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不赢爱情》 我打不赢爱情 第 1 部分阅读 作者:和菜头 免责 第一卷 第一章 邓丽君早早离开了人世,严格地说,她并不算是美人。但是她是当年大陆能看见的惟一一个烫发的女人,这对于我们保持对女性的鉴赏能力善莫大焉。而且她能让人看见锁骨,锁骨又称“美人骨”,若锁骨都不可见到,又如何能分辨什么美女呢?那时女人们的确良衬衣扣到下巴,头发梳成板刷,宽大的军装下波平如镜,教人看了波澜不兴。若是没有邓丽君,没有她的那些歌,世界都是平坦的。 那些终究是一阵烟的红颜 冷兵器时代早已远去,世界大战只剩回忆。红缨埋于荒烟蔓草之间,马群消失在遥远天际。夕阳西下,我们勒马横枪的英雄又在哪里?泉水呜咽,月上高岗,只有美人,美人依旧。 看着蔡依林麻秆一样的身材在台上疯狂乱转,听着铃木保奈美嫁给相声演员的消息,参加完各位老情人的婚礼,我取下了邓丽君的黑白巨幅招贴。那些美丽的红颜呢?她们为什么如烟似雾,悄悄消失在了流光中了呢? 邓丽君早早离开了人世,严格地说,她并不算是美人。但是她是当年大陆能看见的惟一一个烫发的女人,这对于我们保持对女性的鉴赏能力善莫大焉。而且她能让人看见锁骨,锁骨又称“美人骨”,若锁骨都不可见到,又如何能分辨什么美女呢?那时女人们的确良衬衣扣到下巴,头发梳成板刷,宽大的军装下波平如镜,教人看了波澜不兴。若是没有邓丽君,没有她的那些歌,世界都是平坦的。 我听说过的最后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就有关于她,她和成龙。毫无疑问,这个故事以悲剧结束。那时候的成龙不过是条莽汉,他的双肋可以为兄弟插满了刀,却不一定能分出一条肋骨给他的女人。 看着她的圆圆脸,那是属于五六十年代风行的美人类型。大战结束,男人都希望家里有个圆圆脸的妻子,那是养家的成就,也是富足的表现。现在邓丽君不再是流行美女,现在流行骨瘦如柴,看似清汤排骨,绝计不要红烧牛肉。我的红颜邓丽君消失掉了,因为食欲不振。 邻家大姐程琳也消失掉了,她是闪烁了一下就从此暗淡。据说是“台风不正”。我觉得台风就没有一个是正的,因为台风是气旋,在地转偏向力和地面摩擦力的影响下,没有一个台风是正圆的。也有说法是因为“挑逗”,如果美女从不挑逗,也就绝不性感。不性感而美丽的女人有周惠敏,她做不了亚当的肋骨,谁愿意口服一碗淡而无味的白水鸡肋呢?不性感也不美丽的女人更有孟庭苇,那简直是毒药,听完她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脸”,你整个人都会因为中毒而变成蓝色。 邻家大姐是性感的,她们的白衬衣上有一毛二一条光明肥皂和阳光的味道。如果你曾有幸听过她们给你讲解功课,你应该记得她们的脸上有“百雀羚”的香气。当你不小心向后靠在她们脸上时,其光滑的触觉会让你的脖子脱臼。如果她们长长的发辫垂落在你的脖梗,那种酥痒的感觉是纯洁而快活的。性感与味道、触觉有关,邻家大姐的性感,和纯真年代有关。 关于这方面的记忆,还要谈到杨澜。她简单的长发,简洁的衣着,还有她纯净的微笑,是我们刚刚进入金元时代时最值得回忆的一件事。她在CCTV的出现,让人想起《维纳斯之诞生》那幅画:在一片钞票的海洋里,一台电视缓缓打开,穿小翻领套装的女大学生杨澜从中升起。青春和活力,是我当年能想到的单词。她的出现,让多少人狂热地向往大学,我很高兴她当时没有出演征兵广告。需要补充的是,多年以后,程琳和杨澜都通过晚礼服显出锁骨,跟我先前想的一样:笔直。这两人都消失了,前者是因为商业化严重不足,后者的原因恰恰相反。我的红颜死于商业,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了。 如果说卫视中文台有什么值得我肯定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东京爱情故事》。商业浪潮开始了,淹死的人天天飘到岸边,有什么比赤名莉香更令人满意的女朋友呢?职场、上司、生意、生活,她都能“搞掂”,你永远不用担心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有一张微笑的脸。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张脸还那么美丽,而且对木偶一般的永尾完治居然那么一往情深。她是商业社会中的完美女人,你不用考虑你的背部是否后防空虚,因为她足够强悍。但是你也不能不因为她的女人味而爱上她,因为她会到你的小学在刻有你名字的柱子上补刻上她的名字。我也在我的学校刻上了我的名字,遗憾的是我的学校每年给木柱刷一遍油漆。你找到你的柱子了吗? 铃木保奈美其他的片子我也找来看过,但是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是莉香的影子,竟然怎么也看不下去。她嫁给了日本的相声演员,那男人我看过,不如我。美人还有一种消失的方法,就是嫁人,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林青霞也是如此。 我在琼瑶时代对林青霞没有任何好感,花瓶而已。真正喜欢上林青霞是因为《风云再起》,她在里面反串东方不败,竟然将这死人妖演得让人欷不已。当她一掌震开情人落入深谷时,美得不可方物。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不可方物”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只有这一句最能形容她那“临去的一瞥”。她后期反串的角色都给人一种很锋利的感觉,而一旦恢复女身,却又是温柔无限。具有刚烈之美的女子之所以显得可爱有时候是基于男子驯服烈马的心理需要,骑手很难分清自己是喜欢上先前马的暴烈,还是忘情于人马合一的驰骋,或者这两样都有,不可分割吧? 听一个朋友说,他曾经在昆明乡村高尔夫球场见过林青霞——她陪老公来打球。根据朋友的汇报,她当时穿了件很简单的素色衣服,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从远处看,你一点都不会感觉这人有什么不同。但是,当你走近她五步以内,就会感觉到她的美如杀气一般笼罩住了这方圆五步的范围。她坐在那里,但是你却感觉自己是在仰望着她。而最让人心动的是,她有一种已婚妇人的那种宁静和满足,来往索要签名的人只是走近,签完名鞠躬即走,全程不发一言。朋友感叹说:“那才是女人。”我只冷冷道:“已婚。” 后来看《大话西游》,看到至尊宝问青霞仙子贵姓,她冷冷答道:“姓林。”我突然觉得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心头不知是喜是悲。红颜嫁人,这是消失最彻底的方法。 在英雄走后的时代里,美人也开始逐渐消散。或者是因为我已经老了?欣赏不了新鲜出炉的美女?所有的红颜最终也都会烟流云散,不知道你最后手中是否还有可以盈盈一握的温柔?如果还有,祝贺你。 初恋故事 每当我心神不宁的时候,总是会发生一些什么事。你知道,垂老的动物能预先知道自己的死亡,大象总会走回神秘的象冢。人是万物之灵,也有类似的功能。我既为这种预感的能力而高兴,同时也感到无比的悲伤。它出现的时候,很多事其实已经无法避免。我只能像个死刑犯,忐忑不安地等待牢门拉开的那一瞬间。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苍老。 所以我还很年轻,却开始回忆了。昨天,我得知我的文章在MIT上转载了。昔日的大学同学在海外得知我的消息,给我写EMAIL,要我到网上的原班去报到。我去了,这像是个阴谋,只等着我一步步走近,最后陷落。我的心神不宁时时在提醒我,前面会有什么发生,但是我无法拒绝昔日友情的诱惑,还是顽固地抵抗着这种警告,一直到我展开了原班的相册。 我又看见了她,站在纽约州阿尔巴尼的灿烂秋日阳光下。四年都已经过去了,我以为自己早已能平静地面对她,何况是一张照片?但是我做不到,看着她的笑容,我突然体会到巨大的隔离感和伤心。她一点都没有变,连指甲和小手指头都和四年前一样,我甚至能感觉得到她的发丝的光滑。怎么会不熟悉呢?整整四年的时光我们都在一起,足够打完一次世界大战的时间了。她的小手在冬天里是冰凉的,夏天里却如火一般烫。她喜欢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在校园的林阴道上,玩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小游戏:彼此飞快地握对方的手一下,快到中间已经没有空隙了,就一起大笑起来。 现在,这个人在照片上笑着,和以往一样地笑着,却不是面对着我。我看见她的小手,却永远没有可能去握一下,甚至是礼节性的。我们中间不止隔着一个浩瀚的太平洋,她的心已经飞驰离去,和我间隔了百万光年,我甚至已经看见中间有美丽的星云生成。我想,我和她将终生不复见面了,从现在到死亡,我们虽然都在这颗小小的蓝色星球上,但是命运已经把我们错开。我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她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她的心跳,只是不能再见。我们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参商永隔。 同学的第二封来信到了,告诉我她将回国看她的男朋友,她的初中同学。我在大学时代已经见过他,那时我像是个伟大的胜利者,而他却像个失败透顶的人。四年后,一切都颠倒了过来,我彻底地失败了。我迅烈如火的攻击,远远不能和他水滴石穿的韧性相比。我输得心服口服。烈火燃烧时非常炫目,异常美丽,却总有熄灭的时候。至柔的水在无声无息中蔓延开去,力量在暗中滋长,即使是冻成了冰,也具有迸裂岩石的力量。烈火带来的是交辉时汹涌的爱火,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光芒下黯然失色,但是,却没有将来。流水像平静的生活,等你明白了其中的脉脉无语后,会甘愿沉醉其间,变成一条温柔的水草。 我到今天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太晚太晚了。我宁可在网上对我的爱情唱一首首挽歌,却不能写一封信去问她的冷暖。我能对辩论的对手鞠躬致意,诚挚地祝贺他的胜利,却不能温言向她说声抱歉。我对她说我等你十年,然后转身离去,却不明白十年后,她在我心中依然,而不用一年,我早已经被遗忘。我们对于永恒的理解是不同的,我的永恒是不变的将来,女孩子要的却是每一天每一天。 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洞悉了人性,却没有意识到我只是站在黑暗的一边,利用人们的欲望,操纵他们的行为。面对美好的爱情,我哪里有资格去操控她呢?我无往而不利的武器失去了效用,感觉是在撼动万丈绝壁。我陷入了绝望的流沙之地,一点点被吞噬。即使是平凡生活中的平凡夫妇,与我相比都是大师,而我只是个匠人。 我拒绝了内心给我的无数次善意提醒,顽固地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可以在最后一刻挽回一切,挽回曾经的美好。我既然没有办法给人欢乐和幸福于每一天,那么现在,我就必须面对自己的每一天。当四年变成了思念,思念变成了永恒,我还是不会在每一天思念,但是我会在所有的未来思念。直到藤蔓爬满了我的身体,我的面庞在夕阳里片片凋落。 就让别人在每一天里幸福着,让我在永恒里思念。我只希望路过我的人,看见我雪白的骸骨,抓紧自己爱人的手,就像抓住他们手里面的每一天。 真诚地祝福大家。 女子如鱼 回想起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她们都在回忆中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关于闭着眼睛的女孩子的记忆,她们似乎不需要眨眼睛。人需要眨眼的,用泪水浸润角膜。鱼从来不眨眼,整个海洋就是它们的眼泪,它们就生活在自己蓝色的眼泪里。这一点,很像是女孩子。 有很聪慧的女孩子,也有很愚钝的。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女孩子,她们都善于伪装自己。我想她们这方面的心智远比男子成熟得早,要不是上天安排了爱情让她们变得蠢一点,她们早已经统治了这个世界。她们不能没有爱情,就像是鱼不能没有水一样。很早的时候,她们真的统治着这世界,但是从第一个女酋长用手中的权杖换取一束鲜花开始,她们就永远地留在了水里。很多年过去了,当网络时代来临的时候,也有女孩子走上陆地,我们却称呼她们为“恐龙”。当男人学会了女孩的伪装时,就成为了政客,我们称之为“为政治拖下水”、“滑得像泥鳅”,也是水生动物。只是因为不纯粹的缘故,泥鳅总有一股子土腥味。 没有一个女孩子是容易追到手的,这一点就像是清亮小溪里的游鱼。她们就在你的眼前,像是悬浮在空中一般灵活地游来游去,就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但是,你就是抓不到她。原因是水,水的折射率和空气不一致,你看见的鱼只是在她真实位置上方的一个虚影。据说,这种使人视觉错乱的水还有一个名字,叫爱情。除非那条鱼心甘情愿,否则你永远抓不住她。在爱情的水中,她永远能先你一步躲开你的追击。于是,就有了网,有了饵。有的人永远站在岸上,水从不曾打湿他的鞋。他们是钓鱼的高手,有技巧、耐心、智慧的大师,也有管他们叫“情圣”的;我们多数人却做不到这一点,为那金色的鳍、闪亮的鳞片所吸引,为自己抓不到的懊恼心情所驱使,最终,我们深陷进那水里。在波光粼粼中,鱼终于游到你身边,轻吻着你,就像吻着一条水草。所以,很难说,到了最后,是谁钓到了谁? 女孩子的感情是细腻的,像一条多刺的鲢鱼。每一束肌纤维里都藏着几根细小的刺,一不留神,你就会被扎到。要分清楚这些错综复杂且难以计数的情感,是很需要定力和智慧的。所以,鲢鱼从来不适合宴会,只会出现在居家的厨房里,在无事的黄昏,用盘子盛了,放一点酱油和葱丝,蒸好端上来,用灵敏的嘴唇,轻捷的筷子,和一颗宁静的心,才能品出众多鱼刺之外鱼肉的鲜美。和一条多刺的鲢鱼相处,你需要的是一整个安详的黄昏。也有人图省事,直接用暴虐的热油,或者残忍的高压,彻底摧毁鱼刺柔弱而坚强的抵抗。只是那样一来,你就再也无法欣赏到鱼的鲜嫩滋味了。就像塑料的玫瑰,永远不会扎伤你的手,但是它也永远不会有一朵带着刺的新鲜玫瑰在清晨里徐徐苏醒的动人姿态和流水一般流泻的芳香。 女孩子的心是神秘莫测的,像珊瑚礁上的热带鱼群。它们一刻不停地变换着身体的颜色,改变游动的方向。你戴着潜水镜,试图悄悄接近她们,一直到非常接近。就在最后的那一瞬间,它们整齐地一齐转过身去,像是无数的旗帜突然翻转,然后就消失在某个方向。等你面对着海葵海星们一脸沮丧的时候,它们却又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围绕着你打转。而在你的笑容刚刚浮起四分之一的时候,它们却又如飞鸟乱投林,箭一般从各个方向向你冲来,就在贴近你的一瞬,巧妙地转身,擦着你惊慌失措的眼睛,掠过你不知所措的身躯,重又消失在蓝色的海洋深处。听说鱼是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但是,在它们身影消失之处,那一串串逐一爆裂的气泡,真的和欢快的笑声没有什么不同。是啊,有什么比一个笨重的蛙人更可笑的呢? 那么多年里,我见过了如此之多的鱼。有优雅而暴躁的金枪鱼,有美丽而危险的蝴蝶鱼,有沉静而孤独的鳟鱼……惟一的遗憾是,我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美人鱼”。这种鱼只适合出现在童话里,因为她太过珍贵而浪费,美好的事物总是珍贵而浪费的。在现实里,我们会选择什么样的鱼呢?而大家也许非常好奇,我的餐桌上经常出现怎样的一条鱼呢? 回答是:鱼罐头。 将品茶 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当个粗人,因为茶的缘故。我不懂得什么叫“品茗”,只知道喝茶,而且方法也粗鲁得很。记得高考前,我整晚地做物理题玩,因此染上了喝浓茶的习惯,而且一直就没有打算改回来。后来我去了香格里拉,在那里的一年时间里,这习惯愈演愈烈,我甚至习惯了煮茶喝。 香格里拉因为海拔高的缘故,水只到七十多度就开了。因此,开水只放一分钟就可以直接喝了,用这样的水来泡茶,那是真的“泡”。茶叶在杯子里懒洋洋地缩作一团,心情也就舒展不开。房间里电炉一年四季不灭,因此我就用不锈钢口杯放了茶叶煮着喝,靠近杯底的地方温度大约有三四百度,这么煮出来的茶就勉强有了茶味。惟一的遗憾是,越是好茶,也就越不经煮,不到半个小时,杯子里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团,喝一口,满口都是茶叶末子。 我对着杯子苦思冥想了一个下午,终于在百货商店关门前想到了一个解决之道。香格里拉在古茶马道上,自古都有马帮贩运砖茶,那东西比较耐熬。我赶到商店,真正看见如城砖一般的茶砖时,我又犹豫了。那东西味道刺鼻不说,而且肉眼可见有大量的茶梗和茶树枝,我疑心到底能不能用来口服,它实在是太像牧民的压缩牧草了。 最后,我还是找到了下关坨茶,那东西类似窝窝头,却坚逾铁石。回到宿舍,用斧子砍碎,捡大块儿的扔进茶缸里,加水一气狂煮。煮出来的茶水呈深棕色,味道浓烈。三杯落肚,可以一直坐到天亮,且全无倦意。在很多个下大雪的夜晚,窗外雪花无声飘落,我在电炉上大烤牦牛肉,口渴了就大口喝茶,满室茶香,我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以为这就是品茶。 上星期,朋友带我上街买茶。我们挑了一家老店坐下,因为是熟客的缘故,老板很客气地请我们喝新茶。头一杯叫“青山绿水”,玻璃杯晶莹剔透,那茶叶经沸水一冲,立即变作翠绿色的“水草”,在杯里轻轻招摇。茶的颜色并非一般茶叶的碧绿,颜色要浅而明亮,像是春草,只能用明丽可爱来形容。入口极苦,属苦丁茶的一类。但是茶水在舌头上停留大约不到一秒的时间,就立即强劲“反弹”出甘甜来。妙的地方是这种苦和甜都一样强烈,苦不多于甜,正如甜不多于苦一样。两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每一种都无比清晰,每一样都无比强烈。“青山绿水”生于云南南部,是一种野生山茶。我因此想起金庸笔下的阿紫来,在大理的段正淳想起他的这个女儿的时候,怕也是在喝着“青山绿水”吧? 第二杯是台湾的乌龙茶,这种茶我也煮过不少,觉得比起坨茶的耐煮,尚有很大提高的空间。老板拿出一套福建茶具,一通“韩信点兵”、“关公巡城”之后,用小陶杯倒了两钱出来。我拿起来正想倒进嘴里,却被老板拦住,叫我先闻一闻再说。我依言闻了一闻,一股浓烈的奶香扑鼻而来。我失声惊呼:“奶茶?!”老板大笑,说这种乌龙有一股特殊的乳香,叫做金萱。大陆没有这种茶叶,只有台湾才有出产。我连饮三杯,却又被老板止住。老板说:“先生,茶是用来品的。像你这样大口大口地喝,岂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我听了有些惭愧,速度慢了下来,但还是喝了两壶。不过经他提醒,我却发现品一品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边坐着,一边就和老板天南地北地聊天。我问老板,他这里除了普洱茶以外,还有什么茶比较好卖?老板回答说是龙井。我大笑着说,龙井?天下哪里有那么多龙井给你们成吨地卖?老板略感吃惊,问我怎么知道。我告诉他,我曾经在江南念过四年书,对龙井还多少有点了解。老板又问我,先生可曾喝过真的龙井?我脱口而出:“当然喝过,旗枪龙井!” 我当然喝过,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女友从杭州回来,从家里带了一小包龙井给我,叫我泡一点看看可有什么特别?我抓了一把扔进大玻璃杯里,冲进沸水,却因此看见一幅奇景:所有的茶叶都随着水流飞快地旋转着,叶片是扁平的,在水里却能一片片站立着,像极了一面面飞旋的小旗,又如刀枪林立。茶色淡绿,味道很是清香。因为只有一小包的缘故,我舍不得一下喝掉,只是慢慢品。记得她看着我惊奇的表情,在一边满意地说道:“知道了吧?这就叫旗枪龙井!茶厂的亲戚送给爸爸一小包,我好容易要了这些给你。”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品茶。 然后就是在虎跑,泉水顺着山坡流下,阳光穿过树影落满一地斑斓。我们在虎跑的小亭里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喝茶,喝龙井,然后在夕阳里唱着歌骑着自行车回家。右手边是西湖,遥遥地可以看见苏堤和断桥。那是夏天,还有很多红色的蜻蜓在红色的天空下飞翔。温暖的晚风中隐约有饭菜的香味,我的汗水在脸上风干,留下些粗糙的盐渍。那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次品茶。 旗枪龙井早已经喝完了,大学毕业了,和女友分手了,女友结婚了。我飞来飞去,居无定所,一直喝着浓茶,甚至煮茶。我想我都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品茶。我习惯了拿起斧子劈开坨茶,用大号不锈缸杯子煮开了痛饮。那种苦涩粗粝的液体让人整夜清醒,心里却虚得厉害。于是,我整晚整晚地上网,就这么用一晚上的时间写出了我第一篇小说《寻找劳拉》。我通宵通宵地和人开砖战,于是变成了砖手和菜头。 很多事情我都以为忘记了,但是总是在很偶然的时刻想起。父母前两个星期去华东五市旅游,回来妈妈告诉我说,她背着我给她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听说是我的母亲,老两口抢着电话听筒问我的情况,问我结婚了没有,像是父母在焦急打听自己远方儿子的消息。当年他们的确是把我当儿子对待,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错身而过,然后就是遥远的沉默。妈妈说他们叫我去杭州看看他们,我背着身子听完,请妈妈离开书房。一想到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不知今生是否还能真的“再见”,我觉得面前的那杯浓茶苦到让人想吐。 我忘记了,其实我曾经品过茶。 老板看我很久没有说话,请我喝了最后一道茶。那是一种大理产的茶,叫做“苦瓜露”。茶叶像是发霉的树叶,喝起来在喉头略微有一点回甜,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我又喝了三杯,说是要走。老板倒了一杯白开水,请我一定喝一口。白水入口,突然之间觉得满口、满心都是甘甜。老板笑着说,没有这杯白水,先生你又怎么能品出这茶本身最真实的味道呢? 在我27岁这一年,我觉得自己终于慢下来,可以品茶了。 游人只合江南老——杭州印象 中国人总有去国怀乡的感叹,离开家乡一点点,就开始思念了。觉得什么地方都没有自己的家乡美。但是也有例外,苏州和杭州就被誉为天堂,为历代的文人墨客所吟咏赞叹。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苏、杭一游后,就都有了终老于斯的打算。 在我去过的中国所有大城市里,我最喜欢的是杭州。我觉得关于江南的一切话题都应该是发生在杭州。在大学四年里,我找了个杭州的女朋友,提前欣赏了杭州的一道风景——美女。 应该是在1994年的暑假吧,我被邀请去杭州,让她的家人观摩一番。记得是坐汽车去的,途中还经过了太湖。印象最深刻的是江苏和浙江两省的交界处,一块巨石的两面上刻了两个省的名字(是不是太湖石,看不出来)。而就在经过那块石头的瞬间,你会觉得两边的风格被那石头一分为二。浙江的一边,连护道的树都和江苏一边不同,多了一种妩媚的感觉。那感觉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觉得一下子有什么东西从空中就这么降了下来,让你的心变得柔和和轻快,像是去度假。而在那里,你能用你的第六感,确定有什么事一定会发生。温柔如羽毛,清凉如朝露。 我到了女友家就不想出去,天天等着两顿饭。一方面是因为学校的伙食实在烂;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确实可爱,女友的妈妈给我烧了很多很好吃的菜。曾经有一次,我极为满意地靠在沙发上,发出了我平生第一次的豪言壮语:“就算看在你妈妈的霉干菜烧肉的面子上,我也娶定了你。” 女友的家人说:“没有去过西湖,就不算是到过杭州。”女友也一再用西湖边的宋嫂醋鱼引诱我,我终于很勉强地下了楼。西湖是个很拥挤的地方,各色人等川流不息。我们手牵着手走在著名的苏堤上,湖面上吹来的凉风,让人觉得非常惬意。湖边的石凳子全被情侣占领了。夜晚还没有来临,爱情却在正午十二点发生了。就在那堤上,我才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柳如烟”。柳树过于纤细的枝条,远远看上去,真的有如笼罩了一团绿色的烟雾。眺望远方,山势柔美,遥遥地可以看见山上有一塔,记得仿佛是保塔,看上去很老旧的样子,颜色都有些黑了。我靠在一棵柳树上,凉风拂面,风里隐约有荷花的味道,觉得这就应该是江南了。 再往前走,就真的发现了一湖的荷花。荷花的茎秆很高,静静地开放着;也有的结出了莲蓬,沉甸甸地低着头。真有蜻蜓在飞,或者站在花瓣上。它们的翅膀能在阳光下发出蓝紫或者金红的光晕。我转头看自己的女友,觉得她清丽无比。一双皓腕,真的是凝霜胜雪。想她在小舟上,双腕缠着红丝绳和玉石,轻灵地采着莲蓬,真是人间最美的景致。我同她说了,她并不作答,只是抿嘴笑了一笑。远处一只蜻蜓点了一下水,涟漪就那么一圈圈地散开去。在1994年的夏天,我决定留在杭州。 我被她抓去喝茶。她知道我喜欢茶,在学校的时候,她经常送我一包旗枪龙井。看那如同小旗一般的茶叶在淡碧色的茶水里旋转,就让人想亲自去用虎跑的泉水完整地享受一回。我们在夏日里最热的时候走进了虎跑,泉水顺着山势往下流淌,头顶是枝叶交通的大树。听着淙淙的水声,暑气顿消,一片清凉。我们随便找了地方坐下,点了一壶茶,在寂寂无声中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如果真的有条件,一个人应该每个星期到虎跑去喝一回茶。我甚至想,应该从泉水的出口,建一条竹子做的水道,一直蜿蜒接到门口。茶客们在两边坐定了,茶博士就把杯子放在水里顺流而下,自己抄起来就可以喝。那该多好啊! 1995年的“五一”假期,我又去了杭州。浙江大学有一大帮子昆明人,“三八”节曾经访问过南京。我们喝光了青岛路上小店里所有的酒,居然都没有醉,双方约定再战。这次我是专程过去回访的。那天杭城大雨,当我们冲进侧门外的小店时,全身都在淌水。那雨真的很大,打在屋顶,打在水面,打在昏黄的路灯上。整个世界里都是雨声,都是湿漉漉的。从窗口看出去,一片伤心的绿色在阴暗的天底里摇曳。那天喝的是“西湖春”,八瓶“西湖春”。人在那样的天气里只想去喝酒,想念家乡。喝到后来,身上便腾腾地起了水汽,然后再喝到骨头发冷。以前我一直以为杭州只适合浅斟低酌,没有想到这里一样适合豪饮。我开始想家。 前前后后去了杭州十多回。我几乎会讲杭州话了,也不再迷路。我总能正确地感觉到女友家的方向。就在这时候,大学也该毕业了。1997年,我回了昆明。1999年8月20日,女友出国留学。2001年4月,我在抽屉里意外地发现了女友送我的小口琴。那琴很小,只能吹一首“长亭外,古道边”。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的琴声。我想起了她给我的毕业留言:人人只道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南让人断肠,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终生不想再履杭州。 火车啊!火车! 想当年,老爸终于结束多年的夫妻两地分居,从新疆和我一起回到昆明。进了家门,他倒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说:“现在好了,这辈子不用再坐火车了。”我听了很不高兴,因为我怀念着在火车的卧铺上爬梯子的快乐,也非常想念新疆乌什塔拉基地里的那几只小白兔。那年,我五岁。 终于可以离开家了,我到昆明南窑车站去坐79次特快北上南京。同学和朋友开学都比我早,等我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送我。父亲去买站台票,我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着拥挤而肮脏的车站,车里却响起了《小河淌水》的歌。女高音气若游丝,一唱三叹,到了“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一句时,几不可闻。我的心皱作一团,拼命地眨眼睛。火车的汽笛遥遥传来,声音凄厉,不堪入耳。那年,我十七。 第一个春节到了,80次列车从上海缓缓出发,速度却是让人心焦的慢。我无心打牌,只想时间飞快地过去,三夜两天的时间却似乎永远过不完。车厢里超载百分之三百,列车员在记录上这么写的。往往是上一趟厕所回来,又到了该上厕所的时间了。列车员用小推车开路,嘴里咒骂着,像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满车厢的民工。入夜,我散了一圈烟,听了听民工的故事,当询问到他们未婚妻的时候,他们却无一例外地脸红了。我倒地就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四个民工在地上抱作一团。车到湘潭,50米的月台上站满了人。列车员叉开双腿站在门框上,用手里碗口粗的木棍拼命地打汹涌而来的人头。民工们用手护着头,顽强地从他胯下钻上车来。他们想回家,看看父母和爱人。我拉开车窗,从窗口里往车厢里拖人。车里的民工愣了愣,也一齐帮我。列车员对我怒目而视,看见我的校徽,终于没有打我。那年,我刚满十八。 “五一”节到了,南京到杭州的车前却是像春节一样多的人。车门前的人拥挤不堪,一起去杭州游览的同学眼看无法上车。我把他们一个个抱起来,拍在人墙上,用力推上车。一共抱了七个同学,我最后从车窗上的车。车里的人太多了,个子矮一点的同学几乎无法呼吸。我们占领了厕所。从南京到杭州,八个人,在厕所里站了八个小时,却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空间是如此宽广,江南的土地是如此平坦,人民是如此富庶,绵延不绝的大平原总能激发人无尽的征服欲。我想念自己多山的家乡,人在伟大的自然面前,总觉得自己的渺小,登高望远,感到的只是令人泪下的苍凉和巨大的无言。蓝色的天空是神的居所,因此心中总充满了敬畏。我在列车厕所里就是这么想着。那年,我二十。 和女友从昆明出发,返回学校。我不知道那次就是她最后一次到昆明,那时我就知道应该为她弄一张卧铺票。**着洋泾浜的上海话,向列车员申请补张卧铺票。我永远无法忘记他眼中的蛮横和蔑视。到了今天,我都为自己当年讲上海话想得到一张票而不能原谅自己,为自己的卑下和低贱而自责。车到桂林,加挂了两节卧铺车厢。我骗过上海列车员,走到了那两节车厢里。在列车员值班室的门口,我却犹豫着没有胆量进去,更怕他把我赶回硬座车。不料,广西列车员居然把我叫了进去。问我:“兄弟,你有什么事吗?”我不敢说我没票,想来补一张。他们却主动问我,是不是要票?我承认了。他们却开始给我讲他们工作的辛苦,桂林到上海,来回四天,每天却只多六块钱的加班费。我冲口而出:“我要两张卧铺票,你们要多少钱?”他们一下子脸红起来,跟我道歉:“兄弟,我们也不是要钱的意思,你随便给点算是我们的补贴好了。”原来,他们和老道的上海列车员相比,还是新手。我最后以一条烟和四十块钱成交了,他们总觉得是占了我的大便宜,非常不好意思,甚至请我到他们车厢里去洗了一个热水澡。世界真奇妙,我躺在铺上想。那年,我二十一。 香港回归了,我也回家了。杭州火车站在装修,我在另外的一个小站上的车。女友来送我,那天风很大,夹着的沙子打在脸上很痛。我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平常每次放假回家一样,我们说了些平常的话,就分手上车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她小小的身影站在站台上,头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然后火车就发动了,她的衣服是红色的,头发像是在燃烧,越来越远,越来越暗,终于看不见了。我曾经在梦里又见到她了,我们在两辆不同方向的火车上。车在月台停下,我看见她就在对面车上安静地坐着。我想拉开车窗,但是怎么也拉不开。我用力拍着窗子,叫她的名字。她却根本听不见,坐在那里,安静、从容、美丽。火车开了,远了,消失了。我再也没有坐过火车,一直到今天。 在我的记忆里,最后关于火车的记忆是在南京长江大桥上。她和我走着,那是个冬天。南京的天永远是灰色的,整个城市也永远是灰色的。我们走在引桥上,残阳是惨淡的白色。我和她第一次看见了蒸汽机车,那火车头是夺目的鲜红,喷出汹涌的白色蒸汽。我们就在那蒸腾而起的白色中站着,站在所有的回忆里,站在所有的岁月的流光中。那鲜红的车头风一般掠过我们的身旁,消失在了灰色的天际尽头。 口琴 他在收拾房间,被父母刚刚骂过。他们已经老迈到有童心的年纪了,但是真需要训斥儿子的时候,却依然和几十年前一样严厉。“都快三十的人了,房间还是那么乱!要为你收拾到100岁吗?!”这话他不爱听,低头进房间去了。 随手把各种东西往柜子里、抽屉里塞,动作很用力,像是在发火。就在这时,他的手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等缩回手来,已经见了血。这下子他是真火了,一把拉出抽屉,胡乱地往外翻东西。最后一本书移开了,他看见了这事故的罪魁祸首。一把两厘米的小口琴,安静地躺在抽屉里。 房间一下安静下来,他凝视着口琴,觉得被什么瞬间击败,满腔的火气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早已经波澜不兴,和自己的父母一起过着日子,早已不再惊奇,不再期待。生活似乎早已经被计算清楚,不应该再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发生了。该忘记的早已经忘记,该来的也只是日子,一模一样的日子而已。他计算了所有的事,却惟独没有算到这把口琴。 他觉得口有些干,头有点晕,手指的关节竟然有些僵硬,两次才拿起了那东西。他用力把它攥在手心里。不锈钢的外壳有些凉,棱角刺着掌心,有点痛。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确定手里确实拿着那东西。深吸了一口气,他把口琴凑近了眼睛去看,上面刻的小字依然非常清晰。他用手用力地擦,拿到衣服上、床单上,所有能擦的地方去擦。那小东西立即看上去亮晶晶的,和很多年前一样。 舔了舔嘴唇,他非常轻柔地用嘴唇触碰口琴。“哧”的一声,他的鼻息吹响了口琴。他慌张地站起来,伸出头去,看了看父母并没有走过来,再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坐在床上,他再次拿起口琴,吹出了第一个音。还是那一首《送别》,这个小东西只能吹这一首曲子。熟悉而单薄的音调在空气里颤抖,像是树叶在秋风里似的。房间明亮了起来,像是有很多的阳光,很多金色的东西在飞舞盘旋。他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曲子重复着,在房间里飞扬。“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最后一个音停下了,余音却还在房间里回响,依然是小小的,颤抖着的。“今宵别梦寒”,他躺在了床上,用手指在空中写这几个字。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暗了,他的眼泪开始流下来。 口琴安静地躺在枕头上,早没有了当年用红丝绳拴着它的那人的体温了。房间很大,他和一只口琴睡在床上。过了很久,他悄然起身,把口琴收藏好。慢慢开了门,看见父母在看电视,就侧着身子进了洗手间。他看见自己手上的伤口,叹了口气。 他甚至洗了个澡。 (: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2 部分阅读 他甚至洗了个澡。 蟋蟀的爱情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迷恋蟋蟀。在漫长的暑假里,没有玩伴,我就在昆明陆军学院的草地里寻找这种好斗的小生物。经常的,我屏息站在草地中央,期待着那勾魂的叫声响起。和它们交道打久了,我甚至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蟋蟀的叫声。最妙的一次,一只怒气冲冲的蟋蟀居然被我的声音吸引,从草丛里撞将出来,看那架势是要和我一决高下。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地改变了我对蟋蟀的看法,使我再也不敢用玩物的心态看待它们。那事是这样的:我为了保持蟋蟀的战斗力,抓了一只母蟋蟀给我的爱将。这是个老虫迷告诉我的经验之谈。我在一次血战之后,照此办理,希望我的爱将能借此保持雄风。但是,我因为其他的事,将他们两个忘记了。儿童的世界里每天都有新鲜事,也易于忘记很多事。 三天后,我才想起他们两个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我慌忙将小盒子打开,看看他们是否依然健在。打开盒子,看见盒子里景象的那一瞬间,我毛发倒竖,全身冰凉。在此后的岁月里,我一次也没有再如此惊吓过,如此恐惧过。 我的爱将只剩下一半身子,却还在盒子里爬着。见我开了盒子,他仰起黑亮的须子,一双漆黑的复眼冷冷看着我,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冷笑,而他的女朋友肚子鼓鼓的在一边踱步。我压住呕吐的欲望,仔细地观察了我的爱将,他剩下的身体上都是牙印,盒底都是很细小的翅膀的黑色碎片。很明显,在三天时间里,他的一半身体让他的女朋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他只剩下了一半,却仍然活着! 我听说过,螳螂和蝎子在交配以后,雄性都会被雌性吃掉。却不知道蟋蟀也会如此,而且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其他的昆虫一般都是从头开始吃起,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对方的痛苦,而我的蟋蟀朋友却让女友整整活生生地吃了他三天! 想来,那蟋蟀是自愿的,因为我知道他的大牙有多厉害,雌蟋蟀的口器很细小,简直不能对他构成任何伤害。只要我的爱将愿意,他一口就可以将他女朋友咬死,借着她的尸体维持很长时间。但是他没有,而是心甘情愿地被吃掉。在这暗无天日的三天里,他非常清醒地忍受着痛苦。我想,他的女朋友也非常爱他,他被咬下来的每一部分都被仔细地吃光了,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他身体的残渣。 我把他们放进了草丛,开始抓着头发狂叫。恐惧、痛苦、震动的心情让我几乎无法停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爱情的力量,如果蟋蟀也有爱情的话。爱一个人,就是在黑暗的绝境里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对方,同时还尽量活下去,不让自己的爱人感觉孤单,在黑暗里能多陪她一分钟就多陪她一分钟。 很多年过去了,我有过爱情,也看过更多的爱情。当我看见所谓的恩爱缠绵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些风花雪月的哭泣文字的时候,却迟迟无法被打动。因为我无法确信那些是游戏还是真正的伟大爱情,而真正伟大的爱情我在我的蟋蟀朋友身上却亲眼目睹。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囚禁和玩弄过蟋蟀。一看见它们,我就想起它们的爱情。比人类更有人性,更伟大的爱情。 一个男生生命中的三个瞬间 他叫Adam,我在大学里一共认识三个Adam,但他是情圣。 记得美女爬行榜才新鲜出炉,他就已经和其中两人有了入学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所有的男生都带着羡慕而仇恨他,女生看他的目光很慌张,因为他是传说中的“色狼”。 第一学期,他就被不知其名的男生莫名其妙地臭揍了三顿,因为醋的缘故。在这个问题上,男生从来都很煞风景,而且一贯如此。 Adam作为情圣并非一帆风顺,所有人都在等他“翻船”,我也在等。让大家失望的是,他的船没有翻,只是搁浅了。有个女孩子给了他的笑脸一个白眼,他就呆掉了。在那一瞬间,他发誓一定要追到那个女孩子。他真的做到了,三年里他没有换过女友。他的三桅帆船再也不像往日一样悬挂着骷髅头在情海上打劫,而是安静地停泊在港湾里。 大学毕业,劳燕分飞。Adam考了GRE,最后还是没有登上飞机。远在星城的她最终失望了,约定没有实现,她远嫁英伦。 五年后,他有了新女友。女朋友的妈妈有段时间来家里小住,他很是殷勤。他对女友的妈妈说:“阿姨,你肯定是要失去一个女儿,但是同时你至少能得到半个儿子。”女朋友很惊奇他的耐心,他能陪着老太太聊天到深夜,天天如此。 有一天他在看股票行情,女友妈妈在厨房做饭。老太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他,成天看行情究竟有什么意思?他笑着随口答道:“阿姨啊!再像这样套下去,我可能没钱娶你们家的Annie了。”就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老太太在厨房里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Annie,他前任女友的名字。 我和Adam在昆明重逢了。大学同学如梦似烟,很多人不过是因为时空交错而相遇,错身而过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但是我很想见Adam,因为自从知道他能如此对待女友的妈妈后,我就相信他应该是个情圣。很多年没见了,我们的情圣是否风采依然? 一缕轻烟,两杯淡茶,Adam告诉我他快结婚了。我很诧异他的决定,问他怎么下定的决心?他告诉我说,单位分给了他一套房子。拿到钥匙的那天,他兴冲冲地跑去看房子。站在自己的房子里,他脑海里设计着各种装修方案。只在一瞬间,他突然看见了一幅图景:傍晚时分,金红的阳光斜射入他的厨房。他看见一张小小的餐桌,有两个人正围着桌子吃饭,一个是他,另外的是个女孩子。在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心里非常安宁,尘埃纷纷下坠,清晰无比。一个坚定的声音对他说:“我要结婚。” 这是我知道的关于他的最后一个瞬间,从那时候起一个男生就此消失,世界上多了一个男人。 论云南画派的衰变 有朋友托我买重彩画,就在我楼下的街区,但我很不乐意去。没什么道理不乐意,但我站在昆明阴暗的冬日里,始终就是不想下楼去买。我猜是我怕街道拥挤,厌倦和老板一毛五分地讨价还价。我怕麻烦。 重彩画一度是云南画派的代名词,我有生以来求学的时间为多,对艺术了解相当少。我满足于大百科全书里的简短介绍和评价,虽然以我的人生经历来说,我清楚地知道上面的话不能全信。好像我这人和画家有缘,我认识的第一个画家是云南画院的姚钟华先生,当时我还在读高中。他是画牛的,有一张仰首向天的牛还成为了有一年十二生肖邮票中牛票的图案。我和他儿子是同学,在他家的跑马转角楼里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他也是最早说我没有艺术天分的人:和他儿子画了一下午的素描,我用掉了半块橡皮,纸上没留下几根铅笔线。我后来去当了理工生。那种大师在偶然的访客中发现天才的故事,终于没有发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故事,不是每个故事都能写在书上。在我读大一的时候,他们全家去了洛杉矶,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以为那里只有一块巨大的黑礁石,前面就是一望无边的大海,日头正在落下去。 我认识的第二个画家是一个酒吧的老板,那是在2000年,当时网虫经常在那里聚会,但我逐渐发现,老板本人比大部分网虫有意思。我在回昆明度假的时候,经常去他那里喝酒,也请他喝。我在他的店里买酒请他喝,这事很有意思,但我乐意那么做。他是蒙古人,随元的骑兵渡过金沙江,攻陷大理国以后,他们就一直留在云南。他告诉我说,到了90年代,他们的人才和草原上的人联系上,然后就乘好几天的火车到内蒙,跪在成吉思汗的陵前痛哭,像是走失多年的孩子回到了父母双亡的家。老板变成了我的安达,给我看了他最后的一张画,其他的,在他决心下海做生意前一晚全被他用刀砍了。我们看完了画,从中午十一点一直喝到了晚上十一点,最后,我一头栽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在他那里,他教我喝了各种酒,直到今天,我依然喜欢杰克丹尼,60年代的味道,也更喜欢他在一边放的音乐。他那里经常没有人,是我的专场。再后来,酒吧结束了,他去跑场维生。记得在结束之前,每天晚上,总有一个年轻人进来,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位置,要三瓶固定品牌的啤酒,喝完,然后走人,不说一句话。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重彩画是云南画派崛起的法宝,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谓重彩画,就是在高丽纸上用大色块画极为变形夸张的云南山水人物和动物。现在,这一画派已经衰落了,很大一个原因是复制太简单。我对这点很熟悉,因为我认识画画的人。 我那时疯狂地喜欢上了一个艺术学院的女生,她的妈妈和我好朋友的妈妈是朋友,而我好朋友的妈妈和我之间的关系类似母子。某个暑假,她把我们这些“小孩子”拉到西山下的一个度假村玩,本来我和那个女生早认识了,就是见面说说话什么的关系,很简单很单纯。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那里有个池塘吧,我有个下午看着那池塘,水面映着天光。天空我记得很阴暗,夏天的雷雨快到了。水光闪啊闪的,他们几个在一边打羽毛球。 我突然觉得水光很熟悉,那种闪亮的感觉和什么有联系,但是想不起来。一下午我都很郁闷,觉得有什么事未完成似的。后来,在和那个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她转过脸来,我突然明白了,水光就是她的眼睛,很清亮,会发光。我当时就感觉浑身一下子又冷又热,肚子疼,头晕,极为紧张。第一个反应是这种感觉不大对头,为什么不对头呢,因为当时我隐隐约约觉得她和我朋友是一对,而且他们的老妈当着我们也经常开玩笑说要结亲家。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整个少年时代,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他。直到现在,他从香港大学毕业以后当了英文记者,每次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小时候的朋友,可以一直到老死。 随后的一天里,我心神不安。眼前水光晃啊晃的,头晕,有类似于发烧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那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我很小就深谋远虑,而且经常替人考虑,这就为难了我当时的小脑瓜,随时高速旋转,但是又转不出什么结果来。我后来下了决心,找我朋友问,看他喜欢不喜欢那个女孩子。结果他喜欢的还是初中没离开昆明时喜欢上的同学美眉,我心大慰。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不假。她比我小,以前总觉得是一黄毛丫头,小屁孩,还不大愿意和她玩。自从我看出她眼里的水光以后,就觉得她越看越美丽。我想,主要是她很温柔,而且老低头的缘故,以至于我对她的样子印象很模糊。在悠长的假期里,一个星期天天相对,加上我当时身体里荷尔蒙泛滥,我终于发现了一美女。 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在中甸的时候,实在无聊,睡到睡不动就看电视连续剧《找不着北》。高圆圆刚出来,我就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狂呼美女,叫众兄弟来看,看她的样子觉得有种感动和说不出的温柔。现在我才明白了,漂亮的不是高圆圆,而是她。她和高圆圆很像,更漂亮,说话也是一样的小声。历史谜案,终于揭开!万岁! 后来假期结束了,我没事就经常去艺术学校找她。好远啊!她住校,从我家到她那里,大约有五公里。那时是冬天,每次去找她,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见不到她的时候,就写信。先是什么学习,什么上大学一类的废话,然后就有“希望快点见到你”一类的字句。当时这种信被老师发现,那是杀头的大罪。我每天在学校门口传达室看黑板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后来我当了班长,每天去拿信。想起来,从那时候起,就再没有那种等信时的心跳感觉,再没有在书桌下偷看信件的甜蜜了。那种甜蜜是后来我遭遇的各种爱情里都没有的,我可能会因为谁而很感动,但是我很难再激动,很难再有那种整个胸膛里都是蜂蜜的感觉。你在那种情况下,惟一想做的事就是跳,不停地跳啊跳啊跳啊。那是因为心脏跳得很高,你也跳起来,那么在空中的瞬间,你会觉得心脏落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是那么一瞬间,你在空中升到顶点,然后下落。在那一瞬间,你觉得安宁极了,幸福极了。 有天她过生日,我买了蛋糕去看她。冬天很冷,天气很阴,好像除了我爱上她的那个星期以外,我们一直都在那个阴暗寒冷的冬天。到她们宿舍时已经很晚了,天全黑了,而那天她们那里还停电,大家都在用酒精炉做饭。她穿得和个小熊一样,但因为画画的缘故,手还是冻得跟大萝卜似的。当时,她们就在集中批量生产高丽画。我心爱的女孩一手挽着垂下来的头发,小而翘的鼻尖也是通红的,一笔一笔在画高丽画。一天她们可以生产四张,每张可以赚到40元钱。 吃晚饭的时候,她就在我身边。没有电,火光下她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是闪亮的火光。我想我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就是在那里。她的小手实在太冻了,我捂热了她的手。最好的爱情都是最简单的。那年昆明的冬天很冷,我记得,她的信和笑容很温暖。 春天到了,阳光明媚。我和她结束了,原因是她妈妈。她父母离婚,她和妈妈住在一间12平米的房子里。她的妈妈严厉、多病而暴躁,对她要求非常严格。我经常在周末去她家,和她们聊天。他妈妈也很喜欢,我想她老人家当时一定洞穿了我的狼子野心,但是她也不说破,还经常鼓励我去找她们。 有一天,她妈妈又在严厉地批评她,说她的颜色调配方法不对,她大约回了一句“有什么关系”一类的话。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妈妈就出手了,重重给了她一耳光。我当时和她们的距离不超过1米,那房子真小。这记耳光就像抽在我脸上,我惊呆了。我看着她捂着脸,泪水落在她那条黑白格子的呢裤上。 她当着我的面打我心爱的人,这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我当时杀人的心都起了。不知道我是怎么起身告辞的。我离开了她家,满脑子都是那一记耳光。在我少年时代,除了从老鬼的《血色青春》里,我没有见过那么残酷暴虐的行为,而且是摧残美好的行为。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她母亲,到现在都不能。 那天离开之后,我再没有回去过。这里面的道理我想得通,她母亲处在非常艰难的情况下,她就成为她母亲的惟一希望,因此她母亲对她异常严厉。但是我永远无法接受我心爱的人被当着我的面打耳光的行为,这是暴行,不是其他。这种震惊维持了很长时间,一想起她,我就觉得心痛。我慢慢回忆起当天的各种对话,突然明白了,这一耳光是专门打给我看的。知识分子真虚伪!知识分子真残忍!知识分子真残暴! 明白了这一切,我觉得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死掉了。还好,学习压力沉重了起来,我变成了学习狂人,时间就好过得多了。再后来,她母亲托人传话问我为什么不去了,我只说忙。我甚至有些怨恨她,觉得她为什么要忍受她暴君一般的母亲,我父亲早不敢动我了,因为他要动手,未必是我对手。 这事很让人不快,然而年轻,什么都容易忘记。我上了大学,有了女朋友,毕业了回来,听说她已经去了日本留学。她母亲给了我个地址,写着东京都调布市的什么地方。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一想到她那单薄的样子,就觉得很伤感。两年前,听说她回来过,要找我,可是我在中甸。一年前,我经过她家,那里被拆了,盖起了高楼。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初恋是大学里的那次。今天我想起了她,我才想起来: 我的第一任女友有和她一样善良的性格,一样冰凉的小手,一样闪亮的眼睛。 我的第二任女友,有和她一样翘起的鼻子,有一头和她一样的短发。 我的第三任女友,和她一样有悦耳的小声音。 我以为我遗忘了,我甚至很多年都想不起她来了。我现在才明白,她在我心上钉下了第一个钉子。那时很早,那钉子很小。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顺着那钉子我的心慢慢裂开了一条曲折的线,联系起所有我的女友,只是当时我都没觉察而已。 记得从她家逃出后,我回家躺在我的床上,想着与她有关的种种。我答应她我要做她的守护天使,而她才是这所有流光里不变的我的守护天使。她守护着我的心,因此我那么多年里对任何一任女朋友没有动过一根指头,没有骂过一句。在我狂暴的脾气发作时,总有只小手在我心头拽一下,原来那是她。我发过誓,在她妈妈打了她以后,我终生不会动任何女孩子一小指头。 云南画派衰落了,所有的故事如果都需要一个大时代作为背景,那么我的故事发生在云南画派盛极而衰的年代里。画派,画家,影子和尘埃,回忆把一切吹起来,变得清晰,而岁月只一下就合上了书页,结束了所有的旋转、飞舞、聚散,写上TheEnd。 水光闪啊闪啊闪。 …… 原初的爱,在你血液中为荷尔蒙加温,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炽热的程度。我毫不怀疑它燃烧时纯净的程度,因而我更不怀疑它那炽热的温度所带来的伤害。从恋爱到婚姻,有如在酷寒的夜里拿了一团燃烧的炭玩击鼓传花:每个人都需要那种热量,但把燃烧的炭握在手中到达忍耐的极限时,却只能把炭扔掉,下一家再拾起来。游戏时间可能会很长,在这个过程中,炭的温度会慢慢降下来。最后的那个人把炭拿在手里时,它已经不再灼人地炽热,而是持久的温暖,因而可以永远地握在手中。 和房子恋爱 我在27岁那一年有了一套房子,这就是城市里第二代移民的好处。父母从山区移民到城市,他们的一生奋斗,只能养育两个儿女并提供教育和一套房。在此之前,他们拥有过12平方米到50平方米的房子若干,但一次只能是一套。这也让他们有了一种嗜好——买房。进入晚年以后,他们一直在计划买房,买越来越大的房子,那种看得见风景的房子。有的时候,买房究竟是出于对子女的责任还是自己的兴趣已经分不太清楚,人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本来这套房子是他们留给我结婚用的,在市中心,三室一厅,非常安静。我曾经在这房子里住了将近八年,然后就去念大学。念完大学工作了,我开始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外的一个城市。即使能呆在一个城市里,我也愿意在这个城市里从一套房子漂泊到另外一套。这几乎是对工作前几年刻板生活的一种必要补充。我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行囊,任何时候提起来就可以走。既然能提起来就走,为什么还要赖在同一个地方呢? 在年轻狂野的岁月里,我相信我不会在某处停留太长,而且我也不想停留太长。我确定我的人生将如同一条湍急的河流,跃下高山,冲破平原,消失在海岸线上。而一路上,惟一留下的是那些令人震惊的粼粼波光,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我生在内陆高原,一生向往大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靠着桅杆,阳光撒在我满是盐粒的脸上,给我心爱的姑娘写信:“忘了我,就像我已经死了很多年。”我要前往黄人从来没有抵达过的大陆,看见黄人从未猎杀过的猛兽,领略他们从未欣赏过的雄奇壮丽景色。而这一切并不是一个有房子的人能和我一起分享的。 我当时想我会成为一个传奇,而且觉得自己并没有发疯。 上天是仁慈而慷慨的,你想要,你就得到,但会以你无法预知的方式。 很多年就那么过去了。世界和当初一样宁静,太阳和多年前一样升起,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如果你当过勇猛的战士,曾经浴血厮杀,那么你可能知道我在说什么。在秋日里,你回到昔日里曾经作战过的小树林。夕阳西下,满地黄金,晚风些许有些寒意,这是个安静的时刻。大多数时候,树林都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你却突然听见了喊杀声,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你甚至突然低下头去,因为感觉到冰凉的斧影正从你的后脑上劈过。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剪去了我的长发,刮掉了我的胡子,再一次回到我的城市。可能是厌倦,也可能是短暂的休息,我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我的城市,像游鱼一样穿梭在人群之中,我却发现我失去的并不比我得到的多。得到了不同的人生,意味着你必然失去了相同分量的其他东西,人生精确得像一笔认真计算过的买卖。 我走到了老友的家门口,橘黄色的灯光稳定而温暖,似乎在此后的10个世纪里都将如此。那灯光不会闪烁,我想是因为没有风雨的缘故,这种感觉很陌生。更让我感到陌生的是他的小女儿,她躺在婴儿床里,刚刚睡醒的样子,睫毛黑而亮。她只在一瞬间就抓住了我伸出的手指,紧紧的。她就那么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紧紧的。我感觉我透不过气来,我的船从波峰跌到波谷,我在街角旋身躲避车子致命的一撞,那些时候的感觉都不能和这一刻相比。这种感觉也和自己躺在巨石上看蓝天上盘旋的鹰,在起了雾的旷野里裸身走在雨里完全不同。我让她的小小摇篮绽放满大朵的鲜花,只我和她能看得见,她笑得像草叶上滚动的露珠。 我可能错过了些什么?在我毅然决然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问自己。 我是输了还是赢了?我的战利品是否足够令我忽略我所付出的代价?我问自己。 等我找到答案的时候,又过去了很长时间。我终于知道: 向往天空,就只能在群星中安眠;选择大海,珊瑚就是你永恒的墓床。 人生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必要去问自己为什么。森林里有很多道路,有的大路很宽阔,有很多人走过;有的路很狭窄,因为走的人很少。当你选定了一条,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下去,而不是问自己是否应该从下一个岔口走到另一条路上。你需要极为清楚地认识到一点:一个人永远无法同时领略两条路上的风景。喇嘛阿普曾经在遗言中问他的弟子达世:或许有一天你能回答我,满足一千个欲望和征服其中一个,究竟哪一个重要? 我在27岁那年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买来家具,填满空间,觉得有些安静;我跪着擦地,满身的汗水滴下来,觉得这房子终于和我有了某种联系;我给瓶子注满清水,插上鲜花;我点燃檀香,挂上唐卡;我打开了我的包,把东西放进柜橱;关了门,我突然觉得安宁。 于是,我打开所有的窗子,躺在地板上。日光从窗子射进来,我看见尘埃慢慢落在我的身上。 柔情似水 有一件事不知你发觉没有?在我们小的时候,很多书你都能津津有味地从头读到尾,有很多歌你都逐字逐句地闭上眼睛回味。而在逐渐长大后,这样的事越来越少,只能偶尔为之。一般情况下,你看完一本书,只觉得有一个论点或者一段话不错,值得再三思量;而听歌的时候,往往只觉得某一句还不错,或者,干脆只有前奏部分让人觉得有点意思。再往后的情形我不是很清楚,我怀疑最后会不会只有一个字或者一个词能打动你。 小的时候,世界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片空白。因此,凡是能带领我们去领略这世界无限风光的事,都那么新鲜,那么吸引人。而年纪大了,经历了很多以后,美好也许是在明天,但更多的可能是在昨天的回忆里。而书里或者歌里的某一句,就是一个提示,让往事一下子浮现在眼前,犹如在宣纸上墨迹一点,就迅速洇开去一片。或许你觉得有风突然吹过,也许你觉得被什么击中,心情就那么一下子升出海面,月照中天,柔情似水。 柜角里搜出来卷成一小团的婴儿襁褓,在你搬家整理东西忙乱的时候,它突然出现在你的眼里。穿过忙碌的工人,在床上铺开,破旧的绒布,双层的针脚,这是你昔日的温床,你就睡在那温暖的背和这襁褓之间。你把手按在上面,想像,自己曾经是多么脆弱而小的婴孩。也许会很奇怪,自己怎么能睡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而那个小东西紧闭着眼睛,攥着粉红色的拳头,轻微地打着鼻鼾。你拿起这些布,上面有两毛一条肥皂的味道,洗得很干净。似乎还有你脖子后面香甜而柔弱的气味。柔情似水,你倒在襁褓上安然睡去。 喝惯了奶粉,终于有了鲜奶。买了房子,你为自己做早餐,第一口自己下楼打来的牛奶却没有任何甜味。橱柜里空空荡荡,你找不到那个熟悉的罐头桶,上面写着“饼干”画着小熊的罐头桶,里面应该有沉甸甸的糖的罐头筒。你这才想起,原来那么多年来一直是谁在你的牛奶里放糖。你突又想起,原来乳汁是没有甜味的。妈妈经常说,你吃奶的样子很香甜。你终于明白,你早已经忘记了乳汁的味道,忘记了在怀里的岁月,你什么都记不得了。而“香甜”这个单词,把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你吃得很香,妈妈看得很甜。柔情似水,你发现了字典里没有的释义。 过街的时候,下意识地牵着妻子的手。一辆车飞奔而过,你的手被紧紧攥了一下。就在那一瞬,你下意识地连续攥了两下。然而,没有其他的反应,她牵着你的手走过街去。似乎少了点什么?握一下,然后是两下作为回应。接下来应该是飞快的一下,更快的两下回应。最后,快到没有间隙的时候,就应该大笑着拉过来笑着抱成一团。前面的全对了,讯号突然停止在手心里,空荡荡的。如果一只手也会失落的话,那就应该是这个时候。是哪里出错了?休谟说:习惯性期待。是的,那是你的初恋和你,你们之间用手玩的游戏,你们两个人的游戏。习惯性期待,在你身边的不是她。柔情似水,因为错误的讯号,提醒你错过了的爱情。 那一脚任意球极其刁钻,正打在门框角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你早就不踢球了,你穿着黑色风衣,拿着公文包,站在高中校园的操场边。“20年前,我看见一个人踢出了一记相同的球,然后向我走来,从那时我认识的你。”你身边另外一条中年汉子似乎无意中说出这样的句子。20年的流光突然从你身边经过,自行车、磁带、小妞、香烟、醉酒、打架、翻墙……然后是在大雨里跑,穿衬衫的两个年轻人,在大雨地里飞快地跑,每一落足就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他们大笑着跑,在雨里轻快地跑,眯着眼睛缩着头大叫着疯跑。柔情似水,你看见了流光,你感觉到了时间之沙沉甸甸的重量和超越这沉重的手,它一直在你肩头。 在每一个柔情似水的时刻,都有某个人突然驻足。一个单词就是一整本书,一句歌词就是一整首歌,可以慢慢思量。从序到跋,从序曲到华彩,那些个在水面上闪闪发光的字和音符。 我打不赢爱情 海明威说过:你打不败一个人,你可以杀了他,但是你打不败他。而我却是打不赢爱情,我最终被爱情打败了。 中文的不精确之处就在这里,很多人会把这话理解为我被爱情所征服,变成了瞎子一般的情人(爱神教人盲目),可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为爱情所击溃,觉得我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应该得到任何形式的爱情。 在我很小的时候,当爱情对我来说还只存在于书本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世间有那么一个复杂的存在。记得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看《封神演义》,里面说纣王为了取悦妲己,请她看活人为蛇群吞噬,砍开人的腿骨验证她的话,我就觉得纣王对小狐狸是真的爱。 年少的时候,觉得爱情就应该是全心全意,而且得是那种疯疯癫癫的,甚至有点变态才对。 后来就到了自己操作的时间了。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我荣幸地认识了六七位女士,蒙她们垂青,最长的一位陪我走了四年,最短的一位走了三个月。 我要说,我很感谢这些女士们。她们让焰火在我眼中升起,使我觉得我的皮肤在燃烧,心脏在击鼓,这一点并不难,关键在于光照、颜色、味道、风向,或者牙齿、手腕、腰以及瞳仁;甚至使对方和你一起大头朝下,栽入爱河,也并非是什么骆驼穿针眼那样的难事,真正困难的是你们如何一日日地相处,这事很难,因而我很感谢每一位和我恋爱过的女士。 原初的爱,在你血液中为荷尔蒙加温,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炽热的程度。我毫不怀疑它燃烧时纯净的程度,因而我更不怀疑它那炽热的温度所带来的伤害。从恋爱到婚姻,有如在酷寒的夜里拿了一团燃烧的炭玩击鼓传花:每个人都需要那种热量,但把燃烧的炭握在手中到达忍耐的极限时,却只能把炭扔掉,下一家再拾起来。游戏时间可能会很长,在这个过程中,炭的温度会慢慢降下来。最后的那个人把炭拿在手里时,它已经不再灼人地炽热,而是持久的温暖,因而可以永远地握在手中。 我很感激每一位和我恋爱过的女士,她们中的任何一位,对下一位都是福音,因为她们已经承受了某种程度的烧伤,后来的人也就避免了这种命运。对于我来说,如果真的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幸福,我个人的努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只占到一小半,付出更多的是那些被烧伤的人,她们以她们的智慧、容忍、心碎及泪水降低了我的温度,教会了我如何与女孩子相处。 很多年过去了,更多的岁月还将过去。我一个人住,每天提醒自己早起,而且要记得买早点吃。我过段时间会去买张彩票,但中奖依然是在永恒的“下一次”。 我曾经在今年七月份以为自己无限接近恋爱过程的终点,但事实上这并不是真的。如果这个终点确实存在的话,那么这个终点之前的过程已经漫长得令我无比厌倦。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习惯把女孩子当成平等的人对待,把那些先人警告的话语撕得粉碎。我不觉得男人可以对女孩子指手画脚,于是我就被指手画脚;我不觉得人与人之间有隶属关系,于是我就得习惯被背叛;我不觉得女朋友在身边倾诉时看报纸是个好习惯,于是我所有认真的建议都被当成了某种冒犯;我不觉得中国人在众人前对女友相貌贬多于褒有利于女性自信心理的建立,于是在培养出女友的绝对自信后我显得又胖又蠢给人提鞋都不配。 慢慢地,我勾勒出一个完美的中国情人的形象: 他首先是个暴君,只习惯于发布命令,习惯于怒吼,不习惯商量,他是主,而且做主。他对女友傲慢而挑剔,无论是学识还是相貌,让对方经常在他的指责下觉得羞愧难当,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垃圾能有人喜欢完全是老天可怜。他从来没有时间倾听女友的问题,问多了只回答一个字:蠢!然后继续看报纸打电玩,让对方永远觉得他智慧如海,君临一切。 我觉得他是懂得尼采那句“带上鞭子”的真意的人。 如果世间的真相就是如此,那么我宁可宣布战败。我宁可宣布战败,也不愿意使用那些唾手可得且效果显著的御人技巧。也许大多数人就吃这一套,但我没有一天打算成为“大多数人”。 我愿意在朋友面前大赞她的容颜,因为自信使人美丽; 我愿意她保有她个人的空间,收藏她的信件,保存她的回忆; 我愿意花时间倾听她的问题,即使我无法解决,至少也应该让她知道我很关切; 我愿意平等地待人,同时被平等地对待。 《小王子》里的狐狸说:请驯服我吧! 我高举白旗,走过她的身边,继续向前。我知道,我打不赢爱情,但我愿意。爱情打败了我,因为我不肯驯服谁。因此,我对自己有了个交代。 失恋的艺术 人生在世,就不能不谈恋爱。恋爱是人生的盐。即使是终生未娶的安徒生、康德、牛顿等历史名人,虽然可能在肉体上保持了纯洁,但是精神世界却未必从来如柳下惠一般波澜不惊。有道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用围墙限制春色而自赏,那是自制;而杏树枝条舒展,花开墙外,这是伟大的自然力,所谓天性。 有恋爱就一定有失恋,哪怕是“无疾而终”的爱情,也有淡淡的惆怅在。人在年轻的时候,感觉非常敏锐,所以温度、光照、声音、气压、湿度发生微妙的变化都会使人产生生理和心理上的微妙变化,在春天,就叫伤春。所谓伤春,是指精神倦怠,而内心又痛恨此种无力状态;猫在房上叫,反衬出自己巨大伤痛下的那种无言;花开灿烂,春草疯长,内心世界里却一片灰烬,万物凋残。一年四季都有伤春的感觉,那就是失恋了。 失恋的人在精神气质上完全异于常人,而有类于艺术家。因此,失恋以后,一个人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一位艺术家。在我们中国,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爱情从来被看成是“小道”,一个“圣者”或者“君子”是不能耽于失恋这种情绪中太久的。所以,失恋的人们往往选择文学来宣泄自己的情绪,因为文字之道在中国是“上士之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牧沐的,年纪大过我很多。年长的人往往善于掩饰自己内心世界的真实情感,但有一天,通过一件小事,暴露出他曾经苦恋然后失恋。而且,可以分析得出这一段感情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有那么一天,有人讨论什么情书最好。老沐立即回了一首诗: 把你的影子 加点盐腌起来] 风干 老的时候 下酒他说这首诗歌才真正表现出真爱。从这首诗上看,没有办法腌人,而是腌影子,说明了事件的性质是失恋。失恋以后,连情书、手帕、内衣等物品都置之不理,只对影子起相思,说明了用情之深,已经达到了“色即是空”的境界。而“老的时候/下酒”一说,可见其相思蚀骨,断无消除之计。从影子里能品尝出可供下酒的东西,证明在失恋过程中已经达到“空即是色”的境界。诗人基本上达到了“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人影合一”境界,有望在今生证得失恋阿罗汉果位。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老沐藉失恋之机,已经用文字之道趣入禅宗。因此,我们把“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评为失恋艺术中古诗第一,“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评为第二,“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评为第三。而现代诗中,以老沐写的《失恋以后》夺冠,其内容只有一句:时间的灰烬。我问老沐为什么不多写几句,老沐说:“昔先贤写至‘城中增暮寒’一句,意尽,故止。” 较之深沉的老沐,一位叫李方的同学在表现手法上就比较直接,他写了一篇散文《睡衣》。这篇文字用细腻委婉的手法描写了已婚的“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从衣箱底翻出了前任女友睡衣时的心理感受。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我在这里把它改为俳句: 睡衣歌 姑娘!你还记得那件睡衣吗? 在你怒气冲冲提着箱子 从卧房冲到大门 夺门而出时不小心 忘记收进衣箱的 那件睡衣 姑娘!你还记得那件睡衣吗? 它就静静躺在我衣箱的峡底 大约没有蠹虫打搅过它吧? 丝般光滑还留着你脖子后面香气的 那件睡衣 姑娘!你失去了睡衣 我失去了你 我永远地失去了你 谁遇见了多愁善感的我 谁看见你的睡衣? 谁叫我收拾衣箱? 谁把你的睡衣丢在风里? 姑娘!你还记得那件睡衣吗? 它现在飘散在风里 一旦失去就不能再见 就像我永远 永远地失去了你这篇散文,在骨子里?(: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3 部分阅读 谁遇见了多愁善感的我 谁看见你的睡衣? 谁叫我收拾衣箱? 谁把你的睡衣丢在风里? 姑娘!你还记得那件睡衣吗? 它现在飘散在风里 一旦失去就不能再见 就像我永远 永远地失去了你这篇散文,在骨子里和叶芝的《当你老了》一诗是暗暗相合的。但是,叶芝在白发、炉火、诗集后,把一切归结为天空中闪烁的群星。令人惊奇的是,李方同学也写过一系列关于星空的文章。由此看来,失恋的人看星星是不假的,所以在他们的文章中表现星空,也并没有什么奇怪,因为星空和人的生命相比,具有永恒的意味。所以,把失去的爱情挂在星星上,证明自己的爱情之永恒,这也是人之常情。值得指出的一点是,李方同学的文字中有具体之物,这就有色法在,所以其失恋文学不如王维同学,最终只能得人天乘果位。 上文我谈到老沐和李方,他们都采取了文字之道,这是失恋艺术的一种。但是,在写完字以后,老沐可能用大力金刚指在粉墙上写下一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方去看星空里飘荡的睡衣,凡尔纳叫他笔下的人物暴走全世界,一般的男女采取购物或者暴食等等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失恋的艺术表现形式中还有行为艺术存在。 其中比较经典的是金庸笔下的百胜刀王胡一刀,他为了能见陈圆圆一面,不惜几十年当一花匠,这可谓是失恋行为艺术中的极品。后来,他种出了黑色的郁金香,并且把这一品种命名为“坚韧”,作为此次行为艺术的成果。与此类似的,还有金岳霖老师以及李寻欢。金老师的故事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而李寻欢一生都在雕林诗音的头像,由此成为了一位伟大的雕塑家,这也是值得一说的事。 关于李寻欢的故事,我还可以补充一点:大约是在李寻欢死后一个星期,林诗音收到了李寻欢的律师带来的一份遗嘱。根据这份遗嘱,林女士打开了李先生在央行里的四个仓库。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林女士的头像,而且每一个头像下都有一行小字。例如:“2001年2月14日,郴州次旅。”不管李寻欢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只要思念来袭,他就拿起雕刀,放下一切去雕刻。在最后一个库房里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雕刻时光,雕刻思念。 我以为,这是失恋艺术的极致。 大话《红楼梦》 据说很多人看《红楼梦》是因为最高指示的缘故。这也就是说,为了个男人而读《红楼梦》。我觉得,作为理由,它和全书的旨趣相去甚远,有点劈了古琴烧烤白鹤的意思。而且,居然能从爱情小说里读出阶级论,类似在《飘》里读出奴隶主和奴隶的矛盾斗争,我更怀疑这一说法是白日里在苏州拙政园的花丛上晾内裤。 说到内裤,让人想起些很私人的感受。我穿我的内裤是什么感觉,你大约是不知道的, 因为我肯定不可能褪下自己的Underwear给别人穿上,这不符合爱卫会的要求。读书是很个人的体验,所以我读什么书有什么感觉,大约也很难和别人类似。我们只能大略说这条内裤很是透气,而且不会在外裤上凸现轮廓线。至于说到那些具体而微的触感,就属于不可以沟通的范畴了。在讨论《红楼梦》之前,我个人觉得有必要先声明这一点。原因是这世界上的红楼迷太多了,他们要真和我较真,谈起眼、鼻、舌、身、意的感受来,我勉强可以说一两句,怕就怕谈到了第八识阿赖耶识后的事,我只能非想非非想,非说非非说了。 和很多人不一样,我读《红楼梦》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当年我读初中,老妈的同学带了女儿前来拜会。该女生正读高一,豆蔻年华。她冲进本人在阳台上的起居室,甫一落床,劈头便问:“你看过《红楼梦》吗?”本人高踞枕头之上,眼见满天星光之下,有一女生斜倚在我的军被上,秀发披肩,满眼星辉,不禁高叫一声:“美女!” 该美女一听之下,微微皱眉,语气沉重地教育我:“那不单单是本写美女的书,它蕴涵了我们五千年悠久的文化。你知道什么是对诗吗?我们上课的时候,经常传字条,就用《红楼梦》里的诗做对子。”当时我还是一童稚未脱、情窦初开的中国维特,听完什么对诗、什么《红楼梦》,简直是一头雾水。她见我一脸懵然不知的样子,悠悠叹了一口气,转头仰望星空……很多年过去了,当我看见《千年一叹》这本书时,才突然意识到余秋雨先生和那女孩子内心世界其实是相通的,我分明感受到他们相同的那一份心情,那种对类似于和菜头这样对传统文化如弃敝屣的人的同情,那种对于传统文化名花委地的痛惜!我拿着《千年一叹》和她的结婚请柬,簌簌落下泪来。 在她叹气的前一个月,我正在看《天龙八部》。见得美人如此神情寂寥,我猛地想起一个人——王!语!!嫣!!!一想到这里,我的头脑里立即开始跑马:本人白族,和段誉一样。虽然不是段家那样的皇族,但是一样精通一阳指、六脉神剑、凌波微步。如果她就是王语嫣,老天啊!难道?……竟然?……哈哈哈哈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小别重逢梁山伯。很多年后,我学到了逻辑学上的类比不当,回忆起当时流着口水歪嘴大笑的自己,当即就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年轻的朋友们,为什么世界上有单恋狂和意淫犯?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没有及时地学习逻辑啊! 她看着我乐而忘形的样子,非常奇怪,问我笑什么。我擦干了口水,问她知道不知道《天龙八部》。在此后的一个小时内,我终于成功地将话题引入我熟悉的领域内,就金庸书中的女性形象和她进行了友好而深入的谈话,认真贯彻了毛主席关于“在有利于我方的条件下展开作战”的指示。我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她笑语晏晏,花枝乱颤。终于到了要分手的时候,她做了总结陈词。女人都是这方面的好手,别管年纪多大。一方面,她肯定了我们今天晚上的谈话是积极而富有成效的;另一方面,也严肃地指出我们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她深刻地揭示了武侠是一种低级趣味的东西,而一个年轻人正处于长身体长知识的阶段,需要的是大量吸收文化精品。她建议我去阅读《红楼梦》,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下一次的谈话中运用吟诗做对这种高雅的、健康的方式进行交流。 现在,各位明白了吗?我是如何因为一个女孩子而读《红楼梦》的?那时候虽然我已经是学富三车半,但是一直没有读过《红楼梦》,因为那是一本黄书。由于段誉的故事激励着我,我还是到学校图书馆借出了这本书。在很多个晚上,我认真地研究了《红楼梦》。当时我的主攻方向是诗词,所以情节我基本上没有看,而是选着里面的诗歌去读,试图背下其中的一些,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这时候,男女的差别就显示出来了。要我去背“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一次就可以了;但是,要我去背什么今天谁葬花,明天谁埋我一类的东西,我顿觉苦不堪言,难以为续。而且,根据我的阅读习惯,我想知道一本书里的人是要干点什么,怎么干的。但是《红楼梦》里的人偏偏什么都不干,今天串到这里玩玩,明天串到那里吃吃,后天斗斗嘴流流眼泪什么的,翻到最后也没见他们干了点什么具体的事。所以,我也根本无法阅读《红楼梦》的故事。过了一星期,就把书还给了图书馆。 后来的事,你们也应该猜到了。我是一个“吾爱美女但吾更爱真理”的人,学术问题,我觉得是完全可以和感情问题分开来看的。现在看见我这句话的人,应该有很多赞同我的观点。遗憾的是,美女,尤其是喜欢《红楼梦》的美女的逻辑是:美女即真理,否定美女的《红楼梦》,就是否定美女本人。否定美女本人者,杀无赦!我细数完《红楼梦》的不是,美女辩不过我,也许觉得我这人这辈子都无法高雅得起来,无可救药,于是伊再也没有来过。 在此后的岁月里,即使是实在没有书念了,我宁可去厕所里勾着头看地上的报纸,也决不动《红楼梦》一手指头。而关于《红楼梦》这本书,我总结出几点: 1)凡是不看《红楼梦》,或者不把《红楼梦》抬到某一精神上崇高地位的美女,一般都和蔼可亲,易于相处;反之,则心高气傲,拽得二五八万的。 2)为什么世界上有单恋狂和意淫犯?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没有及时地学习逻辑。 3)读书始终是自己的事,不能为任何人去读书,或者抱定了要从书里得到什么的念头。最糟糕的是,听信了别人的话,觉得自己应该从书里读出点什么。 4)永远不要和女孩子争。 5)找女友,千万别找喜欢《红楼梦》的,要找喜欢《黄金时代》的。 韭菜往事 宁为小人所忌毁,勿为小人所媚悦;宁为君子所责备,毋为君子所包容。 ——《菜根谭》第一章190小节什么样的两个男人才能成为终生好友?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点:他们绝对不会欣赏同样的女性。因为一旦他们喜欢的女性类型存在交集,就很容易弄出比武招亲或者过度谦让到“双黄蛋”这种丑闻来。而且,他们因为总不能说服对方什么是美女,就不得不经常见面饮茶,试图讨论出个共同标准来。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兼 容美女”,使彼此之间保持紧密联系。 所以,人缘好的人往往晚婚,比如说我。因为兄弟实在太多,他们的兴趣涵盖了一切女性类型,结果我只好等到他们全部结婚完毕,才能开始找韭菜——女子如韭菜,男人割了一茬又长一茬。60年代的男人收割了70年代的韭菜,在70年代的男人还懵然不觉的时候。同样,70年代的男人收割了80年代的韭菜,依此类推。故此,最令男人无比愤恨的就是最老的牛收割了最嫩的韭菜,比如默多克,比如道格拉斯。但这并不是最令我愤恨的事。 我要说,曾经有那么一根鲜嫩水灵的韭菜放在我面前,我触手可及,甚至可以感觉到幸福身上的茸毛,只差那么零点零一毫米。在此之前,我已经铺垫了5家以上的饭馆,8次极具有深度和内涵以及幽默效果的谈话。我知道她对我已有了绝对的好感,在她见到我的瞬间,瞳孔会放大零点二五毫米。用肉眼看上去的话,类似一条银鱼从漆黑的深潭上一闪而过——恋爱过的人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就这时候张富贵出现了。 第六顿饭,三个人吃,目的是舒缓一下割韭菜的节奏。送完人回家,我和张富贵一起骑车回学校。路上张富贵突然问我:“美女啊!你喜欢她?”出于愚蠢的青年男子天性,我回答说:“哪里?她长得很一般,我们是一般朋友而已了。”张富贵高速逼近:“说真的,喜欢就承认吧!”我全面防守:“没有的事,真是一般朋友。”富贵这时说出了一句我终生难忘的话:“我很喜欢她,既然你不喜欢的话,那我追她好了。”他真去追了,可耻地失败了,事件结束。但那晚上受的内伤,令我到现在只要一参加婚礼都还会吐血。 在这件事上,张富贵全然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多年以后他也厚颜无耻地供认不讳,那的确是他设计好的一个圈套。他补充说,朋友就是拿来设计陷害的。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天默默祈祷,希望他在约会的路上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被老鼠给掐死。但我又转念想起他和我一起度过的无数快乐时光,他是我生命的底片。失去了他,我就有十几年的生命永远变成是黑白的。既然他带来过如此之多的欢乐,如何不能接受他带来的痛苦呢? 我和张富贵到今天都还是好朋友,尤其是他落入胡淑芬的魔爪以后,大家的交情更加深厚了。任何人都可能因为内心的欲望而起贪念,淑芬说关键是别给他这机会。因为,亲情、爱情、友情都不是用来考验的。 红旗下的蛋——我的70年代同辈人 就像我曾经相信过自由恋爱一样,我曾经以为以年龄段来划分人群是不合理的。因为在不同的年龄群中依然存在思想相近的人,思想沟通上的默契远比年龄接近重要。 而现在的我,在爱情的问题上已经变成了“门当户对”学说的忠实信徒。因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不得不承认:没有相同的成长背景、文化教育程度、同一阶层的价值观,单凭爱欲的驱使,无从构筑爱情和婚姻大厦的牢固地基。 所以,在考察人群的分类时,某一时间段的划分还是必要的。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社会和历史的大环境下出生成长的人必然会打上当时的烙印。作为大规模生产出来的产品,由于使用的是同样的模具,他们具有鲜明的共性。我们的身上,不仅只是打着1970s的产品序列号,1970s对于我们意味着更多的东西。 我们大多都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品,我们出生的时代创造了中国最巨大的“婴儿潮”。在“文革”十年里,制造婴儿是当时人们为数不多的几项危险系数小的重要娱乐项目之一。而当时刚出生的我们,以及我们的父母,都根本没有意识到,20年后我们这些过剩产品会面临多么惊人而痛苦的就学、就业困难。 由于是在计划经济时代,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拥有过幸福的童年。作为产品,我们隶属于不同的厂矿单位和军队的托儿所、幼稚园、自办小学。和幸福的1980s们无法相提并论的一点是:我们的父母都属于双职工,我们大多属于大家庭中的一员,双亲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在沉重的工作之余,在众多的孩子中,发现我们的存在,给予我们充分的照顾和爱。 我们从生下来起就被编入了军队的建制,在固定的儿童培养机构里学习纪律和服从,我们通过布票、肉票等等配给票证而证明自己的存在。我们的生活里缺乏很多东西,但是从来不缺乏汹涌的人群。无论是在托儿所还是幼稚园,我们身边都有人数巨大的同学。我们没有被特别关照的经历,更多的时间里,我们是在自己照顾自己。被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照顾,并且照顾着更小的弟弟妹妹。 在当时的上述任何一个场所里,你都可以看见相同的景象:老师雄踞在六七十个孩子的中间,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每个孩子发生了什么。她忙于制止斗殴,送生病的孩子去医务室。我们就在周围的地里,与周围的世界毫不相干地玩闹着。我们在野地里,根本没有察觉到外面的世界在改变。 远离了父母,或者在教育机构里,或者和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生活着,我们最缺乏的就是爱和关心。我们生来就患有“皮肤饥饿症”,许多年以后,当我们在面对吻和抚摸的时候,依然感觉尴尬,因为我们错过了学习它们的最好时间。在更多年后,我们也将成为一些汉语词汇的最后见证人。我们将是最后的叔伯,最后的姨娘,最后的舅舅,最后的姑母。我们的孩子将生活在六个老人的世界里,我们的孙子将面对多达十四个长辈的家庭。 我们挎着草绿色的军用挎包去上学了,我们穿着哥哥姐姐留下的衣服,并且小心翼翼地穿着,因为弟弟妹妹们还将需要。红旗招展,标语鲜明的校园里集中着无数的人,他们都穿一样的绿军便装或者蓝色的中山装,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的表情和衣着,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都走路去学校,因为当时的一辆自行车是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他们不需要手表,因为他们可以根据太阳的高度判断时间,并通过挨打而强化对时间的观念。 我们那时都坚信,军队是最好的,能成为军人是莫大的光荣,作为英雄而战死,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死,都是最大的荣耀。我们喜欢一切有关于军队的东西,红旗、铜号、臂章、军帽。我们相信秩序和纪律,校门口的黑板上任何白色的布告,都是神秘的禁忌。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从那里走过,并因为道德上的自省而低下我们的头。 我们开始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神秘的必然,所有的行为都将指向必然的终点。我们在春游的日子里,站在阳光明媚、树木葱茏的山巅,必然高呼的是“伟大啊!祖国”;我们在学习雷锋的日子里,肯定会发现多于平常数十倍的好人好事在等待着我们去做,而我们在那天必须如此回答“我叫红领巾,我家住在中国”。我们的任何错误都必须以写检讨来解决。我第一次学会了关于迟到的黑色幽默:除非有特殊情况,不得迟到;而迟到不得归结为任何客观原因。 我们如同小狗一样在这世界里小心翼翼地到处试探,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训里,我们已经习惯了成人世界的那一套东西,成为生存法则的东西,被大人们称为世界观和辩证法的观点。 然而一切在一个早晨全都变了。我们的德育课里再也不讲关于诚实的话题了。我的辍学回家的小学同学当了倒爷,全国开始表扬一种叫“万元户”的神秘人物。牛仔裤和录音机上市了,以前电影里流氓集会的专业舞蹈“迪斯科”居然可以在广场上跳了。我们疲惫地将教科书画得支离破碎,因为很多东西要改了。 开始有人叫嚣“读书无用”!新发明的单词是“脑体倒挂”。新东西大量地进入到我们的视野,高年级的同学已经是满嘴的黑格尔、萨特、弗洛伊德。诗歌在一夜之间重又回到了我们的生活,许多人为那些久违了的美好的东西而激动。人们对舒婷、北岛、海子的名字顶礼膜拜。 一个叫海灯的人用一个手指将自己支撑起来,少林寺开始变成了武术学校。另一个叫严新的人宣称可以用意念将导弹致偏,并成功地呼唤来雨水扑灭了大兴安岭火灾,在美国终于由于惧怕他的能力而发明了精确制导炸弹的时候,他也进入了美国,一直没有回来。孔子不会谈论的“神、力、怪”是当时的时尚,全国有数千人宣布可以用耳朵“听”见字。 我们看见庞大的苏联在一夜间解体,柏林墙轰然倒塌。沉重的铁幕终于落下,世界人民 以为迎来了和平的曙光。对于政治,我们是旁观者,在诡谲的风波里,一切都难以辨明。 终于到高考了,十二年的准备,无数不眠的夜晚,像山一样高的复习提纲。我们在通往大学的独木桥前浴血拼杀,将数十倍于自己的同龄人斩落马下,终于到达了彼岸。而当我们翻开《招生报》的时候,却是无比的茫然。十二年的时间里,我们惟一的目的就是冲过独木桥。而等自己真的过了,却不知道过了以后该去做什么? 面对日益沉重的学费,飞涨的物价,我们在校园外开始为了生存而奋斗。打工时代到来了!大学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而雇佣他们可以造成极大的新闻热点。大学生开始卖报纸了,大学生开始送牛奶了,大学生开始扫大街了! 只剩下爱情是免费的。在动荡的大时代里,惟一温情脉脉的东西就是爱情。学生时代的爱情还不需要金钱、权力、房子、车子的支持。一生中最纯粹的爱情就出现在这时,我们除了彼此赤裸裸的身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拥抱,可以相信。 等我们出现在社会面前的时候,极大的人口压力使我们发现自己处于凄惨的就业危机前。我们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生存的残酷。我们收藏起自己的雄心壮志,灰头土脸地进入永远不可能令自己满意的单位里工作。 令人吃惊的是,那些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土蛋却极有素养地掌握着几千年中国文化的精髓——统驭术。小小的手腕和哪怕是最陈旧的整人手法,却一样可以把一个用知识武装到牙齿的大学生搓成长的,复又捏成扁的。我们学会了沉默。 我们目睹了成功者的意气,也看见了失败者的惨痛。我们在旧机器上被制造出来,却又被要求立即学习游泳。白领成功人士的广告后面是无数的残兵败将,以及无数悲伤失意的故事。 父母半辈子的钱都用在孩子的教育上了,现在要求他们买下自己的房子。我们不再享受福利分房了,需要自己去买。买房就无法结婚;结婚就无法买房。我们已不再轻易相信爱情,而更愿意看见房产证明和厚厚的存折。我们骑着摩托追到的女朋友,被轿车接走了。有人在唱: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 我们被训练成为旧观念的继承人,我们目睹了这世界的改变。惟一不知道的事却是最重要的:金钱是衡量个人价值的标准。关于杨致远的神话被一再重复,世界变得如此近功急利。知识和学习仅仅是金钱的新遮羞布,在很远的地方你就可以闻见它的味道。 父母已经白发苍苍,老去,他们的世界却远远没有终结。1970s的一代人依然背负着太多历史的重负,无法跟后来人一样轻松上路。我们脚跨两个世纪,为变化而头昏脑涨,却带着一脸尴尬的苦笑。 1960s指责我们的背叛和肤浅,1980s嘲笑我们的保守与落后。1970s们于是组成了网络世界的中坚分子。在比特的世界里尽量去过一种简单的、轻松的、诗意的生活。其实,我们是《乱世佳人》里的阿什莱,在荒烟蔓草的客厅里回忆当年的灯火辉煌。 1970s们迷惘,因为旧的一切都不可回头地改变了,手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依托都没有。我们开始频繁地转职,沉迷在自己的工作里,在荒泽大川中放逐自己,想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无数的人在路上寻找。 我们远离了勋章和英雄的时代,虽然我们曾经如此准备过;我们与物欲和金钱的世界本来没有一点关系,这个世界却在一夜间朝我们扑面而来。许多人跳上生活的战车消失在尘埃之外;剩下的人决定随波逐流,过宁静的平凡人的生活。 在每个宁静的夜里,在家具都已经睡着的深夜里,1970s们却无法安然睡去。问题反复出现: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1960s们有知青小说在记录他们的历史,或者被《阳光灿烂的日子》继续照耀着;1980s们是时代的宠儿,他们在所有的媒体上创造着他们的历史。1970s们却是无声无息地走着,仿佛世界上并不曾真正存在过这么一批人。 如果你出生在1970年,你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了。如果你出生在1979年,你也已经是个成人了。30多岁的你,在似水的流年里,过得好吗?二十多岁的你,对即将面对的社会准备好了吗? 我时时会想起我的同龄人,想像他们安静地在街上走过。街道非常干净,没有任何的脚印留下,甚至是一点点的足音。开始下雨。 大学的我 今年5月20日,是母校的百年生辰。我没有回南京,那一天就在家里过掉了。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已经记不得那天做了些什么。人过27,记忆力就起了奇妙的变化:昨天的人早已经忘记,明天的事全在计划上,而这计划表前天就已丢失,剩下的是对于过去逐渐清晰起来的回忆,经常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过去的某个片段,纯平丽音,纤毫必现。 就因为这缘故,你可能在昆明的街头发现我:和菜头,27岁,胖子,身上勉强包着一件 西装,手提公事包。这样的人你一天能在街上看见成千上万个,但是只在那么一瞬间他会有些不同——他的目光突然定住,黑色的眼眸中有彩色的光影流过。那些奇异的光彩像烟火一样绽放在黑色的夜空,如果你处于一个恰当的角度,应该可以感到有一层几不可见的波纹从他的眼睛周围荡漾开去。恍惚之间,一切停顿,在他臃肿的形体下,似乎有一只凶悍狂暴的猛兽正欲破体而出,大声咆哮,极速向大地和天空交界处飞奔而去。 烟火在黑夜的夜幕中落下,仿佛消失在了极遥远的天之尽头。那突如其来的神采也不过瞬间即逝,街上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车声人声沸沸扬扬,我重新又跌进无始无终的时间急流,消失在城市的暧昧怀抱中,如雨点落入河流,再也无迹可寻。如果你有一双敏锐的耳朵,可以听见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击键的声音。可能你永远也不能知道,是否有人刚刚打下一条系统日志:数据调用错误。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很怀疑,世界上是否真有一个叫南京的地方,一个叫和菜头的人是否真的在那里生活过四年。我极尽一切可能调用存储过的数据,看看有什么地方有被修改擦写的痕迹,有什么地方可以作为我在那儿存在过的证据。 我想我看过些书,仔细想起来却非常模糊。在图书馆里我打过一年工,换取一日借阅八册图书的特惠。但是这是不可信的,因为那些书我一本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蚊帐上被蜡烛烧了很多大洞,为了防止蚊子飞进来,用了很多个夹子。点蜡烛是为了看书,为什么我只记得蜡烛,却记不得我看了些什么了呢?我还能记得我打工的所在是图书馆的八号库。即使是在夏天,我推着平板车走进去,都会感觉到阵阵寒意。十万本书静静立在长长的书架上从天而降,让人感觉像是突然走进了满是墓碑的陵园。我在日记上写着:我分明感受到了浓重的死亡气息。灰尘,到处是灰尘。抽出一本书的时候,多少个秋冬里的风就从书脊和封面上无声滑落。我听见神秘的叹息声,四下里是它的回声,像是幽灵被我的脚步打搅了清梦,在这知识的亡灵世界里叹息。我站在八号库里,书架向四个方向无限延伸。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微不足道,第一次感觉到有被淹没的恐惧,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瞬间而非永恒。我还记得那震撼,这是我去过图书馆的惟一证据。 我想我经过了些夜晚,那些夜晚起先是日光灯镇流器的蜂鸣声,然后是熄灯后的虫语和遥远的歌声笑声。有一年的时间里,我整夜不能入睡,可能是因为罗大佑《恋曲2000》的缘故。我反复听那一句“等遍了千年终于见你到达,等到青春也终于见了白发。倘若能摸抚你的双手面颊,此生也终不算虚假”。我并不以为那是情歌,反复吟诵,觉得恐慌得很,寂寞得很,失落得很。虽然最后定在了“蓝色的太平洋隐没的红太阳,是否泛起了你的回答”一句上,但我没有个回答,只有逐渐升起的不安和焦躁。四年里,我都很想去看大海,或者是回到大漠。要有个没有人的地方,就在它们身边,凝视着它们,等太阳下山。南京没有大海,更没有大漠,所以我只有跑。一刹那就跑起来,风声吹过耳边,树影向后退去,感觉能好得多。在奔跑中能获得一种暂时的满足和安宁,有些东西就如潮水一样,一点点退下去,退下去,最后沉沉睡去,而我也终于精疲力竭地回到宿舍,什么也不想,倒头便睡。我的跑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丢失了,也没有再那样跑过。这就让我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有过一些夜晚,有过一些奔跑。也许是我早不再期待,期待有超越无数个千年的东西终于到达,开始不相信自己终于能接近它们。我不是猎手,不是海盗,不是流浪在路上的人,我已经惯于安睡,而且没有梦境。 我想我在大学里爱过。有人说一个人一定要在大学里恋爱一次,因为以后再没有那样纯净、纯粹的爱。我觉得那种想法是错的,一个人的确应该在大学里恋爱一次,那样的爱值得人记忆,是因为爱之笨拙,和因此而来的伤害。在大学里和人相爱,那是一个人成人后第一件正式礼品。牵手是紧张的,亲吻是尴尬的,上床是要被开除的。在陌生的规则和神秘的禁忌之间,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最终能在成人世界里游刃有余。有了那份自如,有了那份纯熟,却不再有了当初的笨拙。娴熟是值得欣赏的,而笨拙则是可爱的,而且是绝版,不可复制。 大学的爱是一种学习过程,虽然当时你并不那么想,觉得舍此其谁?记得我最尴尬的一次,是牵了女朋友的手从食堂里出来,撞见了下一级外院的一个女孩子。她一袭长裙,皮肤如玉石般透明温润。一头长发随意绾了个发髻,斜插着一只乌木的发簪。她提着水壶迎面走来,令人倾倒的曲线变幻;阳光透过树叶斑斓地落在她身上,风华绝代。那是我首次遇见“手里的人和眼里的人”这类问题。我想我当时肯定是呆掉了,所幸的是我立即切断了现场直播的信号,插播了一条笑话,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任何异常。过后几天,我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自己是否很卑鄙?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给我答案。很多年过去了,就像那个海边的孩子一样,他终于不为自己丢失了一颗珍珠而哭泣,也不因为海底里众多的珍奇而眼花缭乱。因为他笨手笨脚弄丢了第一颗珍珠,于是他的心口有一道伤,偶尔天阴下雨也会疼痛起来。或者,他又有心驰神往的一刻,那伤痛也会发作起来。所以,他沉默地伸出手去,牵住另外一只手——他知道就在那儿——紧紧握住,仿佛明天就要失去一样。 我来过,爱过。我的大学生涯就那么过去了,甚至是在母校生日的时候,我也毫无察觉。回想过去的一切,似幻似真。我曾经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在时空交错中重合四年。我真不知道那些是真正发生过,还是只出于我的想像。那些挣扎,那些困惑,那些爱恋,如烟一般消失在岁月急匆匆的脚步声中。到了只能谈论关于《挪威的森林》和股票指数的年岁,那四年又能归在哪一章?折算成生命的几个点?生猛,那是我对过去岁月惟一能想到的一个形容词。成熟意味着遗忘,而生猛的野兽随时会在梦中醒来,提醒我曾经那样存在过,鳞爪飞扬。 呵!北方! 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我生在云南,长在新疆,大学的地点更是妙——非南非北的南京。似乎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标签能给我的前20多年一个确定的定义。对于地方的孩子,我似乎是在军队里长大的;对于军队的孩子,我没有在军区大院里生活多久,而是在各种基地里和那些基地一样秘密地生长。这很让人尴尬,感觉自己是伊索寓言中那只卑鄙的蝙蝠。 然而,对于我的整个童年,我却可以用一句极其豪迈的话语来形容:我的整个童年都在 广袤的中国北方纵横驰骋。火车、月台、铅灰色的天空;杨树、榆钱、四层的苏式小楼。男人面色凝重,圆头大耳,说话时胸腔共鸣犹如声音从地底传来;女人极其结实,红色的脸庞,整齐的刘海,她们的身上有百雀羚或者蛤蜊油的味道,一切视乎季节而定。 在我的印象里,北方就没有体质孱弱的人。因为棉衣是那样的重,没有很好的体力,穿上那样一套盔甲,如果在冰碴子上滑倒了,一准能摔断脖子,更不用说,在大雪刚停的下午,手里提一铁锨,走上几百米的路,找到菜窖,然后花半小时挖开积雪和冰,露出菜窖的门。 那门就在那里,多少年过去了,我一想到北方的时候,那扇门就如此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它只用几块木板纵横钉成,根本没人会去修掉上面的毛刺,或者想着做一个精致的榫头。时间久了,木板就变成带鱼一样的灰色,但是它依然非常牢固。只有被雪水泡了很多年以后,它才会从里面慢慢糟掉,可以用手指甲去抠下一大块来。门上是用铁丝扭成的锁扣,双股。你可以想像当时那人是以一种何等漫不经心的态度,将棒针粗细的两根铁丝用钳子扭成一个大概的形状。那一定是一个夏天,他灰白色的褂子上粘满了知了的叫声,细密的汗水顺着他发青的发碴根汇集下来,洇湿了背心。你仰着头,看着他胳膊上的腱子肉在跳动,胳肢窝里的腋毛像个粗野的人伸直了腿坐着,阳光透过,有些细碎的阳光撒下来,变幻莫测。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和铁丝搏斗的过程中,嘴角的烟灰长了,在他咽口唾沫时突然落下。那种烟是纯粹的烟丝,烟灰直而白。 我的记忆如此清晰,所以我怀疑我在遥远的北方一定还有很多朋友。当我辗转于各种托儿所和幼儿园时,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是在幼儿园铁门后挥手送别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北方城市的天空不是铅灰色的,甚至我朋友们的罩衫也都是一片灰色。图画上惟一鲜明的是他们的眼睛,乌黑而明亮的一排眼睛。或许,应该加上他们说“再见”的声音,字正腔圆的北方话,听起来像是一群羔羊。幼儿园的门口有很高的草,我不记得其中有没有大麻。北方的草长,高过我许多。秋日里,曾经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子奶声奶气地告诉我:“菜头,这是药。”我揉碎了它已枯萎的花籽,一股浓烈的药香就散发开来,像是中药罐上的麻纸,一点点为水汽所洇湿。那些纹路难以形容,仿佛有些神秘,然而味道却是最为清晰的,辛辣而猛烈,让你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在崇山峻岭的南部也曾经刻意地寻找,但是这里并不长那种“药”。后来我以为那是一个梦,关于童年时的爱情。太阳在群山中只一个叹息的时间就落入峡谷,落山风四面而起,羊角辫热切的声音犹在耳边。 很多年的时间里,我在南部爬山。因为我隐约有种想法,似乎太阳曾经不是这么落下山就完了,应该有一片原野,薄雾笼罩住远处的树,燃烧着的稻草有笔直的烟,一条大路蜿蜒向前蔓延,消失在天与地的尽头,而那苍白的太阳正在那天地一线上,在落下去的瞬间发散出惊人的红光。然而,山外依然是山,并没有平原存在的迹象。我从那时开始怀疑自己其实一直是在梦中,我怀疑我从来没有去过一个叫北方的地方。我以为那些关于菜窖和羊角辫的回忆只是一个梦,一个非常漫长而难以醒来的梦。 有一年冬天,冷空气是如此强大,它翻越了我以为不可以翻越的高山,横扫过我温暖如春的家乡,越过西双版纳的平原,一直冲到缅甸的海面上。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再次看见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时,我已经小学二年级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清澈的水里睁开眼睛,略微有些刺痛,水波荡漾,一切无比清晰却又动荡不安。我小心谨慎地在台阶上印下第一个脚印,只在那脚印出现的一瞬,我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关联起来,也好像是得到了一个肯定或者批准,就在雪地里疯跑起来。云南的土地是红色的,堆出的雪人也是红色的,我凝视着红色的雪人,觉得美中不足。没有人知道我为何如此狂喜,没有人知道我找回了记忆。 在我回家的时候,觉得脖子上有点凉。扭过头去,发现肩上落了很多雪花,正在融化成冰水。我下意识地用手扫了扫肩头上的雪,越扫越慢,然后越扫越快。我开了门走出去,落满一身雪再走回家,扫干净,然后再走出去。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挨了打,我的眼泪落了下来,我知道那不只是因为疼痛。 “春天到了,燕子飞回来了。”小学课本里这么说。1997年的春节,我由南京而西安,由西安入川,再由川返滇。在车窗里,我终于又见西安。美丽安详的大城,城墙庄严肃穆,远远的有些檐角挑出。我看不见风铃,不知道风在哪一个方向吹。车窗上起了冰,用手指点上去,热力透出去,就融化出一个指尖大小的圆来。冰棱四处生长,柳条如鞭子般冷冷下垂,就像被冻断的电线。我在宝鸡跳下月台,买了一瓶酒和一只烧鸡。烧鸡被冻得有如钢铁,冰酒入怀,一条冷的线下去,然后就在胃里“轰”地一声炸成一团。我就着一只鸡,喝完了一瓶酒,觉得一切温暖得很,安适得很,很想再来一瓶。于是,我就在军大衣里睡着了。在我睡觉的时间里,南风吹了起来。等我醒来,窗花已经悄然融化,那时还是冬天,我看见燕子停在电线上,像是些句点,或是些意犹未尽的省略号。 这似 (: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4 部分阅读 略号。 这似乎是个讯号,一切即将改变。2002年的春天,我去了武宿。从武宿到太原的路上,我看见了无数瓷砖外贴的小楼,发廊和KTV林立。在 车里,我试图寻找那些我熟悉的草,然而除了水泥和瓷砖,我看不到草的痕迹。汽车路过了东南亚最大的娱乐中心,我把头别过去,北方应该 就是北方,北方永远也不应该是泰国。那一晚零下四度,车子绕了很多路,因为听说马路上全是坐着的人。 我不知道那些人里有没有我童年时的朋友,男的是否依然圆头大耳,女的是否依然面庞红润?第一次,我感觉到北方的冬天非常冷,甚至是 在饮完一瓶汾酒以后。我在席上胡思乱想,想起那些菜窖,那些锁扣,以及做这些东西的人。我不知道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是否嫁了什么人, 今晚是否她就在那马路上?想法接二连三,别人以为我酒还不够。那一晚我喝多了,四层的苏式小楼和瓷砖外墙在我脑子里全拧到了一块儿。 第二天一早,我搭乘早班飞机离开。飞机离开地面的瞬间,我听见巨大的声音四下里蔓延开来,穿过灰蒙蒙的天空,在那广袤无边的土地 上回响。河水呜咽,承载着所有的过往掉头东去。太阳在机身下缓缓升起,阳光在一刹那间笼罩了这片博大而宁静的土地,那是我有生以来见 过最让人神伤的壮烈与美丽。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去北方。 一个菜鸟的游戏时代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拿破仑元帅。他对我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兵;不会玩游戏的网虫,他是一只菜鸟。”我会玩游戏,但是这改变不了我是个菜鸟的命运。要是让我写下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时代的话,我会重新热血沸腾。但是,元帅已经在遥远的海岛上阖上双眸,在我还是一个菜鸟的时候,无比辉煌灿烂的游戏时代早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已经风流云散,留下的只是我记忆硬盘上残存的磁记录。 今天,有人若是要再次和我提起游戏,我只能用无限伤感的声音说道: FAREWELL!单版机上的坦克游戏!看着你由BASIC构成的简单而朴素的脸,我心头就涌起无限温柔,想起你就像想起自己的初恋情人。我背着老师,在45分钟的电脑课上,借着莱瑟310单版机下那一片天空,胆战心惊地和你见面。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看你一点点成型,看着你数百行的身体渐渐出现在面前,竟无端端想起《维纳斯之诞生》。还记得吗?当我用颤抖的手指敲下我们见面的暗语RUN时,你面前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是何等的紧张和期盼啊!多少次,我们的约会被残忍的老师生生中断!他的黑手只要一伸向电闸,我们生离死别的时刻就已经到来了。最后,在你被他冰冷的删除命令吞没的时刻,我分明看见你的小脸沉入绝望的冰海。你的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答应我!菜头!好好地游戏下去!”你可否知道,我手里一直留着离别那刻你给我的“游戏之心”?但是,又有什么能比得上你呢?我将一直在记忆中保存你的源程序,直到我们在比特海里重遇的一天! ADIEU!决战中国海!你是我大学时代第一个认识的纵版游戏。第一次和你在学校机房见面的时候,看着你256色的炫目容颜,我一点也不怀疑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在辽阔的海洋上飞行,击落一架架试图入侵中国海域的敌机。我此后再没有见过比你更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也没有再如此深刻理解手指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和上次一样,阴森的管理员又一次出现了,他残忍地把你肢解在回收站那个地方。你娇艳的生命消失了,我就重新返回黑暗之地,召唤出DOC这本魔法书上最凶猛的魔法,将你重新带回人世。还记得那个晚上吗?管理员锁定了CMOS,剩下的机器全部拔掉了软驱。为了再次见到你,我们毅然打开了机箱城的大门,在主板街上找到了发电厂——一颗纽扣电池。我们断然停止了机箱城的电源供应,在一个小小的短路之后,CMOS被洗白了!密码失效了!你重生了!第二天,真相大白了,我们被处分了。 ADIOS!魔兽争霸!好兄弟!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你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即时战略游戏。人性化、有AI的电脑对手让我深为震惊。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必须控制那么多的资源。我要去砍树,要去挖矿,要去采石油。为了保存实力,我必须将我脆弱而具有强大攻击能力的弓箭部队置于我步兵的保护之下;为了取得战役的胜利,还得占据战略上的种种要地,使用箭塔、战舰、天鹅等等复杂的海陆空武器,建立多层次的防御体系。也是你,好兄弟,让我首次产生了卑鄙的想法,使用了游戏修改器——GAMEBASTER。我才知道,那件终极武器人人都会用,但是人人都在人前说自己不屑于用,我因此知道了人世的虚伪。最重要的是,你让我知道,如果不好好学习计算机知识的话,在修改金钱的时候,会可耻地出现负值。在整个和你相处的过程中,你没有,哪怕一次指责我,而是让我自觉地拣起计算机和英文书。这两样东西,让我到今天都感谢你! SOLONG!文明!我亲爱的老师。你是第一个教我发展经营的游戏。和数百万年前的人一样,我作为一个拓荒者,站在你开辟出来的蛮荒大地上。我极目四望,天地苍黄。是你教我种地,是你让我知道要先掌握制陶术才能产生谷仓,要有葬礼才会有神学,要有造轮术才能让我拥有马车和轮兵……和你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等于是回顾了人类整个七千年的文明历程,了解到各种文明产物之间存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给了我上千个英文单词,我从来没有刻意去背其中的任何一个,但是每天和它们见上几百面,我也因此熟悉了它们。也正是你,让我明白了游戏的真谛。那一次,强悍的日本人四面包围了我的西安城。我决定放弃,带着金银细软跑到了洛阳城,准备在那里积蓄力量,发动反攻。但是,年轻的我啊!怎么就忘记了在我的西安,还埋伏着一支军队?当我正下达各种指令的时候,系统提醒我“您的游击队正在抵抗日本军队的进攻!”我掉回头去看时,一个孤零零的士兵正在用毛瑟枪抵抗着日本的坦克部队。只是两秒的时间,他就阵亡了。一瞬间我真的流泪了,我是真的愤怒了!我调集全国的军队夺回了西安,用所有的核弹把日本炸得到处是焦土。游戏胜利了,但是我还是无法停止悲伤,一直在想着那个孤独的士兵。一想到游戏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他;一想到他,我就心头阵阵作痛。 GOODBYE!仙剑奇侠!和所有的游戏修改器一样,很多自称“骨灰级”的玩家都宣称不认识你,或者一个小时就翻版了。但是,当我一次次看见你的98版本,2000版本在热卖中的消息,看见你的桌面程序被大量下载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他们心中获得了永生。所谓后现代的人,他们会在因为思念而回去找前女友的时候,解释一句“想看看你家的旺财而已,没什么其他的事。”他们会在朋友行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哭着说:“你千万不能死啊!——这个月的房租还没有交啊!”他们刻意做出很超脱的样子,很潇洒的样子,很搞笑的样子,那是因为他们不敢承受很多生命中的重量,比如,爱情。你给了他们爱情,中国式的爱情。他们知道自己在游戏中爱上了灵儿,也爱上了林家那个泼辣的女孩子。但是,他们就是不承认。简单的MIDI音乐,大头娃娃式的人物,都无法遏制他们对这个游戏的爱,爱上里面生离死别、爱恨纠缠的爱情,那已经不再是个游戏,灵儿真的为了他们而死。我还一直记得有人在网上撒的那个谎,他宣称自己有办法找出不让灵儿死去的隐藏关。这个美丽的谎言在网络上飘荡了多年,我因此相信了真爱的永恒。 还要和《暗黑破坏神》说再见,在这一份长长的名单上,还有《古墓丽影》、《大航海时代》、《红色警报》、《帝国时代》、《英雄无敌》、《毁灭公爵》、《三国系列》……在所有寂寞的夜晚里,我们需要一个动听的故事让我们参与,去做一个将军、一个情人、一个游侠、一个船长、一个突击队员,甚至是一个父亲。人生是如此的短暂,你无法从事你所向往的所有角色,但是,你可以在一个游戏里满足你最狂野的梦想。在这古老的世界上,只要还有一天,愿望之树还没有种满我们的星球,那么我们的头顶将永远有一片游戏的天空。 我深深地怀念过去的游戏时代,甚至是怀念它们数百K的体积,惊奇于它们居然蕴涵了如此之强的生命力。现在,我们早已经进入了3D和网络的时代,我却再没有动任何一个新游戏的念头了。从我将《帝国时代Ⅱ》从硬盘上卸除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游戏时代已经全然结束。我将看见的游戏已经进入到技术时代,会有更美更逼真的画面出现,但是里面缺乏我希望看见的人性光辉。我看见他们能以更娴熟的技术将游戏玩得出神入化,但是这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我的游戏时代里,我已经装载了我能装载的最慷慨的馈赠,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就这样,当我还是一个菜鸟的时候,我的游戏时代就已经落幕。 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才出考场对完答案,我朋友就出现了明显的虚脱症状。他双眼只剩眼仁,双手扶墙,艰难地说道:“76,14下。”我拉了他跑到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喘了半晌,他才元神归位,反复只念着一句:“你要救我。”我于是问他:“计将安出?”他沉吟片刻,用坚毅的神情看着我,智慧之光一闪而过宛如诸葛之亮,道:“偷卷子!”我当时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很多英雄人物的形象:和菜头舍身炸大门——记大过一次;和菜头飞夺考试卷——留校察看半年…… 朋友是这样炼成的 要想在寻常日子里找一知心朋友,真是难于上青天。在这世上,人若想不四脚着地当了茹毛饮血的野兽,也不愿意耸身一跃做了不食烟火的神仙,再怎么难,也得找三五个朋友来放在电话簿里。但是,就算是这三五个人,寻找的难度也好似灯下于黑芝麻里找黑蚂蚁。 我们要是受了钟子期和俞伯牙的大蛊惑,便跟着朋友去撞南墙,见了血,似乎才见了真。可惜没那么多古琴去毁,就爱上了《水浒》。女孩子的友情怎么来的,我不知道。男孩子 之间的友情多多少少都有点投名状的意思。我最铁的哥们现在香港,N年没见了,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铁到不锈钢的程度,不论多少年不见,他一回昆明,我们还是锃光瓦亮的一对活宝,为什么? 想当年,我和他老兄相互一见就觉得对方一定是英雄人物,景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江水完了是口水。可惜他老人家江水虽多,但是数学奇差。每到期末放榜,他老母必然在看完数学成绩之后,在堂屋正中放一方凳,洗手焚香,呼喊所有列祖列宗按下云头,看她执行家法。我那兄弟虽然抖成筛糠似的,但是表情异常坚毅地走到方凳前,一层层褪去裤子,露出他精瘦的猴臀来,最后俯身在那方凳之上。他老妈欺他不懂合同法,和他签订了丧权(男权)辱国(臀)的不平等条约——差几分到90,瘦尻上来几鸡毛掸子,如果喊出声音,加罚十次。每次放假前,他总被打得对我恭敬异常——到我家只敢用尚有完肤的那一小块倚在我家的硬木椅子上,继续江水滔滔,当然,面色有点沉重。 有一年期末,他不敢送那“死定了”的成绩单回家,便约了我去见他老妈。没想到他妈看见我这八九点钟的太阳,一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一意孤行还是当着我的面执行了家法。我老人家恭逢其盛,但见眼泪与鸡毛齐飞,青筋共淤血一色。当是时也,我双手紧抓八仙桌面,屏息静气,出汗如浆,双眼紧闭,耳听风声,感同身受。事后,竟然十指深陷桌面,入木三分,传为一段奇谈。整个过程庄严肃穆,直如宗教仪式。最后他老妈(医生)运指如风,瞬间用红药水在他两面后墙上写上一篇《教子石鼓文》,朋友起身致谢。这一切使我彻底打消了劝谏的想法。 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才出考场对完答案,我朋友就出现了明显的虚脱症状。他双眼只剩眼仁,双手扶墙,艰难地说道:“76,14下。”我拉了他跑到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喘了半晌,他才元神归位,反复只念着一句:“你要救我。”我于是问他:“计将安出?”他沉吟片刻,用坚毅的神情看着我,智慧之光一闪而过宛如诸葛之亮,道:“偷卷子!”我当时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很多英雄人物的形象:和菜头舍身炸大门——记大过一次;和菜头飞夺考试卷——留校察看半年……想到这里,我朗声长笑,仁义如关云之长,道:“可不可以不去?”在他昏迷前,我们趁中午老师吃饭,他放哨,我溜进办公室拿到了数学考卷。回到小巷里,我们精确计算,反复修改,为了不让老师发现,他的分数被准确地定位在91分。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我朋友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麻烦你再把卷子送回去!” 时间变为下午,可怕的数学老师——教务总长正在办公室里备课。作为班长,我拿了作业交给老师,换了批改过的作业拿回去,卷子就藏在我的那一摞作业本下(请参考专诸刺王僚故事,菜头按)。我把作业本放在全班的考卷上,老师抬头看了看我,又继续低头工作。说时迟那时快,我用两指夹起一半的考卷,在拎起考卷的瞬间,剩余的两指夹着朋友折叠好的考卷,只在风中一抖,他的卷子就作为最后一页展开了。老师转头看我的时候,我刚好把两摞卷子合二为一,装作整理状。老师一声暴喝:“你在干什么!放下!”她冷酷的目光刺穿了我的肉体,伤害了我的灵魂。我当时呆如木鸡,她凝视了我15秒,伸手翻了翻卷子,见没有异常,道:“这是你动得的吗?”挥手叫我滚蛋出去。我当时感觉自己仿佛是个侥幸得以在纳粹军官手下逃生的犹太人,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看《辛德勒的名单》。 任务是完成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亲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快得连成一条直线。同时,在放完卷子走出办公室的一刻,我居然在大白天里看见了金星,多到可以用手抓。此后,见再漂亮的女孩子,我的心跳都没有超过每分钟80次,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很疲惫了。但是,我朋友的心脏估计还强健得很,所以经常见了女孩子每分钟心跳超过160次。6年后,他从香港返回,未经我的同意,擅自约了他初中的梦中情人在某超级市场前见面。他提前了半小时抵达早恋犯罪现场,打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每秒超过210次振荡。在无可奈何之下,他突然想起了古训:酒壮色胆,冲进商场买了一小瓶黑牌威士忌,在5分钟内口服完毕,服前没摇匀。他感觉好得多了,那女孩子也终于来了。两人见面,分外眼红,话不多说,骑车就走。冷风一吹,单车一摇,酒力就泛将上来。他坚持把人送回家,回来睡了一天,悲哀地告诉我:“就记得见面道了个Hi,临走的时候讲了一声BYE。中间说的什么全糊涂了。”他在继续睡前又对我说:“你要帮我!” 我眼见江水滔滔先生为伊消得人酒醉,立即手提单刀,倒持太阿,奔赴该女生家。在坐定之前,一直忘了自己其实是“以其王老五,使人鹊桥仙”。面对她的父母,我才发觉原来君子坦荡荡真是非常好的感觉。本人并不追你们女儿,所以有问必答,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口齿清楚,眉清目秀。不多时,我告辞走人。她父母在赞赏之下,一定要女儿送和同学出去。出门瞬间,我只用了1分50秒就交代了我朋友为何见面时讲话牛唇不对马嘴的原因。借着灯光,我看见此女生神情半是甜蜜半是恼恨,灵机一动之下,我向她借了一盘英文磁带,说是我朋友喜欢——一借一还就是两次机会啊!她果然中计,回家拿了磁带出来。我没话找话地说:“他真的很喜欢这一盘磁带。”(这样的对白相当没有深度——菜头按)不料她立即幽幽叹道:“他在那边有那么多磁带,未必一直喜欢听这一盘。时间久了,也就忘了。”[从此我对女生的景仰之情……(省去一万八千字)——菜头又按]当时,给我的反应时间只有0。001秒,但是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是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的。就在那一瞬间,我做了我有生以来最为倒牙的一件事——仰头看着星空,徐徐道:“有的人也许终生只喜欢一盘磁带,永不改变,就像这天上的恒星一样。”言讫,掉头不顾而去,姿势当时竟然是相当之潇洒。 三日后,探马来报:事谐矣。 今天,我突然想起了这些尘封的往事,这和我现在天天经历的网事并不相同。因为现在想起来,我都惊奇于自己当日的胆识和鲁莽。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他明明知道为朋友做这事可能招致致命的打击——被开除,没学上了在当时这简直是下地狱,但是他还是去做了,只因为朋友迫切需要他的帮助。对于一个青涩少年而言,自己还没跟女生打过什么交道,却 能去替自己的朋友向他暗恋的女生表白。没有比这更鲁莽的事了,但是他还是做了,只因为觉得朋友很痛苦。看着时空隧道里那在办公室门口瑟瑟发抖的小身躯,看着星辉下绝尘而去的少年背影,我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如果有人一定要我比较网上网下的友谊,我就只能讲这故事。在这里,我并没有打算去谈什么关于考验的话题。随着年岁横轴的延伸,友情飞快地在自己和新朋友之间划出距离无限加大的抛物线。因为,当我和我的老朋友当初相互扶着跌跌撞撞地去探索这世界时,我们还没有学会算计。当时,有人并不在场,这不是谁的错,这是所谓的命运。男人长成以后,新友谊里多的只是尊重和欣赏,以及适当的距离和优雅的态度。而友谊在某种意义上简直比爱情还要疯狂,理性降低了友谊的温度,因此逐渐冷却和厚厚包裹的炉子里很难再炼出钢来。 生命中会错过很多东西,并不一定是谁的责任。过去和现在、现实和网络并不存在谁更好的问题,只是男人成为钢以后,很难再熔化,寻找好朋友的难度就在这里。 第一卷 第二章 ?什么是驰骋?什么是纵横?在我的理解里这两个词应该出现在无疆界的某个空间里。比如骑兵在大草原上对阵,悍将在人阵中左冲右突,如纷花拂柳;或者大雪下过,醉翁手持枯枝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随意点染,兴之所至,涂抹一幅酣畅淋漓的大字画。 互联网曾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可以纵横驰骋。我曾经以为网络的世界,并无疆界的存在,可以信马由缰,看不尽无限风光。但是,现在我恐怕得修改一下自己的看法。五年的时 光过去了,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互联网的边缘。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一间小房子里,顿时就失去了驰骋的感觉。角斗士是没有驰骋的感觉的,即使是在罗马,因为斗兽场空间有限的缘故。 每天当我联上网,迎接我的超链接会带来些什么呢? 新闻,第一件事肯定是新闻。几个门户网站彼此之间交换链接内容,一般来说看了一个等于看了其余,能省下不少吃早点的时间。看过开会、爆炸、反腐和选美,接下来能看到大量“人咬狗”式的新闻。在分类新闻列表还没让我的手指抽筋之前,我转到时评去看看。逐一和安替、童大焕、王小山几位的文章打个招呼。扫一眼标题,如果无法猜到内容的话,点开。考虑到网络上写时评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我早已养成“受惊若宠”的良好心态。 BBS,第二件事就是去论坛。我敢和任何人打10块钱的赌,到9:30肯定有一篇帖子是揭露社会丑恶现象的。10:00,打台湾或者灭日本。10:30,各地新闻转载时间。10:35,寻人启事“老公我想你,上线打开QQ”,零字节,署名:  小魔女飞飞飞。11:00,“非常男女”节目,本日主打热帖“养两条狗和一只金鱼好过交一个男朋友的十条理由”。11:25,午间大家乐——精彩贴图“飞行的肥婆”。 邮件,在上BBS间隙,必须去清理邮件箱。我敢跟你打20块钱的赌,如果你的新邮件超过30封,其中必然有一封是“真不敢相信!一个月赚5000美金!”或者更高金额。然后是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转来的一封信:“朋友!这是一个1万年前某大师刻在DVD上的咒语,请立即转给250个你的朋友,那么好运就会在今天发生!”接下来的是各种特惠、会议、培训、减肥广告。最后还有两封,一封说“嗨!你终于有救了”!信中宣称他们能“增大”你身体的任意一部分,包括尾巴。另一封标题就叫“王小萍”,打开以后还是E文。告诉你说:“HI!我好隆泥,糠母昂!BABY!” QQ,这是在网络上联系朋友的重要工具。它的好处在于你任何时候打开,都有一喇叭在闪,完全免费为你提供N项FLASH的广告,诸如骑猪旅游什么的。更值得期待的是,在某种特定时间,会有人给你信息:“是美女吗?不是的话,滚你妈的!”也有一种让人心动的传呼:“江苏小狗巴菲特因为网恋出走,去找吉林小猫海伦,现已失去联系七天,它的家人非常焦急。请将这一消息转给20个人,你将升级为QQ天使,头像将变成金色。” 游戏,如果一个人上网上到快崩溃了,请一定去玩一下游戏,它能让你知道什么是更崩溃。MUD里全是留言:“我是断刀王子,这个破游戏我只用27个小时就已经练到了76级,宝物无数,来杀我吧!”棋牌类游戏,经常的情况是你的对手不告而别,你望着屏幕痴痴地等。在这里,www等于World  Wide  Wait。当然,你可以选择四人制的游戏,这就等于扩大了三倍对手当机的可能,以及三倍听人在对话框里问候你老母的可能。对战游戏,我最后还有印象的是反恐精英,连上国外网址的时候,一般别人的服务器会告诉你:  不欢迎中国访客,你们都是作弊者(CHEATER)。 最后,在下完几个MP3和几本电子书之后,再次回到BBS。如果你经常上BBS的话,就会发现一个事实:  中国大陆写手不超过200人。他们的文章被转载得最多,看到后来你会觉得到哪儿都是熟人。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规律:  一出书就死。但凡是土生土长的网人,最终都走到了出书的道上。出完书,就像是大马哈鱼产完卵,从此就在网络的小溪里消失了,以至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怀疑中国的版税很高,大家写完书就忙着消化稿费去了。 即使是加上专业论坛,比较活跃的写手也并不多。分散到各种领域,在每种话题下的写手更是少之又少。文青派的写手势力比较壮大,分风花雪月和无厘头两大流派,后者是纯粹的网络文本,在解构了大部分名著之后基本已经达到了停工待料的局面。其次的是政学系,研究时政和各种主义。他们的人数也相当多,大部分观点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目前的主要工作是以拍砖和投稿为主,根据不同的立场,赚取美金或者人民币。最后一个派别统为小资愤青联合体,因为这两者缺了其中任何一个另外一方都不能独活。小资代表了个人,愤青经常代表人民。小资教我们装修家居时要装酒柜,愤青提醒我们不要少给民工工钱。 大体情况就是如此。刚上网时,感觉是“文章居然可以这么写”!现在感觉是“文章怎么又这么写了”?从“还有×××的文章吗”到“怎么丫又胡说八道了”?从“这篇值得学习”到“这篇值得复习”,从“菜鸟”到“老虫”,最初的期待已经变为惯性,新鲜已经变为麻木。不可否认,看得多了,眼光也相应提高了。我认为,网络上没有新鲜的内容、没有新鲜的形式、没有新鲜的写手,是导致整个网络世界出现疆界的原因。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相对封闭的网络加速了这种边界的最终出现。以BBS为例,它曾经是“声音的广场”,而现在它给人的感觉是“声音的坟场”。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网络极速发展,却缺乏一开始时的那种持续的内在动力。通过彻底的商业化介入,网络世界终将向内坍塌,资源按照赢利可能而重新分配,使这儿彻底变成一个游戏之地。也许,网络本身就是一个个人游戏之地。纵横驰骋,在无界的世界里寻找新疆域,那不过是个梦想而已。只是,那种纵马狂奔的回忆总那么吸引人。在互联网的边缘停下,我没有勇气回头看看出发的地方,我怕那距离太近,天涯真的只是咫尺。 从牛Z开始——我的就职讲演 和菜头 各位坛友、各位网友: 我叫和菜头,从即日起将出任搜狐网站“搜狐视线”下设BBS的副版主。这句话是用典型的经院派的口吻说出来的,换一种大家比较熟悉的说法是:  我是搜狐生产大队视线生产中队屁屁爱斯小队的小队副和菜头。从1997年开始到现在,我上网六年,一直叫和菜头。偶尔的,我在我的帖子中会谈到一个叫“张富贵”的人,他是ID和菜头的镜像,但是他从来不作 为一个ID出现,这一点,请大家事先弄清楚。此外,我也经常在帖子里说“我老婆”、“我儿子”一类的话,这其实是一种打比方的方法。本人尚未婚配,也无非婚生子女,这一点也请大家记清楚。 接下来需要再做一些解释性的工作。记得网虫和菜头曾经说过:“我拒绝在网上担任任何公职。”也解释了其原因:  担心自己会无可避免地对权力产生生猛使用的冲动。但是,我的朋友魔鬼教官慷慨地许诺我:“干吧!删得更猛烈些吧!封得更彻底些吧!”于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成为一名板斧。另外,对于“BBS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一问题,我与魔鬼教官曾经深入交换过意见,因此我把这次出任版副当成是一个践行的机会。我们经常说,某个BBS好,某个BBS不好,某个BBS还不够好。那么,也就应该有一个BBS的理想模式存在。我不知道我们能否最终达到理想的高地,但是我想自己在通往理想的路上先狂奔一气。 看到这里,诸位应该对我们的BBS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这里被定位为“搜狐视线”的BBS,我们希望在此建筑一个可以为“视线”提供强援的宽广平台,这也是我们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网络媒体而做的果敢尝试。这里有明确的价值倾向,没有这种倾向也就无从谈及对“搜狐视线”的支持。因此,在惯常的风花雪月网文之外,我们需要的是言论,而不是声音;是思想,而不是情绪。 无论是小资还是愤青,我们保证你有发帖的自由,但是那得称得上是“言论”、“思想”。无论这言论对还是错,无论这思想深还是浅,只要它能反映一个人的思维过程,能让人看得出明确的观点、论据、论证、结论,那么它就一定会得到我们的重视和尊重。我们充分尊重人类的智力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说,零字节、灌水(特指无意义的水帖)、聊天、谩骂的帖子在这里不受欢迎。在大家熟悉的网络管理规定之外,我个人不想再增加任何规则。但是,同时我也没有耐心去教做人基本的礼貌和网络基本的行为规范。我的大斧会落在谁的头上,我想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一个网人可以没有思想,那么有言论也成;没有言论,有文采也成;没有文采,有眼光也成;没有眼光,那么有微笑也成。如果连微笑都没有,只有情绪,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只有用不完的精力,那么我看你最好还是换个地方试试,比如打打麻将,唱唱卡拉OK什么的。 在这个BBS建立的初期,人会很少,人气也会很低,我不以为这是件坏事。从任何一个BBS发展的历程上看,这一阶段才是BBS最有意思的时期。因为会有一些有趣的人,认真写一些有意思的帖子。我相信这些人,相信他们能写出这样的文字。甚至这里会出现散文、小说及诗歌,而这些东西可能不及言论给予人的教益多,但是却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力。不在火热的BBS里发帖的人,大约都没有非常浮躁的心态,文章也就会耐看些。 随后,按照魔鬼教官的预言,这里将会成为最牛B的中文BBS。从目前飞鸽传书的情况来看,先期抵达这里的ID都是网上的老虫。因此,我有些相信他的预言了。但现在,我只能说这里的情况距离牛B还很遥远,只处于牛Z的阶段。好在,任何一个BBS到达牛B这一点后,会很快滑向牛A,然后就泯没于比特海。既然距离那一天还如此遥远,我们就有理由在牛Y、牛X、牛W……的过程中快乐着。在网络自由、平等、资源共享的三大神圣原则下继续我们的冲浪。 最后,我不想对各位说“我将竭诚为大家服务”、“我爱你们”之类的话,前者应该留给官员和第四产业工作者们去说,而后者是谢霆锋们的专利。在这里,作为一名网络砖手,我只对你们说一句话:  欢迎你们的到来!等你来拍! 御赐双飞燕鼠标、T恤衫、56K猫网络行走 搜狐生产大队 视线生产中队 屁屁爱斯小队 小队副(相当于副股级) 和菜头 第一卷 第三章 ?7月26日,晴。岁星当值,大凶。宜居家,拜神,上网;不宜动土,婚嫁,出游。 今天下午给单位里的人电脑扫盲,刚刚上网演示,就看见疯子的鲜花和帖子。真是礼数周全,叫人拒绝都不可能。菜头这里先长揖为谢。 看了疯子的帖子才知道,原来是邀我去参加网友的婚礼。一看之下,我如中棒喝!良心 受到了严重的谴责。这几年来,红色的催命符和讨债单漫天乱飞,我每次收到一份都会长叹一声:“唉!又有人‘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又多了一个朋友自愿上了贼船,我情何以堪啊!”然后像《狮子王》里的彭彭和丁满一样放声大哭,歌词曰:“从今以后,只剩我俩。从现在到永远!”歌声凄楚不堪,闻之者牙酸流泪。我往往哭得昏死过去好几回,等月上中天,我悠悠醒转,一把抱住我的老婆——IBM电脑,对着她美丽的14吋的小脸说:“亲爱的,只有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只有你从来没有让我伤心,只有你永远都在等我,只有你对我的每一次叩击都有回应。亲爱的,你知道什么是当当当当当吗?那就是Only  you啊!Only  you,能伴我到黎明;  Only  you,能让我开心;  Only  you,常在我身边安慰鼓励我,不让孤独和寂寞来吃我。”我轻轻握着她的冰凉冰凉的鼠标小手,继续我们之间的秘密小游戏:  握一下是NO,两下是YES。月光下,她晶莹剔透,明丽非凡。 今天我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有道是:  二十三,至今还耍单;二十五,衣烂无人补(这句话要用四川成都口音念才对)。像我这么一个优秀的男青年,居然至今双手戴尾戒表明完全彻底的独身主义,任由昆明如此之多的优秀女青年整天无所事事,任由她们在险恶的江湖上闲游浪荡,为祸人间。我竟然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没有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抢上山来做了压寨夫人,从此收归国有,以此为我国社会的稳定繁荣,做出我一个钻石王老五应尽的义务。我辜负了祖国人民对我多年的培养和教育,背叛了对我父母许下的65岁以前抱孙子的承诺,愧对我的朋友们一次次帮我相亲的深情厚谊。看看别人,都已经要结婚了,都对社会开始尽义务了,都已经获得国家钢印认可的繁殖权了。再看看我自己,整天上网读书听音乐旅游。古人说得好啊,玩物丧志啊!面对一对对幸福的情侣,面对疯子的邀请信,我突然感到自己身上有了空前的压力。我眼看就要在一张张红帖子下被压成了一片散装CD了。疯子啊!你结了婚还要来害我,还我身材!还我快乐!还我青春! 一个人一生参加别人的一次婚礼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参加别人的婚礼,从来不参加自己的婚礼。每当我看见油头粉面的新郎和穿着蚊帐的新娘,我就心生恨意!我觉得我的青春被他们给偷走了。时光永无休止,而年华却随岁月流逝。一个冰岛诗人如是说。尤其是看见老情人的帖子时,回忆起以前的快乐时光,我更是觉得时光不在,菜头易老,李广难封啊!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失败的经历: 我有生以来最引以为憾的事情就是交友不慎。我所有的朋友都要比我更容易被女孩子看出优点。女孩子或云:  老陈比菜头高啊!或云:  小吕比菜头酷啊!或云:  阿潘比菜头帅啊!(如果你们看过阿潘那个猪头人脑的样子,就明白我有多失败了。)所以在漫长的13年的岁月里,我在昆明是以伟大的大刀关圣的名头威震江湖的。当我的各种损友出去泡妞的时候,总是要带上我。我可以很容易地突破坚冰,等气氛融洽了以后,那妞就会伸出手来,娇滴滴地对我老人家说:“认识你真的很高兴,以后我们喝茶的时候会叫你来讲笑话买单的。”然后对我的那个在一边咧着嘴一脸傻笑的朋友说:“打铃啊!你真的好迷人啊!你真的好深情哟!”诸位,看到如此场景,你除了赶快买单走人,还可以干什么呢?要命的是,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生平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菜头,你先走吧。”在我第1387次经历这样的事情的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在爱情的盛宴里,我原来只是那放在盘子里红红绿绿的、作为装饰的配菜!我是那拼盘里用萝卜雕的孔雀!我是免费品尝的晚餐前的开胃酒! 我所有的朋友都和我最好,尤其是在失恋的时候。平常他们的酒量永远不会超过我,但是一失恋,他们的酒量立马变成我的三倍。每一个午夜时分,我总是躲在床角,咬着枕头,恐惧得瑟瑟发抖。常常手机一响,就会听到一个一千几百万年都不见面的人哭着对我说:“老和啊!我又失恋了。只有你!Only  you!可以了解我现在的心情,麻烦你出来陪陪我,一起喝几杯。”我一般在凌晨一两点出发,六点回家,下午四点停止呕吐。晚上在他又打电话之前不再眩晕。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没有蛔虫了。大家也知道,昆明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年四季如春,最适合的工作就是谈恋爱。昆明的男人很善于恋爱也善于失恋,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胃应该是怎么一个状态。想想我的一个情圣朋友,他已经达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级别。他对我说过:“谈四十次恋爱?老夫视之为小菜耳!”最近,他因为开始追求恋爱中那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感觉我才终于解脱了。我真心地希望我所有的朋友都能达到这种境界。阿门! 我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简单,最后一项是去收场。朋友和女友分手也是很流行的事,但是如果她是一痴情人儿,我的工作量就大多了。我就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永尾完治先生一样,专门是给朋友处理身后事的。最近一次是我还在昆明的时候,朋友的前女友一通急呼,我在12点准时报到。进入酒吧,一开始还好,等三瓶啤酒一下肚,她的眼泪就如同滔滔江水,喷涌而出。我当时就如同坐在雨里,后悔自己的眼镜上为什么不先安个雨刷?同时对她的景仰如同江水滔滔。女孩子真的是水做的,我相信!看她泪眼朦胧,抓着我的衣襟,狂呼: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得不对每个走过我身边的人说:“对不起,她真的?(: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5 部分阅读 嵫垭剩プ盼业囊陆螅窈簦?br />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得不对每个走过我身边的人说:“对不起,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是我朋友的。”我发现他们听了以后几乎要吐痰在我脸上。一个长得像牛魔王的家伙直接冲上来对我吼道:“我打死你这个勾引大嫂的狗贼!”到了最后,我使出浑身解数,扮演了《甜蜜蜜》里的豹哥角色,对她说:“没有事的,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推开窗子,满街都是男人。”同时上升到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证明她的离开其实是我朋友的巨大损失,而她自己简直就是天使,等她擦干眼泪,开始自信地打量身边经过的男士的时候,已经月向西沉。 无数年来,我就像是一个蹩脚的九流跑龙套的演员,一直说:“该我上场了吗?该我上场了吧!”等我上场的时候,首先发现女孩子就像是韭菜,和我年龄一样大的一茬,已经被比我大的男人先收割了。我只有找上一茬的漏网之鱼,或者等待下一茬韭菜长出来。好容易等到嫩韭菜上市了,却又发现了巨大的不能跨越的代沟。我的一个朋友有次带了一个小MM去迪吧,到了那里,就看见她像口服了摇头丸一样,疯狂甩头,尖叫,用松糕鞋踢音箱。我的朋友对我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老很老了,身心备受摧残。而我则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不能合而为一的痛苦。你爱的人对你不假辞色,或是在你的面前保持蒙娜丽莎式的永恒微笑,打死不说话,不表态;爱你的人,明明不喜欢她,可是她说只要你陪她坐坐,忍受她一晚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你看,看到你自己都晕船。这是何等残忍的世界,何等残忍的人生?我的朋友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对我说:“面包会有的,小手会有的,做饭的会有的,洗衣服的会有的。”而我通过计算机查询,看见美国人说,经过计算和统计,这世界上完全适合你的人存在的可能性为八十亿分之三。而且不能保证她和你在同一个大陆上,同一个历史时间出现。见他的鬼去吧! 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你有救了!菜头!”他带给我一本《爱情速攻完全手册》。老夫一把抢过,一看之下,果然是宝典!难道我这次真的可以凭借这本武林秘笈寻找到我的爱情?这本书内容详实,图文并茂,由浅入深,价格公道,真是旅游居家必备的恋爱佳品。内容包括在有月亮的夜晚该说什么话,她老母过生日了该送什么礼物,她生气后的157种平息方法等等。后来我一看有女友的人就有一种悲壮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等我仔细看了这书三遍之后,突然发现,大大的不妙!先是发现味道不对,再仔细闻了闻,发现有一股机油味。我有天想这个问题太入迷了,一头撞在了电线杆上。在那一瞬间,我突然顿悟了!原来这书跟一本《实用机床操作手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爱情的可操作性到达了如此的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开始幻想,我和一女孩子在翠湖公园看月亮,正当我如痴如醉地背诵相关句子的时候,只听她冷冷的一句:“第23页,第6行,第4节,如何在有月亮的夜晚表白。”我念及此处,不禁大叫一声,吐血三升,曰:“时也!命也!呜呼哀哉!有女如天鹅兮天上飞,有菜头如黄狗兮地上追!时不利兮美人去,菜头愚兮何时还?求之不得兮多怨叹,旁人大笑兮掉门牙,安得老和结婚兮保门牙?” 亲爱的朋友们!看了我的故事,你们应该知道今生的缘分是多么的难得,有多少人曾经跃入生命的洪流,为的是可以在下一世能够见到她?!有多少人在中宵露立,为的是伊人窗前的灯光?又有多少人伫立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街头,却感到整个宇宙都空无一人,世界转身离他而去?!珍惜啊!为了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生命如此的短促,能有一个可以和你撑一把伞走过人生风风雨雨的人是何等巨大的幸福啊!即使征服了世界上所有的土地,拥有了世间所有的财富,如果必须以孤身走天涯路作为代价,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你们结婚的大喜日子里,请允许我冒昧地送上我的祝福。我真心地希望,我可以来参加你们生命中的盛典。作为一个客人,也许我会沉默地来,沉默地离去,但请你们一定不要怀疑我的好意,我只是不善于表达。 第一卷 第四章 ?在刚刚接触BBS的时候,BBS几乎都是会员制的,要提交申请,等待批准,而且获准进入以后,还得注意自己的一切行为举止,否则就有被逐出师门的可能。那样的BBS我一个都没有参加,因为我自觉得对一个毕达哥拉斯学派门徒的秘密聚会并没有多少兴趣,更不想在手上画了神秘的数学符号,换取进门条。一番选择下来,我宁可在战网上浪费生命,也不愿意写什么申请书,等待什么审查批准,我本能地反感这些东西。 我还算是幸运的,终于等到开放式BBS的出现。简单地注册一下,就获得了基本的用户权限。这种BBS也不是十全十美,如果管理者自身在取舍上出了问题,很快的,整个BBS将变成一个大菜场,充斥的都是留言和表白。我当然承认那也是一种言论自由的表现,但是对于网络的资源其实是一种很大的浪费。让人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去翻页,去寻找自己喜欢的文章。相比较而言,由于这种BBS有更大的自由度,我宁可忍受这一点点不快。人生不就是在忍受中享受吗? 于是我就这么呆了下来,一转眼就是一年了。辗转在各种论坛里,看了各种风格,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斑竹,我现在也几乎成了可以写“如何在坛子里游泳”的网虫了,也会做耸人听闻的标题,发表挑起战火的帖子,在最大限度上符合“吸引眼球”的网络标准。这样一来,也有很大的坏处,人们看见我来了,就像看见赵本山上台,都还没动作,观众就笑个不停。我几乎都可以听见心急的人喊了一嗓子:“演出开始了!” 这对于个人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痛苦。正如有的网友说的那样:“和菜头能写一篇篇的美文,但是时不时也会说昏话。”我最大的痛苦就在于:  我以为那些美文全是昏话,而我的昏话才是美文。在网络上,常常感觉我已经不是我了。当我无比深沉、无比痛苦、无比严肃地说:“其实我是和菜头”时,人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我终于流下泪来,人们更是乐不可支,笑得喘不过气来,道:“这家伙可、可、可真逗。” 我面对观众,站在舞台上,突然发现观众后面有人在行凶,于是大叫:“杀人啦!你们救人啊!”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我见没有人理会我,又尖叫:“求求你们!救人啊!他要死掉了!”观众全体起立,大声喝彩!最后,当晚最佳表演奖被授予了我,因为我“杰出的表演,生动而逼真地表现了一个人在彷徨无助情况下的绝望和歇斯底里。”我于是也放弃了自己亲自救人的想法,施施然走到台前,微笑、鞠躬、挥手。镁光灯乱闪。 BBS的世界就是这样的,虽然未必“胜者通吃”,但是胜利者肯定都是些变态者。在疯狂的游戏规则下,只有比游戏更疯狂的人才能胜出。我整夜地开着浏览器,不停地刷新页面,觉得结婚不如谈恋爱,谈恋爱不如上网。所以,我也变态。 BBS的世界正是如此,你我都在ID后面,我们都不知道真正应该关心的是什么。点击率给了我们明确的指导,在规定的方向后,我们或者鼓掌,或者拍一砖头。这让路标更加的明显和高大,虽然它本身和我们一样是虚幻的,但是通过这样的过程,它看起来更加逼真了。这就是所谓话题。 因此,整个BBS世界里充满的都是隐喻,我们多能看见的是冰山的五分之一(在冰密度为0。8的条件下)。痞子蔡的小说是那1/5 CYBERSEX  是那1/5;方舟子的文章也是那1/5,我们真正需要的却是海外的4/5的网人;甚至于“中青”里大谈严肃话题的网人也只是1/5,看文章而不说话的人才是4/5。或者说,沉默的才是大多数。他们怎么想,天知道!在看多了李方和陈杰人的1/5后,我觉得更有力量的却是王小波那样没讲道理,而是讲好故事的4/5,因为他更符合隐喻的规则。 我们即将进入隐退的时代,网络已经逐步让更年轻的人占领了。他们并不比我们更生猛,但是他们的话题数量非常凶猛。我大胆地预言:  所有做外部链接的BBS,终于都会成为“老公!我想你!看见了上QQ联系我”一类的留言本,或者是在谈网恋、香水、股票、微软认证、宠物饲养、明星动态的软性杂志。这个主流媒体终将一致,因为这里面也是一种隐喻。 《南方周末》试图创造一种新的“南方体”,就像是美国中产阶级看的摄影杂志,用光和表现手法成为时尚和标准叙述方法。这是它在崩溃后的惟一选择。这估计也将成为一种流行标准:  小小的事件,淡淡的评价,桐城古文的结尾。 世界已经如此了,我也仿照做一结尾: 帖子写好了,窗外是蓝天白云,日头很好。 第一卷 第五章 ?绿腰是个ID,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想得出这样的ID,除非那人也有天读《六夭》,并且居然能一样地读出颜色,读出一个女孩子的腰肢来。从这里你就能想像得出绿腰是个什么样的人来——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东北大片的高粱地里。蓝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地,无边无际的绿色,而不是张艺谋的红。她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着,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 她是雨后的风,山谷里的雾。 我时常想起她来,这件事很容易。想起一个ID来很容易,比如兰格格,你只要对着电脑屏幕抽上一支烟,然后在烟雾中念一句“卡城的雪”,兰格格就会浮现在你面前——一个穿着厚毛衣的姑娘,在往她的小收藏瓶里放那些闪亮鲜艳的小玩意,仿佛在微笑但目光如烟似雾。类似的方法可以用在绿腰身上,她就会立即从我的记忆里走出来,盔甲闪亮、手提长刀地站在我面前,和我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一样。 这么回忆一个人的确有弱智的嫌疑,因为很可能周围的人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好在网络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可以想像自己是在对着树洞讲话。一开始你总想着自己说的话能有人听见,能有人回应。久而久之,你就会习惯了自说自话,忘记了周围是否有人在倾听。听说到了最后,你变得无声无息,那么一个ID也就此消失了。 我不知道绿腰是否达到了此种境界,但是她的确是消失掉了。我多年来一直在找ID消失去了哪里?我问自己这个问题,试图找出答案。世间曾经存在过图雅这样的ID,如此精致有趣的ID竟然消失了,好像一台服务器当了机,你在中断了的连接前反复尝试连接,看着红黑相间的系统提示发呆,出神。这事很难想像,更难想像的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笃信自己飞砖战力的嗜血岁月里,我曾是个狂徒。我喜欢挥舞巨大的战斧横挥直击,喜欢看着“敌手”在我凌厉的攻击下喘息不定、面如死灰。2001年的时候,我和一群暴徒在新浪“金庸客栈”里狂砍央视版《笑傲江湖》。那是网络上第一次掀起关于武侠电视剧的战役,对手是坚定的央视版支持者。据说,那次战役娱乐了大量网民,他们觉得看双方对砍,看网友评论的日子是无比快乐的时光。 就在那时候,我砍了绿腰。在我们这些暴徒的喧嚣声中,在我们如同雨点一般的飞砖下,一个叫“一级水晶”的ID沉着稳健地迎面而来,刀法凌厉,防御细密,将我狂怒的攻击化为烟雨。那是相当痛快淋漓的一次砖战,双方用尽一切办法攻击对方,而每次都用极为巧妙的方法易守为攻。我非常欣赏“一级水晶”,觉得和他对砍是人生一大快事。 片子快到尾声,一级水晶脱下了面具,是个MM。这就有点像是庸俗的网络小说了,所幸,没有“接下来”。她在英国念书,很难接上。离开了新浪,“一级水晶”脱下了盔甲,换上了她惯常的衣服,绿腰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当时,恰好我听见了大学女友结婚的消息。这本来也没有什么,我以为我早已经把她忘了,但那偏偏不是真的。生活是个回力球,你以为用力扔掉了的过去,总有一天反弹回来,正打在你鼻子上。扔得越远,回来得越晚,也就越有力。 我每天和绿腰在网上聊天,听她跟我胡说八道,从12点到4点,夜晚少睡觉,白天也就不再难捱。我不想也不能说,是她帮我走出了那段时间,因为有些事只能是自己扛,用时间慢慢医疗,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到你,也没有一个所谓帮助真实存在。但是,每天要有个人能和你说说话,这事却意义重大。你不能和朋友说,你不能和父母说,你不能和同事说,但是你总得找到个地方说话,在自己爆炸之前。我找到了绿腰,她帮我证明了我是个混蛋的结论,逻辑推理严密,论证严谨,叫人不得不信。但是这个结论却也很混蛋,因为我不用她证明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蛋。所以,这事很让人开心。 有天,我对绿腰说:“要不,你回国嫁我算了。”她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我很认真地用仿宋GB2132五号字回答她说是的。她告诉我说不可能,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回国就嫁他。我问她是不是下定决心了?她说是的,那人不像我,不是骄傲的混蛋,她爱他。这一番对话简短有力,和我们相互拍砖的时候一样有力,至今我都很喜欢,而且,她没有一丝的犹豫,这一点我尤其喜欢。女人都像她一样,能省不少时间。 从那一天起,她真成了我的朋友,我们成了兄弟。 2003年12月,她告诉我她在今年1月份结婚。在此之前,她已经在网上消失了很长时间。她告诉我说,婚后她会越来越少出现在网上。我于是知道,她到了要消失的时候了。我曾经那么好奇,想知道一个ID将如何消失。我也曾想像,一个我知道的ID消失时自己将是如何地伤心。但是,当我得知绿腰要消失的消息之时,我看见雨后的傍晚,天空划过一道绚丽的彩虹,草地上有红色的蜻蜓在飞翔,双翼闪闪发光。在那遥远的山边,白色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晚风里传来孩子们欢乐的笑声。 现在,每次在电脑屏幕前,我轻声说一声“兄弟”,一个叫绿腰的武士就会身穿甲胄,手提长刀,踏破绿色的薄雾,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缓缓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满头的长发垂下来。 再见!亲爱的绿腰!我极轻极轻地说。 第一卷 第六章 ? 在网上,我已经是个写手了。也就是说,我得到的眼球和鸡蛋一样的多。如果眼球少于鸡蛋,那么这个可怜人可能脸上会多几个番茄或者柿子椒。很自然地,我们会期望眼球多于鸡蛋的情形,是的,任何一个有理性的人都会这么期望。事实上,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写手就会从此从网上消失,成为了作家。这个故事已经在李寻欢这个ID身上发生了,他现在基本不打字了——有秘书为他打,他成了网络公司的CEO。 作为写手,每天在网上看到无数大好青年努力写字,我心生悲凉。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由于选择的文体有问题,将终生不能一窥绝顶中文的境界,而我本人,也是在半个月之前才领悟到了中文文体的至高境界。由于我一贯慷慨大方,如果不把这一心路历程提交出来与大家分享,简直有种接吻时把假牙失落在对方嘴中的罪恶感。 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在小学三年级之前,我的作文是很糟糕的。在作文之前的基本造句练习中,我使用“如果……就……”造了这么一个句子: “如果我当了总统,我就要叫人臭揍胡淑芬的哥哥一顿,叫他的屁股五彩斑斓。” 结果是我被臭揍了两顿。一顿当然是胡淑芬她哥哥卖一送一来的;另外一顿是我爸爸下的手——老师告诉他我造了这么一个句子,要他加强对我的世界观教育,否则我的将来会“非常危险”。需要指出的是,老头在揍我之前,曾经有一个犹豫的过程。(养儿方知父母恩啊!)他说:“混账东西!总统是西方的东西,要当也要当主席嘛。”但可惜的是,这一犹豫的过程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他突然又说:“但是就算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蠢!怎么能让文字的东西落到别人的手里呢?”于是开始打我,那一年是1983年,下了好大的雪。 在2003年的时候,我与胡淑芬重逢了,现在她改名叫“露希胡”。我对她的新名字表示赞赏,说“西葫芦”非常COOL,越是民族的东西越是世界的。她对我的赞美不置一词,但和我一起回顾了小学岁月。她坦诚地告诉我,那时她喜欢我,所以故意和我发生冲突,然后叫她的哥哥修理我,然后再和我冲突。她说,那时她觉得这是一个游戏,非常有意思。我对她的看法表示了谨慎的认同,并询问了她哥哥的近况。当我知道他出了监狱成为了一小款时,我心里失望得像冬天里喝了冰水。 正如古人说的那样,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一块什么味道的巧克力。在剩余的谈话时间里,胡淑芬回忆起当年我的造句练习。她说,她当时对屁股五彩斑斓这一意象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在此后的很多年,她都会经常梦见一幅彩色世界地图,然后这幅地图就变成了人的臀部。临走的时候,她对我坚定地说,她相信我有一天一定会获得诺贝尔奖。任何一匹马都喜欢被人拍屁股,只存在一个手法问题。当时,我觉得我的瘦尻被一双巨灵神的手握住了,虽然温暖,但有点大而无当的感觉,还有点想去嘘嘘。 在造句练习以后,我在作文课上一败涂地。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小学生都知道,一篇作文至少要多少个句子。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一旦他们心里有了这个关于数字的概念,那篇作文一准成为一堆垃圾。就像一个人便秘,他觉得自己得再支持五分钟。最后,他只为那五分钟而奋斗。同样地,当一小学生为50个句子奋斗时,写出来的东西也就有种令人想吃果导片的感觉。 我当时非常痛苦,因为一个人作文不好,也就得当哑巴。老师和父母会威胁你:“不是平常见你挺能说的吗?怎么到了写的时候就不行了?”我沉默了很长时间,但是作文依然没有见到任何起色。一句话,“我不行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非是35岁以后被人说“不行了”才是一种侮辱和折磨。根据我的经验,“你不行了”这句话至少在小学三年级就能对一个男人造成极大的压力和折磨。 在这里,我不想说是《排球女将》或者是别的什么励志文学鼓励了我。虽然小,但是我也很清楚,欣赏小鹿纯子短裤外雪白的大腿和写好作文之间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父母为了挽救我,给我买了很多《作文选刊》。上面的文字都是小朋友们写的,不单文字好,而且还是得奖的呢。后来,每次看见天津大发汽车的广告,我都会想起《作文选刊》——车便宜,还省油呢! 我这人就一点好,勇于研究。初三的时候,上生理卫生课。为了弄懂其中的一些含糊不清的章节,我专门找到一位同学家,借他爸爸的画册看。他爸爸当时是我们省的画院副院长,第二套牛票上的牛就是他的作品。现在在洛杉矶的他老人家,大约永远不会明白那个热爱艺术但是很没天分的孩子究竟是在他家如饥似渴些什么。但要我说的话,艺术真他妈高于生活太多了,而且还模糊。 一个人通读了12期《作文选刊》之后如果还不能领悟点什么,那么估计他今后在中文上不会有任何造诣。我如同苦读《昭明文选》一样,苦心孤诣地寻找那些获奖作品的奥秘。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开悟了!一切秘密中的秘密就在于——在句子中尽可能多地使用形容词,详见下表:花 红花 带露的红花 草地上带露的红花 …… 在像绿色地毯一样松软平整的草地上,有一朵带着露水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的红领巾一样鲜艳的红花。搞定!但是,这只是85分的水准。要想得到90分以上,还需要进一步的加工。重点就在结尾,书上说要虎头猪肚豹尾。什么是豹尾?一曰祖国,在任何文章的最后,都可以加上几句赞颂祖国的句子,比如说:  红花虽美,也是祖国大花园里的一朵。想到这里,我更加热爱生我养我的祖国了!二曰感谢,红花虽美,但是多亏了园艺工人叔叔的工作,多亏了爸爸妈妈在百忙之中陪我出来玩,多亏了老师让我们不是色盲等等等等。这样的文字一出 来,想不得90分都难。一下午我都在大叫“我行了”!“我行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认识到了文体的重要性。只有名词和叙述性文字,不成其为文章,而描写细节,形容生动,也不成其为好文章。要想写好文章,就得提升文章的思想境界,使用标准的文体。做得好的小学生,就能如同我一样,得高分;做得好的大人,就如杨朔一样,写出《荔枝蜜》那样的文章,被编进中学语文教材。不过要点还是那两个,至于说你能否从蜜蜂里看出点人民,能否从山茶花里看出群众,那就得靠个人的修行了。 由于我太想把我的作文编进中学语文教材了,所以我刻苦地学习了很长时间的中文写作。初三的时候,由于生理卫生课我已经学习完毕,而且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都保持了非常明显的优势,所以我得以腾出时间专心学习中文写作。第一本教材是《七剑下天山》,随后是《天龙八部》以及《多情剑客无情剑》等中文经典。和我同时努力学习中文的还有班上的一个同学,他用厚厚的练习本一本一本地抄写《白痴》、《包法利夫人》等世界名著。由于我们彼此走的路不同,我走的是剑宗,他走的是气宗,大家彼此并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但是他真诚地预祝我成功,并且预计他将晚一些时候,但是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后来,我们在共同研究了《玫瑰梦》以后,彼此心灵都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就此分道扬镳,想来真是很遗憾的事。由于对文体的重视,我开始研究《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等名著,寻找艺术品和色情作品之间的区别。为此,我专门研究了《精神分析纲要》及《情绪心理学》等学科,最后总结出问题出在丝袜上。脱丝袜是艺术的,但是脱下丝袜把人捆起来就不对了。而我的朋友出于对肉体的重视,转向研究具体的人类行为学,并参加了社会实践。这直接导致了他三次高考失利,他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被文学毁掉的青年。要知道,气宗难学易成,但是就怕这个。 上大学了,大学里有一个好处,我可以免修中文,这就意味着我不再需要写作文了。在大学四年的时间里,我看了很多书,复习了很多遍金庸和古龙的文字,间或阅读了琼瑶的几部作品。作为图书馆里的打工人员,我也有了很多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书籍。事实上,这对我学习什么是优秀的文体有很大的帮助。在借阅部,借阅率最高,封面最破的书,往往文体是最好的。而且,根据我的经验,一本书中最精华的部分也很好找到:  看看哪些章节的边是黑的就知道了。还有一种简单的办法,将书摊开,自然翻到的那几页一定错不了,因为很多人很用心地翻过,书脊被压出了内伤。 虽然这些精华部分里有太多省略号,而且有很多汉语拼音练习,满篇的啊喔哦,但是我还是看出了门道。通过比较,我知道了,什么才是一种最优秀的中文文体。你需要做的,首先是自己非常投入地啊喔哦一番,尽量发挥想像,详细描写。然后,更换一下人称,变换一下单词,就可以直接发表了。具体过程如下: (原文)他颤抖的手缓缓伸出,轻柔地爱抚着她性感的胴体,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心肝,我来晚了。”一阵无法抑止的激流顿时从她身体最深处升起,让她禁不住轻声叫道:“啊喔哦……come  on Baby!” (转换)王乡长颤动的手缓缓伸出,无限关爱地拍了拍蘑菇屯社员张富贵的肩膀,在他耳边沉痛地说:“富贵同志,我们来晚了。”一阵无法抑止的暖流从张富贵心底里升起,他不禁含泪喊道:“乡长,啊喔哦……come  on Baby!” 在这个发现的基础上,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这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我的伟大梦想被一个姓卫的女人破坏了,我的境界只到啊喔哦,而她比我还多三声衣屋虞,且对白是全英文的,这就让我很吃力了。何况在场景描写上,我还停留在雕花床响吹蜡烛的水准,而人家早就到了喝卡布基诺开消防栓的境界了。 在文学梦破灭以后,我上网打坐。经过了三年三个月零三天的闭关上网,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优秀的中文文体,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一切文学在我面前被我深邃的目光所洞穿,一切奥妙被我一时间全部掌握。我把这种最优秀的中文文体范本裱好,用大镜框挂在墙上。 那是一张粉红色的纸,只写着九个大大的汉字。语气从容不迫,却君临一切,直指人心,且简短有力。我从未见过那么具有无限表现力的文体,一切文章由此而生,因此而灭,幻化世间万象,见证一切世态炎凉,一切喜怒哀乐。它写道: “中国人民银行壹佰圆”。 第一卷 第七章 ?在开始我的正文以前,我得先讲解一个术语——RPG游戏。这是个电脑游戏迷耳目能详的字眼,意思是“角色扮演游戏”。在电脑游戏的世界里,你扮演一个角色,自始至终用你的视角在神秘的游戏世界里历险。因此,在游戏开始的时候,你就得为自己选定一个角色并且设定参数:  身高、肤色、力量、智慧、速度、敏捷…… 我听说中国正在搞一个叫“虚拟人”的项目,据说是把全中国人的各种数据综合起来, 在电脑上做出一个“标准的中国人”。我一直觉得这个项目意义并不是很大,因为我国人口众多,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太大了,做出那么一个折中的东西来,美则美矣,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还不如把所有电脑游戏迷自己设定的角色拿出来,分析它们的各种参数,则很可能分析出大多数人梦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结论。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什么是中国男人呢?或者说,我们心目中的男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今天,在中国《财富》杂志排行榜前一百名的大多都是男人,这些富翁们可以算得是理想男人的代表么?做IT业的,都穿T恤,留乱发,背书包,竹竿身材。在性别上,他们更趋于中性,他们自己也倾向于此;做实业的,大多身材臃肿,头顶微秃,穿名牌西装,非常笨拙地打着一条鲜红的领带,都很慈祥,像是奶奶;做服务业的,头发很亮,目光如炬,喉结巨大,他们的脸可以在一秒钟内改变三十多次颜色,让人很容易联想起蜥蜴。这些人似乎都算不上理想男人的代表。 那么理想男人的代表又会是谁呢?濮存昕?尤勇?姜文?还是葛优?濮存昕的衣服很整齐,整齐得像个第一年的新兵,也很得体,得体得像没有个家,没有洗衣机,而人是刚刚从成衣店里走出来一样。女人是拿来欣赏的,男人是拿来用的,如果反过来,对于双方都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濮存昕就是拿来欣赏的;尤勇的鼻子很直,头发茂密而粗壮,话也很少,估计喜欢高仓健的人也会喜欢上他,而且他们的鼻子都有一点歪。中国人说鼻通心,一个勇毅的人除了要有勇敢的心之外,还应该有一个直而大的鼻子,比如大象就很勇毅。这应该是种很危险的说法,威猛的外表和人的性格并没有很直接的联系,否则豪猪就是动物界的盟主。 姜文可能是个上好的人选,他几乎拥有所有男性的特点:  不漂亮、不矫情、粗糙、直率,而且发型老土。但是,最近他戴上了眼镜,讲了些很激动的话。男人戴上了眼镜以后,一般地说力量值会下降50点,敏捷度也要下跌38点。症状进一步加剧的话,就有成为“唐僧”(见《大话西游》)的可能。如果不进行有效的控制,男人就会迅速滑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危险境地。无论如何,哈里森·福特是脱掉眼镜才成为印第安纳的琼斯的;最后的一个人,葛优。他是个好人,应该说他一般扮演好人。在角色上,他一般让你笑中带泪,甜中泛酸,让你看见小人物身上的闪光处。他演的角色的人生哲学是去机场送心爱的女人,拉住别人的小手留电话号码,并且不忘极为煽情地说一句:“妹子!在美国有什么难处,记得你在中国还有一哥!”问题也就出在这个地方,男人是个有很长距离的概念,怎么可能是你的邻家大哥呢?有个邻家大哥是很幸运的事,因为他宽厚,他善良,他善解人意。而邻家大哥竟然同时又是个男人,天底下怎么幸运的事都让你给碰上了? 男人不可以太精致,不可以太平庸,不可以距离太近,这就是男人很难找到的原因。男人要体贴、要感性、要温柔,要在你拍手的时候立即向你报道,这就是男人在我们这人间里蒸发掉的缘由——他们变稀薄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男人的话,他应该有什么样的属性呢? 力量80:  李元霸那样举鼎的男人,力量在120以上。这有一个很大的危害——裤子经常被胀裂;而类似郭嘉那样的男人,力量在40以下,纵然智力值得人敬佩,但是让人缺乏安全感。一个男人必须有很强的力量,而这力量又不足以导致肌肉发育过度,影响了脑的容量。 智力85:  孔明的智力在135左右,所以鲁迅说他“近妖”。一个男人被人称为妖,那么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妖精,他是人妖。太聪明,就有精明的可能。太精明的人,只适合在菜市场侃价,你绝对不会欣赏他;李逵兄弟智力在35以下,这就让他成为一堵肉墙。无数次他都有可能被敌人射成箭垛,这事一直没有发生,其根本原因是他身后总有个很精明的小李广花荣。 勇气98:  从历史的角度看,中国男人的勇气让人有些琢磨不透。李广将军可以一人一骑在匈奴骑兵的包围下睡大觉,说明勇气的确是惊人的;但是汤恩伯将军的十几万军队被几千日本人追得丢盔卸甲,这就让人不可思议。中间点说,宋朝的时候,中国的男人居然全都死完了,所以有一打寡妇去边境打仗,叫十二寡妇征西。后来还根据这个排了个歌剧《穆桂英》,而中国男人居然不生气,笑哈哈地在台下看寡妇们为国家战斗。现在,男人们在网上大骂日本人,勇气值在1000左右;而他们到百货大楼买日本电器,去购买日本车的时候,面对价格,勇气又达到了10000左右,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敏捷92:  有一个经常见的场景:  衣冠楚楚的经理大人全不顾地面有多脏,工作环境有多恶劣,蹲下有点发福的身子,出神地看着修理工维修他的汽车,不时很客气地问各种问题。男人在这个问题上一般都有毛病,他们盲目崇拜一切有技术的人,迷恋一切新奇的机械装置,收藏一切可以找到的地图和海图。你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留在一个荒岛上吗?故事里说,鲁班在学艺的时候用了三年三个月零三天的时间,在一根木头上雕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不同的花样。对一个男人,你只要给他一个有107种变化的机械装置,他估计就已经忘记了家的方向。如果你骗他,请他找出所有108种变化来,他就能在这上面耗费三年的时间。魔法98:  我们的世界里其实并没有魔法的,有的是智慧。智慧就是一种魔法,能让一个人透过所有的表象,看见事物的“本质”。男人会问为什么,并且为这个原因而深受折磨。在几千年的时间里,为了医治这种痛苦,他们发明了哲学,并且将其扩充成为上百卷的自然科学。智慧并不能告诉一个人明天买什么股票会赚,并不能让一个人不感觉到伤痛,但是却能让一个人在危险到来前远远躲避,不致沦为自己欲望的奴隶,让自己如游鱼一般在生活的河流中自由来去;它也可以让人在伤痛之余把一切理解为生命中必要的过程和变化,以一颗 平和的心继续选择热爱,而非全然绝望。有了智慧才有真正的理性,才有真正的宽容。智力是生铁,只有将其锤炼成红铜色,具有了韧性,才能变为智慧。 听力100:  大英雄一般都是聋子,因为“决断力”的需要。男人不可以听力太弱,否则就无法倾听到那些微小的声音,尤其是要结婚的男人,只能在50岁以后才聋掉,因为只有那时候他才不需要听自己的老婆整天告儿媳妇的状。男人在急速奔跑之中,在挥舞大刀杀开一条通路的时候,往往忘记了这世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存在,往往忘记了这世界不单单是一个需要行动力的世界,也是一个需要聆听的世界。男人应该是这样的:  像一头猛虎,急速奔跑时能突然停下来,走到那朵刚刚盛开的玫瑰前,仔细地嗅嗅花的芬芳。 爱心120:  爱心不足的直接后果是男人禽兽化。比如刘邦向项羽要自己老爸的肉羹吃;比如项羽作为当时武林第一高手,却忍心面对虞美人自戗,在这一点上他连吕奉先都不如。比如崇祯皇帝,比如梁山好汉……爱心不足就没有人敢成为他们的亲戚,成为他们的爱人。历数中国历史上的男人,只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算得上是个男人,就连“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陆游大诗人也不过是个保护不了自己妻子的孱头。唐婉题在粉壁上的诗字字是血,诗人仅只是在梦中继续他碧血黄沙的将军梦而已。 还要多少参数才能完整地描绘一个男人?那个精龙活虎乘骑在光背野马上绝尘而去的人,口里咬着一朵玫瑰,身上的创口血迹未干。一路上他躲过无数的截杀,像狸猫一样翻过高墙深垒,沿着藤条攀上情人的窗口,只是为了在她床头放一朵花,让她清早起来时看见。他在深夜赶来,天明即去,让人无限怀想。 第一卷 第八章 ?少年时饮酒,少不得三朋五友,意气相投的兄弟。大约是少年心性的缘故,每次都尽兴而欢。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时候景好、酒好、人好。时近中年,做少年游的人逐渐从通讯录上消失了。偶尔小聚,话题迅速转换到房子、车子、儿子身上,教人感觉乏味透顶。这酒就慢慢喝得闷了,锁喉。 喝酒,古人说是浇心中块垒。如今,块垒消不去,又增郁闷。杜康在天有灵,看见这一 幕,怕也要把酒星爆了,做成流星雨,好教天下有缘人看见,对着夜空浮一大白。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喝高?在电线杆和马路牙子上高来高去,我终于找到了喝酒的良伴——女人。 终日营营碌碌,说言不由衷的话,做情非得已的事,喝酒的男人就变了。对于很多男人来说,喝酒是职业的一部分。任何东西,无论当初你心里是多么喜欢,变成了职业,那都是相当痛苦的事。因此,我不想指责谁。其实,每次酒桌上我都相信他们说的,酒精肝是真的,高血压是真的,喉管发炎也是真的,繁殖需要禁烟禁酒更是理所当然。不喝就不喝,喝了也白喝。 伟大的医学家李时珍曾经教导我们:  女人天生三两酒。在喝酒这项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在男性中堕落为出台、三陪事业后,女性卓尔不群的身姿逐渐就在酒池中冉冉升起,一如维纳斯之诞生。有人说,中文系99%的学生都是垃?(: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6 部分阅读 陪事业后,女性卓尔不群的身姿逐渐就在酒池中冉冉升起,一如维纳斯之诞生。有人说,中文系99%的学生都是垃圾,1%的学生却是绝对精品。而99%的女人不喜欢喝酒,但那1%爱喝的女人却绝对是酒仙中的常务委员。 我很看重“爱喝”两个字,喝酒得是人的爱好,大家才能喝得起来,也就不辜负了“喝酒”二字。在这一点上,女同胞比广大男同志做得好,立场相当坚定,主次非常分明。她们绝对不会因为业务或者发牢骚和你出去对饮,她们之所以那么做,是把你从头到尾当成了朋友,酒友。那种信任和友情,甚至让她们严肃到根本不撒娇。女人能喝酒且不撒娇,简直珍贵到直如潘多拉之盒最底下藏着的那样东西。 她们绝对不装醉,能喝得下的时候,必然酒到必干。喝不下的时候,多一滴也不喝,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她们没有酒精肝、高血压、喉管发炎等等疾病。喝高了也不痛骂领导,回忆初恋,拍你肩膀,泪光闪闪。从技术的角度上讲,她们简直是喝酒的完美拍档。 男人最受老母、老婆指摘之处就是喝酒,这些人毫无学问,会讲什么“马尿”一类的非专业反科学的单词,令人无限反感。这就从另外一个方面反衬出女酒友的好处,她们绝对不在这个问题上批评你,反而热情地为你斟满,豪爽地和你干杯,让你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值得的,让你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不过,也有两个原则需要掌握。第一:  酒钱不要她们来付,因为化妆品带给她们的压力已经很重了,作为朋友要替别人着想,减轻她们的经济负担。而且,有那么好的酒友,多请别人几次,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呢?第二:  保持简单。男人和女人喝酒,其结果是相当复杂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世间最复杂的关系。喝酒,那就要把这些复杂的关系变得简单。喝酒就是喝酒,而不是其他的什么。这就保证了下一次大家见面还是喝酒而不是去做其他的事,也就保证了每次喝酒都一样令人愉快。 无论怎么说,光棍的酒友居然成了女人,这时代真叫男人觉得无比悲哀。 第一卷 第九章 ?我已经快有八年烟龄了。按照每月两条来算(其实远远不止),我已经抽掉了1920包香烟。就按每一包平均5块钱算(其实远远不止),我已经烧掉了9600元人民币。一想到那将近一万元的人民币,它们的那种颜色、味道、质地,尤其是厚度,我就会气到发疯。这就是说,在八年时间里,我烧掉了两辆摩托,或者是一套高级组合音响,或者是一千册图书,或者是一个客厅的装修,或者是一台P4的顶级电脑,或者是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 这些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现在乘11路车,听红灯牌收音机,看错字连篇的盗版书,坐在客厅的水泥地上,望着我MMX200的电脑,等着哪个漂亮姑娘烧坏了脑子来追我。这都是拜烟之所赐。 第一次抽烟是在大一,我在学校的分校区。今天想起来,分校区的存在和我抽烟之间,存在着一种必然的联系。1993年8月11日晚11时,和菜头终于在乘了三日三夜的火车后,到达了南京火车站。在连南京市都还没有看一眼的情况下,我就被押送上了新生专车。车子飞快地开过南京长江大桥,我开始觉得味道不对了,周围没有了闪烁的霓虹灯,而代之以农作物。在一条土路上颠了一阵后,车停了。只听得两声刺耳的电铃声,一道刺眼的电灯光照将过来。我眯着眼睛,看见前方是一道大黑铁门,门边惨白地写着:  南京大学浦口校区。 大门缓缓向两边滑开,车子开了进去。我扭头看时,又见两扇大门缓缓合起,发出沉重的一声“呯”。门关上了,我分明看见那门上写着:“少年犯”。 等军训完了,我们开始正式上课。新校区还没有竣工,整个校园像个大型工地,电锯声整夜不停。最令我悲愤的是,校园里只有一个迷你型图书馆,女生也远不是“美女如云,大腿如林”。新学期开始后的某一天中午,我站在5舍506的阳台上,鸟瞰校区,但见芸芸众生拿碗吃饭的吃饭,夹书上自习的上自习,光了膀子打篮球的打篮球。我的脸越拉越长,心情越来越潮湿,大骂了一声:“靠!这是高四嘛!”于是下楼,买了一瓶二锅头和一包三塔牌香烟。 二锅头在五分钟内被解决了,然后我把酒瓶当手榴弹给扔了。但是,当我熏上第二支烟的时候,我的心情豁然开朗!随着血压上升,我觉得有点晕乎,轻飘飘的。等尼古丁的浓度达到峰值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全身酥软。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我觉得这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不可爱。我就这么傻笑着站在阳台上,不知道自己已经从此成为了烟的臣民。回房间后,我居然写下了这样的文字:“环浦口皆田也,间有鱼塘。望围墙之外,房舍俨然,鸡飞狗跳,草人遍野,疑己或为知青;欲出而探之,前有校卫巡道,飞鸟难逾铁门之高;后有狼犬埋伏,狡兔不免齿下惊魂。至此方悟,吾其为囚犯也久。” 刚开始学习抽烟,身体并不适,所以迅速动了策反之心。记得我第一次是无比潇洒地把一整盒烟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姿势之妙曼,挥手之坚决,面目之狰狞,令路人侧目。当时我只觉得心头大快,道德上重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身上又长出了翅膀,脑袋上重新顶起了光环。但是,就在两个小时以后,我又打着手电,在宿舍下的草丛里寻找起来。一边找,还一边骂:  是谁啊?连这么一包烟都不放过?! 这就宣告开始了我和香烟之间的漫长战争。香烟吸多了以后,往往会造成醉烟。那其实是一种中毒反应,人整个是昏的,而且恶心想吐,想吃酸的。别人达到了人烟合一的境界,而我却很早就已经完成了香、烟分离的水准。这就是说,在抽烟的时候,烟草的味道和香精的味道,在我嘴里分得很清楚。烟草的味道让人迷醉,而香精的味道却让人着实作呕。我在墙上贴了一大张白纸,从某次戒烟开始,每过一天,就在纸上画一横。到大学毕业的时候,那上面已经有很多个正字了。同学好奇地问我那是什么,我红着脸回答道:“那是我戒烟的次数。” 我曾经仔细地考察过,为什么戒烟总不成功,也曾经翻阅过很多资料,寻找生理和心理上的原因,但是,这些东西对我没有根本性的帮助。我甚至参考了佛经,上面教育我熄灭自己内心的念头,要“如香象渡河,截流而止”。于是我整晚都能看见一头粉红色的大象,站在河边。他老人家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小脚趾,蘸了一下河水,就立即跑回来,跳进我的怀里,缩成一大团,说:“菜头啊,这水太凉!”我和他整夜整夜地谈心,劝说他站到河里,一下子把念头的河水给止住了,但是他总有一万个理由,说自己感冒了,或者是需要在女朋友面前显得COOL一点……诸如此类的理由,永远层出不穷。大象不下水,我就戒不了烟。我恨死了大象。 后来我参考了一些资料,设计了一种方法:  在自己面前放一台幻灯机,播着不同的香烟和抽烟的画面,然后在自己的身上绑上很多电极,把自己的心跳血压等数据传输到一台电脑上。一旦电脑发现我在看这些画面的时候出现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的情况,就立即给我一个20万伏特以上的瞬间电击,打得我龇牙咧嘴,屁滚尿流;而一旦没有出现类似现象,就立即切换一张美女图片给我,以示鼓励。经常接受这种巴甫洛夫式的训练,我自然见了香烟就联想起电击的滋味,本能地就产生抗拒和反感之情。YEAH!我为我能产生出如此伟大的想法而激动了好几个晚上,似乎看见我的钱又飞回来了。晚上看电视,放的是天津大发汽车的广告:  又能拉人,又能拉货,还省油呢。我看了就笑,又能看图片,又不费钱,还能烫发呢!我怎么能不笑呢? 但是,我这种天才儿童的天才设计,却经常为善于妒嫉的朋友所毁灭。他们在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设计构思后,非常冷静地告诉我:“这方法一点不稀奇,以前对色魔就是如此心理治疗的,只是把被电击的条件改了一下而已。”更令人愤怒的是,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哥们一脸坏笑地凑近我问道:“万一你设计的时候出了问题,看了图片却遭电击,那么你……?”他随手塞给了我两样东西,一是泰国的人妖介绍,另一样是很破旧的一本武功秘笈。我大叫一声:“葵花在手,江山我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看来,我只能靠自己的毅力去完成这一不可能的任务了。在我的戒烟记录中,最长的一次是坚持了48小时。不必说那种血压代偿性升高时的发晕,更不必说喉咙气管的严重不适,在48小时到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有无数小手,可怜巴巴地伸到我的面前,只喊着一个字:  烟!这些小手还在心里到处乱挠,那种痒的感觉能让你疯了过去。我这人最是心软,见不得这个,只能掏出钱去,买一包烟回来,满足这些贪得无厌的小鬼。就算是我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有的时候,也只能为小儿女而放弃一些原则了。 到今天,我都不记得我戒烟几次了,而且,我的世界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女孩子能撩头发、补妆、吃零食,而我们男的凭什么就得两手空空?手里没个什么东西拿着,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而一烟在手,胜过眉笔百万,气定神闲,这就是中国哲学里最深奥的“定于一”的道理,意思就是天下靠的就是一根烟,就能安定了。虽然我天天在电脑面前,青烟袅袅上升,黑发根根凋落,白发日渐多,黑发日渐少,一年四季烧烟草,浑身上下是烟洞,但是,这种安定、安宁的感觉是其他东西所无法给予的。所以,我还将抽烟,也会将戒烟进行下去。这就是所谓的一个人的战争,其乐若何? 最后要说的,是那只大象。他现在在河边,戴着墨镜,睡在吊床上,手里拿的是一根哈瓦那雪茄,比我都狠! 第一卷 第一十章 ?这两天坛子里的气氛有点凝固了,刚好听说魔鬼教官要结婚的消息,所以我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一放,写篇帖子恭喜他结婚的大喜事。不管世界如何纷纭变幻,人们依然在顽强地生活。运动虽然在天天不同地搞着,但是王贵还是爱上了李香香。一想到魔鬼教官要结婚了,我就止不住地想笑,因为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我幻想着魔鬼教官留着锅盖头,穿着蓝色中山装,双手放在膝盖上,和他老婆一脸龇牙咧嘴的幸福,在镜头前拍结婚照。 玩笑归玩笑,其实我个人对敢于结婚的人,总是充满了崇敬和景仰的心情的。因为我觉得别人能结婚,敢和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是完全不可以想像的事。打小起,我就属于进化还没有完全的那一种:  喜欢像头野生动物一样,先画个圈子,标明了自己的领地,谁要是事先不声明就闯了进来,我一定做咆哮如雷状,用爪子抓着地,吐口水。成年以后,家里要是来了亲戚小住几天,我都还是觉得不自在,老觉得有人影在面前晃悠,自己眼晕。 所以要让一女人直接进了我家,搬进来一大堆鸡零狗碎,书桌上全是化妆品,阳台上全是万国国旗,厨房里凭空多出十几口锅,把我拾掇得人模狗样穿西装打领带,我肯定会死于精神崩溃的。况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家里多了这么一个人,还不是想让她消失就一定消失得了的。每天你都可以看见她,她在刷牙,她在化妆,她在吃零食,她在看  TV……她就这么在你面前晃呀晃的,问你各种怪问题,要你做各种你不愿意做的事。想找个不是这样的,有吗?我寻思了半天,终于明白,原来我需要的不是一般的女朋友,而是《一千零一夜》里的阿拉丁神灯,拍一下手出现,拍两下手消失。 想到这一层,我悲哀地倒在沙发里。要是真有一天我结了婚,估计我和我媳妇两个人整天都在客厅里争先恐后地拍巴掌,口里念念有词:“消失!快让他/她给我消失!” 我到今天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非常喜欢一个人就得一定让她住到你自己家来,还得把整个床分一半给她?我很爱我的父母,但是打四岁起就没跟他们在一块儿睡了。我老爷子烦了我,就叫我滚,我也真的卷了铺盖出门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比较优秀的人际关系,大家有点像非洲草原上的狮子和大象,隔了河喝水,目光里是彼此之间默默的尊重。但是,我想烂了头,也没有想通,为什么媳妇一定就得进家门?我挺羡慕我的一哥们儿的,他和他老婆打早恋那会儿就分别住两边的家里。现在结了婚,放着自己170平米的复式房子不住,分别住在自己父母家里,每天你送过来,我再送回去,比他妈恋爱的时候还更让人恶心。虽然恶心,我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还觉得这样挺好。 朋友老婆这样的妙人儿估计是没有了,但是如果等他们生了一女儿,我是不是也得慎重地考虑一回当孙中山的可能?这样的邪念也就是一闪而过,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升起:“老牛吃嫩草,真禽兽也!”让自己的朋友当岳父,这样的想法真是混蛋已极。说到了女儿的事,我老梦见自己的女儿。我现在很清醒,没在发高烧。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经常在梦中反复梦见我打着一把伞,去一小学门口接孩子。在梦里我没问为什么,我连老婆都没有,接哪门子的女儿啊?我反正觉得很正常,下班了,下着雨,去接孩子。到了学校门口,我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  小模样儿,穿着件黄色的小雨衣,站在那里,刘海让雨水给弄成一绺一绺的了,还顺着往下滴雨呢。她用肉乎乎的小手背在擦雨水,那神情真是爱死我了!尤其让我高兴的是,长得一点不像我,真漂亮。 我刚走过去,她就伸了小手要我抱。她趴在我的耳边,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怎么才来呀?”你们听听,“才来呀”,这台词多好呀!你们再听听,“爸爸”,这称呼多让一个男人觉得自己牛B啊!甚至是在梦里,我都能感觉到她小手指头的冰凉。这样的场景一次次重复,最后我自己都相信了,我肯定会有一女儿。下一次再梦见她,干脆问问她想叫什么名字,那就全齐了。惟一的麻烦是,在如此之长时间的心理训练之后,万一我老婆生的是一儿子,那可叫我情何以堪呢? 说了半天,全是不着边的话。我这是怎么了?还是把话题往回扯。魔鬼教官勇敢地和别人一起跳下了爱河,爬上了爱之舟,这是值得大家学习的。我听说他正准备领证,更是对他钦佩异常。据说,要拿到那两张红纸头,要写很多报告,请各种领导盖很多的章子,然后交很多不同名目的费用和赞助(听说去年结婚的人缴的钱已经基本上赞助给了埃塞俄比亚的希望工程了),接着就是到医院里被全身扒光,医生会连续问三次:“你确定你要结婚吗?”你必须得神情坚毅地点头,稍微有一点犹豫,就前功尽弃了。等确定你真的有这决心了,就再发一把筷子让你咬着。医生用一烧红的烙铁,在阁下的尊臀上烙上一印:“肉检通过!”身体检查完了,事情还没完,还得安排你们参加一场黄色录像观摩,说是婚前教育。那带子又掉色又跳格,姿势古老,对白没有深度,演员表情相当生硬,没有情节或者情节发展相当缓慢,比你家里的进口DVD效果差远了,让你一个劲后悔,怎么没把票倒到小学去卖了先。看黄色录像完毕,终于领到两片红纸。那办事员一把就把两张纸摔在你面门上,用手指点着你的膻中大穴,厉声喝道:“小子!保管好了!离婚的时候必须记得带回来!”就在那样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你一脸幸福地拿着结婚证,手里提着配送的避孕用品——两双乳胶手套(等于20个安全套),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的重大转折!你结婚了!每次想到这样的场景,我就对结婚的人充满敬佩。他们为了爱情的勇气,真是没得说的。要是我哪天被日军抓了,上老虎凳,我没招;过电,我还没招;灌辣椒水,我当是吃川菜;用美人计,我将计就计;后来美人说了一声:“菜头,那么咱们是不是结婚吧?”我翻身下床,全都招了。可以想见我对婚姻的恐惧。 至于说到我们亲爱的教官,我们在这里祝贺他结婚快乐。结婚的快乐是无所谓有也无所 谓无的,结的人多了,旁边的人也就自然昏(婚)了。以后他进了城,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得而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重在参与。正如李咏在“幸运52”里说的那样:“谁,都有机会!” 第一卷 第一十一章 ?胖子”是一个被左翼毁掉的词。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人类社会都不免于物质匮乏,饥饿感充斥历史的各个时期。然而在任何历史时期从来都不缺乏胖子,这对于悲惨的世界来说,是一种相当鲜明的嘲弄。当世界嘲弄你而你却又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时,你惟一的选择就是反过来嘲弄世界。于是,胖子就成功地与贪婪、愚蠢、好吃、懒惰、奸诈等等概念联系起来,并且在世界万物中选择以猪作为其商标。 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更多的人暗示或者接受这一暗示,坚持认为胖子的性能力有问题。可以想见这种公共认识是多么的毒辣。生物学上有一种解释:  生物的发育过程中,生长发育和生殖发育先后进行。当生殖发育遭到抑制时,生长发育就会继续下去,使个体变得更为巨大而肥硕。这一理论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印在《果树的栽培》一书上。如今我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我在有生以来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胖子,胖子所能经历的种种人生苦难我都经历过。我曾在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思考胖子的存在和历史的关系直到睡着。这样的夜晚的数量是惊人的,因为需要考虑的命题实在太大,而供给我思考的时间却是如此的短暂。我也曾无数次在餐桌前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鸡腿,只因为周围的人不停地在恐吓我的缘故。他们每次都能成功地论证,地狱的景象并非只存在于死后的幽冥世界,一切胖子都能在有生之年领到一张那里的义工邀请函。知道了这两点,我就不必再强调世界将食物慷慨地分配给我们后,又是如何吝啬地使爱情成为我们中的稀缺资源了。 我们是世界的盲肠,是所有喜剧的源头。 关于胖子的话题蔓延上千年而无法停止,原因是: 我们穿衣服有问题。没有笔挺的胖子,永远只有臃肿的胖子。形体问题自从希腊时代以来,一直是瘦子们滔滔不绝讨论的话题。保持形体,  keep  shape keep  fit,都说明了  胖子显然是over了。我们超越了美学的边界,进入了异形的世界。地球上的衣料,只是勉强包裹住我们沉重的尘世之躯而已,因此你不能要求它们还能保持直线和平面。瘦子是衣服架子,而胖子需要的只是在啤酒桶外包上麻袋,对于麻袋,实在是不应该要求太多。你看见谁浆过一条麻袋呢?在瘦子接受衣料约束的同时,我们过着舒适的生活,热爱无拘无束生活的天性让我们超越了衣服的束缚。 这就是我们的第二重罪过。任何一个胖子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睡着绝不醒着。我们喜欢生活的温暖舒适,不喜欢冰冷和坚硬。我们降落到这个世界上,一朝成为胖子,就是天定的贵族,我们是来享受的,不是来受难的。要我们穿过针鼻难度明显超过瘦子,那么为什么不在有生之年享受人生呢?很难想像,世界若没有胖子将是什么样子。沙丁鱼能够挤在那么小的铁罐里,只是因为它们身材太好。我们不挤,我们要宽大的床,柔软的沙发,巨大的浴缸。瘦子本质上并不需要这一切,如果没了我们,他们宁可在锁骨和踝骨上穿上铁链,就这么把自己挂在墙上。 因而,这就引发了我们的第三重罪过。我们既然是来享受生活的,就难免嘻嘻哈哈,无拘无束,令世界喧闹起来。你躺在大床上,用手抓精美的点心吃,大口地喝美酒,如何能不响亮地吮自己的指头,在打完一个爆炸性的饱嗝后哈哈大笑?胖子都是快活的,自杀的都是瘦子,鱼若在海里被淹死了,这还是什么世界?在如此贫瘠的世界里能成为一个胖子,说明了胖子都是哲学家,洞悉这世界的本质。这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能上演一段喜剧,难能可贵。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喧嚣的声音,漂浮的浮尘。那么,为什么不让喧嚣更甚,让尘土飞扬?只有在这种时候,世界的悲剧色彩才能悄然隐去。 于是,我们拯救了生活,消灭了硬板床和冷水浴,在馒头上刷上奶霜而造出蛋糕。我们拯救了无聊而可悲的瘦子,让他们编排我们的笑话而使自己活得轻松一点,我们听了也开怀大笑,那是真的开心,没有一丝一毫瘦子的那种酸涩之味。我们是慷慨的施主,因为我们愿意支付一点酬金,换取艺术和文学的愉悦,并且打发了几个瘦子去月亮上去,满足他们发狂的甲亢。我们每天都得喝点酒,在所有人走完后小小叹息一声。不是因为忧郁,而是因为担心明天是否还能那么满足。 不过,我们不会那么难为自己,因为我们很快就会沉睡,发出巨大的鼾声。隔壁的瘦子绝望地用枕头包住自己的头,在月亮上都能听见,从下面的那个蓝色大球上发出了一声如此凄厉的惨叫。真难为他了,以他那么小的肺活量。 第一卷 第一十二章 ?“您真得锻炼了!”医生在体检完以后谆谆告诫我。他说我的肝已经被脂肪包了起来,过不多久就能送到法国做成肥美的鹅肝酱。我于是也忧郁起来,“是啊,大夫,瞧这禽流感闹的,估计您不是第一个人动这念头”。 等活着逃出医院以后,我发现自己气都喘匀了,肚皮却依然余波未了,上下荡漾。是啊,的确是丰满了一点,三围中上下两围和世界小姐一样。遗憾的是这腰围,从裤带上取手机 的时候,需要先把肉给翻起来——手机在下面捂着。为了不让手机长出蘑菇,多交一份农业税,我的确似乎需要锻炼身体了。 选什么项目好呢?朋友建议我游泳,说是消耗大,对体形好,游好了身材跟宝马S320似的,相当流线型。我否决了这个建议,因为那车尾灯太大,更重要的原因是游泳池里的美女太少。我有个相当隐秘的想法:  把锻炼身体、减肥和找女朋友这三项铁人运动结合起来搞。朋友狠狠地在我大腿上拍了一掌,道:“打网球啊!多少妹妹去那里根本不打球,而是搞运动时装SHOW。”我跷起二郎腿,冷静地回答:“一、你也有腿,要拍拍你自己的;二、哪个网球馆美女最多?” 就这样,我定下了打网球。第二天,我穿了沙滩短裤和老头衫立在网球场门口,一见面,就被朋友骂了一顿。他说我这是去插秧,而非从事“高雅”运动。他拉了我去体育用品商店,先置办一套行头。 售货员极其流利地说:“Babolat  woofer网球帽,深蓝色,看上去脸白点,  52块;身材太烂,VOIKL圆领T恤,黑色,  128;  短裤没有XXXXL的,穿沙滩裤吧;耐克The  Air  Resolve 足前部使用Zoom  Air技术,踝部则使用Max  Air技术,  760;  Wilson  Prostaff  6。0  Original网球,  85拍面加重版,桑普拉斯用,中国大陆限量发行300支,1560,  两只;吸汗带、护腕、避震器、柄皮、球夹、包带,计1500元;总共5503元,九折,3952元,谢谢!”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头涌起一股冲动,丹田激起一道真气,想跳起来把售货员和我朋友活活掐死。但我还是冷静下来,继续询问:“不知道这个Wilson  Prostaff  6。0  Original的拍面大小、挥重、平衡点的情况如何?”一连串术语在随后的五分钟将我完全淹没。我耐心听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萨芬摔过的那只拍子呢?有吗?”他奇怪地问我为什么是萨芬?我温和地解释说:“我个人觉得,就网球这个项目来说,我认为摔拍子是其中最COOL的部分。” 我的网球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第一卷 第一十三章 最近转了一组贴图,帖子的名字是我起的——“小弟弟的‘小弟弟’”。内容虽不见得黄色,但是也绝不向上。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向上了,那就绝对被评为“黄色”了。这组图说的是一个小朋友的烦恼,该小朋友应该在四五岁之间,男性,正处于那种“淘死狗”的年纪。在组图中,他一丝不挂,一派天真,光着屁股满世界淘。惟一有一点遗憾,就是他的“小弟弟”总给他找麻烦,图里所有奇峰突起、让人喷饭的地方都围绕他的“小弟弟”的麻烦展开。 据别人说,和菜头是在网上写“美文”的。突然之间,从恋爱、情感一类形而上的东西,掉转枪头,玩起了形而下,令到很多朋友非常诧异。著名的网络女作家河底河夫子就说:“吾观和菜头网上三百言,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言下之意,放着天下老大美文不写,围着别人老二打转转,和菜头贴图上网,红旗落地矣。 河夫子最近写小说,可能要用男性视角写其中的很多段落。她却不知道,和菜头这一贴图虽小,其管见的男性心理却大。天底下黄且双关的图片多如牛毛,和菜头却对这一组青眼相待,是何缘故?各位看官,且容菜头慢慢道来: 和某相信,看到这一组图,男网友与女网友的感受绝不相同。在法拉利这对流氓兄弟拍摄的电影《Theres  something  about  Mary》里,有一个镜头引起了我的注意:  话说男主人公到女友家邀请对方参加毕业舞会,内急如厕,一时慌张,嘘嘘完毕后提拉链,结果裤子的拉链把“香肠”和“鸡蛋”全部锁在了外面。女友的老爸进得洗手间来,坐在马桶上低头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叫道:“OH!  My  God!”有意思的是,老爸本来在马桶上正坐,见此情景急忙单手护住自己裆部,并迅速将身子扭过一边去。我当时看见这一细节,觉得那演员功力了得,简直是天才。说句废话,若是个女导演能导出这种效果,我和某一定和她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兄弟,而且绝对尊她为大哥。 从这个细节上看,弟弟虽小,但是事体甚大。而且,多数男人都有过这方面的惨痛经历,最易引起共鸣。足球比赛中,众世界球星身价总和过亿,晚餐会上一般都领带西装,人模狗样,彬彬有礼得紧。但君不见世界杯上,裁判判罚任意球时,作为人墙的运动员无论身价多少,平日何等道貌岸然,那时统一的动作绝对都是双手牢牢护裆。凭其三贞九烈程度,绝对可以写入烈女传外一章。 记得菜头一日在办公室内聊天,众男人团团围坐沙发,观看一女同事与一男士斗嘴。说到酣处,那女士一招裙中腿撩出,直取对方下三路,其力大,其势急,见此情景,沙发上一众男士齐齐侧转身,跷起二郎腿,做以大腿外侧防御状。动作整齐划一,与国庆大阅兵相比其出腿一致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细节,我想是所有女性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也永远无法分享这种细微的感触。回到“小弟弟的‘小弟弟’”组图上,看过之后,男网友在哈哈大笑之外,必然有一种紧张的情绪油然而生,在凳子上或夹腿,或扭臀,多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这种心理,便是众多女性网友所不知道的了。 此种焦虑或曰紧张为男性独有,伴随其一生,至死不渝。以男性之强壮,任何重击,或有可忍耐之处,也有防御之法,但是,若裆部受重击,任你大罗天仙,也必不支倒地,其疼痛程度绝非利器砍伤所能比拟,当是时,全身所有痛觉感受器同时报警,甚至哼都哼不出一声,全然窒息,内肾刺痛,金星飞舞,心脏每跳一下,半身疼痛一次,此种苦楚难于用语言形容。在球场上,即使争头球血流满面,最多有一后卫扶你出场,但是,若是下三路中招,比赛立即中止,所有兄弟团团围住,众兄弟自己也弯着腰,牙缝吸气,详细询问伤情如何,其关切程度远胜其女友。 “小弟弟”遇见麻烦,诸男人必自然流露感同身受的同情关爱,这就是男性社会中独特的景色。] 谈到这里,本文不愿继续展开讨论力比多推动世界论。各位看官若有兴趣,大可自己阐发。我这文中,只谈一个细节,作为那八百多点点击的注脚。要知道,那组贴图肯定有不止一人看了不止一遍,那就是在球场边欷嘘慰问的一群了。而在更为广阔的男权社会里,发生的事也绝对不会是欷嘘慰问那么简单。 菜头大笑。 第一卷 第一十四章 ? 你前往何地,我亦前往。 ——《圣经·路德记》第一章十六节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且住!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两个就属于“团体”了,那么我们就得多问一句:  这两只青蛙什么关系?一般来说,如果是两只男青蛙或者是两只女青蛙,问题就简单得多。我们会如释重负地说声:“那就继续‘扑通’吧。”但 是,如果是一只男青蛙和一只女青蛙,问题就复杂得多了。 居委会的电筒和联防队员的电棍立即会将这两只青蛙罩在方圆一尺之内,邻居们的窗子无声无息地打开,高倍望远镜缓缓探出——说!你们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一起跳下水? 即使那青蛙是杰克,估计这时候也说不出那句回肠荡气的:“You  jump I  jump!”男青蛙的眼镜都快掉了,绿皮泛出惨白的颜色来:“我们,我们是朋友关系。”那声音严厉起来:“什么?朋友?哪儿有朋友一块儿往水里跳的?”一个慈祥的声音补充道:“要老实交代啊!否则对你不好啊!” 你看!两只青蛙跳起水来,情况就令人难堪到这种程度。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在这个古典等比数列的童谣中,如果出现了两只相爱的青蛙,结果便会导致整个数列的崩溃。因为两只相爱的青蛙是三条腿,而非八条腿,爱情三条腿。为了保证数列的稳定连续,我们必须拘捕青蛙,殴打他们,逼迫他们承认是在非法交易,叫他们交纳罚款,当然,我们会对外宣称,是为了挽救他们和社会于水火。 话讲到这里,已经类似黄色笑话了。鲁迅先生也讲黄色笑话,什么老和尚死不瞑目一类的。唐彛怠昂搴苌睿苌睢薄N椅恼碌暮搴芮常韵碌牟糠挚梢缘被粕翱聪氯ィ也辉谝獾摹?br /> 青蛙为什么被居委会和联防队殴打?因为后者的数学很好,所以根本不明白恋爱数学。爱情几条腿?在他们那里,是两条。而正常情况下,有爱而无欲的爱情在这世界上非常罕见。性,是爱情的第三条腿,爱情三条腿。 三条腿一说,本身就是黄色笑话。但是黄色笑话流行了多少个世纪?为什么黄色录像带到现在都扫不干净呢?我最近还听说有了DVD,只是要密码。爱神是光腚小儿,那是坚持了灵肉分开的讲法。柏拉图或许可以做得到,我等凡夫俗子未必能亦步亦趋。三条腿是一种客观存在,并不尴尬,而真正让人尴尬的,是三条腿装两条腿,空间异常拥挤。所以,对于三条腿,我们从来都是挤在内部电影和内部书籍里“批判地欣赏”。 这从一个侧面论证了为什么《笑林广记》永垂不朽,《金瓶梅》万世常青。这也更充分说明了张贤亮小小一本《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就赢得了“老流氓”称号的原因。 灵之于肉,并不少于肉之于灵。印度教的大师说那是一种“乳融于水,火燃冰上”的状态。遗憾的是,我们长期强调要“清如水”,然后忍着忍着水就变成了冰,可怜一国人练了几十年的寒冰神掌。寒玉床上既然功成,自然挥刀自宫,然后就去集体歇斯底里地殴打青蛙。人生之无趣,竟一任若斯! 90年代以降,风气顿然一变。伟哥挟奔雷之势登陆,一夜吹落满地阴阳合欢散,高奏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人们从潜龙勿用突然时乘六龙,甚至战龙于野却全无亢龙有悔之意。无趣的人生平稳的调子忽地转出新调,由无趣而为无耻。夫子说:  过犹不及,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援交、One  night  standing、包养……这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去讨论了,在这里我只想讨论极“左”女权运动的兴起。在这种运动中,身体的控制权为女性所夺回,但是却有沦为工具的可能。女性有权利处置自己的身体,这是时代的进步。从不裹脚起步,到夺得引产的权利,我都举双手赞成。但是,利用身体进行极端体验,包括什么用身体写作,都超出了我理解的范畴。 当身体成为一种体验工具的时候,人的尊严就已经荡然无存了。我不知道在这种理念下,如何进行关于爱情的体验?这不是两条腿所能完成的使命,或者可以说,单纯的灵性体验可以在没有腿的情况下进行,但是,如果强调“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那么我怀疑这就只需要第三条腿了。 而无论爱情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都给人很怪异的感觉,最糟糕的是希望用一条腿而达到两条腿的精神境界。也许这又是过犹不及的另一个例子。为什么我们总如钟摆一样,徘徊在两个极端呢? 第一卷 第一十五章 ? 老夫今日满28周岁,三十而立,老夫现在还可以再躺一阵子。看了很多文章,大多是说自己三十或者四十生日的。这是一种数字崇拜,老夫鄙其器小哉。上网想找一同好,搜了半天,只找到一句: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藏利剑斩莽夫。 这惟一的一句关于二八的检索内容,说的还是16岁的MM,且道出了色字头上一把刀的真理,老夫何其不爽也!不过话说回来,老夫的确体似酥。酥者,重油面饼也。老夫这具躯体重 达零点一零五吨,油有一大半,做酥倒是做得的,无非是面少点。 此外,由于老夫从童年起一直响应各种号召,严格落实各项指示,喝红茶菌,打鸡血针,甩手甩到半身不遂,气功练到胸肌下垂,因此虽然二十有八,但是弯腰触地,手过脚面20公分,腰马合一,下劈一字马易如反掌,怎一个柔字了得! 老夫又极善煽情,赢得“网络泪腺机”之尊号,若昂然北上,每日献身央视45分钟,则中国不必南水北调矣! 噫!老夫不酥,何人能酥? 老夫纵横厕所食堂间二十八载,口水一喷,舌璨莲花,活人笑死,死人诈尸。年方二八,就已达到如此至高境界,成为最接近神的男人。如此绝顶雄风,教我顿生独孤求败之心。 我没有想到,我最终却毁在了朋友手里。情况汇报如下: 我叫和菜头,男,现年28岁,离异两次。先不忙用同情或者鄙视的目光穿透我的T恤,因为这两桩婚姻没有一件经过我国民政部门认可。现在,也不要急于拨打110,或者准备在午夜热线里声讨我,因为这事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极为黑暗的2000年,我们这拨70年代中国婴儿潮的产品迎来了伟大的千禧之年。记得1999年12月31日的晚上,我和一群70年代的各种矿石王老五衣冠楚楚地坐在绿土酒店的西餐厅里,喝着一杯接一杯排成50米长队的啤酒,观赏一个叫“中国力量”的组合,看他们穿着透明的衬衣,唱劲的歌,跳酷的舞,等待新年的到来。 当新年终于到来时,局势变得极为混乱。人群骚动,我们拥到窗边看烟花,那年烟花特别多。剩下的人在痛饮啤酒,跟不要钱似的。而在这混乱的背景下,情人们开始?(: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7 部分阅读 当新年终于到来时,局势变得极为混乱。人群骚动,我们拥到窗边看烟花,那年烟花特别多。剩下的人在痛饮啤酒,跟不要钱似的。而在这混乱的背景下,情人们开始在零点彼此深深印下一吻。我在汹涌的人群里逆流而上,想听清楚其中吻得几乎和咬人一样的一对在说些什么山盟海誓的话。我最终只听见一句:“回吧,再不回去,你老公该急眼了。” 我对此极为失望,但是转过头去看我那帮各种矿石王老五,他们全都在桌边,眼睛里泪花闪闪。我知道,他们完了。事实证明了我的预感,在万恶的2000年1月1日早晨,他们黯然离开,并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纷纷把红色的讨债单送给我。2000年,从铁皮王老五到钻石王老五,没完没了的告别单身狂饮PARTY,没完没了的婚宴红包,没心没肺的我就没完没了地笑,没完没了地交。最终,我身体搞差,经济搞垮,我恨2000年。 日子还在继续,秩序迅速恢复,而且似乎恢复得有点过头了。在一个数千万人口的大城里,我居然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与我共进晚餐。昔日餐桌上的兄弟,一个个变成老公、父亲以及情人,消失在新房尽头,消失在我的手机短信里。而且,我再也分辨不出他们来,他们全用一个签名:  节日快乐。 为了方便记住结婚周年而在2000年结婚的男人是可耻的,而我面对着缺了三个角的麻将桌,泪眼朦胧中,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社会责任感的沉重压力。可2000年这个惟一适合结婚的机会,已然过去。 2000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在乏善可陈的2001年,单数概念的2002年,以及每况愈下的2003年,没有被婚姻击倒的有生力量迅速集结起来,展开了波澜壮阔却不断有人叛变的单身抵抗运动。在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里,我们中的幸存者抱着枪,满身泥泞和硝烟,困在一家咖啡店,心情极为低落。 在一片“我要回家”的低啜声中,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菜头,要不,我们协议吧?”说这话的是我们的指导员,高龄美女淑芬,我15年的好朋友,不见兔子永远不撒鹰的死硬分子。从那一刻起,我的生活被完全改变了。 “协议”说的是高龄男女青年朋友之间的一种约定,内容为:  若本人(例如:  和菜头)在××岁之前还未结婚,若本人老友××(例如:  胡淑芬)也未婚配,则我将保证娶我的老友××为我的合法妻子,在残存的日子里一心一意照顾她,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酱油减价还是国足失利,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虽然孔子和耶稣都说过:  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但是在这种满天都是鹰,一个都不愿意当兔子的时代里,把朋友发展成结婚对象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一个人,当你见他失恋十次,流泪百次,吃饭千次,发脾气万次,你连他上厕所用几张手纸都知道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你们之间可以完全没有婚姻的磨合期,上路就挂四挡,油门踩到底,直飙小康。从此,天地之间就消失了你和你老友的身影。你们共看花开听虫鸣,同观海潮赏雨景,且一路默默无语——因为话在十年前早已说完。 由于我的存在,胡淑芬同学有了底了,气也足了,容光也焕发了。遂于今年3月8日胜利地抓到了她要的兔子,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临别与我解除协议的时候,她说了句令我永生难忘的话:“好兄弟!要不是想着嫁给你的种种可怕,我哪里有动力去找男朋友,哪里有今天的幸福?谢谢你!” 想起孔子说过:  惟老友与女子难养也。他没有说女子且又是你老友的情况。后来,相同的事又发生了一次,我再次签约,再次被解约。因而,就这种发生于未来时的婚姻而言,我已经离婚两次。 现在,我的看法依然坚定:  实在不行了,朋友也一样。既然做了老友,也就不在乎在肋骨上再插上一刀。 时值老夫二八大寿,想起罄竹难书的往事,老夫痛下决心,发三大愿,万望老天垂怜,得偿所愿: 一愿鸟人长久。 二愿天上落钱,只落我家。 三愿锻炼身体,练出腹肌,我和它们分别已有20年了。我希望明年生日,我穿了白衬衣站在风里大口喝矿泉水,喝得满衣服都是。风吹过,衬衣贴身,露出六块腹肌…… 是为三愿。 第二卷 第一章 ?要想在寻常日子里找一知心朋友,真是难于上青天。在这世上,人若想不四脚着地当了茹毛饮血的野兽,也不愿意耸身一跃做了不食烟火的神仙,再怎么难,也得找三五个朋友来放在电话簿里。但是,就算是这三五个人,寻找的难度也好似灯下于黑芝麻里找黑蚂蚁。 我们要是受了钟子期和俞伯牙的大蛊惑,便跟着朋友去撞南墙,见了血,似乎才见了真。可惜没那么多古琴去毁,就爱上了《水浒》。女孩子的友情怎么来的,我不知道。男孩子 之间的友情多多少少都有点投名状的意思。我最铁的哥们现在香港,N年没见了,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铁到不锈钢的程度,不论多少年不见,他一回昆明,我们还是锃光瓦亮的一对活宝,为什么? 想当年,我和他老兄相互一见就觉得对方一定是英雄人物,景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江水完了是口水。可惜他老人家江水虽多,但是数学奇差。每到期末放榜,他老母必然在看完数学成绩之后,在堂屋正中放一方凳,洗手焚香,呼喊所有列祖列宗按下云头,看她执行家法。我那兄弟虽然抖成筛糠似的,但是表情异常坚毅地走到方凳前,一层层褪去裤子,露出他精瘦的猴臀来,最后俯身在那方凳之上。他老妈欺他不懂合同法,和他签订了丧权(男权)辱国(臀)的不平等条约——差几分到90,瘦尻上来几鸡毛掸子,如果喊出声音,加罚十次。每次放假前,他总被打得对我恭敬异常——到我家只敢用尚有完肤的那一小块倚在我家的硬木椅子上,继续江水滔滔,当然,面色有点沉重。 有一年期末,他不敢送那“死定了”的成绩单回家,便约了我去见他老妈。没想到他妈看见我这八九点钟的太阳,一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一意孤行还是当着我的面执行了家法。我老人家恭逢其盛,但见眼泪与鸡毛齐飞,青筋共淤血一色。当是时也,我双手紧抓八仙桌面,屏息静气,出汗如浆,双眼紧闭,耳听风声,感同身受。事后,竟然十指深陷桌面,入木三分,传为一段奇谈。整个过程庄严肃穆,直如宗教仪式。最后他老妈(医生)运指如风,瞬间用红药水在他两面后墙上写上一篇《教子石鼓文》,朋友起身致谢。这一切使我彻底打消了劝谏的想法。 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才出考场对完答案,我朋友就出现了明显的虚脱症状。他双眼只剩眼仁,双手扶墙,艰难地说道:“76,14下。”我拉了他跑到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喘了半晌,他才元神归位,反复只念着一句:“你要救我。”我于是问他:“计将安出?”他沉吟片刻,用坚毅的神情看着我,智慧之光一闪而过宛如诸葛之亮,道:“偷卷子!”我当时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很多英雄人物的形象:  和菜头舍身炸大门——记大过一次;和菜头飞夺考试卷——留校察看半年……想到这里,我朗声长笑,仁义如关云之长,道:“可不可以不去?”在他昏迷前,我们趁中午老师吃饭,他放哨,我溜进办公室拿到了数学考卷。回到小巷里,我们精确计算,反复修改,为了不让老师发现,他的分数被准确地定位在91分。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我朋友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麻烦你再把卷子送回去!” 时间变为下午,可怕的数学老师——教务总长正在办公室里备课。作为班长,我拿了作业交给老师,换了批改过的作业拿回去,卷子就藏在我的那一摞作业本下(请参考专诸刺王僚故事,菜头按)。我把作业本放在全班的考卷上,老师抬头看了看我,又继续低头工作。说时迟那时快,我用两指夹起一半的考卷,在拎起考卷的瞬间,剩余的两指夹着朋友折叠好的考卷,只在风中一抖,他的卷子就作为最后一页展开了。老师转头看我的时候,我刚好把两摞卷子合二为一,装作整理状。老师一声暴喝:“你在干什么!放下!”她冷酷的目光刺穿了我的肉体,伤害了我的灵魂。我当时呆如木鸡,她凝视了我15秒,伸手翻了翻卷子,见没有异常,道:“这是你动得的吗?”挥手叫我滚蛋出去。我当时感觉自己仿佛是个侥幸得以在纳粹军官手下逃生的犹太人,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看《辛德勒的名单》。 任务是完成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亲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快得连成一条直线。同时,在放完卷子走出办公室的一刻,我居然在大白天里看见了金星,多到可以用手抓。此后,见再漂亮的女孩子,我的心跳都没有超过每分钟80次,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很疲惫了。但是,我朋友的心脏估计还强健得很,所以经常见了女孩子每分钟心跳超过160次。6年后,他从香港返回,未经我的同意,擅自约了他初中的梦中情人在某超级市场前见面。他提前了半小时抵达早恋犯罪现场,打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每秒超过210次振荡。在无可奈何之下,他突然想起了古训:  酒壮色胆,冲进商场买了一小瓶黑牌威士忌,在5分钟内口服完毕,服前没摇匀。他感觉好得多了,那女孩子也终于来了。两人见面,分外眼红,话不多说,骑车就走。冷风一吹,单车一摇,酒力就泛将上来。他坚持把人送回家,回来睡了一天,悲哀地告诉我:“就记得见面道了个Hi,临走的时候讲了一声BYE。中间说的什么全糊涂了。”他在继续睡前又对我说:“你要帮我!” 我眼见江水滔滔先生为伊消得人酒醉,立即手提单刀,倒持太阿,奔赴该女生家。在坐定之前,一直忘了自己其实是“以其王老五,使人鹊桥仙”。面对她的父母,我才发觉原来君子坦荡荡真是非常好的感觉。本人并不追你们女儿,所以有问必答,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口齿清楚,眉清目秀。不多时,我告辞走人。她父母在赞赏之下,一定要女儿送和同学出去。出门瞬间,我只用了1分50秒就交代了我朋友为何见面时讲话牛唇不对马嘴的原因。借着灯光,我看见此女生神情半是甜蜜半是恼恨,灵机一动之下,我向她借了一盘英文磁带,说是我朋友喜欢——一借一还就是两次机会啊!她果然中计,回家拿了磁带出来。我没话找话地说:“他真的很喜欢这一盘磁带。”(这样的对白相当没有深度——菜头按)不料她立即幽幽叹道:“他在那边有那么多磁带,未必一直喜欢听这一盘。时间久了,也就忘了。”[从此我对女生的景仰之情……(省去一万八千字)——菜头又按]当时,给我的反应时间只有0。001秒,但是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是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的。就在那一瞬间,我做了我有生以来最为倒牙的一件事——仰头看着星空,徐徐道:“有的人也许终生只喜欢一盘磁带,永不改变,就像这天上的恒星一样。”言讫,掉头不顾而去,姿势当时竟然是相当之潇洒。 三日后,探马来报:  事谐矣。 今天,我突然想起了这些尘封的往事,这和我现在天天经历的网事并不相同。因为现在想起来,我都惊奇于自己当日的胆识和鲁莽。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他明明知道为朋友做这事可能招致致命的打击——被开除,没学上了在当时这简直是下地狱,但是他还是去做了,只因为朋友迫切需要他的帮助。对于一个青涩少年而言,自己还没跟女生打过什么交道,却 能去替自己的朋友向他暗恋的女生表白。没有比这更鲁莽的事了,但是他还是做了,只因为觉得朋友很痛苦。看着时空隧道里那在办公室门口瑟瑟发抖的小身躯,看着星辉下绝尘而去的少年背影,我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如果有人一定要我比较网上网下的友谊,我就只能讲这故事。在这里,我并没有打算去谈什么关于考验的话题。随着年岁横轴的延伸,友情飞快地在自己和新朋友之间划出距离无限加大的抛物线。因为,当我和我的老朋友当初相互扶着跌跌撞撞地去探索这世界时,我们还没有学会算计。当时,有人并不在场,这不是谁的错,这是所谓的命运。男人长成以后,新友谊里多的只是尊重和欣赏,以及适当的距离和优雅的态度。而友谊在某种意义上简直比爱情还要疯狂,理性降低了友谊的温度,因此逐渐冷却和厚厚包裹的炉子里很难再炼出钢来。 生命中会错过很多东西,并不一定是谁的责任。过去和现在、现实和网络并不存在谁更好的问题,只是男人成为钢以后,很难再熔化,寻找好朋友的难度就在这里。 第二卷 第二章 ?什么是驰骋?什么是纵横?在我的理解里这两个词应该出现在无疆界的某个空间里。比如骑兵在大草原上对阵,悍将在人阵中左冲右突,如纷花拂柳;或者大雪下过,醉翁手持枯枝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随意点染,兴之所至,涂抹一幅酣畅淋漓的大字画。 互联网曾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可以纵横驰骋。我曾经以为网络的世界,并无疆界的存在,可以信马由缰,看不尽无限风光。但是,现在我恐怕得修改一下自己的看法。五年的时 光过去了,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互联网的边缘。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一间小房子里,顿时就失去了驰骋的感觉。角斗士是没有驰骋的感觉的,即使是在罗马,因为斗兽场空间有限的缘故。 每天当我联上网,迎接我的超链接会带来些什么呢? 新闻,第一件事肯定是新闻。几个门户网站彼此之间交换链接内容,一般来说看了一个等于看了其余,能省下不少吃早点的时间。看过开会、爆炸、反腐和选美,接下来能看到大量“人咬狗”式的新闻。在分类新闻列表还没让我的手指抽筋之前,我转到时评去看看。逐一和安替、童大焕、王小山几位的文章打个招呼。扫一眼标题,如果无法猜到内容的话,点开。考虑到网络上写时评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我早已养成“受惊若宠”的良好心态。 BBS,第二件事就是去论坛。我敢和任何人打10块钱的赌,到9:30肯定有一篇帖子是揭露社会丑恶现象的。10:00,打台湾或者灭日本。10:30,各地新闻转载时间。10:35,寻人启事“老公我想你,上线打开QQ”,零字节,署名:  小魔女飞飞飞。11:00,“非常男女”节目,本日主打热帖“养两条狗和一只金鱼好过交一个男朋友的十条理由”。11:25,午间大家乐——精彩贴图“飞行的肥婆”。 邮件,在上BBS间隙,必须去清理邮件箱。我敢跟你打20块钱的赌,如果你的新邮件超过30封,其中必然有一封是“真不敢相信!一个月赚5000美金!”或者更高金额。然后是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转来的一封信:“朋友!这是一个1万年前某大师刻在DVD上的咒语,请立即转给250个你的朋友,那么好运就会在今天发生!”接下来的是各种特惠、会议、培训、减肥广告。最后还有两封,一封说“嗨!你终于有救了”!信中宣称他们能“增大”你身体的任意一部分,包括尾巴。另一封标题就叫“王小萍”,打开以后还是E文。告诉你说:“HI!我好隆泥,糠母昂!BABY!” QQ,这是在网络上联系朋友的重要工具。它的好处在于你任何时候打开,都有一喇叭在闪,完全免费为你提供N项FLASH的广告,诸如骑猪旅游什么的。更值得期待的是,在某种特定时间,会有人给你信息:“是美女吗?不是的话,滚你妈的!”也有一种让人心动的传呼:“江苏小狗巴菲特因为网恋出走,去找吉林小猫海伦,现已失去联系七天,它的家人非常焦急。请将这一消息转给20个人,你将升级为QQ天使,头像将变成金色。” 游戏,如果一个人上网上到快崩溃了,请一定去玩一下游戏,它能让你知道什么是更崩溃。MUD里全是留言:“我是断刀王子,这个破游戏我只用27个小时就已经练到了76级,宝物无数,来杀我吧!”棋牌类游戏,经常的情况是你的对手不告而别,你望着屏幕痴痴地等。在这里,www等于World  Wide  Wait。当然,你可以选择四人制的游戏,这就等于扩大了三倍对手当机的可能,以及三倍听人在对话框里问候你老母的可能。对战游戏,我最后还有印象的是反恐精英,连上国外网址的时候,一般别人的服务器会告诉你:  不欢迎中国访客,你们都是作弊者(CHEATER)。 最后,在下完几个MP3和几本电子书之后,再次回到BBS。如果你经常上BBS的话,就会发现一个事实:  中国大陆写手不超过200人。他们的文章被转载得最多,看到后来你会觉得到哪儿都是熟人。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规律:  一出书就死。但凡是土生土长的网人,最终都走到了出书的道上。出完书,就像是大马哈鱼产完卵,从此就在网络的小溪里消失了,以至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怀疑中国的版税很高,大家写完书就忙着消化稿费去了。 即使是加上专业论坛,比较活跃的写手也并不多。分散到各种领域,在每种话题下的写手更是少之又少。文青派的写手势力比较壮大,分风花雪月和无厘头两大流派,后者是纯粹的网络文本,在解构了大部分名著之后基本已经达到了停工待料的局面。其次的是政学系,研究时政和各种主义。他们的人数也相当多,大部分观点已经重复了不下十遍,目前的主要工作是以拍砖和投稿为主,根据不同的立场,赚取美金或者人民币。最后一个派别统为小资愤青联合体,因为这两者缺了其中任何一个另外一方都不能独活。小资代表了个人,愤青经常代表人民。小资教我们装修家居时要装酒柜,愤青提醒我们不要少给民工工钱。 大体情况就是如此。刚上网时,感觉是“文章居然可以这么写”!现在感觉是“文章怎么又这么写了”?从“还有×××的文章吗”到“怎么丫又胡说八道了”?从“这篇值得学习”到“这篇值得复习”,从“菜鸟”到“老虫”,最初的期待已经变为惯性,新鲜已经变为麻木。不可否认,看得多了,眼光也相应提高了。我认为,网络上没有新鲜的内容、没有新鲜的形式、没有新鲜的写手,是导致整个网络世界出现疆界的原因。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相对封闭的网络加速了这种边界的最终出现。以BBS为例,它曾经是“声音的广场”,而现在它给人的感觉是“声音的坟场”。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网络极速发展,却缺乏一开始时的那种持续的内在动力。通过彻底的商业化介入,网络世界终将向内坍塌,资源按照赢利可能而重新分配,使这儿彻底变成一个游戏之地。也许,网络本身就是一个个人游戏之地。纵横驰骋,在无界的世界里寻找新疆域,那不过是个梦想而已。只是,那种纵马狂奔的回忆总那么吸引人。在互联网的边缘停下,我没有勇气回头看看出发的地方,我怕那距离太近,天涯真的只是咫尺。 从牛Z开始——我的就职讲演 和菜头 各位坛友、各位网友: 我叫和菜头,从即日起将出任搜狐网站“搜狐视线”下设BBS的副版主。这句话是用典型的经院派的口吻说出来的,换一种大家比较熟悉的说法是:  我是搜狐生产大队视线生产中队屁屁爱斯小队的小队副和菜头。从1997年开始到现在,我上网六年,一直叫和菜头。偶尔的,我在我的帖子中会谈到一个叫“张富贵”的人,他是ID和菜头的镜像,但是他从来不作 为一个ID出现,这一点,请大家事先弄清楚。此外,我也经常在帖子里说“我老婆”、“我儿子”一类的话,这其实是一种打比方的方法。本人尚未婚配,也无非婚生子女,这一点也请大家记清楚。 接下来需要再做一些解释性的工作。记得网虫和菜头曾经说过:“我拒绝在网上担任任何公职。”也解释了其原因:  担心自己会无可避免地对权力产生生猛使用的冲动。但是,我的朋友魔鬼教官慷慨地许诺我:“干吧!删得更猛烈些吧!封得更彻底些吧!”于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成为一名板斧。另外,对于“BBS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一问题,我与魔鬼教官曾经深入交换过意见,因此我把这次出任版副当成是一个践行的机会。我们经常说,某个BBS好,某个BBS不好,某个BBS还不够好。那么,也就应该有一个BBS的理想模式存在。我不知道我们能否最终达到理想的高地,但是我想自己在通往理想的路上先狂奔一气。 看到这里,诸位应该对我们的BBS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这里被定位为“搜狐视线”的BBS,我们希望在此建筑一个可以为“视线”提供强援的宽广平台,这也是我们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网络媒体而做的果敢尝试。这里有明确的价值倾向,没有这种倾向也就无从谈及对“搜狐视线”的支持。因此,在惯常的风花雪月网文之外,我们需要的是言论,而不是声音;是思想,而不是情绪。 无论是小资还是愤青,我们保证你有发帖的自由,但是那得称得上是“言论”、“思想”。无论这言论对还是错,无论这思想深还是浅,只要它能反映一个人的思维过程,能让人看得出明确的观点、论据、论证、结论,那么它就一定会得到我们的重视和尊重。我们充分尊重人类的智力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说,零字节、灌水(特指无意义的水帖)、聊天、谩骂的帖子在这里不受欢迎。在大家熟悉的网络管理规定之外,我个人不想再增加任何规则。但是,同时我也没有耐心去教做人基本的礼貌和网络基本的行为规范。我的大斧会落在谁的头上,我想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一个网人可以没有思想,那么有言论也成;没有言论,有文采也成;没有文采,有眼光也成;没有眼光,那么有微笑也成。如果连微笑都没有,只有情绪,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只有用不完的精力,那么我看你最好还是换个地方试试,比如打打麻将,唱唱卡拉OK什么的。 在这个BBS建立的初期,人会很少,人气也会很低,我不以为这是件坏事。从任何一个BBS发展的历程上看,这一阶段才是BBS最有意思的时期。因为会有一些有趣的人,认真写一些有意思的帖子。我相信这些人,相信他们能写出这样的文字。甚至这里会出现散文、小说及诗歌,而这些东西可能不及言论给予人的教益多,但是却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力。不在火热的BBS里发帖的人,大约都没有非常浮躁的心态,文章也就会耐看些。 随后,按照魔鬼教官的预言,这里将会成为最牛B的中文BBS。从目前飞鸽传书的情况来看,先期抵达这里的ID都是网上的老虫。因此,我有些相信他的预言了。但现在,我只能说这里的情况距离牛B还很遥远,只处于牛Z的阶段。好在,任何一个BBS到达牛B这一点后,会很快滑向牛A,然后就泯没于比特海。既然距离那一天还如此遥远,我们就有理由在牛Y、牛X、牛W……的过程中快乐着。在网络自由、平等、资源共享的三大神圣原则下继续我们的冲浪。 最后,我不想对各位说“我将竭诚为大家服务”、“我爱你们”之类的话,前者应该留给官员和第四产业工作者们去说,而后者是谢霆锋们的专利。在这里,作为一名网络砖手,我只对你们说一句话:  欢迎你们的到来!等你来拍! 御赐双飞燕鼠标、T恤衫、56K猫网络行走 搜狐生产大队 视线生产中队 屁屁爱斯小队 小队副(相当于副股级) 和菜头 第二卷 第三章 ?7月26日,晴。岁星当值,大凶。宜居家,拜神,上网;不宜动土,婚嫁,出游。 今天下午给单位里的人电脑扫盲,刚刚上网演示,就看见疯子的鲜花和帖子。真是礼数周全,叫人拒绝都不可能。菜头这里先长揖为谢。 看了疯子的帖子才知道,原来是邀我去参加网友的婚礼。一看之下,我如中棒喝!良心 受到了严重的谴责。这几年来,红色的催命符和讨债单漫天乱飞,我每次收到一份都会长叹一声:“唉!又有人‘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又多了一个朋友自愿上了贼船,我情何以堪啊!”然后像《狮子王》里的彭彭和丁满一样放声大哭,歌词曰:“从今以后,只剩我俩。从现在到永远!”歌声凄楚不堪,闻之者牙酸流泪。我往往哭得昏死过去好几回,等月上中天,我悠悠醒转,一把抱住我的老婆——IBM电脑,对着她美丽的14吋的小脸说:“亲爱的,只有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只有你从来没有让我伤心,只有你永远都在等我,只有你对我的每一次叩击都有回应。亲爱的,你知道什么是当当当当当吗?那就是Only  you啊!Only  you,能伴我到黎明;  Only  you,能让我开心;  Only  you,常在我身边安慰鼓励我,不让孤独和寂寞来吃我。”我轻轻握着她的冰凉冰凉的鼠标小手,继续我们之间的秘密小游戏:  握一下是NO,两下是YES。月光下,她晶莹剔透,明丽非凡。 今天我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有道是:  二十三,至今还耍单;二十五,衣烂无人补(这句话要用四川成都口音念才对)。像我这么一个优秀的男青年,居然至今双手戴尾戒表明完全彻底的独身主义,任由昆明如此之多的优秀女青年整天无所事事,任由她们在险恶的江湖上闲游浪荡,为祸人间。我竟然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没有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抢上山来做了压寨夫人,从此收归国有,以此为我国社会的稳定繁荣,做出我一个钻石王老五应尽的义务。我辜负了祖国人民对我多年的培养和教育,背叛了对我父母许下的65岁以前抱孙子的承诺,愧对我的朋友们一次次帮我相亲的深情厚谊。看看别人,都已经要结婚了,都对社会开始尽义务了,都已经获得国家钢印认可的繁殖权了。再看看我自己,整天上网读书听音乐旅游。古人说得好啊,玩物丧志啊!面对一对对幸福的情侣,面对疯子的邀请信,我突然感到自己身上有了空前的压力。我眼看就要在一张张红帖子下被压成了一片散装CD了。疯子啊!你结了婚还要来害我,还我身材!还我快乐!还我青春! 一个人一生参加别人的一次婚礼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参加别人的婚礼,从来不参加自己的婚礼。每当我看见油头粉面的新郎和穿着蚊帐的新娘,我就心生恨意!我觉得我的青春被他们给偷走了。时光永无休止,而年华却随岁月流逝。一个冰岛诗人如是说。尤其是看见老情人的帖子时,回忆起以前的快乐时光,我更是觉得时光不在,菜头易老,李广难封啊!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失败的经历: 我有生以来最引以为憾的事情就是交友不慎。我所有的朋友都要比我更容易被女孩子看出优点。女孩子或云:  老陈比菜头高啊!或云:  小吕比菜头酷啊!或云:  阿潘比菜头帅啊!(如果你们看过阿潘那个猪头人脑的样子,就明白我有多失败了。)所以在漫长的13年的岁月里,我在昆明是以伟大的大刀关圣的名头威震江湖的。当我的各种损友出去泡妞的时候,总是要带上我。我可以很容易地突破坚冰,等气氛融洽了以后,那妞就会伸出手来,娇滴滴地对我老人家说:“认识你真的很高兴,以后我们喝茶的时候会叫你来讲笑话买单的。”然后对我的那个在一边咧着嘴一脸傻笑的朋友说:“打铃啊!你真的好迷人啊!你真的好深情哟!”诸位,看到如此场景,你除了赶快买单走人,还可以干什么呢?要命的是,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生平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菜头,你先走吧。”在我第1387次经历这样的事情的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在爱情的盛宴里,我原来只是那放在盘子里红红绿绿的、作为装饰的配菜!我是那拼盘里用萝卜雕的孔雀!我是免费品尝的晚餐前的开胃酒! 我所有的朋友都和我最好,尤其是在失恋的时候。平常他们的酒量永远不会超过我,但是一失恋,他们的酒量立马变成我的三倍。每一个午夜时分,我总是躲在床角,咬着枕头,恐惧得瑟瑟发抖。常常手机一响,就会听到一个一千几百万年都不见面的人哭着对我说:“老和啊!我又失恋了。只有你!Only  you!可以了解我现在的心情,麻烦你出来陪陪我,一起喝几杯。”我一般在凌晨一两点出发,六点回家,下午四点停止呕吐。晚上在他又打电话之前不再眩晕。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没有蛔虫了。大家也知道,昆明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年四季如春,最适合的工作就是谈恋爱。昆明的男人很善于恋爱也善于失恋,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胃应该是怎么一个状态。想想我的一个情圣朋友,他已经达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的级别。他对我说过:“谈四十次恋爱?老夫视之为小菜耳!”最近,他因为开始追求恋爱中那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感觉我才终于解脱了。我真心地希望我所有的朋友都能达到这种境界。阿门! 我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简单,最后一项是去收场。朋友和女友分手也是很流行的事,但是如果她是一痴情人儿,我的工作量就大多了。我就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永尾完治先生一样,专门是给朋友处理身后事的。最近一次是我还在昆明的时候,朋友的前女友一通急呼,我在12点准时报到。进入酒吧,一开始还好,等三瓶啤酒一下肚,她的眼泪就如同滔滔江水,喷涌而出。我当时就如同坐在雨里,后悔自己的眼镜上为什么不先安个雨刷?同时对她的景仰如同江水滔滔。女孩子真的是水做的,我相信!看她泪眼朦胧,抓着我的衣襟,狂呼: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得不对每个走过我身边的人说:“对不起,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是我朋友的。”我发现他们听了以后几乎要吐痰在我脸上。一个长得像牛魔王的家伙直接冲上来对我吼道:“我打死你这个勾引大嫂的狗贼!”到了最后,我使出浑身解数,扮演了《甜蜜蜜》里的豹哥角色,对她说:“没有事的,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推开窗子,满街都是男人。”同时上升到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证明她的离开其实是我朋友的巨大损失,而她自己简直就是天使,等她擦干眼泪,开始自信地打量身边经过的男士的时候,已经月向西沉。 无数年来,我就像是一个蹩脚的九流跑龙套的演员,一直说:“该我上场了吗?该我上场了吧!”等我上场的时候,首先发现女孩子就像是韭菜,和我年龄一样大的一茬,已经被比我大的男人先收割了。我只有找上一茬的漏网之鱼,或者等待下一茬韭菜长出来。好容易等到嫩韭菜上市了,却又发现了巨大的不能跨越的代沟。我的一个朋友有次带了一个小MM去迪吧,到了那里,就看见她像口服了摇头丸一样,疯狂甩头,尖叫,用松糕鞋踢音箱。我的朋友对我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老很老了,身心备受摧残。而我则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不能合而为一的痛苦。你爱的人对你不假辞色,或是在你的面前保持蒙娜丽莎式的永恒微笑,打死不说话,不表态;爱你的人,明明不喜欢她,可是她说只要你陪她坐坐,忍受她一晚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你看,看到你自己都晕船。这是何等残忍的世界,何等残忍的人生?我的朋友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对我说:“面包会有的,小手会有的,做饭的会有的,洗衣服的会有的。”而我通过计算机查询,看见美国人说,经过计算和统计,这世界上完全适合你的人存在的可能性为八十亿分之三。而且不能保证她和你在同一个大陆上,同一个历史时间出现。见他的鬼去吧! 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你有救了!菜头!”他带给我一本《爱情速攻完全手册》。老夫一把抢过,一看之下,果然是宝典!难道我这次真的可以凭借这本武林秘笈寻找到我的爱情?这本书内容详实,图文并茂,由浅入深,价格公道,真是旅游居家必备的恋爱佳品。内容包括在有月亮的夜晚该说什么话,她老母过生日了该送什么礼物,她生气后的157种平息方法等等。后来我一看有女友的人就有一种悲壮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等我仔细看了这书三遍之后,突然发现,大大的不妙!先是发现味道不对,再仔细闻了闻,发现有一股机油味。我有天想这个问题太入迷了,一头撞在了电线杆上。在那一瞬间,我突然顿悟了!原来这书跟一本《实用机床操作手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爱情的可操作性到达了如此的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开始幻想,我和一女孩子在翠湖公园看月亮,正当我如痴如醉地背诵相关句子的时候,只听她冷冷的一句:“第23页,第6行,第4节,如何在有月亮的夜晚表白。”我念及此处,不禁大叫一声,吐血三升,曰:“时也!命也!呜呼哀哉!有女如天鹅兮天上飞,有菜头如黄狗兮地上追!时不利兮美人去,菜头愚兮何时还?求之不得兮多怨叹,旁人大笑兮掉门牙,安得老和结婚兮保门牙?” 亲爱的朋友们!看了我的故事,你们应该知道今生的缘分是多么的难得,有多少人曾经跃入生命的洪流,为的是可以在下一世能够见到她?!有多少人在中宵露立,为的是伊人窗前的灯光?又有多少人伫立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街头,却感到整个宇宙都空无一人,世界转身离他而去?!珍惜啊!为了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生命如此的短促,能有一个可以和你撑一把伞走过人生风风雨雨的人是何等巨大的幸福啊!即使征服了世界上所有的土地,拥有了世间所有的财富,如果必须以孤身走天涯路作为代价,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你们结婚的大喜日子里,请允许我冒昧地送上我的祝福。我真心地希望,我可以来参加你们生命中的盛典。作为一个客人,也许我会沉默地来,沉默地离去,但请你们一定不要怀疑我的好意,我只是不善于表达。 第二卷 第四章 ?在刚刚接触BBS的时候,BBS几乎都是会员制的,要提交申请,等待批准,而且获准进入以后,还得注意自己的一切行为举止,否则就有被逐出师门的可能。那样的BBS我一个都没有参加,因为我自觉得对一个毕达哥拉斯学派门徒的秘密聚会并没有多少兴趣,更不想在手上画了神秘的数学符号,换取进门条。一番选择下来,我宁可在战网上浪费生命,也不愿意写什么申请书,等待什么审查批准,我本能地反感这些东西。 我还算是幸运的,终于等到开放式BBS的出现。简单地注册一下,就获得了基本的用户权限。这种BBS也不是十全十美,如果管理者自身在取舍上出了问题,很快的,整个BBS将变成一个大菜场,充斥的都是留言和表白。我当然承认那也是一种言论自由的表现,但是对于网络的资源其实是一种很大的浪费。让人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去翻页,去寻找自己喜欢的文章。相比较而言,由于这种BBS有更大的自由度,我宁可忍受这一点点不快。人生不就是在忍受中享受吗? 于是我就这么呆了下来,一转眼就是一年了。辗转在各种论坛里,看了各种风格,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斑竹,我现在也几乎成了可以写“如何在坛子里游泳?(: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8 部分阅读 于是我就这么呆了下来,一转眼就是一年了。辗转在各种论坛里,看了各种风格,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斑竹,我现在也几乎成了可以写“如何在坛子里游泳”的网虫了,也会做耸人听闻的标题,发表挑起战火的帖子,在最大限度上符合“吸引眼球”的网络标准。这样一来,也有很大的坏处,人们看见我来了,就像看见赵本山上台,都还没动作,观众就笑个不停。我几乎都可以听见心急的人喊了一嗓子:“演出开始了!” 这对于个人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痛苦。正如有的网友说的那样:“和菜头能写一篇篇的美文,但是时不时也会说昏话。”我最大的痛苦就在于:  我以为那些美文全是昏话,而我的昏话才是美文。在网络上,常常感觉我已经不是我了。当我无比深沉、无比痛苦、无比严肃地说:“其实我是和菜头”时,人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我终于流下泪来,人们更是乐不可支,笑得喘不过气来,道:“这家伙可、可、可真逗。” 我面对观众,站在舞台上,突然发现观众后面有人在行凶,于是大叫:“杀人啦!你们救人啊!”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我见没有人理会我,又尖叫:“求求你们!救人啊!他要死掉了!”观众全体起立,大声喝彩!最后,当晚最佳表演奖被授予了我,因为我“杰出的表演,生动而逼真地表现了一个人在彷徨无助情况下的绝望和歇斯底里。”我于是也放弃了自己亲自救人的想法,施施然走到台前,微笑、鞠躬、挥手。镁光灯乱闪。 BBS的世界就是这样的,虽然未必“胜者通吃”,但是胜利者肯定都是些变态者。在疯狂的游戏规则下,只有比游戏更疯狂的人才能胜出。我整夜地开着浏览器,不停地刷新页面,觉得结婚不如谈恋爱,谈恋爱不如上网。所以,我也变态。 BBS的世界正是如此,你我都在ID后面,我们都不知道真正应该关心的是什么。点击率给了我们明确的指导,在规定的方向后,我们或者鼓掌,或者拍一砖头。这让路标更加的明显和高大,虽然它本身和我们一样是虚幻的,但是通过这样的过程,它看起来更加逼真了。这就是所谓话题。 因此,整个BBS世界里充满的都是隐喻,我们多能看见的是冰山的五分之一(在冰密度为0。8的条件下)。痞子蔡的小说是那1/5 CYBERSEX  是那1/5;方舟子的文章也是那1/5,我们真正需要的却是海外的4/5的网人;甚至于“中青”里大谈严肃话题的网人也只是1/5,看文章而不说话的人才是4/5。或者说,沉默的才是大多数。他们怎么想,天知道!在看多了李方和陈杰人的1/5后,我觉得更有力量的却是王小波那样没讲道理,而是讲好故事的4/5,因为他更符合隐喻的规则。 我们即将进入隐退的时代,网络已经逐步让更年轻的人占领了。他们并不比我们更生猛,但是他们的话题数量非常凶猛。我大胆地预言:  所有做外部链接的BBS,终于都会成为“老公!我想你!看见了上QQ联系我”一类的留言本,或者是在谈网恋、香水、股票、微软认证、宠物饲养、明星动态的软性杂志。这个主流媒体终将一致,因为这里面也是一种隐喻。 《南方周末》试图创造一种新的“南方体”,就像是美国中产阶级看的摄影杂志,用光和表现手法成为时尚和标准叙述方法。这是它在崩溃后的惟一选择。这估计也将成为一种流行标准:  小小的事件,淡淡的评价,桐城古文的结尾。 世界已经如此了,我也仿照做一结尾: 帖子写好了,窗外是蓝天白云,日头很好。 第二卷 第五章 ?绿腰是个ID,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想得出这样的ID,除非那人也有天读《六夭》,并且居然能一样地读出颜色,读出一个女孩子的腰肢来。从这里你就能想像得出绿腰是个什么样的人来——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东北大片的高粱地里。蓝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地,无边无际的绿色,而不是张艺谋的红。她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着,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 她是雨后的风,山谷里的雾。 我时常想起她来,这件事很容易。想起一个ID来很容易,比如兰格格,你只要对着电脑屏幕抽上一支烟,然后在烟雾中念一句“卡城的雪”,兰格格就会浮现在你面前——一个穿着厚毛衣的姑娘,在往她的小收藏瓶里放那些闪亮鲜艳的小玩意,仿佛在微笑但目光如烟似雾。类似的方法可以用在绿腰身上,她就会立即从我的记忆里走出来,盔甲闪亮、手提长刀地站在我面前,和我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一样。 这么回忆一个人的确有弱智的嫌疑,因为很可能周围的人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好在网络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可以想像自己是在对着树洞讲话。一开始你总想着自己说的话能有人听见,能有人回应。久而久之,你就会习惯了自说自话,忘记了周围是否有人在倾听。听说到了最后,你变得无声无息,那么一个ID也就此消失了。 我不知道绿腰是否达到了此种境界,但是她的确是消失掉了。我多年来一直在找ID消失去了哪里?我问自己这个问题,试图找出答案。世间曾经存在过图雅这样的ID,如此精致有趣的ID竟然消失了,好像一台服务器当了机,你在中断了的连接前反复尝试连接,看着红黑相间的系统提示发呆,出神。这事很难想像,更难想像的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笃信自己飞砖战力的嗜血岁月里,我曾是个狂徒。我喜欢挥舞巨大的战斧横挥直击,喜欢看着“敌手”在我凌厉的攻击下喘息不定、面如死灰。2001年的时候,我和一群暴徒在新浪“金庸客栈”里狂砍央视版《笑傲江湖》。那是网络上第一次掀起关于武侠电视剧的战役,对手是坚定的央视版支持者。据说,那次战役娱乐了大量网民,他们觉得看双方对砍,看网友评论的日子是无比快乐的时光。 就在那时候,我砍了绿腰。在我们这些暴徒的喧嚣声中,在我们如同雨点一般的飞砖下,一个叫“一级水晶”的ID沉着稳健地迎面而来,刀法凌厉,防御细密,将我狂怒的攻击化为烟雨。那是相当痛快淋漓的一次砖战,双方用尽一切办法攻击对方,而每次都用极为巧妙的方法易守为攻。我非常欣赏“一级水晶”,觉得和他对砍是人生一大快事。 片子快到尾声,一级水晶脱下了面具,是个MM。这就有点像是庸俗的网络小说了,所幸,没有“接下来”。她在英国念书,很难接上。离开了新浪,“一级水晶”脱下了盔甲,换上了她惯常的衣服,绿腰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当时,恰好我听见了大学女友结婚的消息。这本来也没有什么,我以为我早已经把她忘了,但那偏偏不是真的。生活是个回力球,你以为用力扔掉了的过去,总有一天反弹回来,正打在你鼻子上。扔得越远,回来得越晚,也就越有力。 我每天和绿腰在网上聊天,听她跟我胡说八道,从12点到4点,夜晚少睡觉,白天也就不再难捱。我不想也不能说,是她帮我走出了那段时间,因为有些事只能是自己扛,用时间慢慢医疗,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到你,也没有一个所谓帮助真实存在。但是,每天要有个人能和你说说话,这事却意义重大。你不能和朋友说,你不能和父母说,你不能和同事说,但是你总得找到个地方说话,在自己爆炸之前。我找到了绿腰,她帮我证明了我是个混蛋的结论,逻辑推理严密,论证严谨,叫人不得不信。但是这个结论却也很混蛋,因为我不用她证明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蛋。所以,这事很让人开心。 有天,我对绿腰说:“要不,你回国嫁我算了。”她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我很认真地用仿宋GB2132五号字回答她说是的。她告诉我说不可能,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回国就嫁他。我问她是不是下定决心了?她说是的,那人不像我,不是骄傲的混蛋,她爱他。这一番对话简短有力,和我们相互拍砖的时候一样有力,至今我都很喜欢,而且,她没有一丝的犹豫,这一点我尤其喜欢。女人都像她一样,能省不少时间。 从那一天起,她真成了我的朋友,我们成了兄弟。 2003年12月,她告诉我她在今年1月份结婚。在此之前,她已经在网上消失了很长时间。她告诉我说,婚后她会越来越少出现在网上。我于是知道,她到了要消失的时候了。我曾经那么好奇,想知道一个ID将如何消失。我也曾想像,一个我知道的ID消失时自己将是如何地伤心。但是,当我得知绿腰要消失的消息之时,我看见雨后的傍晚,天空划过一道绚丽的彩虹,草地上有红色的蜻蜓在飞翔,双翼闪闪发光。在那遥远的山边,白色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晚风里传来孩子们欢乐的笑声。 现在,每次在电脑屏幕前,我轻声说一声“兄弟”,一个叫绿腰的武士就会身穿甲胄,手提长刀,踏破绿色的薄雾,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缓缓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满头的长发垂下来。 再见!亲爱的绿腰!我极轻极轻地说。 第二卷 第六章 ? 在网上,我已经是个写手了。也就是说,我得到的眼球和鸡蛋一样的多。如果眼球少于鸡蛋,那么这个可怜人可能脸上会多几个番茄或者柿子椒。很自然地,我们会期望眼球多于鸡蛋的情形,是的,任何一个有理性的人都会这么期望。事实上,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写手就会从此从网上消失,成为了作家。这个故事已经在李寻欢这个ID身上发生了,他现在基本不打字了——有秘书为他打,他成了网络公司的CEO。 作为写手,每天在网上看到无数大好青年努力写字,我心生悲凉。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由于选择的文体有问题,将终生不能一窥绝顶中文的境界,而我本人,也是在半个月之前才领悟到了中文文体的至高境界。由于我一贯慷慨大方,如果不把这一心路历程提交出来与大家分享,简直有种接吻时把假牙失落在对方嘴中的罪恶感。 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在小学三年级之前,我的作文是很糟糕的。在作文之前的基本造句练习中,我使用“如果……就……”造了这么一个句子: “如果我当了总统,我就要叫人臭揍胡淑芬的哥哥一顿,叫他的屁股五彩斑斓。” 结果是我被臭揍了两顿。一顿当然是胡淑芬她哥哥卖一送一来的;另外一顿是我爸爸下的手——老师告诉他我造了这么一个句子,要他加强对我的世界观教育,否则我的将来会“非常危险”。需要指出的是,老头在揍我之前,曾经有一个犹豫的过程。(养儿方知父母恩啊!)他说:“混账东西!总统是西方的东西,要当也要当主席嘛。”但可惜的是,这一犹豫的过程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他突然又说:“但是就算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蠢!怎么能让文字的东西落到别人的手里呢?”于是开始打我,那一年是1983年,下了好大的雪。 在2003年的时候,我与胡淑芬重逢了,现在她改名叫“露希胡”。我对她的新名字表示赞赏,说“西葫芦”非常COOL,越是民族的东西越是世界的。她对我的赞美不置一词,但和我一起回顾了小学岁月。她坦诚地告诉我,那时她喜欢我,所以故意和我发生冲突,然后叫她的哥哥修理我,然后再和我冲突。她说,那时她觉得这是一个游戏,非常有意思。我对她的看法表示了谨慎的认同,并询问了她哥哥的近况。当我知道他出了监狱成为了一小款时,我心里失望得像冬天里喝了冰水。 正如古人说的那样,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一块什么味道的巧克力。在剩余的谈话时间里,胡淑芬回忆起当年我的造句练习。她说,她当时对屁股五彩斑斓这一意象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在此后的很多年,她都会经常梦见一幅彩色世界地图,然后这幅地图就变成了人的臀部。临走的时候,她对我坚定地说,她相信我有一天一定会获得诺贝尔奖。任何一匹马都喜欢被人拍屁股,只存在一个手法问题。当时,我觉得我的瘦尻被一双巨灵神的手握住了,虽然温暖,但有点大而无当的感觉,还有点想去嘘嘘。 在造句练习以后,我在作文课上一败涂地。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小学生都知道,一篇作文至少要多少个句子。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一旦他们心里有了这个关于数字的概念,那篇作文一准成为一堆垃圾。就像一个人便秘,他觉得自己得再支持五分钟。最后,他只为那五分钟而奋斗。同样地,当一小学生为50个句子奋斗时,写出来的东西也就有种令人想吃果导片的感觉。 我当时非常痛苦,因为一个人作文不好,也就得当哑巴。老师和父母会威胁你:“不是平常见你挺能说的吗?怎么到了写的时候就不行了?”我沉默了很长时间,但是作文依然没有见到任何起色。一句话,“我不行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非是35岁以后被人说“不行了”才是一种侮辱和折磨。根据我的经验,“你不行了”这句话至少在小学三年级就能对一个男人造成极大的压力和折磨。 在这里,我不想说是《排球女将》或者是别的什么励志文学鼓励了我。虽然小,但是我也很清楚,欣赏小鹿纯子短裤外雪白的大腿和写好作文之间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父母为了挽救我,给我买了很多《作文选刊》。上面的文字都是小朋友们写的,不单文字好,而且还是得奖的呢。后来,每次看见天津大发汽车的广告,我都会想起《作文选刊》——车便宜,还省油呢! 我这人就一点好,勇于研究。初三的时候,上生理卫生课。为了弄懂其中的一些含糊不清的章节,我专门找到一位同学家,借他爸爸的画册看。他爸爸当时是我们省的画院副院长,第二套牛票上的牛就是他的作品。现在在洛杉矶的他老人家,大约永远不会明白那个热爱艺术但是很没天分的孩子究竟是在他家如饥似渴些什么。但要我说的话,艺术真他妈高于生活太多了,而且还模糊。 一个人通读了12期《作文选刊》之后如果还不能领悟点什么,那么估计他今后在中文上不会有任何造诣。我如同苦读《昭明文选》一样,苦心孤诣地寻找那些获奖作品的奥秘。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开悟了!一切秘密中的秘密就在于——在句子中尽可能多地使用形容词,详见下表:花 红花 带露的红花 草地上带露的红花 …… 在像绿色地毯一样松软平整的草地上,有一朵带着露水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的红领巾一样鲜艳的红花。搞定!但是,这只是85分的水准。要想得到90分以上,还需要进一步的加工。重点就在结尾,书上说要虎头猪肚豹尾。什么是豹尾?一曰祖国,在任何文章的最后,都可以加上几句赞颂祖国的句子,比如说:  红花虽美,也是祖国大花园里的一朵。想到这里,我更加热爱生我养我的祖国了!二曰感谢,红花虽美,但是多亏了园艺工人叔叔的工作,多亏了爸爸妈妈在百忙之中陪我出来玩,多亏了老师让我们不是色盲等等等等。这样的文字一出 来,想不得90分都难。一下午我都在大叫“我行了”!“我行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认识到了文体的重要性。只有名词和叙述性文字,不成其为文章,而描写细节,形容生动,也不成其为好文章。要想写好文章,就得提升文章的思想境界,使用标准的文体。做得好的小学生,就能如同我一样,得高分;做得好的大人,就如杨朔一样,写出《荔枝蜜》那样的文章,被编进中学语文教材。不过要点还是那两个,至于说你能否从蜜蜂里看出点人民,能否从山茶花里看出群众,那就得靠个人的修行了。 由于我太想把我的作文编进中学语文教材了,所以我刻苦地学习了很长时间的中文写作。初三的时候,由于生理卫生课我已经学习完毕,而且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都保持了非常明显的优势,所以我得以腾出时间专心学习中文写作。第一本教材是《七剑下天山》,随后是《天龙八部》以及《多情剑客无情剑》等中文经典。和我同时努力学习中文的还有班上的一个同学,他用厚厚的练习本一本一本地抄写《白痴》、《包法利夫人》等世界名著。由于我们彼此走的路不同,我走的是剑宗,他走的是气宗,大家彼此并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但是他真诚地预祝我成功,并且预计他将晚一些时候,但是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后来,我们在共同研究了《玫瑰梦》以后,彼此心灵都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就此分道扬镳,想来真是很遗憾的事。由于对文体的重视,我开始研究《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等名著,寻找艺术品和色情作品之间的区别。为此,我专门研究了《精神分析纲要》及《情绪心理学》等学科,最后总结出问题出在丝袜上。脱丝袜是艺术的,但是脱下丝袜把人捆起来就不对了。而我的朋友出于对肉体的重视,转向研究具体的人类行为学,并参加了社会实践。这直接导致了他三次高考失利,他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被文学毁掉的青年。要知道,气宗难学易成,但是就怕这个。 上大学了,大学里有一个好处,我可以免修中文,这就意味着我不再需要写作文了。在大学四年的时间里,我看了很多书,复习了很多遍金庸和古龙的文字,间或阅读了琼瑶的几部作品。作为图书馆里的打工人员,我也有了很多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书籍。事实上,这对我学习什么是优秀的文体有很大的帮助。在借阅部,借阅率最高,封面最破的书,往往文体是最好的。而且,根据我的经验,一本书中最精华的部分也很好找到:  看看哪些章节的边是黑的就知道了。还有一种简单的办法,将书摊开,自然翻到的那几页一定错不了,因为很多人很用心地翻过,书脊被压出了内伤。 虽然这些精华部分里有太多省略号,而且有很多汉语拼音练习,满篇的啊喔哦,但是我还是看出了门道。通过比较,我知道了,什么才是一种最优秀的中文文体。你需要做的,首先是自己非常投入地啊喔哦一番,尽量发挥想像,详细描写。然后,更换一下人称,变换一下单词,就可以直接发表了。具体过程如下: (原文)他颤抖的手缓缓伸出,轻柔地爱抚着她性感的胴体,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心肝,我来晚了。”一阵无法抑止的激流顿时从她身体最深处升起,让她禁不住轻声叫道:“啊喔哦……come  on Baby!” (转换)王乡长颤动的手缓缓伸出,无限关爱地拍了拍蘑菇屯社员张富贵的肩膀,在他耳边沉痛地说:“富贵同志,我们来晚了。”一阵无法抑止的暖流从张富贵心底里升起,他不禁含泪喊道:“乡长,啊喔哦……come  on Baby!” 在这个发现的基础上,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这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我的伟大梦想被一个姓卫的女人破坏了,我的境界只到啊喔哦,而她比我还多三声衣屋虞,且对白是全英文的,这就让我很吃力了。何况在场景描写上,我还停留在雕花床响吹蜡烛的水准,而人家早就到了喝卡布基诺开消防栓的境界了。 在文学梦破灭以后,我上网打坐。经过了三年三个月零三天的闭关上网,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优秀的中文文体,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一切文学在我面前被我深邃的目光所洞穿,一切奥妙被我一时间全部掌握。我把这种最优秀的中文文体范本裱好,用大镜框挂在墙上。 那是一张粉红色的纸,只写着九个大大的汉字。语气从容不迫,却君临一切,直指人心,且简短有力。我从未见过那么具有无限表现力的文体,一切文章由此而生,因此而灭,幻化世间万象,见证一切世态炎凉,一切喜怒哀乐。它写道: “中国人民银行壹佰圆”。 第二卷 第七章 ?在开始我的正文以前,我得先讲解一个术语——RPG游戏。这是个电脑游戏迷耳目能详的字眼,意思是“角色扮演游戏”。在电脑游戏的世界里,你扮演一个角色,自始至终用你的视角在神秘的游戏世界里历险。因此,在游戏开始的时候,你就得为自己选定一个角色并且设定参数:  身高、肤色、力量、智慧、速度、敏捷…… 我听说中国正在搞一个叫“虚拟人”的项目,据说是把全中国人的各种数据综合起来, 在电脑上做出一个“标准的中国人”。我一直觉得这个项目意义并不是很大,因为我国人口众多,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太大了,做出那么一个折中的东西来,美则美矣,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还不如把所有电脑游戏迷自己设定的角色拿出来,分析它们的各种参数,则很可能分析出大多数人梦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结论。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什么是中国男人呢?或者说,我们心目中的男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今天,在中国《财富》杂志排行榜前一百名的大多都是男人,这些富翁们可以算得是理想男人的代表么?做IT业的,都穿T恤,留乱发,背书包,竹竿身材。在性别上,他们更趋于中性,他们自己也倾向于此;做实业的,大多身材臃肿,头顶微秃,穿名牌西装,非常笨拙地打着一条鲜红的领带,都很慈祥,像是奶奶;做服务业的,头发很亮,目光如炬,喉结巨大,他们的脸可以在一秒钟内改变三十多次颜色,让人很容易联想起蜥蜴。这些人似乎都算不上理想男人的代表。 那么理想男人的代表又会是谁呢?濮存昕?尤勇?姜文?还是葛优?濮存昕的衣服很整齐,整齐得像个第一年的新兵,也很得体,得体得像没有个家,没有洗衣机,而人是刚刚从成衣店里走出来一样。女人是拿来欣赏的,男人是拿来用的,如果反过来,对于双方都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濮存昕就是拿来欣赏的;尤勇的鼻子很直,头发茂密而粗壮,话也很少,估计喜欢高仓健的人也会喜欢上他,而且他们的鼻子都有一点歪。中国人说鼻通心,一个勇毅的人除了要有勇敢的心之外,还应该有一个直而大的鼻子,比如大象就很勇毅。这应该是种很危险的说法,威猛的外表和人的性格并没有很直接的联系,否则豪猪就是动物界的盟主。 姜文可能是个上好的人选,他几乎拥有所有男性的特点:  不漂亮、不矫情、粗糙、直率,而且发型老土。但是,最近他戴上了眼镜,讲了些很激动的话。男人戴上了眼镜以后,一般地说力量值会下降50点,敏捷度也要下跌38点。症状进一步加剧的话,就有成为“唐僧”(见《大话西游》)的可能。如果不进行有效的控制,男人就会迅速滑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危险境地。无论如何,哈里森·福特是脱掉眼镜才成为印第安纳的琼斯的;最后的一个人,葛优。他是个好人,应该说他一般扮演好人。在角色上,他一般让你笑中带泪,甜中泛酸,让你看见小人物身上的闪光处。他演的角色的人生哲学是去机场送心爱的女人,拉住别人的小手留电话号码,并且不忘极为煽情地说一句:“妹子!在美国有什么难处,记得你在中国还有一哥!”问题也就出在这个地方,男人是个有很长距离的概念,怎么可能是你的邻家大哥呢?有个邻家大哥是很幸运的事,因为他宽厚,他善良,他善解人意。而邻家大哥竟然同时又是个男人,天底下怎么幸运的事都让你给碰上了? 男人不可以太精致,不可以太平庸,不可以距离太近,这就是男人很难找到的原因。男人要体贴、要感性、要温柔,要在你拍手的时候立即向你报道,这就是男人在我们这人间里蒸发掉的缘由——他们变稀薄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男人的话,他应该有什么样的属性呢? 力量80:  李元霸那样举鼎的男人,力量在120以上。这有一个很大的危害——裤子经常被胀裂;而类似郭嘉那样的男人,力量在40以下,纵然智力值得人敬佩,但是让人缺乏安全感。一个男人必须有很强的力量,而这力量又不足以导致肌肉发育过度,影响了脑的容量。 智力85:  孔明的智力在135左右,所以鲁迅说他“近妖”。一个男人被人称为妖,那么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妖精,他是人妖。太聪明,就有精明的可能。太精明的人,只适合在菜市场侃价,你绝对不会欣赏他;李逵兄弟智力在35以下,这就让他成为一堵肉墙。无数次他都有可能被敌人射成箭垛,这事一直没有发生,其根本原因是他身后总有个很精明的小李广花荣。 勇气98:  从历史的角度看,中国男人的勇气让人有些琢磨不透。李广将军可以一人一骑在匈奴骑兵的包围下睡大觉,说明勇气的确是惊人的;但是汤恩伯将军的十几万军队被几千日本人追得丢盔卸甲,这就让人不可思议。中间点说,宋朝的时候,中国的男人居然全都死完了,所以有一打寡妇去边境打仗,叫十二寡妇征西。后来还根据这个排了个歌剧《穆桂英》,而中国男人居然不生气,笑哈哈地在台下看寡妇们为国家战斗。现在,男人们在网上大骂日本人,勇气值在1000左右;而他们到百货大楼买日本电器,去购买日本车的时候,面对价格,勇气又达到了10000左右,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敏捷92:  有一个经常见的场景:  衣冠楚楚的经理大人全不顾地面有多脏,工作环境有多恶劣,蹲下有点发福的身子,出神地看着修理工维修他的汽车,不时很客气地问各种问题。男人在这个问题上一般都有毛病,他们盲目崇拜一切有技术的人,迷恋一切新奇的机械装置,收藏一切可以找到的地图和海图。你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留在一个荒岛上吗?故事里说,鲁班在学艺的时候用了三年三个月零三天的时间,在一根木头上雕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不同的花样。对一个男人,你只要给他一个有107种变化的机械装置,他估计就已经忘记了家的方向。如果你骗他,请他找出所有108种变化来,他就能在这上面耗费三年的时间。魔法98:  我们的世界里其实并没有魔法的,有的是智慧。智慧就是一种魔法,能让一个人透过所有的表象,看见事物的“本质”。男人会问为什么,并且为这个原因而深受折磨。在几千年的时间里,为了医治这种痛苦,他们发明了哲学,并且将其扩充成为上百卷的自然科学。智慧并不能告诉一个人明天买什么股票会赚,并不能让一个人不感觉到伤痛,但是却能让一个人在危险到来前远远躲避,不致沦为自己欲望的奴隶,让自己如游鱼一般在生活的河流中自由来去;它也可以让人在伤痛之余把一切理解为生命中必要的过程和变化,以一颗 平和的心继续选择热爱,而非全然绝望。有了智慧才有真正的理性,才有真正的宽容。智力是生铁,只有将其锤炼成红铜色,具有了韧性,才能变为智慧。 听力100:  大英雄一般都是聋子,因为“决断力”的需要。男人不可以听力太弱,否则就无法倾听到那些微小的声音,尤其是要结婚的男人,只能在50岁以后才聋掉,因为只有那时候他才不需要听自己的老婆整天告儿媳妇的状。男人在急速奔跑之中,在挥舞大刀杀开一条通路的时候,往往忘记了这世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存在,往往忘记了这世界不单单是一个需要行动力的世界,也是一个需要聆听的世界。男人应该是这样的:  像一头猛虎,急速奔跑时能突然停下来,走到那朵刚刚盛开的玫瑰前,仔细地嗅嗅花的芬芳。 爱心120:  爱心不足的直接后果是男人禽兽化。比如刘邦向项羽要自己老爸的肉羹吃;比如项羽作为当时武林第一高手,却忍心面对虞美人自戗,在这一点上他连吕奉先都不如。比如崇祯皇帝,比如梁山好汉……爱心不足就没有人敢成为他们的亲戚,成为他们的爱人。历数中国历史上的男人,只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算得上是个男人,就连“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陆游大诗人也不过是个保护不了自己妻子的孱头。唐婉题在粉壁上的诗字字是血,诗人仅只是在梦中继续他碧血黄沙的将军梦而已。 还要多少参数才能完整地描绘一个男人?那个精龙活虎乘骑在光背野马上绝尘而去的人,口里咬着一朵玫瑰,身上的创口血迹未干。一路上他躲过无数的截杀,像狸猫一样翻过高墙深垒,沿着藤条攀上情人的窗口,只是为了在她床头放一朵花,让她清早起来时看见。他在深夜赶来,天明即去,让人无限怀想。 第二卷 第八章 ?少年时饮酒,少不得三朋五友,意气相投的兄弟。大约是少年心性的缘故,每次都尽兴而欢。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时候景好、酒好、人好。时近中年,做少年游的人逐渐从通讯录上消失了。偶尔小聚,话题迅速转换到房子、车子、儿子身上,教人感觉乏味透顶。这酒就慢慢喝得闷了,锁喉。 喝酒,古人说是浇心中块垒。如今,块垒消不去,又增郁闷。杜康在天有灵,看见这一 幕,怕也要把酒星爆了,做成流星雨,好教天下有缘人看见,对着夜空浮一大白。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喝高?在电线杆和马路牙子上高来高去,我终于找到了喝酒的良伴——女人。 终日营营碌碌,说言不由衷的话,做情非得已的事,喝酒的男人就变了。对于很多男人来说,喝酒是职业的一部分。任何东西,无论当初你心里是多么喜欢,变成了职业,那都是相当痛苦的事。因此,我不想指责谁。其实,每次酒桌上我都相信他们说的,酒精肝是真的,高血压是真的,喉管发炎也是真的,繁殖需要禁烟禁酒更是理所当然。不喝就不喝,喝了也白喝。 伟大的医学家李时珍曾经教导我们:  女人天生三两酒。在喝酒这项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在男性中堕落为出台、三陪事业后,女性卓尔不群的身姿逐渐就在酒池中冉冉升起,一如维纳斯之诞生。有人说,中文系99%的学生都是垃圾,1%的学生却是绝对精品。而99%的女人不喜欢喝酒,但那1%爱喝的女人却绝对是酒仙中的常务委员。 我很看重“爱喝”两个字,喝酒得是人的爱好,大家才能喝得起来,也就不辜负了“喝酒”二字。在这一点上,女同胞比广大男同志做得好,立场相当坚定,主次非常分明。她们绝对不会因为业务或者发牢骚和你出去对饮,她们之所以那么做,是把你从头到尾当成了朋友,酒友。那种信任和友情,甚至让她们严肃到根本不撒娇。女人能喝酒且不撒娇,简直珍贵到直如潘多拉之盒最底下藏着的那样东西。 她们绝对不装醉,能喝得下的时候,必然酒到必干。喝不下的时候,多一滴也不喝,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她们没有酒精肝、高血压、喉管发炎等等疾病。喝高了也不痛骂领导,回忆初恋,拍你肩膀,泪光闪闪。从技术的角度上讲,她们简直是喝酒的完美拍档。 男人最受老母、老婆指摘之处就是喝酒,这些人毫无学问,会讲什么“马尿”一类的非专业反科学的单词,令人无限反感。这就从另外一个方面反衬出女酒友的好处,她们绝对不在这个问题上批评你,反而热情地为你斟满,豪爽地和你干杯,让你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值得的,让你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不过,也有两个原则需要掌握。第一:  酒钱不要她们来付,因为化妆品带给她们的压力已经很重了,作为朋友要替别人着想,减轻她们的经济负担。而且,有那么好的酒友,多请别人几次,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呢?第二:  保持简单。男人和女人喝酒,其结果是相当复杂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世间最复杂的关系。喝酒,那就要把这些复杂的关系变得简单。喝酒就是喝酒,而不是其他的什么。这就保证了下一次大家见面还是喝酒而不是去做其他的事,也就保证了每次喝酒都一样令人愉快。 无论怎么说,光棍的酒友居然成了女人,这时代真叫男人觉得无比悲哀。 第二卷 第九章 ?我已经快有八年烟龄了。按照每月两条来算(其实远远不止),我已经抽掉了1920包香烟。就按每一包平均5块钱算(其实远远不止),我已经烧掉了9600元人民币。一想到那将近一万元的人民币,它们的那种颜色、味道、质地,尤其是厚度,我就会气到发疯。这就是说,在八年时间里,我烧掉了两辆摩托,或者是一套高级组合音响,或者是一千册图书,或者是一个客厅的装修,或者是一台P4的顶级电脑,或者是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 这些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现在乘11路车,听红灯牌收音机,看错字连篇的盗版书,坐在客厅的水泥地上,望着我MMX200的电脑,等着哪个漂亮姑娘烧坏了脑子来追我。这都是拜烟之所赐。 第一次抽烟是在大一,我在学校的分校区。今天想起来,分校区的存在和我抽烟之间,存在着一种必然的联系。1993年8月11日晚11时,和菜头终于在乘了三日三夜的火车后,到达了南京火车站。在连南京市都还没有看一眼的情况下,我就被押送上了新生专车。车子飞快地开过南京长江大桥,我开始觉得味道不对了,周围没有了闪烁的霓虹灯,而代之以农作物。在一条土路上颠了一阵后,车停了。只听得两声刺耳的电铃声,一道刺眼的电灯光照将过来。我眯着眼睛,看见前方是一道大黑铁门,门边惨白地写着:  南京大学浦口校区。 大门缓缓向两边滑开,车子开了进去。我扭头看时,又见两扇大门缓缓合起,发出沉重的一声“呯”。门关上了,我分明看见那门上写着:“少年犯”。 等军训完了,我们开始正式上课。新校区还没有竣工,整个校园像个大型工地,电锯声整夜不停。最令我悲愤的是,校园里只有一个迷你型图书馆,女生也远不是“美女如云,大腿如林”。新学期开始后的某一天中午,我站在5舍506的阳台上,鸟瞰校区,但见芸芸众生拿碗吃饭的吃饭,夹书上自习的上自习,光了膀子打篮球的打篮球。我的脸越拉越长,心情越来越潮湿,大骂了一声:“靠!这是高四嘛!”于是下楼,买了一瓶二锅头和一包三塔牌香烟。 二锅头在五分钟内被解决了,然后我把酒瓶当手榴弹给扔了。但是,当我熏上第二支烟的时候,我的心情豁然开朗!随着血压上升,我觉得有点晕乎,轻飘飘的。等尼古丁的浓度达到峰值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全身酥软。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我觉得这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不可爱。我就这么傻笑着站在阳台上,不知道自己已经从此成为了烟的臣民。回房间后,我居然写下了这样的文字:“环浦口皆田也,间有鱼塘。望围墙之外,房舍俨然,鸡飞狗跳,草人遍野,疑己或为知青;欲出而探之,前有校卫巡道,飞鸟难逾铁门之高;后有狼犬埋伏,狡兔不免齿下惊魂。至此方悟,吾其为囚犯也久。” 刚开始学习抽烟,身体并不适,所以迅速动了策反之心。记得我第一次是无比潇洒地把一整盒烟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姿势之妙曼,挥手之坚决,面目之狰狞,令路人侧目。当时我只觉得心头大快,道德上重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身上又长出了翅膀,脑袋上重新顶起了光环。但是,就在两个小时以后,我又打着手电,在宿舍下的草丛里寻找起来。一边找,还一边骂:  是谁啊?连这么一包烟都不放过?! 这就宣告开始了我和香烟之间的漫长战争。香烟吸 (: ) 我打不赢爱情 第 9 部分阅读 这就宣告开始了我和香烟之间的漫长战争。香烟吸多了以后,往往会造成醉烟。那其实是一种中毒反应,人整个是昏的,而且恶心想吐,想吃酸的。别人达到了人烟合一的境界,而我却很早就已经完成了香、烟分离的水准。这就是说,在抽烟的时候,烟草的味道和香精的味道,在我嘴里分得很清楚。烟草的味道让人迷醉,而香精的味道却让人着实作呕。我在墙上贴了一大张白纸,从某次戒烟开始,每过一天,就在纸上画一横。到大学毕业的时候,那上面已经有很多个正字了。同学好奇地问我那是什么,我红着脸回答道:“那是我戒烟的次数。” 我曾经仔细地考察过,为什么戒烟总不成功,也曾经翻阅过很多资料,寻找生理和心理上的原因,但是,这些东西对我没有根本性的帮助。我甚至参考了佛经,上面教育我熄灭自己内心的念头,要“如香象渡河,截流而止”。于是我整晚都能看见一头粉红色的大象,站在河边。他老人家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小脚趾,蘸了一下河水,就立即跑回来,跳进我的怀里,缩成一大团,说:“菜头啊,这水太凉!”我和他整夜整夜地谈心,劝说他站到河里,一下子把念头的河水给止住了,但是他总有一万个理由,说自己感冒了,或者是需要在女朋友面前显得COOL一点……诸如此类的理由,永远层出不穷。大象不下水,我就戒不了烟。我恨死了大象。 后来我参考了一些资料,设计了一种方法:  在自己面前放一台幻灯机,播着不同的香烟和抽烟的画面,然后在自己的身上绑上很多电极,把自己的心跳血压等数据传输到一台电脑上。一旦电脑发现我在看这些画面的时候出现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的情况,就立即给我一个20万伏特以上的瞬间电击,打得我龇牙咧嘴,屁滚尿流;而一旦没有出现类似现象,就立即切换一张美女图片给我,以示鼓励。经常接受这种巴甫洛夫式的训练,我自然见了香烟就联想起电击的滋味,本能地就产生抗拒和反感之情。YEAH!我为我能产生出如此伟大的想法而激动了好几个晚上,似乎看见我的钱又飞回来了。晚上看电视,放的是天津大发汽车的广告:  又能拉人,又能拉货,还省油呢。我看了就笑,又能看图片,又不费钱,还能烫发呢!我怎么能不笑呢? 但是,我这种天才儿童的天才设计,却经常为善于妒嫉的朋友所毁灭。他们在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设计构思后,非常冷静地告诉我:“这方法一点不稀奇,以前对色魔就是如此心理治疗的,只是把被电击的条件改了一下而已。”更令人愤怒的是,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哥们一脸坏笑地凑近我问道:“万一你设计的时候出了问题,看了图片却遭电击,那么你……?”他随手塞给了我两样东西,一是泰国的人妖介绍,另一样是很破旧的一本武功秘笈。我大叫一声:“葵花在手,江山我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看来,我只能靠自己的毅力去完成这一不可能的任务了。在我的戒烟记录中,最长的一次是坚持了48小时。不必说那种血压代偿性升高时的发晕,更不必说喉咙气管的严重不适,在48小时到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有无数小手,可怜巴巴地伸到我的面前,只喊着一个字:  烟!这些小手还在心里到处乱挠,那种痒的感觉能让你疯了过去。我这人最是心软,见不得这个,只能掏出钱去,买一包烟回来,满足这些贪得无厌的小鬼。就算是我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有的时候,也只能为小儿女而放弃一些原则了。 到今天,我都不记得我戒烟几次了,而且,我的世界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女孩子能撩头发、补妆、吃零食,而我们男的凭什么就得两手空空?手里没个什么东西拿着,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而一烟在手,胜过眉笔百万,气定神闲,这就是中国哲学里最深奥的“定于一”的道理,意思就是天下靠的就是一根烟,就能安定了。虽然我天天在电脑面前,青烟袅袅上升,黑发根根凋落,白发日渐多,黑发日渐少,一年四季烧烟草,浑身上下是烟洞,但是,这种安定、安宁的感觉是其他东西所无法给予的。所以,我还将抽烟,也会将戒烟进行下去。这就是所谓的一个人的战争,其乐若何? 最后要说的,是那只大象。他现在在河边,戴着墨镜,睡在吊床上,手里拿的是一根哈瓦那雪茄,比我都狠! 第二卷 第一十章 ?这两天坛子里的气氛有点凝固了,刚好听说魔鬼教官要结婚的消息,所以我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一放,写篇帖子恭喜他结婚的大喜事。不管世界如何纷纭变幻,人们依然在顽强地生活。运动虽然在天天不同地搞着,但是王贵还是爱上了李香香。一想到魔鬼教官要结婚了,我就止不住地想笑,因为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我幻想着魔鬼教官留着锅盖头,穿着蓝色中山装,双手放在膝盖上,和他老婆一脸龇牙咧嘴的幸福,在镜头前拍结婚照。 玩笑归玩笑,其实我个人对敢于结婚的人,总是充满了崇敬和景仰的心情的。因为我觉得别人能结婚,敢和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是完全不可以想像的事。打小起,我就属于进化还没有完全的那一种:  喜欢像头野生动物一样,先画个圈子,标明了自己的领地,谁要是事先不声明就闯了进来,我一定做咆哮如雷状,用爪子抓着地,吐口水。成年以后,家里要是来了亲戚小住几天,我都还是觉得不自在,老觉得有人影在面前晃悠,自己眼晕。 所以要让一女人直接进了我家,搬进来一大堆鸡零狗碎,书桌上全是化妆品,阳台上全是万国国旗,厨房里凭空多出十几口锅,把我拾掇得人模狗样穿西装打领带,我肯定会死于精神崩溃的。况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家里多了这么一个人,还不是想让她消失就一定消失得了的。每天你都可以看见她,她在刷牙,她在化妆,她在吃零食,她在看  TV……她就这么在你面前晃呀晃的,问你各种怪问题,要你做各种你不愿意做的事。想找个不是这样的,有吗?我寻思了半天,终于明白,原来我需要的不是一般的女朋友,而是《一千零一夜》里的阿拉丁神灯,拍一下手出现,拍两下手消失。 想到这一层,我悲哀地倒在沙发里。要是真有一天我结了婚,估计我和我媳妇两个人整天都在客厅里争先恐后地拍巴掌,口里念念有词:“消失!快让他/她给我消失!” 我到今天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非常喜欢一个人就得一定让她住到你自己家来,还得把整个床分一半给她?我很爱我的父母,但是打四岁起就没跟他们在一块儿睡了。我老爷子烦了我,就叫我滚,我也真的卷了铺盖出门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比较优秀的人际关系,大家有点像非洲草原上的狮子和大象,隔了河喝水,目光里是彼此之间默默的尊重。但是,我想烂了头,也没有想通,为什么媳妇一定就得进家门?我挺羡慕我的一哥们儿的,他和他老婆打早恋那会儿就分别住两边的家里。现在结了婚,放着自己170平米的复式房子不住,分别住在自己父母家里,每天你送过来,我再送回去,比他妈恋爱的时候还更让人恶心。虽然恶心,我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还觉得这样挺好。 朋友老婆这样的妙人儿估计是没有了,但是如果等他们生了一女儿,我是不是也得慎重地考虑一回当孙中山的可能?这样的邪念也就是一闪而过,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升起:“老牛吃嫩草,真禽兽也!”让自己的朋友当岳父,这样的想法真是混蛋已极。说到了女儿的事,我老梦见自己的女儿。我现在很清醒,没在发高烧。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经常在梦中反复梦见我打着一把伞,去一小学门口接孩子。在梦里我没问为什么,我连老婆都没有,接哪门子的女儿啊?我反正觉得很正常,下班了,下着雨,去接孩子。到了学校门口,我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  小模样儿,穿着件黄色的小雨衣,站在那里,刘海让雨水给弄成一绺一绺的了,还顺着往下滴雨呢。她用肉乎乎的小手背在擦雨水,那神情真是爱死我了!尤其让我高兴的是,长得一点不像我,真漂亮。 我刚走过去,她就伸了小手要我抱。她趴在我的耳边,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怎么才来呀?”你们听听,“才来呀”,这台词多好呀!你们再听听,“爸爸”,这称呼多让一个男人觉得自己牛B啊!甚至是在梦里,我都能感觉到她小手指头的冰凉。这样的场景一次次重复,最后我自己都相信了,我肯定会有一女儿。下一次再梦见她,干脆问问她想叫什么名字,那就全齐了。惟一的麻烦是,在如此之长时间的心理训练之后,万一我老婆生的是一儿子,那可叫我情何以堪呢? 说了半天,全是不着边的话。我这是怎么了?还是把话题往回扯。魔鬼教官勇敢地和别人一起跳下了爱河,爬上了爱之舟,这是值得大家学习的。我听说他正准备领证,更是对他钦佩异常。据说,要拿到那两张红纸头,要写很多报告,请各种领导盖很多的章子,然后交很多不同名目的费用和赞助(听说去年结婚的人缴的钱已经基本上赞助给了埃塞俄比亚的希望工程了),接着就是到医院里被全身扒光,医生会连续问三次:“你确定你要结婚吗?”你必须得神情坚毅地点头,稍微有一点犹豫,就前功尽弃了。等确定你真的有这决心了,就再发一把筷子让你咬着。医生用一烧红的烙铁,在阁下的尊臀上烙上一印:“肉检通过!”身体检查完了,事情还没完,还得安排你们参加一场黄色录像观摩,说是婚前教育。那带子又掉色又跳格,姿势古老,对白没有深度,演员表情相当生硬,没有情节或者情节发展相当缓慢,比你家里的进口DVD效果差远了,让你一个劲后悔,怎么没把票倒到小学去卖了先。看黄色录像完毕,终于领到两片红纸。那办事员一把就把两张纸摔在你面门上,用手指点着你的膻中大穴,厉声喝道:“小子!保管好了!离婚的时候必须记得带回来!”就在那样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你一脸幸福地拿着结婚证,手里提着配送的避孕用品——两双乳胶手套(等于20个安全套),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的重大转折!你结婚了!每次想到这样的场景,我就对结婚的人充满敬佩。他们为了爱情的勇气,真是没得说的。要是我哪天被日军抓了,上老虎凳,我没招;过电,我还没招;灌辣椒水,我当是吃川菜;用美人计,我将计就计;后来美人说了一声:“菜头,那么咱们是不是结婚吧?”我翻身下床,全都招了。可以想见我对婚姻的恐惧。 至于说到我们亲爱的教官,我们在这里祝贺他结婚快乐。结婚的快乐是无所谓有也无所 谓无的,结的人多了,旁边的人也就自然昏(婚)了。以后他进了城,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得而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重在参与。正如李咏在“幸运52”里说的那样:“谁,都有机会!” 第二卷 第一十一章 ?胖子”是一个被左翼毁掉的词。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人类社会都不免于物质匮乏,饥饿感充斥历史的各个时期。然而在任何历史时期从来都不缺乏胖子,这对于悲惨的世界来说,是一种相当鲜明的嘲弄。当世界嘲弄你而你却又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时,你惟一的选择就是反过来嘲弄世界。于是,胖子就成功地与贪婪、愚蠢、好吃、懒惰、奸诈等等概念联系起来,并且在世界万物中选择以猪作为其商标。 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更多的人暗示或者接受这一暗示,坚持认为胖子的性能力有问题。可以想见这种公共认识是多么的毒辣。生物学上有一种解释:  生物的发育过程中,生长发育和生殖发育先后进行。当生殖发育遭到抑制时,生长发育就会继续下去,使个体变得更为巨大而肥硕。这一理论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印在《果树的栽培》一书上。如今我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我在有生以来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胖子,胖子所能经历的种种人生苦难我都经历过。我曾在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思考胖子的存在和历史的关系直到睡着。这样的夜晚的数量是惊人的,因为需要考虑的命题实在太大,而供给我思考的时间却是如此的短暂。我也曾无数次在餐桌前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鸡腿,只因为周围的人不停地在恐吓我的缘故。他们每次都能成功地论证,地狱的景象并非只存在于死后的幽冥世界,一切胖子都能在有生之年领到一张那里的义工邀请函。知道了这两点,我就不必再强调世界将食物慷慨地分配给我们后,又是如何吝啬地使爱情成为我们中的稀缺资源了。 我们是世界的盲肠,是所有喜剧的源头。 关于胖子的话题蔓延上千年而无法停止,原因是: 我们穿衣服有问题。没有笔挺的胖子,永远只有臃肿的胖子。形体问题自从希腊时代以来,一直是瘦子们滔滔不绝讨论的话题。保持形体,  keep  shape keep  fit,都说明了  胖子显然是over了。我们超越了美学的边界,进入了异形的世界。地球上的衣料,只是勉强包裹住我们沉重的尘世之躯而已,因此你不能要求它们还能保持直线和平面。瘦子是衣服架子,而胖子需要的只是在啤酒桶外包上麻袋,对于麻袋,实在是不应该要求太多。你看见谁浆过一条麻袋呢?在瘦子接受衣料约束的同时,我们过着舒适的生活,热爱无拘无束生活的天性让我们超越了衣服的束缚。 这就是我们的第二重罪过。任何一个胖子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睡着绝不醒着。我们喜欢生活的温暖舒适,不喜欢冰冷和坚硬。我们降落到这个世界上,一朝成为胖子,就是天定的贵族,我们是来享受的,不是来受难的。要我们穿过针鼻难度明显超过瘦子,那么为什么不在有生之年享受人生呢?很难想像,世界若没有胖子将是什么样子。沙丁鱼能够挤在那么小的铁罐里,只是因为它们身材太好。我们不挤,我们要宽大的床,柔软的沙发,巨大的浴缸。瘦子本质上并不需要这一切,如果没了我们,他们宁可在锁骨和踝骨上穿上铁链,就这么把自己挂在墙上。 因而,这就引发了我们的第三重罪过。我们既然是来享受生活的,就难免嘻嘻哈哈,无拘无束,令世界喧闹起来。你躺在大床上,用手抓精美的点心吃,大口地喝美酒,如何能不响亮地吮自己的指头,在打完一个爆炸性的饱嗝后哈哈大笑?胖子都是快活的,自杀的都是瘦子,鱼若在海里被淹死了,这还是什么世界?在如此贫瘠的世界里能成为一个胖子,说明了胖子都是哲学家,洞悉这世界的本质。这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能上演一段喜剧,难能可贵。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喧嚣的声音,漂浮的浮尘。那么,为什么不让喧嚣更甚,让尘土飞扬?只有在这种时候,世界的悲剧色彩才能悄然隐去。 于是,我们拯救了生活,消灭了硬板床和冷水浴,在馒头上刷上奶霜而造出蛋糕。我们拯救了无聊而可悲的瘦子,让他们编排我们的笑话而使自己活得轻松一点,我们听了也开怀大笑,那是真的开心,没有一丝一毫瘦子的那种酸涩之味。我们是慷慨的施主,因为我们愿意支付一点酬金,换取艺术和文学的愉悦,并且打发了几个瘦子去月亮上去,满足他们发狂的甲亢。我们每天都得喝点酒,在所有人走完后小小叹息一声。不是因为忧郁,而是因为担心明天是否还能那么满足。 不过,我们不会那么难为自己,因为我们很快就会沉睡,发出巨大的鼾声。隔壁的瘦子绝望地用枕头包住自己的头,在月亮上都能听见,从下面的那个蓝色大球上发出了一声如此凄厉的惨叫。真难为他了,以他那么小的肺活量。 第二卷 第一十二章 ?“您真得锻炼了!”医生在体检完以后谆谆告诫我。他说我的肝已经被脂肪包了起来,过不多久就能送到法国做成肥美的鹅肝酱。我于是也忧郁起来,“是啊,大夫,瞧这禽流感闹的,估计您不是第一个人动这念头”。 等活着逃出医院以后,我发现自己气都喘匀了,肚皮却依然余波未了,上下荡漾。是啊,的确是丰满了一点,三围中上下两围和世界小姐一样。遗憾的是这腰围,从裤带上取手机 的时候,需要先把肉给翻起来——手机在下面捂着。为了不让手机长出蘑菇,多交一份农业税,我的确似乎需要锻炼身体了。 选什么项目好呢?朋友建议我游泳,说是消耗大,对体形好,游好了身材跟宝马S320似的,相当流线型。我否决了这个建议,因为那车尾灯太大,更重要的原因是游泳池里的美女太少。我有个相当隐秘的想法:  把锻炼身体、减肥和找女朋友这三项铁人运动结合起来搞。朋友狠狠地在我大腿上拍了一掌,道:“打网球啊!多少妹妹去那里根本不打球,而是搞运动时装SHOW。”我跷起二郎腿,冷静地回答:“一、你也有腿,要拍拍你自己的;二、哪个网球馆美女最多?” 就这样,我定下了打网球。第二天,我穿了沙滩短裤和老头衫立在网球场门口,一见面,就被朋友骂了一顿。他说我这是去插秧,而非从事“高雅”运动。他拉了我去体育用品商店,先置办一套行头。 售货员极其流利地说:“Babolat  woofer网球帽,深蓝色,看上去脸白点,  52块;身材太烂,VOIKL圆领T恤,黑色,  128;  短裤没有XXXXL的,穿沙滩裤吧;耐克The  Air  Resolve 足前部使用Zoom  Air技术,踝部则使用Max  Air技术,  760;  Wilson  Prostaff  6。0  Original网球,  85拍面加重版,桑普拉斯用,中国大陆限量发行300支,1560,  两只;吸汗带、护腕、避震器、柄皮、球夹、包带,计1500元;总共5503元,九折,3952元,谢谢!”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头涌起一股冲动,丹田激起一道真气,想跳起来把售货员和我朋友活活掐死。但我还是冷静下来,继续询问:“不知道这个Wilson  Prostaff  6。0  Original的拍面大小、挥重、平衡点的情况如何?”一连串术语在随后的五分钟将我完全淹没。我耐心听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萨芬摔过的那只拍子呢?有吗?”他奇怪地问我为什么是萨芬?我温和地解释说:“我个人觉得,就网球这个项目来说,我认为摔拍子是其中最COOL的部分。” 我的网球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卷 第一十三章 最近转了一组贴图,帖子的名字是我起的——“小弟弟的‘小弟弟’”。内容虽不见得黄色,但是也绝不向上。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向上了,那就绝对被评为“黄色”了。这组图说的是一个小朋友的烦恼,该小朋友应该在四五岁之间,男性,正处于那种“淘死狗”的年纪。在组图中,他一丝不挂,一派天真,光着屁股满世界淘。惟一有一点遗憾,就是他的“小弟弟”总给他找麻烦,图里所有奇峰突起、让人喷饭的地方都围绕他的“小弟弟”的麻烦展开。 据别人说,和菜头是在网上写“美文”的。突然之间,从恋爱、情感一类形而上的东西,掉转枪头,玩起了形而下,令到很多朋友非常诧异。著名的网络女作家河底河夫子就说:“吾观和菜头网上三百言,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言下之意,放着天下老大美文不写,围着别人老二打转转,和菜头贴图上网,红旗落地矣。 河夫子最近写小说,可能要用男性视角写其中的很多段落。她却不知道,和菜头这一贴图虽小,其管见的男性心理却大。天底下黄且双关的图片多如牛毛,和菜头却对这一组青眼相待,是何缘故?各位看官,且容菜头慢慢道来: 和某相信,看到这一组图,男网友与女网友的感受绝不相同。在法拉利这对流氓兄弟拍摄的电影《Theres  something  about  Mary》里,有一个镜头引起了我的注意:  话说男主人公到女友家邀请对方参加毕业舞会,内急如厕,一时慌张,嘘嘘完毕后提拉链,结果裤子的拉链把“香肠”和“鸡蛋”全部锁在了外面。女友的老爸进得洗手间来,坐在马桶上低头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叫道:“OH!  My  God!”有意思的是,老爸本来在马桶上正坐,见此情景急忙单手护住自己裆部,并迅速将身子扭过一边去。我当时看见这一细节,觉得那演员功力了得,简直是天才。说句废话,若是个女导演能导出这种效果,我和某一定和她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兄弟,而且绝对尊她为大哥。 从这个细节上看,弟弟虽小,但是事体甚大。而且,多数男人都有过这方面的惨痛经历,最易引起共鸣。足球比赛中,众世界球星身价总和过亿,晚餐会上一般都领带西装,人模狗样,彬彬有礼得紧。但君不见世界杯上,裁判判罚任意球时,作为人墙的运动员无论身价多少,平日何等道貌岸然,那时统一的动作绝对都是双手牢牢护裆。凭其三贞九烈程度,绝对可以写入烈女传外一章。 记得菜头一日在办公室内聊天,众男人团团围坐沙发,观看一女同事与一男士斗嘴。说到酣处,那女士一招裙中腿撩出,直取对方下三路,其力大,其势急,见此情景,沙发上一众男士齐齐侧转身,跷起二郎腿,做以大腿外侧防御状。动作整齐划一,与国庆大阅兵相比其出腿一致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细节,我想是所有女性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也永远无法分享这种细微的感触。回到“小弟弟的‘小弟弟’”组图上,看过之后,男网友在哈哈大笑之外,必然有一种紧张的情绪油然而生,在凳子上或夹腿,或扭臀,多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这种心理,便是众多女性网友所不知道的了。 此种焦虑或曰紧张为男性独有,伴随其一生,至死不渝。以男性之强壮,任何重击,或有可忍耐之处,也有防御之法,但是,若裆部受重击,任你大罗天仙,也必不支倒地,其疼痛程度绝非利器砍伤所能比拟,当是时,全身所有痛觉感受器同时报警,甚至哼都哼不出一声,全然窒息,内肾刺痛,金星飞舞,心脏每跳一下,半身疼痛一次,此种苦楚难于用语言形容。在球场上,即使争头球血流满面,最多有一后卫扶你出场,但是,若是下三路中招,比赛立即中止,所有兄弟团团围住,众兄弟自己也弯着腰,牙缝吸气,详细询问伤情如何,其关切程度远胜其女友。 “小弟弟”遇见麻烦,诸男人必自然流露感同身受的同情关爱,这就是男性社会中独特的景色。 谈到这里,本文不愿继续展开讨论力比多推动世界论。各位看官若有兴趣,大可自己阐发。我这文中,只谈一个细节,作为那八百多点点击的注脚。要知道,那组贴图肯定有不止一人看了不止一遍,那就是在球场边欷嘘慰问的一群了。而在更为广阔的男权社会里,发生的事也绝对不会是欷嘘慰问那么简单。 菜头大笑。 第二卷 第一十四章 ? 你前往何地,我亦前往。 ——《圣经·路德记》第一章十六节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且住!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两个就属于“团体”了,那么我们就得多问一句:  这两只青蛙什么关系?一般来说,如果是两只男青蛙或者是两只女青蛙,问题就简单得多。我们会如释重负地说声:“那就继续‘扑通’吧。”但 是,如果是一只男青蛙和一只女青蛙,问题就复杂得多了。 居委会的电筒和联防队员的电棍立即会将这两只青蛙罩在方圆一尺之内,邻居们的窗子无声无息地打开,高倍望远镜缓缓探出——说!你们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一起跳下水? 即使那青蛙是杰克,估计这时候也说不出那句回肠荡气的:“You  jump I  jump!”男青蛙的眼镜都快掉了,绿皮泛出惨白的颜色来:“我们,我们是朋友关系。”那声音严厉起来:“什么?朋友?哪儿有朋友一块儿往水里跳的?”一个慈祥的声音补充道:“要老实交代啊!否则对你不好啊!” 你看!两只青蛙跳起水来,情况就令人难堪到这种程度。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在这个古典等比数列的童谣中,如果出现了两只相爱的青蛙,结果便会导致整个数列的崩溃。因为两只相爱的青蛙是三条腿,而非八条腿,爱情三条腿。为了保证数列的稳定连续,我们必须拘捕青蛙,殴打他们,逼迫他们承认是在非法交易,叫他们交纳罚款,当然,我们会对外宣称,是为了挽救他们和社会于水火。 话讲到这里,已经类似黄色笑话了。鲁迅先生也讲黄色笑话,什么老和尚死不瞑目一类的。唐彛怠昂搴苌睿苌睢薄N椅恼碌暮搴芮常韵碌牟糠挚梢缘被粕翱聪氯ィ也辉谝獾摹?br /> 青蛙为什么被居委会和联防队殴打?因为后者的数学很好,所以根本不明白恋爱数学。爱情几条腿?在他们那里,是两条。而正常情况下,有爱而无欲的爱情在这世界上非常罕见。性,是爱情的第三条腿,爱情三条腿。 三条腿一说,本身就是黄色笑话。但是黄色笑话流行了多少个世纪?为什么黄色录像带到现在都扫不干净呢?我最近还听说有了DVD,只是要密码。爱神是光腚小儿,那是坚持了灵肉分开的讲法。柏拉图或许可以做得到,我等凡夫俗子未必能亦步亦趋。三条腿是一种客观存在,并不尴尬,而真正让人尴尬的,是三条腿装两条腿,空间异常拥挤。所以,对于三条腿,我们从来都是挤在内部电影和内部书籍里“批判地欣赏”。 这从一个侧面论证了为什么《笑林广记》永垂不朽,《金瓶梅》万世常青。这也更充分说明了张贤亮小小一本《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就赢得了“老流氓”称号的原因。 灵之于肉,并不少于肉之于灵。印度教的大师说那是一种“乳融于水,火燃冰上”的状态。遗憾的是,我们长期强调要“清如水”,然后忍着忍着水就变成了冰,可怜一国人练了几十年的寒冰神掌。寒玉床上既然功成,自然挥刀自宫,然后就去集体歇斯底里地殴打青蛙。人生之无趣,竟一任若斯! 90年代以降,风气顿然一变。伟哥挟奔雷之势登陆,一夜吹落满地阴阳合欢散,高奏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人们从潜龙勿用突然时乘六龙,甚至战龙于野却全无亢龙有悔之意。无趣的人生平稳的调子忽地转出新调,由无趣而为无耻。夫子说:  过犹不及,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援交、One  night  standing、包养……这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去讨论了,在这里我只想讨论极“左”女权运动的兴起。在这种运动中,身体的控制权为女性所夺回,但是却有沦为工具的可能。女性有权利处置自己的身体,这是时代的进步。从不裹脚起步,到夺得引产的权利,我都举双手赞成。但是,利用身体进行极端体验,包括什么用身体写作,都超出了我理解的范畴。 当身体成为一种体验工具的时候,人的尊严就已经荡然无存了。我不知道在这种理念下,如何进行关于爱情的体验?这不是两条腿所能完成的使命,或者可以说,单纯的灵性体验可以在没有腿的情况下进行,但是,如果强调“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那么我怀疑这就只需要第三条腿了。 而无论爱情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都给人很怪异的感觉,最糟糕的是希望用一条腿而达到两条腿的精神境界。也许这又是过犹不及的另一个例子。为什么我们总如钟摆一样,徘徊在两个极端呢? 第二卷 第一十五章 ? 老夫今日满28周岁,三十而立,老夫现在还可以再躺一阵子。看了很多文章,大多是说自己三十或者四十生日的。这是一种数字崇拜,老夫鄙其器小哉。上网想找一同好,搜了半天,只找到一句: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藏利剑斩莽夫。 这惟一的一句关于二八的检索内容,说的还是16岁的MM,且道出了色字头上一把刀的真理,老夫何其不爽也!不过话说回来,老夫的确体似酥。酥者,重油面饼也。老夫这具躯体重 达零点一零五吨,油有一大半,做酥倒是做得的,无非是面少点。 此外,由于老夫从童年起一直响应各种号召,严格落实各项指示,喝红茶菌,打鸡血针,甩手甩到半身不遂,气功练到胸肌下垂,因此虽然二十有八,但是弯腰触地,手过脚面20公分,腰马合一,下劈一字马易如反掌,怎一个柔字了得! 老夫又极善煽情,赢得“网络泪腺机”之尊号,若昂然北上,每日献身央视45分钟,则中国不必南水北调矣! 噫!老夫不酥,何人能酥? 老夫纵横厕所食堂间二十八载,口水一喷,舌璨莲花,活人笑死,死人诈尸。年方二八,就已达到如此至高境界,成为最接近神的男人。如此绝顶雄风,教我顿生独孤求败之心。 我没有想到,我最终却毁在了朋友手里。情况汇报如下: 我叫和菜头,男,现年28岁,离异两次。先不忙用同情或者鄙视的目光穿透我的T恤,因为这两桩婚姻没有一件经过我国民政部门认可。现在,也不要急于拨打110,或者准备在午夜热线里声讨我,因为这事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极为黑暗的2000年,我们这拨70年代中国婴儿潮的产品迎来了伟大的千禧之年。记得1999年12月31日的晚上,我和一群70年代的各种矿石王老五衣冠楚楚地坐在绿土酒店的西餐厅里,喝着一杯接一杯排成50米长队的啤酒,观赏一个叫“中国力量”的组合,看他们穿着透明的衬衣,唱劲的歌,跳酷的舞,等待新年的到来。 当新年终于到来时,局势变得极为混乱。人群骚动,我们拥到窗边看烟花,那年烟花特别多。剩下的人在痛饮啤酒,跟不要钱似的。而在这混乱的背景下,情人们开始在零点彼此深深印下一吻。我在汹涌的人群里逆流而上,想听清楚其中吻得几乎和咬人一样的一对在说些什么山盟海誓的话。我最终只听见一句:“回吧,再不回去,你老公该急眼了。” 我对此极为失望,但是转过头去看我那帮各种矿石王老五,他们全都在桌边,眼睛里泪花闪闪。我知道,他们完了。事实证明了我的预感,在万恶的2000年1月1日早晨,他们黯然离开,并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纷纷把红色的讨债单送给我。2000年,从铁皮王老五到钻石王老五,没完没了的告别单身狂饮PARTY,没完没了的婚宴红包,没心没肺的我就没完没了地笑,没完没了地交。最终,我身体搞差,经济搞垮,我恨2000年。 日子还在继续,秩序迅速恢复,而且似乎恢复得有点过头了。在一个数千万人口的大城里,我居然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与我共进晚餐。昔日餐桌上的兄弟,一个个变成老公、父亲以及情人,消失在新房尽头,消失在我的手机短信里。而且,我再也分辨不出他们来,他们全用一个签名:  节日快乐。 为了方便记住结婚周年而在2000年结婚的男人是可耻的,而我面对着缺了三个角的麻将桌,泪眼朦胧中,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社会责任感的沉重压力。可2000年这个惟一适合结婚的机会,已然过去。 2000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在乏善可陈的2001年,单数概念的2002年,以及每况愈下的2003年,没有被婚姻击倒的有生力量迅速集结起来,展开了波澜壮阔却不断有人叛变的单身抵抗运动。在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里,我们中的幸存者抱着枪,满身泥泞和硝烟,困在一家咖啡店,心情极为低落。 在一片“我要回家”的低啜声中,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菜头,要不,我们协议吧?”说这话的是我们的指导员,高龄美女淑芬,我15年的好朋友,不见兔子永远不撒鹰的死硬分子。从那一刻起,我的生活被完全改变了。 “协议”说的是高龄男女青年朋友之间的一种约定,内容为:  若本人(例如:  和菜头)在××岁之前还未结婚,若本人老友××(例如:  胡淑芬)也未婚配,则我将保证娶我的老友××为我的合法妻子,在残存的日子里一心一意照顾她,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酱油减价还是国足失利,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虽然孔子和耶稣都说过:  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但是在这种满天都是鹰,一个都不愿意当兔子的时代里,把朋友发展成结婚对象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一个人,当你见他失恋十次,流泪百次,吃饭千次,发脾气万次,你连他上厕所用几张手纸都知道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你们之间可以完全没有婚姻的磨合期,上路就挂四挡,油门踩到底,直飙小康。从此,天地之间就消失了你和你老友的身影。你们共看花开听虫鸣,同观海潮赏雨景,且一路默默无语——因为话在十年前早已说完。 由于我的存在,胡淑芬同学有了底了,气也足了,容光也焕发了。遂于今年3月8日胜利地抓到了她要的兔子,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临别与我解除协议的时候,她说了句令我永生难忘的话:“好兄弟!要不是想着嫁给你的种种可怕,我哪里有动力去找男朋友,哪里有今天的幸福?谢谢你!” 想起孔子说过:  惟老友与女子难养也。他没有说女子且又是你老友的情况。后来,相同的事又发生了一次,我再次签约,再次被解约。因而,就这种发生于未来时的婚姻而言,我已经离婚两次。 现在,我的看法依然坚定:  实在不行了,朋友也一样。既然做了老友,也就不在乎在肋骨上再插上一刀。 时值老夫二八大寿,想起罄竹难书的往事,老夫痛下决心,发三大愿,万望老天垂怜,得偿所愿: 一愿鸟人长久。 二愿天上落钱,只落我家。 三愿锻炼身体,练出腹肌,我和它们分别已有20年了。我希望明年生日,我穿了白衬衣站在风里大口喝矿泉水,喝得满衣服都是。风吹过,衬衣贴身,露出六块腹肌…… 是为三愿。 第三卷 第一章 ?又到了一年N度的CET英语级别考试的时间了,我相信有很多朋友正在痛并冷汗着。中国哲人是在梦里见蝴蝶,而这蝴蝶飞到了西方,再飞回到了胃里,其情形可想而知。 问题出在我们自己身上,中国人是发明考试制度的老祖宗。打唐朝算起,就是一头龟都能考死两三回了。所以,我们在五千年的历史中发展了一门科学:  考试学,甚至是李约瑟博士都没有将这一伟大科学写进他的洋洋百万言的论文中去。我现在告诉大家,很多人其实都 深谙考试学三昧,但是为了自私计,为了国粹计,他们都当了沉默的大多数。但是他们不明白,这不是一个伟大的辩证唯物主义者应有的态度。考试学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有的同志就是想不通,不但不交出来给广大人民群众,而且要挖深深的洞子埋起来。我今天就是要动员大家,把考试学挖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一起来分享人民的智慧结晶,从此迈步走上具有中国特色的英文考试之路。 一、  四、  六级英语的本质 著名哲学家笛卡尔曾经说过:“我只敬畏天上的群星和我心中中国考试委员会的英文四、六级考试。”这充分说明了CET的难度和其在我们心目中的高度。你过了CET六级,你能找一份工作,但是你未必能写一份标准的商业信函。如果你没有过,那么你连写一份错字连篇的信函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现实的残酷。老总们是不管你的实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