,母后就安心了。” 绝晓凄楚一笑。 当晚,蜀后将绝晓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不停地与她交流着对各家公子的品评,当然,都是蜀后在说,绝晓在听。年轻公子们大概也知道了今晚筵席的“重要性”,都铆足了劲表现自己。 “丞相家的独子相貌堂堂,生得一表人才,不过听说他为人太过风流,只怕今后会让你受委屈,你看呢?” “嗯。” “刘将军家的二公子一脸英气,年纪轻轻就随父镇守边关,只可惜,戾气重了一些,是吧?” “嗯。” “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倒是难得的温文尔雅,只是那身子板唉” “工部侍郎可是去年的状元爷,你父皇似乎很赏识他,就是出身不行,你觉得呢?” “嗯。” 蜀后终于察觉到绝晓的心不在焉,拉过她的手,“晓儿,你是怎么答应母后的?” “我在听啊。” “那你到底中意哪个?” “我”绝晓迅速在脑中搜索断断续续的记忆,“状元爷,父皇喜欢。” 蜀后苦笑不得,“这是在给你挑驸马。” 绝晓低头,“父皇母后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虽然不信,蜀后还是开口道:“那母后尽快安排你们见个面。” “嗯。” 见面被安排在第二天,绝晓在宇福宫的偏厅里见到了这位清俊的状元爷。 互相问了礼之后,她开口就问:“知道今天招你进宫是为了什么吧!” 状元爷显然没想到公主会这样直接,微怔后开口:“是的。” “你想娶我?” 状元爷又一个微怔,稍稍红了脸,“是的。” “为什么?我们并不相识。” “下官下官倾慕公主已久。”状元爷的脸更红了。 “我想听实话。” 状元爷猛抬头,绝晓冲他微微一笑,“如果真的将成为夫妻,我只希望,彼此能坦诚一些。你放心,不管怎样,今天的谈话都不会再有人知道。” 状元爷有片刻的犹豫,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想必公主知道,下官出身乡间,在朝中无权无势”下面的话无需多说,状元爷以才气博得公主青睐,成为皇上的乘龙快婿,从此富贵显赫,人人都熟悉的桥段。 “所以你不会介意我心里有别人?” 状元爷也曾听闻一些关于乐平公主的传言,却不想她会这样大胆直接的说出来,“是是的。” “你可有意中人?” “没有。” 长久的沉默后,她幽幽开口:“我们成亲吧。” 日子就订在本月十六,赶得这样急,仿佛怕晚了她就要反悔似的。 晓春阁里,侍女们忙乱成一片,绝晓却安安静静坐在窗边看书,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橙苞过来问她,“景王送的那些礼物还带走吗?”侍女们正在收拾搬去驸马府的物品。 “不。” 橙苞领命而去,侍女们将礼物搬往另一间屋子,其中有一人抱了十幅画轴,在行至绝晓身边时,一个不小心将画轴打翻,一幅画正巧便展开在绝晓眼前。画上,一名女子坐在圆月下,抬头仰望星空,脸上是隐隐约约的寂寞与哀愁,右下角提一行小字:在你思念着我的日子里,我也在思念着你。 绝晓愣愣盯住那副画,侍女不敢去捡,傻站在一边。 半晌,绝晓将视线收回到书本上,再半晌,开口:“拿走。” 绝晓端坐在床沿,头顶上沉重的金冠压了她一整天,几乎要把她的脖子给压断,婚典简约而不失隆重,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咬了牙才将一天的礼节完成,此时,只剩新房里的最后一环。 橙苞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在她耳边小声鼓励:“公主,快了,驸马爷马上就进屋了。” 果然,话音刚落,身着大红色喜袍的状元爷,此时该称呼为驸马爷,走进了新房。驸马爷的脸上已不见了前几日初见绝晓时的局促,但到底还有些忐忑,他小心翼翼接过系了红绸的秤杆,微抖着将新娘的红盖头掀开,惊艳! 从前只有极少的机会能远远看她一眼,前几日的相会因他心中存着不安,也没敢正视她的容貌,如今,一张娇艳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庞近在咫尺,完全夺去了他的呼吸!他何德何能,竟能娶到天仙一般尊贵美丽的女子! 橙苞将酒杯塞进已经傻掉的驸马爷手里,另一只给了绝晓,他挨着她在床沿坐下,心中砰砰直跳,握着酒杯的手与她的手臂相缠,因为离得太近,手背感受到了她的呼吸,手上一个猛颤,微洒了酒水在她的衣袖,他惊慌看她,她微微展颜,花开一般。 将绝晓头上那些繁重的饰品取下,侍女们全都退了下去,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对新人,新郎紧张得手心出汗,偷偷瞥向身边的新娘,她卸了妆,看起来更加水嫩,明明已经二十一岁了,皮肤却像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新郎开始燥热起来。 绝晓突然开口:“对不起。”驸马爷也不是笨人,知道她的意思,从床上站起,“我去书房睡。” “谢谢。” 出门时,他回头看她一眼,告诉自己,他已经因她得了权势,不能贪求太多。 第二日,绝晓与驸马回到霄云城,却只在宇福宫见到了蜀后,绝晓问起蜀帝,蜀后只说他忙,不愿多谈。回到驸马府,绝晓派人去宫里打探消息,晚饭时分,橙苞过来禀报,说地支支吾吾:“昨晚景王亲自领了五十万大军攻进蜀国了。” “咣当!”驸马爷手中的汤勺落地。 后来得知,夏侯弃并没有攻占蜀国的任何一座城池,只是率领大军长驱直入,在蜀国的都城外扎营,派了使臣来霄云城相商言和的条件,绝晓听闻后简直要笑出来,明明是入侵者,却主动要求言和,条件?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朝堂上,蜀帝深眉紧缩,朝臣们为景国入侵之事争论不休,有几个大概能猜到景王的目的,见蜀帝不提,也不好开口。 就在胶着之时,乐平公主昂首踏入大殿,跪于蜀帝前自请献于景国,朝臣们大赞公主的深明大义,纷纷附和,蜀帝重重叹息,无奈答应。 乐平公主此番舍身为国之举,一直为蜀人所称颂。 绝晓从霄云城出发的那日,蜀后哭昏在宇福宫里,蜀帝亲自将她送到城外,远远的,就看见夏侯弃身着黑甲,骑了匹高壮黑马在一座小丘上徘徊,见了蜀国的车队,立即策马相迎,身后的军队欲跟随,他一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看着夏侯弃越来越近的身影,蜀帝轻轻拍了拍绝晓的肩膀,“晓儿,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只要你愿意安安心心跟着他,会幸福的。这是父皇对你最后的要求,答应父皇好吗?” 绝晓低头,红了眼圈,不说话。 蜀帝的声音也有了几丝哽咽,“真是个倔强的孩子,让父皇说你什么好” 转瞬间,夏侯弃已在来到眼前,飞身下马后先是向景王行了礼,眼光立即胶在了绝晓身上。 蜀帝神情严肃,问他:“夏侯弃,晓儿从小在宠爱中长大,没人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你也能这样待她吗?” 夏侯弃向蜀帝抱拳,目光仍停在绝晓身上,“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会一辈子疼她,爱她,宠她,顺从她,包容她,保护她!” 蜀帝牵起绝晓的手放进夏侯弃的掌心,“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夏侯弃紧紧握住绝晓,对着蜀帝深深一拜,“谢谢岳父大人二十一年来对晓儿的养育,我一定会珍惜她,胜于珍惜自己的生命。” 夏侯弃翻身上马,将绝晓抱在身前,绝晓终于哭了出来,“父皇,保重!” 蜀国,永别了。 夏侯弃用披风将绝晓紧紧裹住,任由她在他怀中哭泣,此时正是他的宝贝最脆弱的时候。 得了人,夏侯弃立即拔营回国,与他的军队侵入时一样的迅捷,几日后五十万景军就迅速撤离了蜀国,没在蜀国的土地上留下一丝痕迹,痕迹留在了蜀人心里,这样训练有素到可怕的军队,若是真要攻打蜀国,怕是早已拿下了霄云城。 夏侯弃陪着绝晓坐在马车里,连日来,她一直神情恍惚,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偶而清醒时,也只是对外窗外的景致发呆。 终于回到了天城,他终于将她的宝贝带回了家! 他掀开车帘让她能看见金黄色巍峨的宫门,微笑着开口:“宝贝儿,看,到家了,我们的家。” 她绽放离开霄云城后的第一抹笑,确实,是只美丽坚固的牢笼。 紫阳宫里,橙苞在帮绝晓擦拭沐浴后的长发,夏侯弃来到绝晓身后,很自然的接过橙苞手中的布巾,示意她退下,一边继续擦拭绝晓的湿发一边开口:“封后大典定在五日之后,礼仪会很繁琐,这两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梳妆镜内的美人没有一丝反应,夏侯弃来到她面前,扶住她的双臂,看进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气我,若是你愿意等我,或许我还不会迫你,可你竟然嫁人!知道吗?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恨不得杀掉所有的人!幸亏他没碰你,否则” 绝晓眼神陡厉,“你监视我?” “晓儿” 绝晓起身甩掉夏侯弃的手臂走向床铺,“我累了,什么都不想听。”在床上躺下,夏侯弃也跟着上了床,绝晓翻身向里,“出去。” “这是我的寝殿。” 绝晓欲下床,夏侯弃一把将她抱住,“没给你准备其他地方。” “我去找橙苞。” “你总不能永远在她那待着!乖,你气我恼我,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不要不理我,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好不好?”说完就想凑近了吻她。 她一个侧脸避过,满脸的嫌弃,“脏。” 他突然定在那里,仿佛让人在心口狠狠插上了一刀,伤得他鲜血淋漓,痛得他无法呼吸。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往殿外跑去,他回过神来,两三步追上了她,一把将她抗在肩头,重重抛在了床上,虽然铺了厚厚的丝被,还是将她摔疼了。她挣扎着要起身,他却将身子覆了上来,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眼中闪着骇人的寒光,那寒光让她心颤,使了全身的气力想要推开他,毫无成效。他开始动手撕扯她的衣服,她疯狂的打他,抓他,咬他,却不能阻止他动作激烈地在她身上留下无数的印记 当她终于意识到挣扎无用时,彻底放弃了反抗,麻木地放任他,心中升起沉重的无力感,她无力捍卫爱情,无力选择婚姻,无力挣脱禁锢,现在,连身子都无力守住她的安静反倒让他拾回了理智,看着身下的她眼神里一片空洞,他那已经流血的心又猛地被鞭笞!狂吼一声,他一拳击在枕边,巨大的力度使得床身也跟着震了一震,他起身快步离开,出门前咬牙甩下一句话:“哪都不许去!” 他一路疾行,夹着盛怒,但凡见到他的宫人都吓得噤声跪地,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眼前只留她空洞的眼神,耳边只剩她嫌弃的话语。脏!脏!!脏!!!她说他脏!她嫌他脏!她嫌弃他!她鄙视他!她厌恶他! 一把抽出书房墙壁上悬挂着的长剑,他砍碎了所有可以毁坏的东西,书房里不断发出震天的巨响,混着痛苦的嘶吼。 许久,当书房里的动静已经平息很长时间以后,蝶衣战战兢兢走进去,屋里的灯火早已熄灭,黑漆漆一片,她一个不小心,差点被脚下的碎物绊倒。疲惫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出去。”寂寥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地狱,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威严。蝶衣不自觉的打了个颤,有些犹豫的离开,出门前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浓浓的落寞孤寂仍让她觉得心碎。 待夏侯弃回到寝殿时,绝晓已经睡去,没看见他嘴角尚未擦净的血迹。她缩在床角,身子微蜷着,睡颜里透着深深的疲倦,他半撑了身体看她,轻轻抚她的发,她眉头微拢了拢,吓得他赶紧缩了手,她却没有醒,想是睡得极沉。他压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宝贝儿,我只属于你一个人,从来都是。” 他小心翼翼抱住她,让她睡在他怀里,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被藏在了手心。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天城内外一片喧嚣,每个人都在谈论景王即将册封的新后。 夏侯弃的书房里,新呈上的折子足有一人高,全都以自古一国无两后为理由劝谏。太后不断在暗示,将一名嫁过的女人封为皇后,会大大失了皇家的体面。皇后郑氏则玩起了哭闹上吊的把戏。可这一切都不能使君王改变主意,他夏侯弃娶妻,还轮不到别人指手划脚。 紫阳宫里,夏侯弃正兴致勃勃的让绝晓看婚典上的衣饰,“你喜欢哪种红?艳一点的还是暗一点的?绣法呢?蜀绣还是景绣?其实陆国的绣法也不错这顶凤冠喜欢吗?嗯,太沉了,只怕你会撑不住” 绝晓正收拾从蜀国带来的书籍,明显没兴趣,“没什么好挑的,就按祖制吧。” “那不行,婚典一辈子只这一次,一定要挑你最喜欢的。” 绝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与无奈,“反正都不是第一次了” 他马上安静下来,她不去看他,继续整理手底下的书籍。 “拿反了。”他出声提醒。她手下一颤,差点丢掉手中的书,他轻声叹气,将她手中的书抽出,帮她放好。 静慈宫里,皇后郑氏正拉着太后的衣袖大声哭求:“不行的母后!您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一定不能让皇上封了那个贱人为后!您答应过鸾儿的,您保证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呜呜呜~~~~” 太后重重揉了一下眉心,这个丫头还不知道,他们郑家的势力,在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迅速被夏侯弃掏空,如今,只剩下光鲜的外表。 “皇上只不过图个新鲜,就像陆国公主一样。” “不一样!肯定不一样!皇上亲自抢了那个贱人回来,还要封她为皇后,连她嫁过人都可以不计较!听说皇上特别重视这次大典,什么都亲自过问,什么都要用最好的,可我那次呢?他甚至都不在!呜呜呜~~~~” 太后在心里叹气,她当然知道不一样,夏侯弃竟然用了那女人在蜀国的封号作为年号!而前些日子他的莫名消失,据查也是和那女人在一起 “鸾儿,不要再这样哭哭啼啼的,失了体面!你也是皇后,不比那女人差,只要能早她一步诞下皇子,定能压住她。” “可是” 郑氏微微红了脸,“皇上不常来我宫里。”而新后就住在皇上的寝殿里,夜夜与他相守。 太后心头沉重,诞下太子是他们郑家唯一的希望,“哀家会让人给你找来些偏方,你也要时时把握好机会,不许再哭闹了,这样只会让皇上更加厌烦!” 郑氏不情不愿的点头答应。 婚典如期举行,前所未有的隆重奢华,绝晓一身凤冠霞帔,在宫人的引领下缓缓走向大殿。观礼的人群在殿前分列成两排,俱是非尊即贵,投向绝晓的视线里,有羡慕、有嫉妒、有鄙夷、有愤怒、有探究、有敬畏她看见了满脸不置信的陆之舞,看见了盈盈浅笑的绝淑,看见了眼中射出怨毒的利箭,同样戴了凤冠的陌生女子夏侯弃正挺立在高高的殿堂上看着她,她一步步攀上台阶,向他走去。年少时,她也曾幻想过他们的婚礼,却没有一幅,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远远地,他向她伸出手,满脸的期盼与激动。对于他,也许这便是爱情的归宿,对于她,却只是对蜀国的一份责任。 将冰凉的手指滑入他温暖的掌心,他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累了?”她摇头,耳侧的环佩跟着叮当作响,他依然凑在她耳边,“我知道你累了,乖,再忍耐一下就好。”这样亲昵的举动,清清楚楚被殿外众人看在眼里,可没人敢出声议论。绝晓的指尖被夏侯弃一点一点焐暖,心里多少也跟着暖了一些。 紫阳宫里,红鸾帐内,没有新人的蜜意缠绵,他们甚至没有共用一张被子。绝晓已经睡着了,呼吸轻微而规律,夏侯弃却没有一丝睡意,含笑看着她,她就这样真实的躺在他身边,近到触手可及,并将一辈子待在这里夏侯弃的嘴角不自觉地又向上弯了弯,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的宝贝会打开心结,重新回到他怀里,哪怕,要他用一生去等待。 婚后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要闲适,夏侯弃免去了她在宫中的一切礼节,她不必面对太后,不必面对后宫,自从那晚之后,夏侯弃也没再提出过行房的要求,虽然夜夜与她共寝。 眼见就要进入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换上素雅薄衫,绝晓移步花园晒晒太阳,却不料竟遇到了熟人。 陆之舞一袭翠绿轻衫,盈盈俏立于花丛中,身后那些万紫千红的花儿,反倒成了她的陪衬。两人直直打了个照面,装作看不见已是不能,陆之舞上前给绝晓问安,绝晓赶紧伸手相扶。 在花园里坐下,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绝晓抿了抿嘴,抬眼看向陆之舞,“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瞒。”陆之舞却不接话,只细细打量她,巴掌大的小脸,细白柔嫩的肌肤里微微透出些粉色,秀气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明明是一样的相貌,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却仿佛是降落凡尘的九天仙女? 许久,陆之舞突然绽开一抹笑,“我很高兴。” 绝晓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陆之舞笑得更甜了,“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熟人。” 绝晓想起陆之舞来天城的目的,想起她曾经为此付出的艰辛,想起她与夏侯弃的关系,想起自己与夏侯弃的关系无意识的轻抚额角,陆之舞瞪大了眼看她,满脸的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要紧吗?” “没事。”绝晓想给她一个微笑,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心中突滞,为什么陆之舞的眼神,还是那般热切? 绝晓的脑袋更疼了。 “不舒服就赶紧回屋吧!找太医给你瞧瞧,皇上呢?他怎么没能好好照顾你?”陆之舞显然是心急,连责怪圣上的话也轻易出了口,身后的侍女一个劲地偷扯她的衣袖。 “那我先走了。” “嗯,快回去吧,一定记得找太医瞧瞧。”陆之舞此刻化身成了唠叨的老妇人。 当绝晓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花园时,陆之舞突然大声呼唤:“皇后娘娘!”绝晓回眸,园里的百花瞬间失了颜色。 “我以后,能常去娘娘宫里走动吗?”陆之舞咬着唇,将忐忑与期盼写在了脸上,绝晓点头微笑,百媚生。 回到宫中躺下不久,果然便有人找上了门,来的却是绝淑。蝶衣本想以皇后正在休息为由拒绝,橙苞却认为应该告诉绝晓。绝晓自然不会不理,立即起身。 来到天城后,绝淑待她突然亲厚了许多,隔三岔五便要来紫阳宫里坐坐。匆匆收拾完来到偏殿,绝淑已在等候,穿了件桃红色绸衣,搭一条碧青色纱裙,发上是一整套的翡翠钗饰,如一朵怒放的牡丹,再不是霄云城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公主了。 “听说姐姐睡下了?我来的真不是时候。”绝淑一脸无辜。 “没关系。” “姐姐为何歇这么早?莫不是昨晚”绝淑微笑着偷睨她,语气里全是暧昧。绝晓却只觉得别扭,更何况开口的还是自己的妹妹,与自己“共侍一夫”的妹妹。 绝淑看出绝晓脸上有些不豫,用帕子半掩了嘴咯咯笑起来,“姐姐在害羞?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当初妹妹刚嫁进来的时候,皇上在妹妹那宿了整整一个月,天天弄得人家下不了床”每个字都如一根针,密密扎在绝晓的心头。绝淑的每一次拜访都仿佛都在刻意提醒她,她的妹妹深爱着她的丈夫,并分享着他的爱。 绝淑正说得起劲,夏侯弃身边的内侍何易来传皇上的旨意,说皇上今日国事繁忙,不能陪娘娘晚膳。何易离开后,绝淑突然安静了下来,好半天才悠悠一叹,“皇上待姐姐真好。” 绝晓无言以对。 却不想,绝淑竟渐渐抽泣起来,绝晓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绝淑一边哭泣一边还能诉苦,“姐姐自从你来了天城之后,皇上再没去看过我姐姐,我知道皇上喜欢你,我不敢跟你争我也不贪心,只求姐姐能将皇上的爱分给妹妹一点,一点就好姐姐,我想他,我真的很想他姐姐,求你帮帮我” 看着绝淑哭倒在眼前,绝晓不自觉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一滴泪都没有,突然很羡慕绝淑,明明自己的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为什么反倒哭不出来? 东方天际微微泛出一丝白光,夏侯弃轻手轻脚回到寝殿,将宫人们全部遣下,自己褪了衣饰,掀开床帘,却看见绝晓斜靠在床头,他微怔,“没睡?还是被我吵醒了?” 将宫灯点亮,她眼下重重的灰青色给了他答案,他心疼地想要立即抱住她,“怎么了?” “我想和你谈谈。” “那你就这样守了一夜?”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抚摸她眼下那抹青色,她侧脸避开,他颓然将手放下,“什么事?怎么不差人找我?” “绝淑很想你。” 他不语,静静看她。她却只盯住身前锦被上的凤凰绣纹。 “她很喜欢你。” “你既然娶了她,就该好好待她。” 他终于轻声笑了出来,“我待她还不好吗?吃穿用度,我都给她最好的。” “夏侯弃!”绝晓抬眼冷冷看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可我爱的女人曾经告诉我,我若去找别的女人,她会嫉妒,会心痛。” “她的心已经死了。” 他瞳孔陡缩,面容逐渐扭曲,脸色越来越灰暗,忙了一整夜,精神本来就不好,如今更是憔悴得让她的胸口也跟着紧揪了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能说出话,“晓儿,我们之间非得这样吗?非得用你的痛苦来折磨我吗?”他的语气无奈又凄楚,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的喉咙紧紧箍住,他的痛苦,又何尝不是对她的折磨? 她却竟然还能笑出来,“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你还能怨谁?” “我谁都不怨!”他双眼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已经用这份感情,伤得我够深了!” 她的嘴唇瞬间全白,不停在哆嗦,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双手死死攥住床单,越攥越紧,几乎要将那丝滑的料子在掌中揉碎。他被她的样子吓坏,心中说不出的恐惧慌乱,不管不顾地将她拥进怀里,“宝贝儿,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她任由他紧紧拥住自己,双目空空凝视着床帘上那绣做得异常精细的花纹,“弃,放我回家吧,我们在一起,只剩互相折磨。”声音遥远平静的不像是发自她。 “不!!!”他大吼,拥住她的双臂又狠狠紧了紧,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没有办法放手,我早已经没有办法晓儿,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 那日的争执过后,一切又恢复平静,绝淑一反前些日子里的殷勤,也不大往紫阳宫里来了。夏侯弃一日忙似一日,常常三餐都不能陪她,但不管每天忙到多晚,一定会回紫阳殿就寝,尽管她仍然躲避他的触碰。 这日,夏侯弃又忙至深夜,回到寝殿时,竟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他心中突沉,刚要开口唤人,扭头却在窗下看见一抹人影。 她抱着膝盖坐在窗下的一张躺椅上,仰头看向窗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她无动于衷,仍看着窗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轮圆月孤零零悬于空中。 “夜深了,坐在窗边容易着凉。” 她不动,他也不再说话,拿来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静静陪着她。两人就这样坐在清凉的月光下,她凝望月亮,他凝望她。 “我想回家。”许久,她轻声开口。 他心口刺痛,将她揽进怀里,却竟然闻到了一丝酒味,他皱眉:“喝酒了?” 她闷闷笑出声来,“今天是我母后的生辰。” 他低头看她的样子,生出满满的心疼,“怎么不告诉我呢?让我回来陪你?你母后喜欢什么?我差人送些礼物去。” 她的眼睛突然晶晶发亮,“真的吗?那送我回去吧!母后最喜欢我了!”他这才发现,她微微有些醉了。 “晓儿,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吗?我们经历了这样多的磨难,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他的心是酸楚的,语气也是酸楚的。 她歪了头看他,他说了好长一段话,她听不太明白。 “晓儿”他将脸庞埋进她的颈间,“我爱你。”顿了一下,又道;“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额头上突然落下湿湿一吻,冰冰凉凉的,他惊诧抬头,以为那是幻觉,却看见她的一张盈盈笑脸,仿佛偷了腥的小猫。虽然知道她醉了,他仍激动万分,这样的笑,这样的吻,他有多久不曾拥有了 打横抱起她,她也乖乖蜷在他怀里,将她放置在床上,她却环住他的脖颈不肯撒手。他低声哄着:“乖,我不走。”好容易将两人的衣物褪下,她主动缩进他怀里,虽然极累,他却不愿意闭眼,只怕她醒了酒又不愿理他。 睡不着不只是他,怀里的小人儿不停地在他胸口画圆圈,他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的纤手,“不许闹了。”她抽了几次没抽出来,大概是有些恼了,身子在他怀里扭动起来,他哪里还能经受住这样的撩拨,全身火一样的烧起,寻了她的唇就吻下去,她立即给了回应,热情犹如干柴遇着烈火般在两人之间迅速点燃 窗外已经有晨光透了进来,微微能看见紫色纱帐内交叠的人影。 “弃弃”她的呼唤里夹着呻吟,“我我累了” 他停下动作,轻轻覆在她身上,舔食她脖颈间的汗珠,她却已经沉沉睡了。 睡意朦胧间,殿外传来吵嚷声,怀中的她仍睡着,他低声唤人:“蝶衣。” 同样低声的回应:“在。” “外面什么人?赶紧轰走!” 犹豫了一下,蝶衣开口:“是太后宫里的人,非得向您禀告,西鸾宫皇后有了身孕” 他迅速回头,怀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西鸾宫里热闹非凡,天城内外凡是能与郑家攀得上关系的纷纷来向皇后道喜,每次内侍进来禀报时郑氏都是满脸的希望,在听到来人后再是满脸的失望。莫说是郑氏,太后也憋不住了,问向身边的女官,“皇上怎么还没来?差人去禀告了没?” “回太后娘娘,差人去请了好几次了,都让皇上给撵了出来。” “嗯?” “听说紫阳宫那位身子不爽,吐了整整一上午。” 太后脸色陡变。 女官识趣的接话,“娘娘请放心,问过看诊的太医了,不是喜脉。” 太后缓下脸色,冷笑开口,“自从她来了天城,皇上夜夜宿在紫阳宫,如今却让鸾儿先有了身孕,只怕是心里不快,作怪想拖住皇上。” 女官连忙点头称是。 绝晓虚弱地斜靠在床头,便是每一次呼吸都是艰难的,清米端了碗白粥在床前偷偷掉泪,太医说她身子极虚,胃口太弱,必须进食,可她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连胆水都吐出来了。 夏侯弃静静端坐在外间,那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让宫人们远远绕行。 橙苞眉头深锁,端了一盆秽物从内间出来,夏侯弃两三步抢上前,满脸的焦急,“怎么样?” 橙苞摇头,“好容易喝下一点粥,又吐了。” 夏侯弃听完便直直往内间冲去,橙苞赶紧以身体挡住他的去路,“皇上,您知道您不能进去。” 让绝晓恶心的起因就是他。 推开橙苞,夏侯弃大步走进内室,清米见了他,本能就要护在绝晓身前,夏侯弃冷脸厉声:“出去!”清米一个哆嗦,却还是倔强的护住绝晓。 夏侯弃无奈,重重按下自己的额头,“朕只是想和她好好谈谈,朕比谁都不舍得伤她。” 清米还在犹豫,让跟在夏侯弃身后的橙苞给拉走了。 夏侯弃慢慢靠近床沿,眼中的她,微蜷了身子,紧闭了双眼,轻颦了眉头,呼吸轻微而急促,脸色苍白,像是最单薄的瓷娃娃,随时都会碎掉。他又爱又怜又痛,微微颤抖着伸手,虚摸她的脸庞。 “晓儿?”他轻声唤,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没睡,有些话,今天我必须和你说清楚。”他顿了一会,还是决定告诉她,“我没碰过她们,很多事情现在还没办法解释,我只要你知道,从身到心,我都是属于你的,完完全全属于你。不要再为那些莫虚有的事情为难自己了,嗯?” 依然没有反应。 “不相信?”他苦笑,“我在你心中原来是这样的” “再过些日子,景国就要向南国宣战了,若是我骗你,就让我惨死在战场上” 她一动,唇微微有些发颤。 他虚抬着的手终于落在她脸上,“所以我不会骗你,我怎么舍得抛下你呢?” 夏侯弃对郑氏的怀孕表现出令人费解的淡漠,太后心中不满,但鉴于郑家目前的情况又不好发作,郑氏倒是一反常态,不吵也不闹,安安份份待在西鸾宫里养胎。 战事在即,夏侯弃愈发忙碌,却尽可能将政务搬回寝殿里处理,日日守着绝晓。 这一天,夏侯弃出宫巡视军营,绝晓本以为至少晚上才能回来,却不想,午膳刚摆上,内侍就禀报皇上驾到。 战甲还未卸下,夏侯弃风尘仆仆走进来,宫人们全部下跪行礼,绝晓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吃饭,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这般“没规矩”,夏侯弃还得陪着小心,“今天胃口怎么样?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没时间给你做饭,以后一定好好补上。” 蝶衣服侍夏侯弃褪下铠甲,蜓衣送上碗筷,清米在绝晓身后服侍,夏侯弃似无意间开口,“今天怎么不见橙苞?” 绝晓心中一惊,见他脸色无常,“她不太舒服。” 夏侯弃没再追问,一心一意照顾她的饮食,一顿饭,自己倒没顾上吃多少,侍女们都落了个清闲。 太阳渐渐向西落去,绝晓显得越来越烦躁,华灯初上时,她终于按耐不住,来到伏案的夏侯弃面前,“人呢?” “嗯?”夏侯弃抬头,似一脸的懵懂。 绝晓不再说话,只冷冷瞪住他。 夏侯弃伸手想揽过她,被绝晓甩开,“冲着我来好了,不要为难她。” 夏侯弃唇角微勾,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我要是能舍得。” “你难为她,就是在难为我。”因他坐着她站着,她看他,微微有些俯视,倒是有几分责怪的意味。 “关上她半天,不过分吧?”夏侯弃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我的纵容,不是没有限度的。” 绝晓冷笑,“我自己的事情,需要你纵容么?” “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要杀他也该先问问我。”他沉下脸色,语气冰冷。 他残酷的用词让她心中微寒,稍稍别过脸去,声音有些不稳,“哪来的孩子。” “你要那碗药,不就是担心会有孩子么?”他起身,强力扶过她的脸庞,直直看进她的双眼,语气里不觉带了股狠劲,“为什么不愿意给我生孩子?” 她微微昂首,半眯了眼睨他,脸上似笑非笑,轻声开口,却字字清晰,“你和我,都不配。” 他身子猛然一震,额上青筋爆起,愤怒的火焰在眼中熊熊燃烧,仿佛随时要喷出来,捏住她下巴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纤细的脖颈间,不停地收拢 她不挣扎也不喊叫,仍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他,看着他眼中的情绪由愤怒转为痛楚,再慢慢变成绝望,无尽的绝望 她的脸色渐渐涨紫,发出一声咳嗽,他惊痛似的突然收手,她大口大口吸气,脑中一阵眩晕,往后退了几个踉跄,终是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他仿佛不曾见到她的孱弱,大踏步离开寝殿,扬声道:“来人,摆驾天露宫!” 夜半时分,紫阳宫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音虽然不大,但因绝晓睡得极浅,还是被吵醒了。不一会,寝殿内点上了宫灯,蝶衣在帐外轻声唤她,“娘娘,皇上回来了。” 人未至,浓重的酒味就先传了进来,绝晓不由皱眉。 喧嚣声渐近,只听夏侯弃口齿不清地不断重复;“紫阳宫朕要回紫阳宫”左右各有一名内侍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小心翼翼开口:“皇上,紫阳宫到了。” 莫说是绝晓,就连一直服侍夏侯弃的蝶衣也没见过他的醉态,赶紧上前去搀扶,夏侯弃大概听懂了内侍的话,微眯了眼四处张望,“宝贝呢?我的宝贝呢?” 所有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绝晓身上,绝晓微红了脸,起身扶过他,对宫人们道:“都下去吧。” 宫人们将夏侯弃搀扶到床边,领命退下了。绝晓亲自给他脱衣,刚刚解下一个银扣,夏侯弃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将她推开,低吼:“别碰我!”绝晓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挣扎着起身,“我要回紫阳宫,我的晓儿生气了,我的晓儿” 她愣在那里,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有惊,有喜,有苦,有涩,有甜,有酸到最后,却徒留一片痛楚。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缘分?为何总是躲不过抵死纠缠又互相折磨的命运? 她放柔了声音哄他,“弃,是我,我是晓儿。” 他仍是半眯了眼看她,不知喝了多少酒,一双眼竟是红肿的,兴许是还有几分清醒,他端看她半天,终于展颜,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拥住,不停地唤她,“晓儿,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不知为什么,她竟湿了脸庞。 夏日临近,绝晓越发贪睡了起来,夏侯弃让人将蜀国送回来的墨玉寒冰床搬到了紫阳宫,每每当他从书案中抬头,静静看向她的睡颜时,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又退回到当年,当年在西华宫里的日子那时的他们,没有争吵,没有痛苦,没有顾虑,没有互相伤害,没有彼此折磨 侍女们提来食盒,夏侯弃轻拍绝晓的脸庞,“宝贝儿,起来吃饭了。” 绝晓翻了身,嘴里模模糊糊咕噜了一句:“不想吃。” 夏侯弃有些紧张,他的宝贝最近胃口似乎不大好,他继续唤她,她不理,他干脆打横抱起了她,直接把她抱到了桌边,自从那晚在天露宫酒醉后,她对他的态度竟缓和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抗拒他的触碰,他有些疑惑,更多的还是欢喜。 即便是坐在了饭桌上,她还是蔫蔫的什么都不想吃,夏侯弃殷勤地给她盛上了一碗莲藕猪脚汤,看着碗里那略显肥腻的猪脚,排山倒海的恶心感瞬间袭来,她扭头就吐了出来。 夏侯弃慌了手脚,宫人们也慌了手脚,太医倒是很快便请来了,连把了几次脉,太医神色激动,连连作揖,“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绝晓心中突沉,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夏侯弃的欢喜来得有些迟钝,呆坐了半天,傻愣愣问太医:“你是说,朕要做父亲了?” “是的皇上,恭喜皇上,娘娘是喜脉。” 夏侯弃“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在屋里疾走了一个来回,急急开口道:“蝶衣蜓衣橙苞清米,你们向太医问清楚了,娘娘现在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不对,太医,太医就搬到紫阳宫来,每天早晚给娘娘诊脉,照看娘娘的饮食用药。”夏侯弃拍拍脑袋,又疾走了两圈,宫人们战战兢兢听候着。“具体怎么办,你们太医院好好商量商量,记住!要是娘娘或是孩子有半分闪失,你们也不用活了。” 太医后背的衣服已经尽数湿透,咬了牙保证:“皇上请放心,臣等定竭尽全力。” 夏侯弃来到床前,立即将声音放柔,“晓儿你觉得”话语顿住,她深深锁眉,脸色苍白。 “都退下。”宫人们瞬间消失干净。 他轻轻放手在她的小腹上,神色温柔,“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不语,低低垂了眸。 他笑了出来,“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欢,如果是男孩,他会像你一样潇洒俊逸,如果是女孩,她会像你一样娇美可爱。” “其实,我更喜欢女儿,完完全全像你的女儿,我要拿天底下最好的一切来宠她。” “当然,你还得给我生个儿子,我这万里江山,得留给我们的儿子。” “晓儿?”他试图抬起她的下巴,她却死死低着头。他听见,微不可闻的啜泣,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晓儿,记得在霄云城的时候,每年的春猎,你什么猎物都不会有,即便是些畜生,你也不忍心杀他们,所以,我们的孩子,你亲生的骨肉,你不会杀他的对不对?你下不了手的对不对?” 口中传来丝丝腥甜,她藏在锦被里的双手,不停地攥紧、攥紧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这样说!他知道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们之间不该有孩子,他们不能给孩子幸福可他故意这样说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她真的真的做不到 他俯身,将脸贴上她的小腹,“晓儿,你知道,我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么?那时候,她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因为吃了一种会让她堕胎的药,满床都是血,鲜红的血,孩子就从我眼前被抱走,我清楚的看见,那是个快要成形的孩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话语到最后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狠狠闭眼,这些可怕的记忆,他从不肯触碰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对她说了出来。 抬起头时,她已在看他,满脸的惊惧与怜惜,他轻抚她额前的发,“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紫阳宫成了天城的一处禁地,除了原本在宫里服侍的宫人,谁都不能进入。绝晓每日的饮食用药,太医们得验上一遍又一遍,她想出门透透气,必须由夏侯弃亲自陪着,四周还得围上好几层的侍卫。夏侯弃对她的保护简直做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清米有次偷偷开玩笑说,若是能有个盒子,皇上恨不得把娘娘装起来,天天藏在怀里。绝晓知道夏侯弃如此紧张的原因,一笑置之。 当绝晓的小腹微微隆起时,景南两国的战争爆发了。 深深思量后,夏侯弃还是决定亲自上战场。紫阳宫里开始忙碌起来,宫人们不仅要为皇上收拾行装,还得收拾娘娘的。夏侯弃不放心将绝晓留在天城,决定一路带着她,留她在樊州城的风临宫。 因为绝晓身体的原因,一路上行得非常慢,待到了风临宫,夏侯弃也没有时间耽搁了,即刻就要往边境赶。 军队已经整装完毕在宫外等候,夏侯弃却还在唠叨。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要好好的吃饭喝药,不许耍小性子。” “听太医的话,别再挑食了,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 “寝殿里的温泉,据说对身体好,每天去泡一会,但也不能泡太久。” “我一定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不要为我担心。” 他苦笑一声,“晓儿,我就要走了,说句话不行吗?” “知道了。” 他开始得寸进尺,“晓儿,我们景国有个习俗,将士若能在出征前得妻子一吻,定能保他平安归来。” “晓儿?” “真的这么狠心?孩子还没出世,若是没有了父”嫣红的小嘴在他唇上一掠而过,湿湿的,凉凉的,却叫他心底升出无尽的温暖与甘甜。 他抑制不住地傻笑,蹲在她面前,亲一口她那微突的小腹,“好孩子,乖乖听话,不许为难母后,父皇将整个南国送给你做见面礼。”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秋日里的风,清凉又干爽,拂过花园里绝晓微笑着的脸庞。 她轻抚着自己已经大起来的肚子,做母亲的直觉告诉她,肚子里孕育的是个女孩。她本以为她并不期待这个孩子,可是当她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正在自己的腹中慢慢成长,她会情不自禁的去想象孩子的样子,一个揉合了他与她的生命,模样会像谁?脾气会像谁?喜好会像谁?做母亲的感觉奇妙又美好。 她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夏侯弃向蜀国宣战,他攻破霄云城的那一天,就是她以死殉国的那一天可现在,为了这个孩子,她决定好好活下去,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孩子的父亲。 而这位不被原谅的父亲,已经有十天没传消息回来了。 他可有按时吃饭?他可有好好休息?南国虫豸繁多,可有扰了他的睡眠?他从来不对她发脾气,只是偶尔睡不够的时候,会沉下一张脸。她没有告诉过他,那时候他的样子,其实很可爱。 腹中的胎儿微微一动,扰乱了她的思念,她微笑低语,“你也在想他?想见他对不对?不要着急,他说过,会在你出世的时候赶回来。” “娘娘!”急切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绝晓错愕回头,果然是蜓衣!跟着夏侯弃去了战场的蜓衣。 蜓衣两三步扑倒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哽咽,“娘娘!皇上他快不行了” 惊天炸雷! 耳中突然嗡嗡作响,眼前只见蜓衣抽泣着嘴唇张合,却不能听见一个字。橙苞伸手扶住她,原来她已是摇摇欲坠。 “不可能!”她突然出声,坚定有力,那神色把所有人都震住,“他是夏侯弃!他不会出事!” “娘娘!皇上六天前攻破了南国的皇城,因为不见南王,带人一路追了下去,南国地形复杂,皇上一个不备,中了南王一支毒箭,随军的太医说说是无药可解皇上昏迷中,一直在唤着您的名字” 她好像听懂了蜓衣的话,又好像没听懂 什么叫毒箭?什么叫无药可解?昏迷她的名字 她忽地站起,“我要去见他。” “娘娘!”橙苞急急拉住她,“您的身子!” 她不理,迅速向外走去,吩咐迎面而来的齐宗备车,齐宗一面答应着,一面跟在她身后小声开口:“娘娘,卑职觉得可疑。” “我知道。”绝晓脚下不停,深吸一口气,“可我没时间犹豫。” 绝晓步履凌乱地迈出花园,一辆马车已经候在门外,齐宗领了夏侯弃留在风临宫的一支精锐卫队,带着疑虑与小心,护送绝晓南下。 进入南国境内,一路上都是景国的驻军,绝晓持有夏侯弃留给她的御用令牌,景军们自然都对她恭敬万分,但问起夏侯弃的情况,却无人能说得清楚。 绝晓的脸色一天苍白似一天,原本因怀孕而微微丰润的身子迅速消瘦了下来,更糟糕的是,她的胃口又回复到了初有身孕时,吃什么吐什么。她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慰,日夜兼程地往南国的都城赶去,蜓衣说,夏侯弃正在那里疗伤 眼见都城在望,她心中却突然生了怯,不敢靠近 她在害怕,是的,她害怕 她害怕见到他濒死的模样,她害怕他真的会离她而去 那些颦在眉间的痛,那些含在眸中的恨,那些挂在嘴边的怨,那些滑落眼角的伤终究还是无法遮掩,也不能遮掩,遮掩她深深藏在心底的,以为早已丢弃的,对他的爱。 这个怀有目的靠近她的男人,这个不能一心一意待她的男人,这个曾经狠狠逼迫她的男人,这个也许会成为她仇敌的男人她却在自己都不曾察觉间,将整颗心给了他,再无力收回 腹中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得她迅速躬起了身,虚汗满面,侍候于一旁得橙苞吓得急忙唤停车队,随行的太医被招来诊脉,说是过度的忧心劳累伤了身,动了胎气。齐宗说什么也不愿继续前行,坚持要她就地休息,恍恍惚惚间,她仿佛见到了夏侯弃,那般心疼怜惜的眼神。 强有力的臂膀将她从车上抱下,那坚实的胸膛有着似曾相识的温暖,她紧紧揪住他的前襟,意识已经涣散,口中却在断断续续的低喃:“弃 弃 疼” 不知昏睡了多久,梦魇一个接一个,梦见的都是他。他心口中箭的样子,他满身浴血的样子,他伤痛缠身的样子,他昏迷不醒的样子,他死去的样子 “不!!!”她突然惊叫坐起,却在下一刻护住疼痛的肚子,她紧紧闭了眼,等待腹痛的过去。周遭极安静,她敏感的神经却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就在她睁眼的同时,有些熟悉的柔媚声在耳边响起,如一阵鹰风拂过,“我的美人儿终于醒了。” 深夜,南国皇城城门大开,灯火通明,一支铁甲军队风尘仆仆的进入城内,领头那人一身墨黑战甲,一袭雪银披风,满面尘霜,却掩不住威严凛冽的气势,正是夏侯弃。 寝殿内,蝶衣在为他卸甲。 “蜓衣还没有消息吗?” 蝶衣锁眉摇头,“没有。” “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风临宫。”南国的主力军已经在这次追缴中被全部击灭,只剩一些流窜的散兵,成不了气候,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没能抓到俞飞在,但是他以拇指腹轻轻抚摸右手掌心中一只玉瓶,那是一只半透明的青白色玉瓶,瓶内隐隐约约能看见凌乱缠绕的发丝。 他想她,疯狂的想她。 服侍夏侯弃睡下,蝶衣步出寝殿,却在殿外见到一名夏侯弃的近侍,不顾宫人的阻拦,急急就要往里冲,蝶衣赶紧拦住他,“皇上刚睡下,有什么事”那人的一句话却阻止了她下面的言语。 “皇后娘娘出事了!!!” 绝晓咬住苍白的唇,一手护住肚子,一手紧紧抓住车座边缘,这样颠簸简陋的马车,一旦摔倒,很有可能会让她失去孩子,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她再清楚不过了。 蜓衣端坐在她对面,满脸的漠然,俞飞在对她下了蛊毒,她的意识早已不受自身的控制,绝晓的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果然是个骗局!心中却不完全是惊惧担心,至少,他没事 马车突然停下,巨大的惯力让绝晓的身体猛然前倾,差点被甩出去。在她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之时,车门被打开,探近那张让她厌恶至极的脸,“美人儿,下车吧。” 由于景军大规模的搜查,俞飞在决定晚上赶路,白天躲在密林里,南国复杂的地形,没人比他更熟悉了。 绝晓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事实上她已经无力去想任何事情,她的裙裾上,每天都会出现新的血迹。 一碗飘着奇异清香的药汁送到她面前,绝晓别过脸去。 送药那人却笑出来,“放心吧美人儿,我还舍不得杀你。” 她仍是别着脸,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你总不想在见到你那英雄盖世的夫君之前,先死掉吧?”他的语气里仍带着笑,但若她能在此时转过脸便会发现,他的眼底,是无尽鹰冷残嗜的光芒。 她不看他,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喝下,是的,她还不能死, 半个月的颠簸后,他们进入一座深山,南国多是低矮的丘陵,这山虽不高,却也罕见。用了三天时间,他们艰难地登上山头,当然,行动艰难的只是她, 令人意外的是,一条窄窄的铁索桥尽头,竟连着另外一座山头,俞飞在遥指那座山,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兴奋,“美人儿,到了,我的家。” 踏上铁索桥上那吱吱作响的木板,看着桥下不见低的深渊,绝晓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惧高的。看着她那瞬间煞白的小脸,微微战栗的身子,俞飞在眼中滑过一丝柔情,一把抱起她,“可怜的小东西。” 这座山头是广鸣一族的栖息地,因为地处偏僻,南国多年的内战以及不久前景国的入侵都没给这里造成任何的伤害,广鸣族人的生活一直安详宁静。 绝晓被安置于一座二层的小竹楼内,俞飞在没有派人看着她,谁都知道,她根本不可能逃离这里。每天一碗药汁,她的裙裾上渐渐不再有血迹出现,身子却仍是虚弱,她知道,如此下去,自己根本无力生下孩子。 唯一的希望,是孩子的父亲。 “弃”她对着蔚蓝色的天空喃喃低语。 原来,自己是这样依赖他。 原本一直是由蜓衣照顾绝晓的饮食起居,近日却换成了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俞飞在每天都会来她屋里坐上一会,自以为是的试图对她调情,有一次想要强吻她,被她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反抗了以后,便没在身体上逼迫她。 俞飞在这日傍晚过来,见她微闭了眼,一副完全不愿意搭理人的模样,突然鹰媚一笑,扔下一句话,“你那个他,就要来了。” 绝晓心口猛滞,分不清是喜是忧,脸上却不见任何变化。 俞飞在偏偏还要加上一句,“你觉得,他会舍得拿江山来换你么?” 她一愣,原来这就是俞飞在的目的突然在唇角勾出一抹笑,妖魅得几乎销了俞飞在的魂。 他舍得拿江山换她么?她也想知道。 第三日清晨,远远传来的声响将睡得极浅的绝晓吵醒,那是马蹄声?她的心陡然缩紧。 刚刚穿好外衣,俞飞在便推门而进,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喜是惧,语气却是完全的平静无波,“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不知为何,俞飞在将她锁在屋中,自己出去了,她满腹的焦急担忧,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可偏偏偏偏腹痛在此时汹涌袭来,疼得她站立不住,蜷了身子伏倒在地孩子莫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地板上传来冰凉的寒气,侵入她麻木的四肢,侵入她绞痛的腹部,她狠狠咬唇,一点一点将自己挪至床边,待她终于能够拥起床上的被褥时,全身已然被汗水湿透,她抱住肚子微蜷在床头等待漫长的等待 门外传来开锁声,惊得她突然立起了身子,门外那人也是一惊,原来是近日服侍她的小姑娘。 小姑娘扶着她,将她往铁锁桥边领去,远远的,只见桥那头,墨甲黑马,一人一骑,挺拔伟岸,凛然而立,蔓延而至的杀气却让她身边的小姑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已是沙哑干涩,残破不堪,小姑娘将她拉至一座低矮的竹屋后便不让她前行,她没有力气挣开她,没有力气呼唤他,腹中绞痛一波又一波袭来,必须借助于外力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立 身体是虚弱的,意识却是清晰的,铁锁桥两边的对话一字字传进她耳中。 “放人不是不可以,得看你的诚意。”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哦!原来我没有资格,那你来做什么?来杀我?来呀!杀我!杀了我,看还能不能见到你的女人!” 他的声音突然带了明显的颤抖,“什么意思?” “嘿嘿!”俞飞在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别害怕,现在她还没死,但若我死了那可就不敢保证了。” “我要见她!” “我们似乎还没” “我要见她!!” “先让我见人,有什么条件再谈。” “她一出来,你身后树丛里那些暗卫就会将我射成马蜂窝了吧?!” 桥那头忽然传来一声笑,笑得极轻蔑,“你想要回南国?好!给你就是了!” 她心中一颤,身子也不自觉跟着晃了晃,小姑娘见她这模样,大概是有些怜悯,伸手稳稳扶住她。 “啪、啪、啪”俞飞在突然鼓起掌来,对着天空仿佛自言自语,“美人儿,听见了没?你的男人,为了你连江山都舍得放弃,真是感人啊!可惜,你偏偏要为我殉情!” 桥那头的他与竹屋后的她心口俱是一窒。 他咬牙切齿,狠狠蹦出话来,“你、想、怎、样!” “夏侯弃,我不是傻子!你说的没错,我已经没资格跟你谈条件,不管怎样我都得死!所以,我决定带走你的女人,带她一块死!哈哈哈哈哈!”俞飞在突然大声笑出来,笑声里透着无尽的畅快。 空气瞬间凝结! “我与你的女人一同服下了同命蛊,若是我死了,她也活不成。”俞飞在回身向着竹屋方向伸出手,“美人儿,药汁喝得还习惯吧?” 小姑娘稍稍用力,将她推出竹屋,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夏侯弃立即就要奔过来,俞飞在厉喝:“别动!” 夏侯弃用力勒紧马缰,周身散发出肃杀的寒意,眼睛紧紧盯住绝晓,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的身子消瘦得吓人,如同一片最单薄的秋叶,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走。 她抬眼,两人的目光立即纠缠在了一起,长久的思念与担忧让他们贪婪地凝望彼此他眼中盛着满满的怜惜与心疼,她想回一抹笑让他安心,腹痛却只能让她颦眉,她隐忍的痛苦像是一把尖刀,插进他心头夏侯弃的身体开始无可抑制地颤抖。 俞飞在两三步上前,执起绝晓的手,将虚弱的她揽进怀里,“娇儿扶起软无力,这样的美人恩,以后就由我来消受了。” 夏侯弃的愤怒已至极限,杀气愈加浓重,理智却让他不得不强自忍耐着,“我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只要你放了她!” 俞飞在却只是鹰冷的笑,“晚了!我现在只要她!”说完便欲将嘴唇凑上她的。 伴随着一声震天怒吼,疾风破空,两支长箭分别洞穿了俞飞在的双腿,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却足以让他摔倒,俞飞在的意志力惊人,竟还能挺立着,突来的变故使他双唇落下的速度缓了缓,绝晓堪堪别过脸庞,让他的唇只是印上她的脸颊,除此再无力做任何反抗,汩汩鲜血正由她下身不断地流出,瞬间便将她雪白的裙裾染红,红得刺目,那血不仅流在她身上,也流在他心里。 这样的画面令夏侯弃完全疯狂!!策马飞跃铁桥,就在他到达的前一刻,俞飞在终于支撑不住,伏倒在绝晓身上,她哪有力气撑住他,眼见两人就要往地上倒去,一双健臂突至,从身后将她紧紧拥住,俞飞在没有这样的好运,直挺挺摔倒在地,眼、口、鼻、耳,嘴,每一处都在流血,却还能微笑,那模样说不出的诡异恐怖,“美人儿,我服了剧毒,先去黄泉路上等你你终于是我的了” 她同俞飞在一起,闭上了眼。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痛!撕心裂肺的疼痛!腰间仿佛被碾碎了一般!为什么会这样?她要死了吗? 左手被人紧紧攥住,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语气却是不熟悉的恐慌,“还要多久?到底能不能生下来?不管怎样,一定要保住娘娘!!!” 她狠狠咬唇,勉力睁眼,立即落入一双焦虑的黑眸,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陡现的惊喜,“醒了!你醒了!” 床那头传来老妪的声音,“娘娘!用力!您用点力!” 天!是孩子要出来了?孩子这么早就要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超出了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她想尖叫,可嗓子里只能发出微弱的沙哑,他看出了她的痛苦,将手臂伸到她嘴边,“疼就咬住它!” 她的意识已经混沌,不管不顾的用力咬下去,口中传来重重的腥甜也不自知,脑中只剩下痛!无边无尽的痛!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他死死盯着她,看进她的每一分痛苦,恨不得代她承受这所有的一切,攥住她的那只手紧了又紧,仿佛想以此给予她力量,“宝贝儿,坚持!再坚持一下!” 即使疼痛蔓延了全身,残存的意识仍让她拼尽了全力!孩子!一定要生下孩子!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的脑袋已经开始胀痛,身躯已经开始颤抖,却仍顽强的坚持着,坚持着,直到床那头发出喜悦的呼声,一声啼哭传来,她才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累!好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她好想继续睡下去,可脑中总有什么挥不去 她陡然惊醒,立即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是平坦的!孩子? “晓儿?”身边人感受到了她的动作,惊喜地唤出声来。 她睁开双眼,看见了守在床边的他,面容消瘦,憔悴疲惫,纵然眼中有着难掩的激动,仍可见深锁的眉宇间残留的凄愁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温柔地抚上她苍白的脸庞,掌心那熟悉的温暖令她安心。 “孩子。”她仍是发不出声,他从她的唇形与神情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她一个笑容,“是个小公主,健康的小公主。”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谢谢你,我的宝贝。” 她挣扎着想要撑起酸软无力的身体,他知道她急于见孩子,小心翼翼抱她在怀里,让她舒服地依偎进他的胸膛,端起床头一碗药送到她唇边,“先把药喝了,孩子马上就抱过来。” 当一团小小的东西被放进她怀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因为不足月,孩子的身形特别小,小脸也是皱巴巴的,完全看不出模样,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小人儿 她看着怀里的孩子,仿佛怎样也看不够他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她怀抱里的“她”,情不自禁的伸手圈住她们他最珍贵的一切,都在这里 他手臂上缠绕着的绷带终于让她的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出来,将唇贴近她耳边,“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是只小老虎。” 她羞红了脸,微微低头,说不出的温柔娇美,他轻柔地吻上渴望已久的唇 “哇~~~~”洪亮的哭声迅速分开了纠缠的身影。 “她怎么了?是不是碰到哪了?” 年轻的父母显然还不知道怎样照顾孩子,有些手忙脚乱,橙苞领了一名少妇进来,接过绝晓怀里大声啼哭的孩子,“回禀皇上、娘娘,公主大概是饿了,奴婢这就给她喂奶去。”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怎么了?”他紧张问她。 “我,”经过药汁的滋润,她的嗓音开始恢复,勉强可以开口,“我自己来。”对于养育孩子,她希望能做到尽量亲力亲为。 他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很快被温柔的笑容替代,“你身子太虚了,先养上几天再说,嗯?”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再坚持,任由奶娘将孩子抱走了。 接下来是喝不完的汤药,一碗连着一碗,喝得她直想吐。 “弃。” “嗯?”他一边应声,一边从橙苞手中接过药碗,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气,浅浅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合适了,递到她的唇边。 她邹起小鼻子别过脸,“我要吐了。” “乖,把这碗喝完好不好?最后一碗!” 她撅了嘴不理他,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若不是手中拿了药碗,他真想立即抱抱她。 “都是做母后的人了,还耍小性子呢?以后孩子学你怎么办?生病了也不喝药?” 她低了头,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过了好一会,轻声唤他:“弃。” “嗯?”这才想起,她刚刚似乎有话要说,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我会死吗?”她将脸庞深深垂下,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勺中的药汁微漾了漾,他将碗勺放下,略用了力,强行扶过她的脸庞,她的眼中有害怕、有期待、有不舍、有压抑、有酸楚落在他心里,却只剩下疼。 “不会!”他说得极肯定,“我请了南国最好的蛊医,有法子解的,放心。”他将双手紧扣住她的,“我们要一起看着我们的小公主长大,还要给她生上一堆弟弟妹妹” 刚刚浮上眼底的湿意被窘迫赶走,她抢白:“谁要生”后面的话被他含进嘴里。 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小公主吃饱喝足后,又被送回到父母身边。 “睡着了?”这次接过孩子的是夏侯弃,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柔软的小东西。 两人在床上躺下,将孩子放在中间。 “她的鼻子像你,有点翘。” “她睡着了为什么还皱着眉?皱眉的样子真像你。” 他想起以前做过的一幅画,极为相似的母女俩突然就笑出声来。 她莫名看他,看见他的眼角眉梢,溢着满满的幸福。她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 “先给孩子取个乳名吧!等回了天城才能给她正式的封号。” 年轻的父母开始绞尽脑汁。 “我对起名字不在行。”有人想放弃了,小声开口,怀孕时她也想过要给孩子取名字,一直没有满意的。 “小小葱!你觉得怎么样?” “啊?” “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颗葱?一颗小小的葱?” 黄黄的胎发,白白的小脸,翠绿的包被,还真是 “不要!我不要给女儿取这样奇怪的名字。” “我以前听老宫人说,不能给孩子取太娇贵的名字,不好养。” 她开始撅嘴,“那也不是非得取这个。” “你有更好的?” “还还没” “那就先这样叫着,等你想到了再说。” “” 因为是早产儿,小小葱先天不足,体弱畏寒,夏侯弃决定在南国度过这个冬天。 相较于地处北方的天城,南国皇城的冬季实在称不上寒冷,即便如此,小小葱还是没能抵住风寒的侵袭,这样弱小的孩子,一次烧热就有可能要了她的命。小小葱每次发了病,绝晓便要亲自守着她,小小葱病上几天,她就不眠不休的守上几天。 她守住小小葱,夏侯弃就守住她,看着她进食,看着她喝药,看着她休息,然后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 他却总是带着笑,从不为她的虚弱忧心,至少在她面前没有。 每日喝上许多药,哪些可以解她的蛊毒?解毒的效果如何?他不说,她也从来不问。 这日的天气特别好,日头懒洋洋地照着,颇有几分春意,绝晓帮着奶娘将小小葱仔仔细细地用锦被包严实了,抱去花园里晒太阳。 遣走了宫人,花园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俩,绝晓摘了支黄梅逗着小小葱,将黄梅搁到她乌溜溜的眼前,她便笑,嘴角显出隐隐的弧度。 只玩了一小会儿,小小葱倦了,这孩子总是倦,眼瞅着眼皮耷拉耷拉,就睡着了。绝晓细细看着她的睡颜,一张小脸儿略略长开了些,俊秀模样显了出来,还真是十足十地像自己,看着看着,不知怎的,上扬的嘴角渐渐沉了下来。 许是阳光太暖了,让她也生了倦意,在躺椅上斜斜歪过去,竟也是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有人用力抓住她的双臂摇晃,“晓儿?晓儿?”那语气分明是焦急的。她有些迷茫地睁眼,看见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恐慌。 她浅浅地笑出来,“阳光太暖了,照得人犯困。” 他一把将她抱起,就要往屋里走,她一下子清醒,疾呼:“小小葱!小小葱还在这儿!” 他不理她,大步离开花园,半响才开口:“小小葱身子那么弱,你放她在园子里睡?” “今儿外面暖,总不能天天闷她在屋里。” “再暖也是正月的天气!她那身子,能禁得住一点风么?还有你自己!连条毯子都不知道盖?” 她听出来他真恼了,也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全,低了头,将脸庞埋进他的肩膀,不说话了。 她服了软,他的语气也不觉软了下来,“似乎比昨儿个更轻了。” 即便她衰弱得再快,也不至于一天就叫他感觉出瘦了,她知道其实是他心里慌,“嗯,今天午膳少吃了两粒米饭,还是叫你发现了。” 他笑了,那声音该是笑吧,一只手继续托住她,另一只手则上移,轻轻拍了一下,“叫你不听话!” 从睡梦中醒转,天色尚早,他习惯性地去给她掖被角,手一伸,床畔是空的!他陡然惊坐! 外间微微透了亮光进来,他胡乱披上衣袍,拿了床头一件白狐裘披风,静悄悄走出去。 昏黄的烛火下,他的妻子果然坐在孩子的摇篮边,痴痴地望着。跳跃的火光投射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倒是显不出平日里的苍白憔悴,只映出一派祥和温馨多么好,他最爱的人,他们的孩子他忽然就定在那里,迈不出步子,仿佛再往前走,她们就要消失不见了。 许久,她大概是感觉到了,略略转头,“弃?” 他生生收回眼底的湿意,两三步走近她,用披风将她裹住,自己则从身后环了她的身子,握住她冰凉的双手,那寒意却从手心透了进来,直透进他心里。 “大概是白日里睡多了,睡不着,就想来看看她。”她向他解释。 他不说话,只紧紧拥住她,与她一同看向熟睡的孩子 “弃。” “嗯?” “你说过,要拿天底下最好的一切来宠她,对吧?” “嗯。” “父皇母后若是能见到她,一定很高兴。” “等过了这个冬天,等我把你养胖了,也把她养成小胖葱,我们一起去霄云城。好不好?” 她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过了这个冬天她能挨过吗 她反手握住他,声音沉闷却坚定,“好。” 出了寝殿,夏侯弃的脸上再不见陪着妻女时的温柔笑颜,那鹰沉的气息让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 御书房内又传来怒吼,门外的内侍想必是听惯了,抖了抖,很快恢复了常态。蝶衣放轻了脚步走进书房,果然,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片。 “废物!全都是废物!”显然,夏侯弃还在气头上,指着书案前跪倒一地的医师大骂,“朕不听无药可解这种废话!去!全都去想办法!朕就不信了!普天之下,还真找不到医治的法子!” 在君王的盛怒之下,医师们只有唯唯称是,一个个愁眉苦脸地退出书房。医师们离开后,夏侯弃像是突然失了力气,踉跄后退两步,瘫坐在龙椅上,闭了眼,满脸的倦意。 蝶衣收拾了满地的狼藉,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夏侯弃的声音,“娘娘和公主在做什么?” 蝶衣回身行礼,“娘娘陪了会公主,倦了,这会都睡下了。”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蝶衣抬头看向御座,夏侯弃仍是闭了眼,斜靠在椅背上,眉头深深拧成“川”字,不知怎的,这样安静的夏侯弃却让蝶衣的心底突然生出沉沉的寒意,若是娘娘真的去了,后果 帝王之怒,又岂止是尸横遍野,血流千里 过了正月,寒冬渐去,春意越发浓了,南国皇城内却仍是一派肃冷,人人心里都清楚,皇后娘娘,怕是没几天剩了。 绝晓倒是不觉得身上有哪里疼痛,只是困倦,一日比一日贪睡,每每从睡梦中睁眼,他一定守在身边,紧紧攥了她的手。 这日醒来,勉强对他扯出一抹笑,笑容却突然凝住,手指缓缓攀上他的鬓角,那里,有一丝银发 他今年多大?还不满二十四长久压抑在心中的酸楚苦痛瞬间决堤,汹涌而至的泪水让他慌了神,匆忙将她搂在怀里,“宝贝儿,哪不舒服?” 剧烈的抽泣让她说不出话,她也不敢对他说,说她有多么舍不下,舍不下孩子,舍不下父母,也舍不下他 大约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不再说话,只静静抱她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一般。 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觉得,一辈子的泪水,怕是在今日里哭干了。 待她逐渐平静以后,他扶起她的脸庞,吻去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她乖乖闭了眼,感受着他的唇,在脸颊温柔落下,热热的,轻轻的,痒痒的。 “我的宝贝儿,哭也哭得这么美。”他大概是想哄她开心。 她笑了,一场实实在在的痛哭宣泄了心中的苦闷,她的笑不再牵强,“弃,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先喝药吧!今天的药还没喝,小小葱也醒了好一会了,我让人抱过来” “弃!”她打断他,“我们先谈谈。” 他陪着笑,眼神闪烁,“有什么话以后说不行吗?” “你知道的,说不定哪天,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第一次,她把即将到来的永别坦呈于彼此之间。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攥住她的手,不自觉紧了又紧。她吃痛,却叫不出声。 他的眼神渐渐开始迷乱,看住她,又仿佛未看,口中喃喃,“不是跟你说了会没事的吗?胡乱想什么呢?” 她以为已经哭干的泪水再一次溢上眼底,他无助的神情让她心痛,原来,他连自己都欺骗 “弃,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一句话噎在口中,深深吸气后,她哽咽开口,“没了我,你还有很多,你的江山,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不!!”他低吼,双目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痛苦,一片通红,紧紧锁住她,“晓儿,我只有你!什么都可以没有,只有你不行!只有你!!” 她久久说不出话,只与他深深对视,他眼中的伤痛,到最后,变成了乞求,可乞求有什么用?她又能改变什么? “弃,我知道,抛下你很残忍可我们还有孩子,你得照顾孩子!你是一国之君,你还有你的责任!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笑开,冷冷地,神情暴戾,“连你都失了,我还管他什么天下!管他什么责任!就让他们一起为你我殉葬!” “弃!”她厉喝,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逝去会让他一时失了理智,做出疯狂的举动,“我们还有孩子!孩子!!” 他重重喘息,每一下都带着剧烈的痛,流过心房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尖刀。 许是过于激动,她脸色涨红,一下一下轻咳了起来,他恼恨自己的失控叫她担心,垂了眉,掩饰住眼底的伤,“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孩子,你放心”后面的话,怎样也说不出。 经过这样激烈的折腾,她没了精神,咳着咳着,渐渐就要睡过去了,口中只得喃喃一句,“对不起。” 绝晓能够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夏侯弃放下一切政事,一心一意守在她身边,即便大多数的时间里,只能守着她的睡颜。 这日,春光极盛,绝晓突然得了精神,说要出门踏青。坐在妆镜前,看着形容枯瘦的自己,又瞬间失了兴致,孩子气的皱起小脸,“原来变得这么丑了。” 夏侯弃在她身后,精心梳理她的长发,软言细语地哄她,“我的宝贝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永远都是。” 往昔灵动的水眸深深陷入眼窝,她安安静静看住镜中的他,看他为她束发,无一处不温柔,无一处不尽心。 “绝淑虽然有时候会耍些小心机,但她喜欢你确是真的。”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仿佛未闻,只专心于手中,她的发。 “还有之舞,若是你肯用心看她,会发现她是个极好的女子。” “听说,西鸾宫的皇后去年年末就诞下了一位皇子你真心待她们,她们也定会真心待你,日子久了,或许就能把我忘了。” 他拿一支白玉钗将发髻盘好,弯腰,将自己的脸庞贴上她的,“真心话?” “不是。”她老实回答,“我不愿你把我忘掉,可更不愿你因为我,痛苦一辈子。”顿了顿,“但是,你不能为她们束发,不能给她们做饭,更不能称呼她们‘宝贝儿’, 这些,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给她系上件披风,他抱起她往殿外走,“我没有一辈子去痛苦,等小小葱长大了,给她找个好婆家,我便去找你。” 她震惊!瞪大了眼看他,说不出话。直到被放置于御花园里早已备好的软榻上,她才紧紧拽了他的衣袖,“你说的不是真的!” 他温柔地笑,细细亲吻她的脸颊,“别这么残忍,宝贝儿,若没了这样的念头,我是熬不到小小葱长大的。” 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轻轻柔柔,若即若离,她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躺倒于软榻上,四片唇瓣却不曾分离,他顺势覆上她,在她的双唇间,轻啄软吮,辗转反复,直吻得她呼吸渐重,微微启了唇,含住她娇软的小舌,又是一番旖旎纠缠。 她的身子却容不得更多的放肆,深吻过后,已是娇喘连连,面红耳赤,额头鬓角,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不愿意起身,将额头抵住她的,感受她温热的呼吸。她突然开口道歉,“对不起。”因为离得太近,那话,几乎被他含进嘴里。 “你说过了,宝贝儿。” “不,不为这个。”她微微颦了眉,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出口,“当初,要你去霄云城做质子,是我的主意如若不是这样,我们不会相遇,不会发生这样多的事情,也不会有今天的痛苦” “你后悔了?后悔遇见我?” 她先是摇头,又是点头,继而又是摇头,鼻尖轻轻擦过他的,酥酥麻麻。 “可我一点都不后悔,即便那时不会遇上,我们早晚还是会相见,早晚还是会相爱你我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不仅是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怎样都是逃不掉的!” 他眼神的坚定,他语气的坚定,让她只能怔怔地点头,怔怔地选择相信。 他拥起她,一起看向满园的春色。 “这会儿,天城定还下着雪呢!这里竟已是百花盛放了。” “嗯。” “太医说,小小葱那畏寒的体质,怕是要跟了她一辈子,要不,我把这里送给她?” “嗯。” “以后每年冬天,我都带你们来南方,好不好?” “明年这时候,小小葱是不是就会说话了?你说,她是会先学会说‘父皇’呢,还是先学会说‘母后’?” “晓儿?你有在听对不对?” “晓儿?睡着了?先醒醒,回去再睡好不好?” 脑中一片空白,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置于她的鼻下这是近日来,每当她“睡去”,他都会做的一件事情 许久,深深吸一口气,长时间的窒息引得他一阵猛咳,抱起她往屋里走。 今天逃过去了明天呢 服侍她睡好,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准备去给她做饭。刚步出寝殿,胸中突然翻滚,“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宫人们吓坏了,手忙脚乱来搀扶他,蝶衣甚至掉了泪,夏侯弃甩开宫人,拭了拭唇角,继续大步前行。 宝贝儿,我若是等不到小小葱长大,你会怪我么? 皇帝在御膳房里忙碌,实在是一幅奇怪的场景,南国皇城的御厨们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恭恭敬敬侍奉于一边,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疾呼,“皇上!皇上!” 御厨们一致看向门口,奇怪怎会有如此不懂规矩的宫女,夏侯弃的脸上,却突然煞白一片。 出人意料地,进来的是蝶衣,几个反应快的,立即猜到原因,莫不是娘娘 蝶衣显然是过于激动,连礼数都顾不上,直直冲到夏侯弃眼前,大口喘着气,说得断断续续,“有法子,有法子了” “咣铛!”铲勺摔了满地,无人关注。 夏侯弃一边匆匆往内院走,一边听蝶衣解释。原来,齐宗自从那日“弄丢了”绝晓后,被盛怒的夏侯弃关进了大牢,今日,不知他从哪得了消息,知道绝晓中了俞飞在的蛊毒,性命危在旦夕,央看牢的侍卫一定带话,说他有法子解,侍从不敢耽搁,立即就呈报了上来。待夏侯弃回到寝殿,齐宗已被带到了外间。 “你确定?”意外来得太突然,夏侯弃的声音还在颤。 齐宗略一迟疑,沉声保证:“卑职定竭尽全力!” 打从夏侯弃十四岁时起,齐宗就一直跟着他,是以深知齐宗的品性,既然这样说,法子定是有的。 齐宗要求自己一个人在内殿为绝晓治疗,夏侯弃也顾不上男女大防,完全遵照他的意思,只在出门前,用力按了按齐宗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大踏步离开了。 齐宗在太医留下的药箱中挑出一把刀,用药水清了,在绝晓的手腕处割出一条血痕,紫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疼痛让绝晓醒了过来,有些迷茫地看向眼前人。 “娘娘,卑职在为您解毒。” 绝晓似乎用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话语里地意思,略略点了头,微微眯了眼看他,仍是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 齐宗下手封住绝晓全身的穴道,嘴上却问起话来,“娘娘,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卑职,是什么时候?” 等了好一会,几乎以为她不会回应了,这才听见微弱的声音,“京杭客栈”终于再度昏睡过去。 齐宗笑出来,极温柔地,便是与他相识最久的夏侯弃,见到这样的笑容怕也是要惊骇。 “不是的,娘娘,您记错了,卑职第一次见您,是在霄云城。”齐宗在自己的手腕处割出同样一道血口,“那天,本是在皇上的书房里远远见了您,卑职不敢多瞧。却不想,出门后,见您跌坐在路边的石榴树下,那日的石榴花开得极艳,在卑职的家乡,每到夏日,房前屋后,都会开满鲜红的石榴花,如同一簇簇艳火在燃烧卑职一直以为,不会再有比那更加美丽的景致了,却见到了您的笑颜盛过万千花开” 齐宗的脸色渐渐由红变紫,到最后,只剩死亡般的灰白 黄昏时分,当绝晓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夏侯弃,他的眼角,分明还残有泪痕,见她醒转,激动地语无伦次,不停地亲啄她的脸庞,“宝贝儿!宝贝儿!我的宝贝!” 她读懂了他的神情,却几乎不敢相信,紧紧抓住他的手,直直看他,他不住地点头,“真的!是真的!” 分不清心中的感觉,她埋首于他的怀里,默默地流泪,只觉得,自己真真已经死过一回了。 许久才能稍稍平复心情,她终于开口,第一句却是,“齐宗呢?我要当面谢谢他。” “他走了。” “嗯?” “他为了给你解毒,不惜伤了自己,我随了他的心愿,送他回家乡了。” 家乡绝晓依稀记起,梦里,似乎听人提起,家乡石榴花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冬去春来,岁月匆匆,转眼间,小小葱已经三岁了。 一年前,夏侯弃正式册封她为南陵公主,并将整个南国赐给了她,南陵公主因此而成为景国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拥有自己封地的公主。 夏侯弃与绝晓却习惯了叫她小小葱。 小小葱的样子像极了绝晓,脾气却是相去甚远,不过三岁年纪,已是淘气异常,除了绝晓,谁都管不住她,夏侯弃也不行。紫阳宫里的宫女更是常常找她不到,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 春风送暖,花香满室。 开了窗的紫阳殿里没有焚香,只有温暖的风儿送进阵阵清雅的鲜花气息,萦绕在鼻息间,似有还无。 绝晓俯首于寝殿外间的书案上,时而颦眉思索,时而展颜微笑,书案上堆满了奏折。三年前从南国回了天城后,夏侯弃不知生了什么心病,时时要将绝晓带在身边,因为怕她无聊,便将奏折分给她看,绝晓在霄云城时就已经能够帮助蜀王处理政事,过不了多久,便能独立批阅一些普通的奏折,景国的朝臣们若是知晓皇后如此干政,怕是又要“冒死”进谏了。 安静的寝殿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喘息声,绝晓抬头,只见一个沾满了泥巴的小脑袋由门外探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扫过绝晓,很快在室内转了一圈,见屋里没有别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伸出圆乎乎的小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不要告诉橙苞姑姑看见我了。” 母亲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绝晓点点头,也小声开口:“父皇还在休息,不要打扰他,出去玩吧,别跑太远。” 小小葱点点头,却仍站在门口。 “怎么了?” “我今天新交了一个朋友。” 难怪她小脸上晕着异常的潮红,作为天城里最受娇宠的小公主,她的意思没人敢杵逆,却也因此交不着真心的玩伴,绝晓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有些寂寞的。 小小葱拉了拉身后,果然又探出一只小脑袋,是个十分清秀的小男孩,绝晓觉得他有些眼熟。小小葱扯着小男孩的衣袖,将他带到绝晓面前,小男孩很腼腆,低了头乖乖跟住小小葱。 小男孩身上的衣着用的是上好的绸缎,领口袖角饰有雏龙纹,绝晓揽过小小葱,拿丝帕清拭她额头上的泥巴,告诉她:“他是你的皇兄。”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显然都不明白绝晓说的是什么,小小葱开口询问:“皇兄是什么?” “皇兄就是嗯你的父皇也是他的父皇。” 小男孩在听到“父皇”两个字时明显抖了一抖。 “那您也是他的母后?” 不待绝晓回答,小男孩突然插进嘴来,“不是,我的母后不是她。” 两个孩子同时看向绝晓,瞪着四只渴求的眼睛,绝晓正发愁该怎么解释,却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 “你怎么起来了?”夏侯弃近日得了风寒,太医嘱咐他卧床静养。也只在近几年,绝晓才知道,长年的沙场征战在夏侯弃身上埋下了多少伤病。 小男孩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哆哆嗦嗦跪下,“儿臣,儿臣参见父皇。” 小小葱看着自己新认识的“皇兄”,不明白父皇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怎么会在这?”夏侯弃皱了眉问他,一副训斥的口气,小男孩再度抖了抖,绝晓看不过去,扶了他起来,“冲孩子发什么火?” 这边,小小葱已经粘到了夏侯弃身上,“父皇父皇,皇兄是什么?” 夏侯弃看了绝晓一眼,将小小葱抱坐在自己腿上,脸上满是温柔的神情,“我的小公主不用知道皇兄是什么,你没有皇兄。” “可是母后说,恒是我的皇兄。”夏侯恒是小男孩的名字。 “母后说错了。” 小小葱扭头看向绝晓,那眼神大约是,原来母后也会错。 将两个孩子打发出门,绝晓坚持要夏侯弃回去躺着,夏侯弃却开始耍赖,将她圈在怀里,“一起,要不我就不睡。” 绝晓倒真是有些累了,与他一同睡下,软软蜷进夏侯弃的怀抱, 温香满怀,夏侯弃睡意全无,闭了眼,轻轻抚她的背。 “书案上介绍孙将军的书卷,看了没?” “看了。” “觉得怎么样?” “得看绝淑的意思。” “挑了这么久都挑不出合意的,她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耗下去。” 三年前,夏侯弃突然将绝淑封为楚国夫人,不久后,在朝中放出风声,大意是皇上一直以兄妹之情待楚国夫人,如今欲为她寻一位良夫,以公主之仪下嫁。 “我还是希望能尊重她的意思。” “好吧。” “晓儿?” “嗯。”他的怀抱温暖安适,她快要睡着了。 “再给我生个孩子吧。” “” 北方扎兰部落将要举行封嗣大典,邀请夏侯弃前去观礼,夏侯弃原本是要带绝晓和小小葱一起去的,小小葱听说要去大草原,兴奋过了头,临行前一天反倒病下了,绝晓只得留在天城里陪她,让夏侯弃独自上路。 绝晓一路将夏侯弃送到了都城外,五千铁骑静立待发。这边,皇辇里,夏侯弃却还迟迟不愿下车。 “怎么办?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绝晓脸上顿时羞红一片,夏侯弃把持不住,直拥了她吻了又吻,到最后,几乎是被绝晓“踹”下马车的。 夏侯弃终于翻身上马,长臂微抬,示意启程,看着他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绝晓却在心底生出莫名的渴望,渴望他回头,再看她一眼。 心有灵犀一般,夏侯弃突然调转马缰,回身向她奔来,绝晓禁不住“呀”地一声低呼,他已经来到了眼前。 大约也不知道要自己回来做什么,他在车外徘徊了两圈,只开口道:“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小小葱只发了几天烧热便痊愈了,大约是原先的期望太高,待她得知自己去不成草原之后,哭闹得极凶,越是哄劝脾气越大,竟拿起床头的枕头给摔了出去,恰巧砸到一名宫女身上。绝晓即时便沉下脸,她什么时候学来这样的坏毛病?原本也想过带了她追上去,但经这么一闹,反倒不能遂了她的愿,这样宠下去,以后但凡有什么事不能顺了她的意,只怕便要如此胡闹上一番。 小小葱自然想不到真能砸了人,也不敢哭了,怯怯望着绝晓,绝晓却不理她,命人关了门,留她自己在屋里。 晚间,橙苞过来禀报,说是哭了一阵子,抽抽啼啼喊了会父皇,这会大概是太累了,歪倒在床上睡了,晚膳也没用。 橙苞的眼圈红红的,定是哭过了,绝晓当然更是心疼,可咬咬牙,狠了心没去看她。 三更天,清米提醒了几次该歇下了,绝晓褪了衣饰斜靠在床头,仍是不放心,叮嘱了清米去瞧瞧公主睡得是否安稳。 清米刚领了命,却听奶娘在门外唤了声娘娘,只见一个小人儿摇摇晃晃走进来,穿了袭淡粉色芙蓉绣纹睡袍,怀中紧紧抱了自己的锦红小枕头,站立于床前,什么话也不说,只拿一双含了氤氲水雾的乌溜溜大眼瞧住绝晓,小眉头微蹙,小嘴儿微抿。 绝晓哪会真与她置气,见她这模样,心中更是化成了水,掀了被角示意她上来,小小葱见状,立即像猫儿一样迅速钻了进去,服服贴贴窝在绝晓胸口,再也不愿意动一下。 小小葱很快将大草原置于脑后,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好处,如今父皇不在,她可以每晚都窝在母后怀里睡觉,夏侯弃纵然万般宠她,可只这一样说什么也不曾答应。 半个月后,从北方传来夏侯弃回程的消息,小小葱一面惦记着父皇给她带回来的好东西,一面害怕不能再跟着母后睡觉,颇为烦恼。 月色笼罩下的紫阳宫寂静异常,绝晓安寝时不爱点灯,也不喜宫人们在内室值夜,除了耳边小小葱均匀细微的呼吸声外,便只剩窗外柳条儿遇着微风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刚刚进入浅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将她惊醒!她侧了身仔细听,确实是脚步声,紧促而密集,应该是有许多人在殿外走动。 “清米?”她试着轻轻叫了一声,果然立即有人回应,来人却是橙苞。橙苞自从一年前嫁与御前侍卫长曹容后,晚间已经不再当值了。 “怎么回事?” “天城里发现了刺客,御前侍卫军将寝殿围住了。” 刺客?不怪绝晓诧异,莫说她来天城的这些年从未遇过,而现在,夏侯弃人不在天城,刺客又想要刺谁? 怀中小小葱无意识翻了个身,小孩子睡得沉,没有被吵醒,橙苞静悄悄退下,外面也再没了动静。绝晓却失了睡意,刺客的目标到底是谁?夏侯弃在回来路上是不是也遭了袭?在床上辗转了半晌,直到屋里已透进些许光亮,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睡着后不久,手臂被人轻轻晃动,“母后,母后。” 睁开眼,小小葱不知为何站立于床边,身上只穿了件薄绸睡袍,绝晓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小身子骨果然是冰冰凉的,“怎么了小乖乖?” 小小葱拿小指头在嘴边“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眼睛瞥向床边屏风处,神神秘秘地,“那边有位师叔,他叫我不要大声说话。” 顾不上理会小小葱用语的奇怪,绝晓心中猛突,屏风后有人! 将小小葱包进锦被里,示意她不要出声,小小葱大概以为这是个游戏,一脸的紧张与兴奋,憋红了小脸,乖乖闭了嘴。绝晓抽出床下一把利刃,悄无声息地走向屏风电光火石,手起刀落的瞬间,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那人伸手接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招式,却因此而牵动了伤口,呼吸急促。 绝晓简直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自己眼前这位浴血的刺客,竟真的是林蕉?!! 不愿惊动太多人,只让橙苞与清米进来帮忙处理了伤口,好在只是一些皮外伤,林蕉自己又是大夫,按照他的嘱咐及时上了药,总算是性命无碍。 将林蕉安顿好之后,绝晓将她们摒退,橙苞有些不愿意,还是让绝晓给遣下去了。 林蕉苍白的脸上展开一抹笑,虚弱却和煦,“这么放心我?” 绝晓沉着脸帮他调整靠垫的高度,“若是不放心,早把你丢给门外的侍卫军了。” 林蕉仍是笑,淡淡的,不见一丝暴戾与焦躁。 绝晓在床前坐下,等待他的故事。 “林蕉不是我的本名,我叫做宫希成,已亡庆国的五皇子不要这样看我,当初遇着你,并非有什么预谋我的母亲原先只是父皇身边的一名侍女,我的出生也并未给她带来多少荣耀,从小我便与兄弟们格格不入,只陪着母亲,母亲患了病,我日日帮忙着宫人照看她,渐渐就跟着学了些医理,后来母亲去了,我不愿呆在宫里,奏请父皇允许我出宫学医,他竟也答应了直到在樊州城遇着你,再未踏入过风临宫所以,除了身份与姓名,我没有欺瞒过你什么,而这些,早已经被我遗弃” “景国攻打庆国的时候,我人在塞外,当时甚至没有想过要赶回去,回去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在听说父皇的死讯时,奉了一碗酒祭他。” “宫家残存的一些家臣找到了我,希望能为父皇报仇,我并不想,国已破,人已亡,做这些根本毫无意义,徒增无谓的牺牲。可他们太固执,竟然以死相逼,当着我的面,死了一个,两个” “别皱眉,他们不是要我复国,也不是要杀夏侯弃,你知道的,庆国亡时,夏侯弃还在霄云城,他们想让我手刃了亲手杀掉父皇的那个人,夏侯离。”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宫家家臣的密报却说,他仍活着,而且,人就在天城。” “你,成功了?” “没有,我们连他的藏身之处都没能找到。”林蕉平静的诉说着,仿佛与他无关的故事。 橙苞走进来,端了一碗药,绝晓接过,亲自递给他,“安心养伤吧,别的我管不了,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紫阳宫里藏着“刺客”,御前侍卫军大多心里有数,可在这天城里,特别在这紫阳宫,娘娘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所以,大家只有小心守护着紫阳宫,谁也不敢进去拿人。 小小葱很高兴,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白脸叔叔叫师叔,可白脸师叔会讲有趣的故事,她很喜欢他。今天,师叔给她讲草原上的故事。 “真的呀?收了男孩子的第一张兽皮,将来就要和他成亲?”小小葱一双黑眼珠乌溜溜转着,父皇说给她带回一张白虎皮,会不会是男孩子的第一张兽皮呢? “是啊,人生中的第一张兽皮对于草原上的男孩子非常重要,如果他愿意送给一个女孩,就是想要和她成亲。可是,南陵知道什么是成亲么?” “知道知道。”小小葱拼命点头,炫耀自己的聪慧,“父皇告诉过我,父皇和母后成亲了,所以父皇可以抱着母后睡觉,我不可以和母后成亲,因为我是女孩子。” “” “师叔,为什么不讲了?” “讲,讲,你想听什么?” “师叔,为什么你的脸是红的?” “呃没,没什么” 几名殿外侍女听见了里屋的对话,掩了口笑,却不敢发声。恰巧绝晓从廊前经过,看见侍女们一个个憋红了脸的样子,不知道她们在高兴些什么,却忍不住微微笑出来。 天城的另一头,同样是皇后居所的栖鸾宫却是异常的冷清,宫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因此,当太后的凤辇驾临时,有人甚至忘了要怎样行礼。 好在太后此时没有心情与他们计较这些,匆匆执了郑氏的手往里间走。 将所有宫人摒退,太后仍压低了声音,“鸾儿,你的机会终于来了!紫阳宫那位,据说藏了个刺客!” 郑氏眸光闪了闪,很快黯淡了下来,“那又能如何?皇上不会因为这个治她的罪。” 太后冷哼,“皇上或许会容忍她藏个刺客,却不会容忍她藏个男人。” 仿佛被点醒一般,郑氏眼中即时又闪现出一丝希望,“可是,可是,皇上那么宠她” 仍是有些犹豫。 太后瞪她一眼,似乎是有气,“不怪你总是抓不住皇上的心!男人的心思你真是半分也不懂,皇上越是宠她,越是容不下这种事!” “可皇上现在不在宫里,等他回来了,刺客早被她弄出去了。” “所以得把这事给捅出来,叫她没法子瞒下去。”太后说完便起身,拉了郑氏就要往外走。 “母后,这是要干什么?” “刚才的话你没听清吗!当然是去紫阳宫!” 太后的声音里透着不耐,往常这时候,郑氏是不敢违抗的,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挣了太后的手直往后退,“我不去皇上要是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又能怎样!”太后瞪大了眼,满脸的怒容,眼角那深深的皱纹因此倒舒展了一些,“废了你?打入冷宫?你自己瞧瞧,你可还有半分皇后的样子!你这地方与冷宫有什么区别!” 郑氏无力跌坐于地上,掩了面抽泣,“我我早死了心了” 太后只冷眼看她,许久,怒气稍降了些,“就算是不为自己打算,你也得想想恒儿!那位要是再生个儿子,还能容得下你的恒儿?!!” 郑氏身子猛颤了颤,呆坐了一会,胡乱摸了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母后一切都听您的。” 太后与皇后,本应是尊贵无比的身份,却在紫阳宫外,被御前侍卫给拦了下来,不管太后怎样撂狠话,侍卫们却是面不改色,太后带来的宫人们哪是御前侍卫的对手?自然不敢有什么作为,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绝晓从宫中迎出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幅尴尬的场景,她从未独自见过太后与郑氏,也有些不自在,微微对着太后福了福,叫了声“太后”。 她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是让太后那嚣张的气势不自觉敛了敛,努力摆出威严的架势,“怎么?皇儿不在,这紫阳宫哀家便进不得了?” 绝晓微微侧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她的不言语十分不敬,可姿态倒还恭顺,太后不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重重“哼”一声,甩了衣袖进去了。 二“后”于偏殿落座后,只喝茶,却不说话,郑氏是不敢说,太后则在掂量着怎么开口,她没料到御前侍卫会这样护着,原本想让人把那刺客给搜出来,如此看来是行不通了。 绝晓陪坐着,渐渐有些不耐烦,她答应了小小葱一起去园子里放风筝,小家伙这会可能已经着急了。 “太后是为了刺客的事情而来?” 郑氏差点摔了手中的茶杯,她竟然大方地承认了?太后同样惊诧地看向绝晓,这情况与自己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太后请放心,刺客的事情自会等皇上回来定夺。” 她的意思是,她会把刺客留到等夏侯弃回来?她会把这事告诉他?能相信她么?可不相信又有什么法子?太后原本是想来抓了人,对绝晓狠狠训斥一番,解解这些年的怨气,如今却让她两句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她那云淡风清的样子更让人心里堵得慌,难道自己竟是想错了,皇上不会因为这事动怒?心中正翻滚着无数念头,却见里间走出来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见了满屋子的人也不怕生,只望着绝晓,脆生生开口:“母后,为什么还不走?” “这就去了。”绝晓的话是对小小葱说的,眼睛却看着太后,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太后心中顿时怒火炽烧,却不好发作,小小葱偏偏在此时来到她身边,仰了头看她,问道:“你是谁?” 连个小孩都敢对她如此不敬!太后荣华半生,近几年来被冷遇,心中本就积满怨气,今日又连番受到羞辱,简直就要失了控!绝晓看出太后情绪不稳,刚要出口唤回小小葱,却是为时已晚,只见太后一个反手打在小小葱身上,小小葱禁不住这样大的力道,直直后仰栽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绝晓惊呼着冲上前抱起小小葱,却见小小葱紧闭了眼,已是昏死过去。 太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凑上前想看看情况,无意中拦了绝晓的路,绝晓狠力将她推开,一记眸光扫过去,骇人的愤怒,太后不自觉连连后退。 太医迅速赶来医治,说只是碰了头,没什么大碍。林蕉听说小小葱受了伤,硬是让宫人扶他过来看看,太医的话本让绝晓松了口气,可林蕉那皱眉的模样又让她心中悬了起来,紧张问他,“情况不好?” 林蕉摇摇头,“今天的伤没什么问题。可是,她体内有余毒,从母体带出来的余毒。”说完直直看向绝晓,“你生她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绝晓不知道林蕉为何以这种眼神看她,将自己曾服了同命蛊的事和他说了,林蕉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鹰沉,绝晓也跟着害怕起来,“小小葱到底会怎么样?” 林蕉还是摇头,转而看向小小葱,“她体内的毒不会造成明显的伤害,只是会让她的身体比一般人差,就像是这次,一个巴掌就能让她昏迷。也没办法完全医治,只有慢慢调养倒是你自己” 绝晓有些糊涂,她自己?怎么又扯到了她自己?她的毒不是三年前就解了么? 林蕉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微微展颜,“其实也没什么,不用担心。” 绝晓被他没头没脑一通话说得莫名其妙,只觉得他在吓唬自己,没再多想,一心扑在了小小葱身上。 三天后,传来夏侯弃即将到达天城的消息,比原先快了许多,想必是他知道宫里出了事,日夜兼程。 夏侯弃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小葱,小家伙已经没事了,陡然见到父皇,喜不自禁,扑进他怀里又笑又闹,好容易拿草原上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将她安抚,又跟着绝晓去见了林蕉,出人意料的,竟还对他寒暄客套了几句。 从林蕉的屋里出来后,夏侯弃拉着绝晓回寝殿,一路上默不作声。他探望小小葱,探望林蕉,脸上始终都带着笑,绝晓心中却一直忐忑着,这会儿,他果然便沉下了脸。 回到寝殿,命宫人们全都出去,大白天竟还关了门,绝晓心想,大概是要被骂了,一个念头没转完,猛地被拉进他温暖的怀抱,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又舍不得推开,手臂缠上他的腰间,紧紧环住。 贴进他宽厚的胸口,闭了眼静静倾听他的心跳,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他扛上了肩,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忍不住就对要对他拳打脚踢,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这回是被他压在了床上,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欲望,绝晓皱眉,“大白天的,别闹。” 他终于开口说话:“你倒是闹得凶,一会收留个刺客,一会又让孩子受伤。” 绝晓对于这样的指控显然不愿意承认,“林蕉是我师弟,怎么能不管?小小葱,小小葱那事是个意外。” “意外?你不让她们进来,会发生意外?” “我怎么能把人拦在宫外啊!”趁着她分神说话之际,他已褪尽她的衣衫,大掌在她胸口用力揉捏,她吃痛叫出声来。 她恼他不讲道理又“施暴”,扭了头不理他,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歪下头看她,小心翼翼探问:“生气了?” 依旧不理,他举手做投降状,“好吧,是我错了,皇后娘娘您就饶了在下吧!” 绝晓咬了唇苦苦憋住,眼中的笑意却抑制不住地宣泄而出,夏侯弃见她不再生气,温柔地吻上她的唇唇舌的纠缠,身体的交合,眼波的流转,将短暂分离里深深的思念,完完全全倾诉给了彼此。 掌灯时分,寝殿内漆黑寂静,怀中的她仍在沉睡,温热的鼻息萦绕在他的脖颈间,挠得他全身都酥酥麻麻的,埋首深深吸一口独属于她的体香,将她用锦被包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床铺。 出了门,贴身近侍何易已捧了诏书立在一旁等候,夏侯弃摆驾来到西鸾宫,他三年多未曾踏足的地方,郑氏接驾的声音里带着惶恐,仿佛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废后诏书由何易颂读完,郑氏却离魂了一般,瘫倒于地,也不去接旨,何易见夏侯弃转身欲走,只好将诏书抛下,跟了上去。 “弃哥哥。”身后转来郑氏微弱颤抖的呼唤声,夏侯弃敛了敛眉,还是停了下来。 “恒儿你会好好待他吧?”语气里,抱有些许希望。 “随你一并出宫。” “不!!”郑氏突然惊跳起来,几步冲至夏侯弃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你不能这样对他,他是你儿子!你亲生的骨肉!” 夏侯弃转身,面容平静,“你明知道不是。”最平常的语气,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听在郑氏的耳朵里,却如同惊天炸雷一般,她张大了嘴瞪住他,说不出一个字。 “你与夏侯离私会的事情,真的以为我不知道?”这一次,郑氏真正是面如死灰,眼神逐渐开始游离,说着连自己都怀疑的话,“那也不能肯定,孩子一定不是你的。” 夏侯弃不愿意与她再纠缠下去,直接粉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朕从未碰过你。” 踉跄后退两步,郑氏眼中的不置信迅速扩大,到最后却大笑出来,说不出的凄厉鹰冷,声音也陡然尖利,“你就是这样骗你那位心肝宝贝?她也信?” “西域有一种幻药,吃了会让人迷醉,产生幻象,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当作发生过,朕以前来你宫里时,曾让人在你的饮食里放下这种幻药。” “不!你骗我!不可能!这不可能!”郑氏紧紧捂住耳朵,面容扭曲,声嘶力竭地大吼,拒绝听进残酷的真相。 夏侯弃再不愿多待,转身离开了栖鸾宫,吩咐身边的何易,“备一辆车,将他们送出宫去。”顿了一会,“夏侯离也一并送走。” 何易惊呼,“皇上!” 夏侯弃置若罔闻,大步走向紫阳宫,寝殿里已是一片灯火通明,绝晓与小小葱坐在外间的餐桌旁,在等他一起晚膳,心中突然升出满满的幸福感,脸上的笑容遮也遮不住,小小葱见了他,立即欢喜地嚷出来:“父皇!父皇!” 夏侯弃揽过小小葱亲一下小脸,顺势也亲了一下绝晓,在烛火的照耀下,她们的欢颜带着融融暖意,化了他的心。 一个月后,林蕉的伤势彻底痊愈,夏侯弃一家三口一起将他送到城门外,小小葱不愿意让这位会讲故事的师叔离开,一路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直到夏侯弃保证明年带她去草原上看望师叔,这才勉强叫她止了泪。 离别在即,侍卫牵来给林蕉准备的马匹,林蕉却指着路边一棵杨柳向绝晓开口道,“能摘一支柳条送我么?”这个要求让所有人都很意外,绝晓挑挑眉,抱了小小葱下车。 夏侯弃疑惑地看着林蕉,等他开口,林蕉的视线却一直跟随着绝晓。 “有人用换血的法子解了她身上的蛊毒?” “你怎么知道?”绝晓自己都不知道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 “因为同心蛊就只有这么一种解法。”林蕉将视线转回车内,“换血会带来的弊端,你也知道吗?” “弊端?”夏侯弃愣住,摇了摇头,当年齐宗与绝晓换完血之后,很快便死去了,没听他提起有什么弊端。 “大概那个人也不知道,换血后的身体,禁不起大量的失血。” 原来只是不能失血,夏侯弃松一口气,但很快胸口复又紧紧揪起,脑中嗡嗡,“你的意思是,她不能” 林蕉低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是的,她不能再生育孩子。” 宽大的车厢内,气氛突然凝结,眼见绝晓已摘了支柳条回来,林蕉赶紧拿出一只青花小瓶递给夏侯弃,“这个能治愈她的失血。”还没等夏侯弃眼中燃出希望,很快又补上一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因为” 翻身上马,绝晓抱着小小葱与他挥手告别,她们身后不远处,夏侯弃的脸上也带着笑,却让他不忍再看。 “师叔,你要赶紧送一张兽皮给女孩子,要不然就没人和你成亲了。”这是小小葱给他的临别“赠言”。 绝晓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林蕉,你也不小了,该给我找个弟妹了。” “嗯。”林蕉点头微笑,“只要能遇着合适的姑娘,我会的。” 最后一次挥手,林蕉拉缰前行,走下去许久之后,回首,她正准备踏上马车,身边高大挺拔的他,小心翼翼呵护着。 晓儿,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一次,我的心里早已根种下一名女子身影,植得太深,扎得太牢,挥不去,斩不断,也没人能够替代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绝淑终于愿意下嫁,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十六,对象便是那位孙将军,孙将军出身将门,自小在军中长大,这些年来随着夏侯弃东征西讨,年届三十尚未婚娶,绝晓曾特意寻了机会去看人,倒是仪表堂堂,最重要的是,绝淑自己觉得满意。 陆之舞还像往常一样,时不时会来紫阳宫里坐坐,只是近日来,笑颜总有些牵强,偶尔抚上一曲,不经意间便透出些愁苦的情绪,景陆两国间越来越不太平,绝晓多少也是知道的,几次劝慰的话语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她又能说些什么?她又能改变什么?纵然夏侯弃爱她至深,有些事,到底是她不能过问的,没来由的,心头浅浅拢上一层不安。 小小葱长得极快,夏侯弃又溺爱孩子,衣裙鞋袜做得太多,有好些甚至还没来得及穿,就已经嫌小了。 绝晓挑了些喜欢的,还有自己亲手做的,一件一件收好。夏侯弃从身后环住她,有些好奇,“收拾它们做什么?不是都不能穿了么?” 绝晓脸上红红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等小小葱以后有了弟弟妹妹,也好省些事。”三年前解了蛊毒后,因为再禁不起生育之累,遵照太医的意思,喝了许久的避子汤,几年来的精心调养,情况终于是有所好转,避子汤也断了好一阵子了 身后的他突然没了言语,这倒不像是他的性子。不自觉的,绝晓就想起近些日子以来,他总是说累,竟是难得的规矩,只抱着她,安安静静睡觉,可有好几次,她分明是感觉到了羞赧又苦涩的一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不轻不重拍下他的手,“放开,我要收拾衣服。” 他一愣,似乎也在晃神,竟真的松开了她,她心中突然空落下来,为他突然的放手。 晚上,夏侯弃照例在寝殿外间伏案忙碌。小小葱白日里睡多了,总是不肯睡,直到给她讲完了两个故事,哼完了三支歌,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哄睡了小小葱,又长时间的沐浴,从浴池出来后,夜已经深了。 绝晓学着夏侯弃平日里爱对她做的,从身后环住他,将自己沐浴后只着薄绸睡袍的身子,紧紧贴上他的背,红唇几乎是咬在他耳边,说话,如同在轻轻呵气,“很晚了,休息吧。” 他身子紧绷着,从她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红透了的耳根,声音却是极平静,“你先睡,我再忙会。” 她感到挫败,松垮垮耷了肩,走到他身边,这下看清了,他果然已经红了脸,疑惑更甚,干脆坐在他腿上,伸手钩住他的脖颈,小腮帮子微微有些鼓起,“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只直直看住她,眼中翻滚着无数情绪,复杂到难以辨清。她送上自己的唇,他不回应,她就学着他,在他唇瓣上轻舔细吮,手指胡乱摸上他的胸膛,想要解开他的衣衫,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又分着心,总也解不开。他终于忍无可忍,一声低吼,将她压在身下,喉咙里不知嚷了句什么,仿佛说的是“你个小妖精”,她这才想到不对劲,推开他,“这里不行。”他眼中已是一片赤红,哪里容得她说不,直接就撩起了睡袍 绝晓这次主动“引诱”,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书案边,地毯上,浴池里,床铺间夏侯弃疯了一般,折腾了她整整一个晚上,天已经大亮,他还是不愿意收手,到最后,她几乎是半睡半醒。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蝶衣送来一碗药,说是让她“补”身子,他们昨夜那样折腾,宫人们肯定是知道的,绝晓脸上一红,接过药碗的手抖了抖,洒了些药汁在丝巾上。 蝶衣退出后,绝晓唤来橙苞,将丝巾塞给她,“想法子送到宫外,查查这药里都有什么。” 绝淑的婚期日日临近,作为“娘家人”,绝晓亲自准备嫁妆,筹办婚礼,繁忙的程度几乎要赶上了夏侯弃,每到晚间,累得倒头就睡,话都与他说不上几句。 这日午后,夏侯弃回寝殿换装准备去校场,竟发现她趴在案上睡着了,轻轻抱她去床上,还是免不了将她吵醒,她眨眨眼,看清楚是他,翻身向里,继续睡去。他突然生出困倦与不舍,褪了外衣,搂住她,想陪她睡一会。 她突然挣扎起身,对疑惑的他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自然不愿意放人,将她圈进怀里,埋首于她的颈间,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就陪我一会吧,说会话也行。” 她不说话,只有他在说。 “婚礼的事不用你操心,就让礼部的人去办,你负责看看就好。” “过不了多久,我要带兵去陆国,这次就不带你去了,我会在离开前将陆之舞送出宫。” 他闭了眼,憧憬着未来,耳边传来她的声音,“为什么不要孩子?” 他“倏”地惊立,见她面容平静,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轻声探问:“你刚说什么?” “现在还让我喝避子汤,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脑中一时间翻转******百个理由,却觉得没有一个能叫她不起疑,只得迟疑着开口:“太医说,说你身子还是不好” “夏侯弃。”她打断他,用的是生疏的称呼与冰冷的语气,“请告诉我实话,哪怕你说,不想要拥有蜀国皇家血统的孩子来继承你的江山。” 他呼吸渐重,那神情,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心伤,“我们这一路,这样艰难的走过来,走到现在,你还怀疑我?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拍中,她不自觉向后微仰了仰,“那你告诉我,避子汤是怎么回事?” 他低下头,沉默许久,那无痛苦无助的样子,让她几乎不忍心再逼问。 “那天林蕉把你支开后,告诉我,你现在的身子,禁不起大量失血。”他闭了眼,将话说完。 禁不起大量失血,所以,没有办法生孩子,绝晓轻轻笑出来,原来,还是自己 他睁开眼时,刚好就看到她脸上,那惹人心怜的笑颜,吻上她的额头,极温柔的,“我们已经有了小小葱,够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拿食指封住她的唇,不让她再多说一个字。“够了,真的够了。” 泪水在她眼眶中不停打转,终于,蜿蜒而下,她扎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能遇着他,够了。 转眼就到了十六,这天,绝晓一大清早起床,夏侯弃因前一天忙得晚,刚睡下不久,有些不乐意,抱着她不肯撒手,绝晓只得甜言蜜语的,哄了又哄,亲了又亲,好容易才从他怀里挣脱。 赶到淑仪宫,绝淑已坐在妆镜前,虽然距离仪式的时间尚早,但因循的是公主出嫁的礼仪,宫人们不敢怠慢,早早便开始准备。 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总算是将妆容衣饰全部完成,绝晓偷偷松一口气,自己成亲时,也未曾这样折腾过。 出阁的时辰还未到,新娘坐在房中等待,绝晓陪坐在一旁,绝淑突然拉过她的手,“姐姐,我有些体己的话想单独对你说。” 将宫人们全部摒退,房间里只剩下她与绝淑,绝淑仍是握住她的手,她也不好挣开。 “姐姐,如今你是这天城里唯一的皇后,又得了皇上的专宠,自然遭人眼红,我听见有人在胡说,说姐姐你不能再生养孩子呢!” 绝晓愣了愣,不知她为何会知情,点点头,大方承认。 绝淑立即掩了口,一副极为震惊的样子,“天!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绝晓不愿多做解释,只说自己的身子不好,再禁不住生养之苦,绝淑颇为含蓄地开口:“可如今,皇上还没有子嗣只怕免不了,还是要” “今天是妹妹的大日子,这些事情,就别操心了。” 绝淑被她说得极为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握住她的手却突然紧了紧,“既然皇上总归是要纳妃的,姐姐倒不如留下我,到底是亲姐妹,今后妹妹有了太子,也照样会尊姐姐为上。” 绝晓想不到绝淑竟还存着这样的心思,在她自己的成亲的日子,一时间几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解,“那位孙将军,人是不错的,你自己也很满意皇上的心思这么些年,想必你也看得清楚别等了” 绝淑不说话,只默默盯住她,那眼神让她极不舒服,突然一声冷哼,狠狠甩了她的手,“我这自私善妒的姐姐,果然是半分也不愿意退让。” 绝晓瞪大了眼看着绝淑,无法相信,这样讽刺的话语,真的是出自她的口中。 绝淑却已经继续开口:“皇上独宠你四年,为了你,将整个后宫都废弃,你很威风是不是?你很得意是不是?哈哈哈我告诉你,不会长久的!皇上早晚会对你厌烦!就算是不厌烦,你生不了皇子,还是会被别的女人踩在脚底下!我简直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想看到你被抛弃的样子!” 绝晓惊立,后退两步,绝淑此时的模样,疯癫了一般。 绝淑从床上跳起,一步步向她逼近,“难以置信是吧?真以为我喜欢你这个姐姐?哈哈哈我恨你!从小就恨你!凭什么你是霄云城最受宠爱的公主?凭什么人人都喜欢你?凭什么父皇天天抱着你,却吝啬于看我一眼?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你要跟着哥哥们读书!哪怕你要去学骑马,学剑术!而我呢,只能待在母妃的寝宫里,门都不敢随意迈出!论样貌,论聪慧,论才华,我哪样比你差?!就因为你的母亲是皇后,所以永远都高我一等?!这些我也认了可你不该去抢他!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欢喜可你偏偏又要插进来眼睁睁的,要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你抢走连最后,最后一点点希望都不给我!我恨!我恨不得你死!!” 绝晓已经无法思考,一路被绝淑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只好看着她那张已经扭曲的脸庞,不断逼近。 “哈哈哈哈其实你早该死的你七岁那年,我们在西华宫那片假山捉迷藏,你掉进池塘里差点淹死,还记得么?那不是场意外,是我推你下去的!哈哈哈哈我只恨,当时为什么没淹死你!!” 小腹突然一凉,绝晓脑中与四肢俱已麻木,低头,只看见鲜红的血,顺着裙角,一直流下去,一直流下去 血失血禁不起大量失血 “不!”绝晓陡然回了神,大声惊呼,宫人们推门而入,见到这样的情形,个个惊惧慌乱,绝淑已被拉至一旁,仍然声嘶力竭地大喊,“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别想得到!!!” 夏侯弃赶来时,绝晓已经成了血人太医们不管用什么法子,怎么也止不住那汩汩而出的鲜血 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夏侯弃立即掏出随身携带的青花小瓶,将一颗药丸送入她口中。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因为这药会让她陷入‘沉睡’,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年。” 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来。 章节目录 番外 夏侯弃 晓儿,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快起来吃饭! 晓儿,我知道这些天你很累,可睡两天还不够吗?真是个小懒虫! 晓儿,刚才小小葱过来刮你鼻子,她说母后羞羞,睡了三天还不愿意起床,听见没?快点醒过来! 小小葱要听歌才肯睡觉,可我不会 晓儿,你已经睡了十天了 晓儿,明天醒过来好不好? 晓儿,你会醒过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晓儿,知道吗?你已经睡了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 晓儿晓儿晓儿晓儿 为什么还要睡?很久了!你已经睡了很久了知道吗? 晓儿,你再不醒过来,我要生气了! 我真的要生气了! 别睡了!你已经睡了三个月零八天了! 你到底要睡多久?!! 起来!起来!!你给我起来!!! 我给你三天时间,再不醒过来,我立即踏平了蜀国!! 晓儿,五十万大军已在城外候发,现在阻止还来得及,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 晓儿,对不起,我不该威胁你,你不要因为跟我赌气不愿意醒过来,说那些话只是想吓唬你,你别生气 晓儿,我没有杀绝淑,只把她拿刀的那只手砍掉了。杀她一万次都不解恨!!可我怕你醒来以后会怪我,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我不会做 小小葱问我,母后是不是不要她了?我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听话,母后很快就会醒过来她现在很听话 晓儿 今天蝶衣偷偷折了我一根白发,其实我早看见了等你醒来的时候,我要是已经衰老到白发苍苍,你会不会嫌弃我? 晓儿,两个月没来看你,想我了没?我很想你,每天都在想你。陆国已经被我攻下了,陆之舞自请修行于城东的明月庵,她说要为你祈福。 晓儿,还记得那个陆之云么?我还没打到京杭陆行就吓死了,陆之云知道抵抗无用,白白让百姓受苦,愿意对我降服,可他竟然敢跟我提条件,竟然想来看看你。我的宝贝,谁都别想! 晓儿,攻下了陆国,我一点都不开心。 母妃死的时候,我曾候发誓,要拥有天底下最高的权力,以为这样就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如今江山在握,依旧护不了你 晓儿,园子里的杜鹃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很漂亮 你已经睡了一年了 晓儿,昨夜小小葱突然哭醒,非得吵着要母后,在我怀里一直哭到天亮偷偷告诉你,不许笑其实我也哭了 一直没敢告诉你,你的蛊毒,是齐宗拿命去解的所以,你得醒过来 岳父岳母来看过你了,他们想接你回霄云城,我没同意。你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人应该是我 今天给小小葱做了一碗雪花鸡汤,她不满意,这孩子的胃口越发难伺候也可能是我太长时间没做,生疏了 昨天好像丢了份折子在这里真的在这里晓儿,你都不提醒我,害我今天在朝堂上又发火 小小葱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我知道,都是被而我给宠的。可是晓儿,我每次想要训她,她从来都不哭闹,只颦着眉看我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你都不知道,她那时的样子,有多像你 今天又有人递折子提到皇嗣的事情,我罢了他的官,流放到北疆去了是不是觉得我很残暴?我只是生气,我的宝贝,明明是睡着了 今年南方进贡过来的樱桃很不错,我命人窖了一些,留给你 京杭新上任的太守送了好几个女人过来,也不知道从哪找的,竟是个个都像你,我把那些女人遣了,把那个太守杀了,想到他每找一个女人就在心里把你的样子描摹一遍,我受不了 刚才小小葱找你哭过了吧?是我冲她发火了,扎兰部的少主今天在猎场上被她甩了一鞭子,我倒不是气她打人,草原上长大的男孩,凶悍得很,那个孩子六岁时就能杀死一只猛虎,保不好哪天被她惹急了,一根指头就够她受的 橙苞又给曹荣生了个儿子,小小葱也吵着说想要个弟弟,等你醒来后,我们给她多生几个 下雪了,听!有“簌簌”的声音 晓儿,你相信轮回转世吗?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还会找到你,你也别再抛下我,好吗? 章节目录 番外 绝晓 梦,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我和他,在人群里遇见,在争执中相爱,在夕阳下拥吻,在情浓时分离,在咫尺间思念 思念,他每天在我耳边述说,说的全都是,思念 他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 梦境,还是现实我分不清 睁开眼,光有些刺目。看见他的睡颜,微微沉下的嘴角,像是在生气,眼角有纹,已经这么深了,眉头锁着,锁得太紧,我忍不住,忍不住想去帮他抚平。 举起手臂有些艰难,它似乎不太听话,还没触到他的眉头,他醒了,想是睡得极浅。 他静静看我,我不动,任由他看着。他突然凑近,轻轻咬一下我的鼻头,不疼,只微痒。他开口,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坏蛋,只有在梦里才肯理我。” 还是梦么 他的舌从鼻尖滑下,来到我的唇间,微微张开嘴,让他探进来,他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他突然放开了我,我看进他的眼睛,里面有惊诧,有不信,有期待,有狂喜,有害怕,还有,我 “咬我!”他焦急着开口,“咬我!” 我吃力地探起身子,在他唇上,咬下去,狠狠的 他突然重重摔进我怀里,没有任何预兆的,痛哭 他哭得红透了脸,眉毛鼻子都拧在了一起,毫无顾忌,我想起襁褓中的小小葱,哭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后来,他总是不愿意提起那天的失态,可我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模样,是多么让人心动 小小葱长高了许多,模样也变了许多,我几乎都不敢认了,还有,脾气也长了许多。 在我的床前,她与她的父皇争吵,不见丝毫畏惧,弃怎样凶狠地瞪她,她便怎样凶狠地瞪回去,那样的神情,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脸上。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别吵了。”太长时间没有说话,嗓音有些干涩。两人听见我开口,闭了嘴,一齐看过来。 “吵得我头疼。”双双低头,认错态度良好。 争吵的内容是今晚由谁来陪我睡觉,结果是三人挤在一张床上。 夜深了,没有半分睡意,我已经睡得太久,现在,只想好好看看他们。 屋子里微微透进几缕朦胧的月光,他的睡颜看起来很安详,再不是早上看到的,痛苦寂寥的样子。 “母后,母后”小小葱低声唤我,以为她醒了,回头,原来只是梦呓,“小小葱听话,母后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声音渐渐哽咽,伴随着眼角的莹光闪烁,我的心也跟着酸楚,我的小宝贝,每晚都是在这样的梦境中度过么心疼地吻上她的脸颊,对不起,小宝贝,母后再也不会丢下你。 后来回想起来,小小葱的坏脾气,多少也有我的纵容在里面,对她,我总是心怀愧疚 环住我的手臂紧了紧,他醒了?仿佛读懂我眼中的疑问,他微笑,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温柔,他小声开口:“我没敢睡,怕醒过来时,发现这还是一场梦。” 我轻轻拍他的背,哄他,像哄小小葱睡觉那样,“睡吧。现在,换我守护你。” 我能下床以后,去看过一次绝淑,她被关在牢房里,当她的皇后,她疯了。 命人送她回霄云城,回她母妃那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或许,现在的她,会比较快乐。 绝淑妹妹,你一直过得不快乐,并把这些不快乐归咎于我。你错了,你的不快乐,只能怪你自己。你说,论样貌,论聪慧,论才华,你没有哪样比我差,是啊,你样样都很好,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不开心?为什么要比较?在你眼里,只看到别人拥有的,只看到自己没有的,为什么不肯珍惜身边的美好?明明可以过得幸福,是你亲手将它埋葬。 陆之舞继续留在了明月庵,我劝过她离开,劝过她嫁人,她只是轻轻摇头,脸上,是我不曾见过的超然,她说,她已经习惯了待在这里,她说,她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她说,只希望我偶尔能去看看她我只能叹息,谁毁了她花一般的年华弃,也有我,我们都欠了她 我们带着小小葱去了草原,虽然比当初弃给她的承诺晚了几年。小小葱顽劣,自己跑了出去,是扎兰部的少主,浑身浴血的带了她回来,据说是遇上了狼群,却没让她受一点伤害,我的小宝贝,已经有男孩子肯为她拼命了。 见到了久违了的师傅,见到了传说中的师母,也见到了林蕉,他还是单身一人,问他,只说没遇上合适的人。 我回头,在人群中寻找弃,他给我一个笑颜,虽然隔得远,依然让我觉得温暖,我们能够找到彼此,找到合适的人,多么不容易。 也问过他,因为我,他不能攻打蜀国,统一不了江山,会不会有些不甘。他坏笑,是啊,不甘极了,所以你得对我好,看我都为你放弃了什么 那个明媚的午后,我聆听了他的故事,他的童年,他的母妃,他的誓言,他的抱负最后,他告诉我,我“沉睡”的那几年,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在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只有我,只有我们的孩子我倚靠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舒服地想睡觉,声音也是懒懒的,“真巧,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也是你们” 二十九岁生辰那天,他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倒不觉得有多期待,平日里,他已经竭尽所能给我一切最好的。 可当他带我走进那间挂满画卷的密室时,我的泪,立即就掉了下来。那里的画卷,足有千幅一幅一幅仔仔细细看过去,画中的人,都是我第一次,他微笑着看我流泪,不哄也不劝,他的笑容是幸福的,我的泪水,也是幸福的。 最近胃口不太好,身子总是倦倦的,抚上自己的小腹,情不自禁扬起嘴角,这里,又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 今晚,要不要告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