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夫人开挂日常》 章节目录 第1章: 刑场遇刺 “午时将至,验明正身!” 一声断喝,犹如惊雷一般炸响,震的庄子萱眼睫微微一颤,清醒刹那,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几乎超负荷的倒灌而入,如同要撑爆她的脑袋一般! 强烈的痛楚像是剖入黄油的热刀,庄子萱一时间思维骤然清明,猛然睁眼,只看到好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清一色古装打扮,正望着自己指指点点。 “可怜啊,庄院首这满门都活不成喽!” “啧啧,院首当年可救过皇帝呢,这还不是说杀就杀……” “慎言慎言,被鹰犬听去,抓你进天牢!” “怕了他去?暴君……” “快快住口!” 这是哪? 哭声,骂声,呵斥,百态嘈杂的窃窃私语仿佛就响在耳边,这听力敏觉的可怕。 庄子萱还在头痛的抽气,好在捱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没有被庞大信息冲击成白痴,大脑开始自动运行处理,解析出了一些零碎情报—— 院首之女……下旨抄家……满门问斩! 难怪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都是来观刑的百姓。 忽然间,后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拔出,庄子萱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红衣赤膊,满脸横肉的壮汉一手拎着鬼头刀,一手把木牌掷在她面前,瓮声瓮气道,“犯人庄子萱,验!” 那木牌上,果是端正的楷书,写着庄子萱三字。 再联系接收的记忆,拥有后世各种奇事见闻的庄子萱岂能不知,她这是穿了啊。 之前还在家族试验一昧新药,却不曾想,再睁眼就是异世天地,穿的不讲道理也罢了,怎么一来就要死刑了? 趁当下没那样头痛欲裂,庄子萱低头再一看,自己一身单薄白衣,让麻绳五花大绑,正跪在这高台上面。 而周围一字排开另跪了不少人,一个看起来水灵的少女哭的梨花带雨哀求,“爹,娘,救我啊,我不想死,爹你想想办法啊!” 另一个妇女也哭哭啼啼道,“老爷,您快求求陛下吧,陛下必然顾念旧……” “聒噪!”那中间跪着的蓄须中年人昂着头怒道,“我行医问心无愧,决不为苟活低头。死则死矣,哭个甚么?你们母女俩真是丢尽我庄氏气节,比不上萱儿半点!” 立时,两双含泪的怨毒视线就转了过来。 庄子萱神色有点复杂。死到临头,这个便宜爹的风骨倒是硬的很,可她也不想死啊。 想到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的尸首分离,庄子萱便心寒的背后汗毛直竖。 不,她绝不能这么死! 谁知道死了还会不会穿回去,万一原来世界她已经被药性毒死,那可就再无复活机会了。 但这个开局着实要命,已经身在刑场,她该怎么死里逃生? 庄子萱看了一眼四周贯甲捉刀的守卫,念头正急转,又听一声威严令下:“午时已到,斩!” 刽子手的鬼头刀高高举起,她头皮一紧,一声“且慢”刚要脱口而出,就见余光中爆出数道寒光,尖锐的破空声一掠而过。 紧跟着,有人惶急叫道,“大人中箭了!有刺客!” 场面顿时大乱!是刺杀,还是劫法场? 庄子萱没有为这个突转的意外而喜,心中倒多了点警惕。她冷静的观察周围,脑海中快速拟定逃生计划。 看似混乱的围观人群之中突然暴起几个百姓打扮的路人,手里却是各执短刃,一个照面就砍杀了阻拦的兵卒,夺了武器冲上刑台,直奔后方监斩官处而去! 得,这肯定不是来救他们的人。 庄子萱低头,尽力减轻存在感。 奈何猪队友无处不在。先前哭的嗷嗷叫的少女——“她”同父异母的继妹庄子湘,惊喜喊道。 “大侠救我!” 动动脑子吧!你看他们一副要血洗刑场的样子,哪里像大侠?不是仇家蓄养的私兵就是王朝反乱势力好么! 被这声大喊惊动,奔过庄子萱边的刺客脚步一顿,在短暂的兵器交击后,腥热液体骤然喷溅她一身。 行医多年,对这气味再熟不过——是真血! 庄子萱瞳孔紧缩,抬眼只见刽子手被一刀封喉的尸首重重倒下。 而那刺客正眼神阴鸷的对上她的视线,滴血的长剑一甩,就要冲她当胸刺下! 庄子萱反应极快的就地一滚,旋即双腿剪住他的脚踝用力一绞。 刺客不想猎物还有反抗的勇气,被别倒在地,长剑脱手。 庄子萱毫不犹豫,双手被缚却扑的势若猛虎,张口就要抢先咬他的脖颈大动脉。这是手无寸铁却能反杀对方最快的方式。 可这龙套般的刺客却没有被轻易吓住,他飞快拔出短刀,冲着庄子萱的脖子狠狠抹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2章:将军威武 到这一步,庄子萱也豁了出去,拼着割喉也要咬断他血管。 横竖都是死,拉一个垫背好过任人宰杀。 眼见就要撞上刃口,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拦腰提起,随即视野中多出一根锋锐长戟,不知何时穿透了刺客胸膛。 “才知院首长女巾帼不让须眉。” 清朗的声音响起。 庄子萱站稳,向对方看去。 入目的却是一个甲胄在身,长冠饰翎的年轻将军,剑眉意气风发的斜飞如鬓,双目凌厉有神,轮廓刚硬而俊朗,既是翩翩儿郎,又有扑面而来的英武气概。 庄子萱不认得他,但记忆却跟这人对上号—— 本朝声名赫赫的骠骑将军兼冠军侯,敖霄,敖无虞。 将门世家,根正苗红。战绩辉煌,荣誉无限。年纪轻轻,万千少女梦中情人…… 这都不重要。 庄子萱捉住的却是记忆里零碎的一个小细节: 据闻,敖霄有御赐的免死金牌! 对她来说,这可是唯一能先合法保下性命的机会。 虽然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让原主一家被莫名问斩,不过先留得青山在最为重要,以她后世的见识,未必不能化解! 那么,当务之急,是如何让敖霄来帮这个忙? 她正思量,敖霄已经放开了她,随手一扯,那拇指粗的麻绳寸寸崩断,让她重获自由。 做完这一切,敖霄转头怒喝道:“贼子,休得猖狂!” 庄子萱抬眼望去,只见敖霄一脚踏出,好像游龙出海,长戟在他手中大开大合,舞动的如同猛虎下山,煞气锋寒似刀,在惨叫声中挑出血花朵朵,极具残酷的美感。 敢围杀过来的几个刺客,完全不是一合之敌,瞬息横尸当场! “好一个冠军侯——今日之仇,来日当报,撤!” 领头那人一声唿哨,同行刺客也不迟疑,掉头便飞身跃下刑台奔逃。 “丧家之犬,也敢狂吠!” 敖霄冷笑一声,靴尖挑起地上落刀旋即一脚踢出,那几斤重的腰刀便如投矛一般,倏然爆射而去。 刚要混入人群的领头刺客身形豁然一滞,再看,刀尖透胸几尺,竟是穿了个透心凉! 其余刺客悚然一惊,逃得更加头也不回。 庄子萱暗道:能年纪轻轻就封侯拜将,猛,打起来是真的猛…… 敖霄拎着长戟正要追击,忽然脸色一变,身形晃了晃,有点不受控的倾斜。 庄子萱,“?” 机会! 不管怎么回事,她离得近,殷勤献的也快,立刻凑了过去,让敖霄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 表面看是敖霄怀抱佳人,实际却是佳人正咬牙切齿的撑住了他的身体加盔甲的重量。 “你……”敖霄话音未落,庄子萱已然趁这空挡切了他的脉,顿时表情有点古怪。 刚才还大杀四方威猛的不行的人……怎么血气亏空的这样厉害?换个普通人,早昏迷过去,要老参吊着命才行了。 两人对视一眼,男人眼底微微一闪,轻声道,“辛苦小姐,扶我去后面。” 懂。 他恐怕不想这个秘密暴露人前。 庄子萱点头不语,为了博得这位冠军侯好感图谋免死金牌,她也咬牙苦撑,敖霄血气大亏,这会不是有她扶着早就倒地难以动弹,指望不上他使力。 因而肩膀架着这么重的分量,走的步履维艰,东倒西歪,看上去就像热恋情侣在街边腻腻歪歪的走姿一样。 偏这会儿,还能听到那个刚就坑过她一次的倒霉继妹还在哔哔。 “爹,娘,你们看庄子萱,竟然当众和男人搂抱……不知羞耻!” 庄子萱面无表情回头看她一眼,“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书,现吃什么药?” 现场静了静,庄子湘虽然不解其意,却也能感受到话里的阴阳怪气,恼怒道,“大庭广众和男人拉扯不清,将我庄家颜面置于何地,爹,你不管她吗!” 好一顶大帽子。好一个告家长。 庄子萱有被无语到。这小妮子大概率是嫉妒只有自己被救了起来而已,一家子还都在那跪着等杀头,偏自己好像入了冠军侯的眼,可不就是特殊待遇么。 那中年人,“她”父亲庄范缓缓开口,“多谢冠军侯方才救小女一命。” 这一下太极打的庄子湘脸色铁青,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庄范的偏袒。 敖霄本就强撑,还听了会庄家姐妹掐架,这会说话都有点中气不足,“保境安民是武人分内之事,院首客气。” 庄子萱不愿拖久了让敖霄有个好歹,只道,“爹,将军暗伤未愈,方才打斗牵扯到,我扶他去歇会。” 庄范便露出一副“我闺女怎会和男人拉扯不清哪怕他是冠军侯,果然是有其他缘故我才不会误会我闺女”的表情,颔首道,“且去。” 倒霉继母和倒霉继妹,“……” 庄子萱差点笑出声,只觉得这睚眦必报不容人的母女俩能摊上这么个维护长女的一家之主,居然没给活活气死,还坚持排挤她,着实有够顽强。 章节目录 第3章:一语诛心 监斩台还在乱套,刚才暴起的刺杀之中死了不少差役兵卒,剩下的逃的逃残的残。 庄子萱扶敖霄坐上官椅,好歹没有当众露了此刻他连个八岁孩子都打不过的底细。 才见桌台下的帷幕一动,钻出个狼狈的蓝色官袍男人,拱手对敖霄道,“多亏冠军侯出手相助,这些贼子胆大包天,杂家一定禀告圣上,诛他们九族!” 这尖嗓子,一听就是老宦官了。 “福公公客气。” 敖霄淡淡道,目光只追着庄子萱。 庄子萱没理他俩的场面对话,自顾自去另一边,检查倒在血泊中的官员。 试脉之后,她抬头,对上敖霄目光,摇了摇头。 “一箭正中心脏,人已经凉了。” 敖霄目色一沉,那宦官却抢先道,“大胆!李大人壮烈殉职,岂是你一个贱鄙钦犯也可亵渎的!速速滚开!” 那厢却听庄范勃然大怒的声音传来,“福安,你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安敢辱我女儿!” 福安脸色黑透,骂道,“庄范,断脊之犬,莫以为刺客搅扰便能停刑,杂家现在就要你狗命!” 你们古代人骂人都跟狗过不去吗? 庄子萱也知危险没有解除,单刀直入的冲敖霄道,“将军,我有法子解你旧疾。但我必须活着,才能给你治病。” “好大口气!” 福安似乎也知敖霄情况,阴沉的看向她,“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你个女子何德何能在此哗众取宠,莫不是跟你爹一样,沽名钓誉,行医害人。” 这话对任何一个医者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庄子萱眼神一冷,正要怼回去,却听敖霄道。 “可。你治得好我,我在陛下面前为你家求情。若你治不好……” 他不在意当众打脸福安,只是沉沉的看着庄子萱,见额上还有薄汗,却风姿依然清丽的女人笑了。 “若治不好,无须将军求情,我愿自请凌迟而死。” 她语调颇轻,语气却不带任何玩笑之意。 这赌注之狠,让在场人纷纷变色。 敖霄眼底露出几分诧异和激赏,不由得在庄子萱坦荡无畏的目光之中走了神。 如此奇女子,这样的魄力,一些男人也拍马不及! “胡闹!” 福安尖着嗓子叫道,“冠军侯莫要听信此女诓骗,一定是为了偷生片刻,才出此狂言,左不过是刚读完几本医经,从未听过庄家长女医术精湛的传闻,她能有什么本事?” “冠军侯,子萱从小到大绝无一句虚言,既然她有此自信,老夫愿以我庄家世代医名为保,且让吾女一试!”那边又传来声音。 庄子萱心里微微一动。 这个爹……叫他一声爹,不亏。 她本就出身古医世家,从小让几个叔公拉扯大。深知医名对这样一个家族的珍贵,能悍然以此作保,是对她信任到了极点。 庄范虽不是她亲爹,但如此处处维护,倒让她不得不有所触动。 “医名?” 福安嗤笑一声,“你开错药酿了好大祸事,自己锒铛下狱,全家问斩,眼看这一脉的庄家就要死绝了,谈什么医名!” “福公公,你如此抗拒我为冠军侯看诊,怕不是另有所图,唯恐冠军侯被人治好,才会连我这样,你认为毫无本事的草医也不敢大意吧?”庄子萱笑道,眼里却毫无笑意。 “你,血口喷人!”福安可不敢担这个罪名。 都是互相伤害,谁怕谁。庄子萱紧紧盯着他,继续道。 “那又何妨一试呢,你这样阻挠,落在别人眼里于你来说是好是坏?或许再追溯一下……冠军侯这旧疾,若不是先天而来,那么,是谁害的——?” 一语诛心! 现场气氛明显凝重,那福安的嘴唇都抖起来了,颤着说不出话。庄子萱眯起眼,心里若有所思。 敖霄这病,不是先天。这水,不浅啊。 话讲到这个份上,福安哪里还敢搭腔。这事儿别人不知,他伺候皇帝多年,多少知道消息:敖霄之事是敖家的逆鳞,至今都压着恨意,真牵扯到他身上,他九条命都不够死! 半晌,一直望着庄子萱的男人道,“无需多言,我信你。” 章节目录 第4章:本侯为保 福安脸色阴沉,有心要拦,偏偏敖霄一副只信那庄家丫头的架势,倒弄得他不好下手,半天吐出一句: “庄家丫头,仔细你的皮!” “嗳,多谢福公公挂怀,小女子年纪轻,皮还紧的很,还没到那等皮松肉驰的地步,您慢走,路上可别惊了马,我跟我爹还得为冠军侯看诊,就不送您了。” 庄子萱皮笑肉不笑,开口就赶人。 福安却突然老脸笑成朵花: “谁说咱家要走,庄娘子好大本事,不如现场替冠军侯疏解疏解?也免得余孽作祟,伤了冠军侯不是?” 这老太监一双细长眼阴森森看着庄子萱,庄子湘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姐姐没学医术,正唯恐天下不乱: “姐姐,公公说的没错,咱们总得取信于人才好。” “胡闹!这刑场上银针脉枕皆无,哪里是好行医的地方!” 庄范忙不迭开口呵斥。 他虽信自家小姐,却少不得担心,本就想着回家临时抱佛脚,哪里愿意庄子萱当众看诊? 眼见着庄子湘吃了排头,徐氏心疼不已。 径直扯着庄子湘搂进怀里安慰,不怀好意道:“湘儿这也是为咱们庄家名声着想,怎么就不行了?” “得了,这是从附近医馆寻来的银针,庄家丫头,请吧——” 福安可没功夫看庄家后宅鸡毛蒜皮的事,径直就使唤随从小太监递上一包银针给庄子萱。 小太监又不知道从哪里端来椅子,伺候着福安坐下。 福安看着庄子萱,满脸得意: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本事 庄子萱接过,先是仔细查验,又极为谨慎用烈酒洗过,手法老道看的庄范暗中赞许。福安等人外行看热闹,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敖霄看着眼前这小女子专注姿态,下意识便放松不少,任由庄子萱施针。 庄子萱下手飞快却不失稳健,埋针入肉,分寸掌握的极好,寻穴下针更是毫无犹豫,不消片刻,敖霄就已受针完毕。 旁人只能看到他气色明显好转,作为当事人,那种更为玄妙的回血感觉他体会更深,遍寻名医都毫无办法,可这庄家女儿却—— 敖霄目露奇色。 这小女子临危不乱,半点也不像是久在深闺的女子,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为何之前从未听说,庄家长女有这种能耐? 这些变化瞒不过围观百姓的眼睛,他们登时议论纷纷,各色各样的声音传进福安耳朵里,令他有些难堪。 “果然虎父无犬子,院首更是顶顶的名医,怎么会开错药?” “可不是?你看她年纪轻轻,这手医术实在厉害,难不成庄家……” “休得乱语!那位公公还听着呢!” 庄子萱收了银针,大大方方擦拭额头细汗,又将银针递给脸色难看的福安,开口调侃:“福公公,这可放心了?” 福安面色铁青,只能冷哼一声。 敖霄自然记得先前的赌约:“福公公,庄家这事,本侯用那道免死金牌为保,有劳公公回宫复命。” 他的语气根本不似商量。福安今日被怼几次,多少长了记性,气的拂袖而去,径直领着人马转身回宫。 而稍稍恢复力气的敖霄却转过身来,眼底带上一丝探究。 “冠军侯,倘若事了,老夫就先带萱儿回府,改日再为侯爷看诊了。” 庄范极有护女意识,察觉敖霄视线所向,当场就挡在庄子萱面前。 庄子萱被身前突然出现的老父弄得微微一愣,旋即心里涌上暖流,亲亲热热去牵庄范衣袖: “爹,咱们尽快回去吧,女儿想好好歇息歇息。” 自家宝贝女儿都这样开口,庄范哪有不从的道理,当场眉开眼笑,护着庄子萱转身离开,不约而同的把脸色难堪的徐氏母女俩忘去脑后。 敖霄的视线却并未立刻收回,而是抬手唤来暗卫。 “去查一查,庄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学的医术,还有……” 敖霄骤然一笑,令暗卫低头来听他言语,主仆两人交谈并未传出。 …… “什么?爹您竟然是因为这个出错?” 庄子萱刚到庄家,头一件事就是询问庄范究竟是如何获罪。 然而不问不知道,这一问,庄子萱就嗅到些阴谋味道。 “正是如此,那贵妃起初有些滑胎迹象,为父烧艾固胎,却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日,那胎儿便彻底滑落。” 已经收拾清楚的庄范叹了口气,将这件事娓娓道来。 庄子萱眉头紧紧皱起。 她深知历朝历代宫里都不干净,贸然插手实在容易引火烧身。 但是倘若她不插手,庄家又该如何? “爹,您将那贵妃症状同我说说,女儿也听听。” 庄子萱坐在庄范身边,问询庄范贵妃状态。 然而越听,她越是心惊肉跳。 寻常滑胎根本不会像贵妃那样须发脱落,指甲变色,虽然有滑胎迹象,但是必定不是滑胎! 她在自己脑海中搜寻着各种药理,确定后暗自倒抽凉气: 这哪里是滑胎,明明就是西域毒药。 ——她们庄家,这是做了宫斗的牺牲品! 章节目录 第5章:皇子退亲 庄子萱目色一沉,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她看自己爹为人正直,知道这种腌臜事也没必要,索性瞒着。 敖霄用免死金牌挡了一次灾,皇帝即便不再继续追究,无论古今,毁了名声对一个医学世家来说无疑是伤了根子。 这个黑帽子,是必须要摘掉的。 现如今余波未平,庄老爹被夺职,进不得宫。她自己无职无品,更是没有入宫查案的资格…… 想洗清冤情,还需要先想办法入宫才行。不然空有一身本事,她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庄子萱心里思量,面上却若无其事的转而说起旁事。 庄范对自己闺女今日表现自然大肆夸奖,然而正在两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却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爹,女儿家抛头露面的算什么?更何况女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跟男人有肌肤之亲呢。” 庄子湘酸溜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庄子萱跟庄范收了笑容,庄范的脸色更是不太好看:“医者对病家,不分男女,你既然不沾医道,就不要满口胡言。” “湘儿这怎么算得上胡说?萱儿是该好好学些规矩,毕竟还跟七皇子有婚约不是?” 徐氏接过话头,虚情假意开口。 庄子萱却从记忆里知道,自己那个未婚夫看自己极为不顺眼,但是转头她又有些担忧: 贵妃那件事的幕后黑手,连她爹这种天子恩人都敢下手,该是何等本事? “老爷、老爷……!外头来人送信,说是宫里头递的——!” 正在庄范黑了脸的时候,庄家门子却匆忙过来。 一句宫中来信,就让庄子萱先打起三分警惕。 她拆开那封呈上来的信,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丝喜色—— 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一张纸,上头写着的东西,却是原主的生辰八字。 在古代,这是被退亲了! 庄范小心去看自家闺女的脸色,见庄子萱脸色平静,才强笑道: “婚姻大事,岂容他如此胡闹?萱儿你莫要担心。” 先前全家下狱,都不如他现在这般又气又心寒。 这门皇婚是他当年救了皇帝,金口玉言许下的亲事。 先前便有流言蜚语说七皇子要退亲另娶她人,谁想庄家刚从鬼门关回来,这七皇子就如此迫不及待。 庄家难堪倒是其次,他如何敢这般羞辱自家女儿! 庄范额头迸出青筋,“为父明日就去面见陛下,找他要个公道!” 若是皇上也出尔反尔,他干脆一头撞死金銮殿上也罢。 “爹爹,这是何必呢,之前不是就有人说姐姐她不得七皇子的心……” 庄子湘掩着嘴唇,好似心疼庄子萱一般,却幸灾乐祸的厉害。 徐氏也乐的看庄子萱倒霉,落井下石道: “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萱儿是要好好学学礼数,现如今被退婚,丢的可是我们庄家的脸面。” “如果母亲跟妹妹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亦或者口舌有病,我有千金方,送母亲跟妹妹尝尝?” 眼见着庄范变了脸色,庄子萱面不改色开口回怼。 “你!” 这话说的直白的多,庄子湘当场就要翻脸。 徐氏却还有理智,伸手拉住庄子湘开口道:“萱儿何必如此,我们两个也是为你好。” “既然这样为我好,不如过几日就跟着我去七皇子府上要个说法?” 庄子萱似笑非笑,一句话堵的庄子湘母女两个说不出话来。 但庄子湘仍旧不肯善罢甘休,梗着颈子嘟囔道: “哪有你这样的,被退婚还恬不知耻凑上门去找,庄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啊!” 庄子湘还没反应过来,脸颊就被抽的偏向一边。 却不是庄子萱动手。 而是庄范气红了眼瞪着她:“什么叫丢了我们庄家的脸?你长姐贤良淑德,何错之有!” “倘若你还要这样不知所谓、胡搅蛮缠,老夫今日就让你们离开庄家!免得你们在此阴阳怪气!” 庄范气的胡子发颤,话里透狠。 徐氏顿时花容失色,扑通一声拉着庄子湘就跪下来,低眉顺眼的认错:“老爷,湘儿也是糊涂,一时着急,您别往心里去。” “更何况咱们怎么跟相府嫡女争……” 说到后来,徐氏看着怒气冲冲的庄范,声音也逐渐低下去,庄子萱却耳尖听得相府嫡女几个字。 七皇子…… 正愁没路子接触宫中的人,这不正好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过,贵妃案才害的庄家差点被灭门,后脚七皇子便巴巴的退亲,这二者莫不是有什么瓜葛? 若是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在暗中要设计庄家…… 庄子萱眸光一沉。 既不知敌情,那便秉持唯一原则—— 敌人想要的,偏不让他得逞! 她要去把水搅浑,让变数增多,不管谁在幕后操纵,都要他算盘落空! 章节目录 第6章:堵上门去 次日一早。 “糖葫芦——条头糕——” 庄子萱行走在坊市之间,有些好奇的看着四周,四处人声鼎沸,热闹程度完全不输现代超市,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加快步伐。 多事之秋,时间宝贵,不能耽搁在感受古代市井风情上。 正匆匆赶路间,冷不防眼前却出现一只穿着翘头履的脚,她面不改色,抬足冷静踩落。 “庄子萱,你这是要去哪里?踩到别人都顾不上道歉?” 那只脚缩回去的动作倒是迅速,庄子萱不愿纠缠,继续行走,对方却不愿意放过她,阴阳怪气的硬是把她视线拉回来。 庄子萱稍稍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湖蓝裙子的娇美少女,稍稍对比记忆,温吞开口道: “原来是相府的林小姐,我还以为是哪来的乞儿胡乱攀咬。” “你说谁是乞儿!我也是你能说的?” 林若珠当场被激怒,涨红了脸冲着庄子萱呵斥道。 庄子萱懒得跟这位暴脾气的林家二小姐计较,抬脚就走,身后却响起尖锐女声。 “给我把她留下来!打!” 身后木棍带着破风声呼啸而来。 庄子萱侧过身子险而又险的避开,当即抻腕擒住那家丁腕子,使了巧劲一拧。 只听得咔擦一声。 “啊!” 那家丁哀嚎着捂住腕子倒在地上,竟是被庄子萱卸了手腕! “还有谁要跟着你家主子对我动手的?” 庄子萱抽出手帕擦拭指尖,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语气平静,却听得林家家丁连连后退。 林若珠吃瘪,脸色难看起来,仗着自己在家中学过几分本事,当场恶狠狠扑向庄子萱! …… “侯爷,您看……” 不远处阁楼上,敖霄正独坐吃茶。 身侧侍从却将他视线引向庄子萱,眼见着她要吃亏,敖霄当即眉头皱起,正待起身去救。 但原本意料之中的事却没有发生,庄子萱看起来柔柔弱弱,此刻却掐着林若珠手臂麻筋,直把个林若珠抓的鬼哭狼嚎。 敖霄的动作骤然停住,饶有兴趣的看着庄子萱当众教育林若珠。 “你姐姐都还没找我麻烦,你倒好,无事生非,是忘记我爹对陛下有救命之恩是不是?” 庄子萱对林若珠毫不客气,几个耳光下去把林若珠打的脸颊红肿不说,更是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我今日急着有事,放你一马,倘若下次你再惹我,就以此为鉴!” “……有趣。” 敖霄低沉喃喃,身边侍从却突然送来消息:“侯爷,庄家小姐似往七皇子府那边去了。” 不由得起了兴致,看着庄子萱远去的背影,敖霄悄然跟上。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女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 七皇子府门前,熙熙攘攘挤着一堆百姓。 “你来做什么?本皇子不是已经将生辰八字退回?你这女人好不知羞,竟然这样纠缠不休!” 庄子萱立在阶下,看不清脸色,而七皇子指着庄子萱劈头盖脸一顿贬低,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庄家的大小姐?前几天还在牢里吧?” “可不是吗,这被退婚也是应该的,毕竟庄家可是犯了大罪!谁愿意娶一个庸医的女儿?” 庄子萱听着四周对她以及庄家的揣测,眼睫轻颤:“七皇子,我对您痴心一片,您为何、为何移情别恋……” 她说哭就哭,看的七皇子一愣一愣的,然而不等他反应,庄子萱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臣女自知出身不如林小姐,可你我婚事乃是陛下钦定,臣女对殿下更是痴心一片,还请殿下莫要与臣女退婚,哪怕是让林小姐做妾,臣女也心甘情愿。” 她演的声色俱茂,活脱脱痴情女子模样,四周风向逐渐调转。 “唉!庄家说起来也是天子救命恩人,这门亲事是圣上特许,莫不是七皇子抗旨……” “谁说不是呢,我看着都心软,小姐家家的痴情至此,实在是痴儿,用情过深啊。” “可怜庄家,如何跟皇室子弟说理……” 七皇子脸色黑如锅底,看着眼前死缠烂打的女子,眼中厌恶更甚:“你无才无貌,父亲又是那等庸医,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我听闻你攀上冠军侯高枝,怎么今日又来对孤死缠烂打?难不成抱着左右逢源之心,朝三暮四?” 七皇子言语中带上些许轻佻,听得藏在人群中的敖霄目光冷凝。 庄子萱的哭泣声骤然停滞,但片刻后又爆发出来。 “林二小姐与臣女说殿下早就同林大小姐暗通款曲,今朝趁机退婚,臣女不信,却不料殿下果真如此!” 七皇子闻言,当即暴怒出手! 章节目录 第7章:围杀遇险 眼看着七皇子气急败坏,敖霄按捺不住正欲帮忙,庄子萱却轻巧扭转身躯,哭哭啼啼缠上七皇子。 “殿下……臣女不信殿下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还请殿下给臣女一个交代……” 她满脸泪痕,看的极为凄楚可怜。 这是要把他的名声往死里造! 而一个皇子失了名望,和废人无异! 众目睽睽之下,七皇子被逼的骑虎难下,一时青筋暴起,压低声音问道。 “你究竟要如何才肯退婚!” 庄子萱眼中掠过不屑,冲着七皇子嫣然一笑,也以极轻声音道:“你,求,我,啊。” 哭是假,痴情是假,这女人在演戏耍他?! 七皇子勃然大怒,当场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不名声,一把推开庄子萱呵斥道: “来人,给我把这个泼妇拖下去,杖打八十!” 寻常女子二十大板就香消玉殒,如今七皇子开口便是要杖杀庄子萱的架势,四下百姓当场噤若寒蝉,唯有一人开口。 “七殿下何苦如此,欲盖弥彰?婚约在身,媒妁之言在先,痴情于殿下反而成了死罪?” 敖霄施施然站去庄子萱面前,同七皇子对峙。 吃瓜群众见此修罗场,纷纷八卦议论起来。 倒是被话里维护的庄子萱微微一愣。 这冠军侯是不是有个人英雄主义?她本设计好了如何应对脱身,苦情戏不卖卖惨便缺了火候,让敖霄这么一打岔…… 这戏的走向便有些不对了! 七皇子看见他的瞬间,脸色就难看起来: “怎么,冠军侯难不成要坐实流言,当真同孤的未婚妻有些什么?” “殿下说笑了,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怎么到您口中就成了男女私情,难不成林家小姐也是如此?” 敖霄虽是武将,说起话来倒也凌厉的很。 七皇子视线扫过两人,冷嘲热讽道:“看来,冠军侯今日想必是要强出头,替这泼妇撑腰了?” “此言差矣,庄家小姐与我有恩,此事福安公公也知,本侯怎能置恩人于不顾?不如七殿下给个面子,让我将她带走。” 敖霄看向庄子萱,目光颇为玩味。 七皇子脸色阴沉下来,大庭广众之下偏又不好发作,只得退步: “孤自然体恤冠军侯,只是再有下次,可别怪孤不留情面。” 说罢,他拂袖回府。 生怕再看庄子萱那女人活蹦乱跳几秒,会气炸了肺。 只是不知以前木讷无趣的家伙,如何现在这般——不要脸! 听到庄家全家问斩,他第一反应便是这婚约没了!正开怀之际,却又收得消息,庄家长女搭上冠军侯的线,庄家又被保下了! 他这才气急之下派人送了八字,本以为那女人收到明示后便会断了心思,女儿家必然不会大肆宣扬自己被退婚,庄家也不会敢质疑皇室。 如此一来,他便可在父皇那里说是庄家悔婚在先,只要不是皇家食言,想必父皇不会在乎。 至于庄家会不会受到迁怒……关他何事!又不是他想娶! 谁知庄子萱竟不怕丢脸,当众跟他来这一出,却成了他负心在先…… “真是岂有此理!”进了府,却是越想越气,七皇子咬牙切齿道,“好个庄子萱,给孤等着!” …… “怎么,当真对那七皇子情根深种?” 敖霄将庄子萱接走,索性送她回府,路上少不得开口调侃。 庄子萱暗中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平静的很:“倘若不是情根深种,我为何对他如此死缠烂打?难不成一个姑娘家不要脸面?” “既然如此,本侯不介意帮你一帮。” 敖霄接话接的十分自然,听得庄子萱一阵无语,正要转头回怼,却被一星寒芒晃了眼。 “咻——!” 她还没来得及提醒敖霄,箭头破风声已然爆发。 敖霄反应极快,率先将庄子萱扯到身后,腰间软剑在手,将箭磕飞,目光锐利的扫向四周围来的黑衣人。 “冠军侯好兴致,还有心思英雄救美,伤了我们兄弟,不得给些教训?” 为首那人桀桀怪笑出声。 一声令下,黑衣人如蚂蚁一般缠上。 敖霄头也不回:“你躲在我身后,莫要胡乱行动!” 庄子萱沉稳点头,已然捻了银针在手随时防备。 两人挪转周腾之间极为默契,缓慢向空旷处移动,但黑衣人犹如潮水,缠而不退,令两人始终难以脱身。 纠缠之下,敖霄额角沁出冷汗,庄子萱心知他怕是隐疾发作,越发心焦。 “你拿着,待会儿我拖住,你用这烟花求助,莫要回头。” 酣战之间,庄子萱掌中被塞进一枚求助烟花,带着敖霄体温,她看不清敖霄面容,却心头泛暖。 敖霄看似愈战愈勇,实则体力不支。 对方精明如猴,当即发令:“我听闻冠军侯刑场受伤,看来不能久战!兄弟们围住,今日定要将两人生擒!” 庄子萱闻言眉头紧皱,手腕一翻将银针夹在指尖,毫不客气将其扎入敖霄周身大穴。 敖霄原已力竭,得她帮助,登时又占上风。 “速战速决,向坊市走!”庄子萱道。 长剑在手,敖霄杀出一条血路,护着庄子萱冲出重围。 后者毫不客气拉响烟花求援,尖锐爆鸣动静格外刺耳,黑衣人见状,情知时间不多,攻势越发猛烈! “冠军侯!” 敖霄带着庄子萱且战且退,不远处传来马蹄奔腾的动静,两人皆是面露喜色,对面领头人却视线阴森。 “上来!” 敖霄一剑挡开对面攻势,借着后退势头翻身上马,伸手攥着庄子萱腕子就要将人扯上马背。 那领头黑衣人见形势不好,口中骤然呼哨出声。 原本还死死纠缠的敌人如同潮水般退去,此刻敖霄精疲力竭,连话都要说不出,庄子萱极有默契扶住他手腕,吃力支撑着这么个七尺男儿。 “回去,穷寇莫追。” 敖霄心知如今自己难以追敌,索性打道回府,然而就在此刻,危机骤然降临。 “侯爷!” 章节目录 第8章:侯爷挡驾 那瞬间,庄子萱被拦在身后,再一看,一支毒弩正中敖霄胸前! 敖霄此刻本就气血虚弱,毒素顺着血脉侵袭,他一时熬不住,径直昏厥过去,庄子萱吃力搀扶,急对随后赶到的骑兵道。 “快把冠军侯带回去!” …… 冠军侯府。 一群人在血腥气里忙碌开。 “快,剪子,还有热水!” 冠军侯府中,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忙碌起来。 庄子萱立在敖霄病床前,拿着消过毒的小刀割开皮肉,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敖霄伤口。 小心抽出那支带着倒钩的毒箭,又替敖霄包扎好,庄子萱叹气开口道:“冠军侯,现在可以松开民女衣服了吧?” “不能,本侯尚未痊愈,倘若你跑了可怎么办?” 敖霄闷笑几声,气虚的厉害,庄子萱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坐在他床边。 敖霄估计的没错,送回侯府后,她张罗找御医来,不愿意亲自诊治敖霄,免得暴露太多本事,惹火烧身。 谁知道这男人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腕子,又当着众人面说只许她看诊。 “侯爷——” 门外一声带着苏州口音的呼唤,嗓音尖锐,听着又是宦官,软帘被打起,一张清秀年轻甚至脸上还有火痘的脸探进来。 “陛下说了,让你们好生休养,这樁事必定会给侯爷一个交代,咱家就不打扰侯爷养伤了。” 这小宦官暧昧眼神在庄子萱跟敖霄身上打了几个转,笑着退了出去。 庄子萱听得眉头紧皱,正要开口问话,却被敖霄堵住唇舌。 男人拇指有些粗糙,带着淡淡血腥气还有药香,因失血过多而虚弱的声音传来:“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你不要乱操心。” “小心没命。” 敖霄顿了顿,淡淡警告道。 庄子萱心头警铃大作,抿紧唇角不再多问,反而一手替敖霄掖好锦被:“侯爷还是好生休养,免得自己先出什么事。” 敖霄精疲力竭,轻轻点头应下,昏沉睡去。 看着敖霄在睡梦中仍旧紧皱的眉头,庄子萱心头暗自警惕,只觉得有无形漩涡缠绕,让她脱身不开。 敖霄状态不佳,庄子萱只得打发侯府下人送信回庄家通知此事,自己在侯府照料,有她经手医治,敖霄康复的极快。 遇刺没几日,就有不速之客上门。 “冠军侯,留着孤的未婚妻这些日子,是否也是时候把人交出来了?” 敖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此刻坐在七皇子对面,撑直身子示意庄子萱来搀扶,庄子萱万般不愿,偏偏敖霄咳嗽连连暗示她,只能依了这男人。 “七皇子想把人带走,也得给个理由才是。” “皇祖母寿辰将近,怎么,未来的七皇子妃不应该跟着孤进宫?” 七皇子看着庄子萱跟敖霄的样子,眼里冒火,手指都捏的咯吱作响。 听到入宫二字,庄子萱眼睛微微一亮。 敖霄将这看在眼里,道:“七皇子前些日子不是还要跟庄小姐退婚,怎么今天又转过来要承认庄小姐名分?” 他这话,却是提醒庄子萱,事出反常必有妖。 庄子萱自是看得出七皇子用意不善。 好在推了七皇子,以敖霄身份,照样可以带她入宫,折成这段时间她悉心照顾他的报酬好了。 “说来也是,殿下钟情林小姐。宴会带林小姐便是,民女深知七皇子心意,实在不敢抢了林小姐的位置。” 庄子萱跟敖霄一唱一和,显得颇为和谐,更是把个七皇子气的不轻。 他冷笑道:“庄子萱,你会赴宴一事,我已告知皇祖母。” “父皇也知道这件事,倘若你不去,就是欺君罔上,怎么,庄家如今还能担的起这种罪责吗?” 七皇子满脸挑衅的看着庄子萱。 庄家又被用来威胁,惹得庄子萱怒气满盈,正要开口回怼七皇子,敖霄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起身替她挡住七皇子的目光。 “庄小姐并未说不去赴宴,只不过不是同殿下您前去,而是……” 敖霄微微一笑,大大方方伸手牵着庄子萱拉到自己怀里:“而是跟着本侯一道前往,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七皇子心有所属,想必不会不舍得庄小姐吧?” 庄子萱心里一松:够上道! 看向敖霄时,目光也露出了赞赏笑意。 他说的不容置喙,七皇子说到底没有实权,此刻已经恼的额角青筋暴跳,待看到庄子萱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 自己这么一个定亲夫婿在面前,她竟还看着别的男人! 七皇子纵然想解除婚约,但瞧见这个,却怎么也心里不爽,顿时恼怒指着敖霄,好半天才能开口。 “孤倒是无所谓,冠军侯最好有法子向父皇他们交代!” 庄子萱看着七皇子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眼:“他不会真的拿我庄家开刀吧?” “你怕么?本侯能帮你庄家一次,就能再帮第二次第三次,倘若你有这个闲工夫来操心,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帮助本侯才是。” 敖霄捏了捏庄子萱的手,有些不满的把这个小女子注意力拉回来。 这是什么,伸出大腿让她抱? 庄子萱好笑地顺杆子道。 “既然侯爷英雄气概,想大包大揽,那我也不再客气。日后多有仰仗侯爷的地方,就看侯爷有多少耐心了。” 二人对视一眼,却不知各自看出对方几分心思了。 章节目录 第9章:当众悔婚 马车载着庄子萱跟敖霄,摇晃着向宫中行进。 下车后,庄子萱跟在敖霄身后行走,直到抵达宫室,才被执礼太监分开。 “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人为难你,待本侯得空,就去找你。”临走前,敖霄这样宽慰着庄子萱。 然而直到庄子萱走进女眷之间,才发觉,的确是没谁太为难她,但是明里暗里的排挤却没少。 这点小场面,庄子萱也没放在心里,自顾自的坐了吃茶。 “这位,就是庄家那位小姐罢……?” “是了,前些日子我才从林姐姐那边听得那樁事,如今看她举止畏缩,也不知庄家是如何……” 低低的笑声传出。 几个官宦千金凑在一块,隐晦而低沉的议论嘲讽着庄子萱,讥讽笑声如同浪潮一样传递开。 庄子萱若无其事的一一看去,把她们的脸记在心里。 “快看,是冠军侯!” 不知道是谁先诧异惊叹出声,所有的女眷都停下言语,纷纷整理衣冠,翘首企盼的看着门口。 庄子萱逆光去看,见敖霄走来,身量高挑面容俊美,立在她身边的小姐们几乎都羞红面颊,对敖霄暗送秋波。 敖霄却旁若无人,径直分开人群,没多说话,只是靠近庄子萱站立,态度昭然若揭。 庄子萱却敏锐察觉到他身上淡淡酒气,忍不住皱眉。 “我替你诊脉看看,你这身子要少喝酒,我原先叮嘱过的,怎么这样不小心?” 女子柔软指尖搭上手腕,敖霄先是微微一怔,很快开口道:“本侯晓得,些许薄酒罢了,莫要担心。”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七皇子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柔情脉脉的场面,四周好像都插不进那一对人,只有他们两个。 他瞬间脸色铁青:“庄子萱,你好歹跟孤还有婚约在身,大庭广众之下,怎可如此不知羞耻!” “庄小姐医者仁心,替本侯诊脉,怎么到七殿下口中就成了不知羞耻?难不成七殿下自己有过不知羞耻之事,所以看谁都是如此?” 敖霄头也不抬回怼,却正中七皇子下怀,他反应极快:“既然冠军侯如此回护庄小姐,孤便与她退婚,成全你二人美事,如何?” “自然是好事,陛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敖霄看七皇子主动提出退婚,却是一笑,将话题抛给刚刚进来的太后以及皇帝。 七皇子的笑容在脸上僵硬片刻,他匆忙转身,果不其然,已经看见气的脸色煞白的太后,老人家沉声道。 “小七,你可是真的要同庄家丫头退婚?冠军侯,你可是当真要迎娶庄家丫头?” 庄子萱豁然抬头,看见眼下乌青一片,身材有些虚浮的皇帝,是明显酒色掏空身体的表现。以及此刻紧皱眉头,面带不渝的太后,很快又收回视线。 在场众人纷纷下跪见礼,庄子萱跟着照做,动作看似认真,实则敷衍,半点敬意都没有,敖霄不免又看了身边女子一眼。 “小七,朕亲自为你挑的婚事,你有何不满意?” 皇帝坐在首座,怒容满面,看向自己儿子的视线里也满是暴戾。 七皇子柴恢额角渗出冷汗,他咽了咽津液。 “说啊,怎么说不出口了!难不成你现在翅膀硬了,朕已经做不得你的主了?”满堂死寂,皇帝暴怒呵斥出口,桌上酒杯被他狠狠砸在柴恢身上。 皇帝一怒,柴恢当即嘭嘭磕头:“儿臣不敢!父皇为儿臣、为儿臣挑的婚事极好,只是儿臣情难自禁……” 说到这里,柴恢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只是儿臣真心仰慕若敏,还请父皇成全!” 他下了狠劲,地面上的酒杯碎片把他额头划破,此刻鲜血滴落,显得尤为可怜,更显得他对林若敏痴情一片。 皇帝阴沉沉看去女眷堆里,在场的相府大小姐林若敏腿一软,跟着跪了下来。 这一下,倒像是苦命鸳鸯一起在哀求。 坐在一侧的太后看着自己这个孙儿,心中惊怒交加,越发的喘不过气,像是破旧风箱般大口喘气,脸色也青紫难看。 皇帝仍旧在厉声训斥柴恢,庄子萱却敏锐注意到太后的不对劲,下意识想要开口,却听皇帝一声爆喝。 “你这亲事,是庄范救了朕性命才赐下的!难道你的亲事,比朕的性命还要重要?给朕滚回你自己府中,闭门思过!” 随着皇帝这一声怒喝,太后也终于撑到极限,身子一歪就栽倒在桌上,扑通带落矮桌,酒水果品滚落,满堂乱成一团。 皇帝脸色一变,“太医!快寻太医来为太后诊治!来人,把太后带去后殿休息!” 章节目录 第10章:演技在线 庄子萱皱起眉来。 看太后模样,吻合了急病特征。如果太医来迟,很有可能耽误治疗。作为一个医者,救死扶伤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她当机立断挤开人群,伸手为太后诊脉。 柴恢一巴掌把庄子萱手掌打落,庄子萱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他直接推开,险些摔倒。 她看着眼前这男人,目光冷锐:“七殿下想做什么?害死太后吗?太医不能即刻赶到,敢问七殿下不让臣女为太后诊治,是何用心?” 庄子萱目光如电,看的柴恢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 他急促喘息几口强硬回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包藏祸心,对孤心生怨怼,报复皇祖母?” “七殿下这话说的可笑,众目睽睽之下,臣女能做什么?更何况我曾为冠军侯诊治,殿下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冠军侯?” 庄子萱甩了柴恢一句话,伸手就要继续为太后诊脉。 人命关天,她才没功夫跟这种人浪费唇舌。 柴恢还要阻止,皇帝却开口道:“让她看,庄家的事朕略有耳闻,今日倒要看看,这个小女子有什么本事。” “父皇……” 柴恢想要反对,敖霄却立在他身边,他身量比柴恢高一些,低头俯视时极有压迫感:“七殿下,本侯为庄小姐担保就是了。” 庄子萱捻针替太后施针,太后喉中发出几声咕噜动静,庄子萱头也不回开口道:“痰盂,开窗!” 原本还脸色青紫的太后骤然痛苦皱起眉来。 庄子萱当机立断抽离银针,扶着太后凑到痰盂边,手掌在太后脊背揉按穴位,只听哇的一声,太后吐出不少黑色血块并浓稠痰液。 直到吐干净,太后脸色这才渐渐好转,此刻太医院的太医匆忙赶到,看庄子萱动作手法,几位耿介老太医纷纷低声夸赞起来。 “此女手法老道,颇有当初庄院首之风。” “虎父无犬女,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 看太后好转,庄子萱才算松了口气,侧过头吩咐道:“老人家最是要心情舒畅,平日里多多让太后过的舒心才是正经事。” “庄家的丫头,不错。”太后渐渐苏醒,听得庄子萱如此,轻声赞叹一句。 庄子萱心里灵光一闪,当即跪在太后床前,叩头不语。 太后看她这副作态,心下有数,视线又转向立在自己床前的柴恢:“庄家的丫头,你可是想嫁给小七,不愿被退婚?” “太后,并非如此,臣女、臣女斗胆,以今日劳碌,换太后准臣女退婚……”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庄子萱骤然红了眼圈,垂泪盈盈,将自己如何如何情深一片,知情达理不愿妨碍林若敏娓娓道来,说的真诚无比。 故事之曲折,用情之深,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只有柴恢脸色由青转黑,死死的盯着庄子萱,恨不得上去就是一脚。 但皇帝太后都在此,他不敢造次。 一番感人至深的言情故事讲完,饶是久经风云的太后,也给庄子萱说动了心,她叹口气开口道。 “既然你决意如此,哀家也不好为难你这么个大功臣,这婚事就作罢吧,哀家倦的慌,皇帝,让这些孩子们玩去,哀家好清静些。” 庄子萱听太后松口,眼底微微多了笑意。 和离可比退婚来的划算,好歹是将庄家脸面捡回来,日后庄家不必受人指指点点了。 “做的不错。” 宴饮结束后,在场的年轻男女们少不得结伴同游,庄子萱一个人孤零零站着,敖霄突然立在她身后开口道。 庄子萱闻言,脸色不改:“没有我们庄家没做错事,就要背恶名的事,他既然惦记林家那位,我不是不能做人情,但踩着我庄家做这种事,就不可以。” “庄妹妹……” 两个人正在说话,冷不防说曹操曹操到,林若敏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果酿,她笑得极为温和:“庄妹妹,我还没谢过你成全之恩,咱们一起说说话吃吃酒?” 庄子萱看了眼林若敏手中果酿,摊开手掌道:“林姐姐,举手之劳罢了,我这里也没有酒,就不跟林姐姐吃酒了。” “那咱们说说话也是好的,七殿下总是同我说起你。” 林若敏脸色不改,仍旧亲亲热热。 敖霄看着两个女子,不愿插手,索性起身离开。 “林姐姐有什么话,说吧?” 敖霄走后,庄子萱索性跟着林若敏走到无人处,一针见血道:“是想让别人觉得我推你下水呢,还是如何?” 林若敏转身看着庄子萱,树叶阴影投在她脸上,显得林若敏越发柔弱。 但她却一把抓住庄子萱手腕,伏在庄子萱耳边:“谁让你自作主张退婚的?” “庄子萱,你庄家如今败落,不就只配用我挑剩的男人,谁准你退婚,抢去我的风头?” 林若敏笑得极为讥讽。 庄子萱却脸色不变,抓着这女人的肩膀就把她往水里推,满脸冷淡:“有病就治,既然脑子进水那就再倒一倒。” 然而林若敏还没掉进水中,远远的却传来宦官惊慌失措的动静:“七殿下落水了!快来人!” 章节目录 第11章:无妄之灾 庄子萱跟林若敏同时松开对方,往声源处走。 两个人拨开人群,正好看见柴恢衣摆在水中沉浮。 四下已有小太监入水救人,柴恢被救上来时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刚才还在为太后诊治的太医此刻立马为柴恢诊断。 “七殿下落水太重!速速移入室内,再做打算!”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 皇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去查!去查个清楚,究竟是谁如此歹毒,将小七推入水中?他这样大的人,难不成还能自己落水?” 庄子萱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而是跟林若敏一同站在柴恢床前看着太医施救。 眼见着柴恢气息越发孱弱,林若敏下意识后退几步。 “说起来……不知道冠军侯,方才去哪里了?” 太医救治柴恢的同时,所有参与宴饮的年轻男女们都少不得接受盘查。 轮到林若敏时,她一句话却令众人对敖霄起疑。 皇帝皱眉道:“冠军侯人呢?他方才去做什么?查清楚了再来跟朕说。” “启禀陛下!冠军侯、冠军侯方才从金鹤池边而来……” 正在此时,负责调查的侍卫们将消息送回,众人哗然,纷纷看向迈步进殿的敖霄,目光里满是怀疑。 林若敏有些得意,握着帕子,楚楚可怜道:“幸亏庄妹妹没跟过去,否则今日庄妹妹岂不是也要……” 她话没说完,皇帝目光阴沉起来,闪烁不定。 七皇子才刚跟冠军侯有冲突,如今却如此恰巧,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敖霄并不多言:“还请陛下明察,择人查案,臣下自请下狱,以证清白!” 庄子萱站在人群中看着林若敏,抿了抿嘴唇,并不说话,而是转身走进室内:她自然相信敖霄,但敖霄现在既有嫌疑,她就算为他辩解,也缺乏有力证据,还得另寻打算才是。 “七殿下肺腑已有积水,怕是……” “我来吧。” 庄子萱进屋时就听得太医们连连叹气,冷静请缨道,那些个太医下意识要开口呵斥,却见得是庄子萱,登时给她让出路来。 庄子萱上前,先是替柴恢诊脉,又掀开眼皮确认过他的情况,旋即替他摁压胸腹排出积水。 原本还奄奄一息的柴恢,此刻剧烈咳嗽起来。 污水随着他的咳嗽被吐出,庄子萱头也不回吩咐道: “来个人替七殿下渡气,免得他窒息而亡。” 众太医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见过庄子萱这般手法,谁也不愿意错过,几双眼睛死死盯着庄子萱,打发一个资历浅的太医去唤来宫女。 那小宫女照着庄子萱吩咐替柴恢做着人工呼吸,等到柴恢呼吸平稳后,庄子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摁在柴恢胸腹之间。 “咳、咳咳咳!” 柴恢猛然吐出最后一口污水! 庄子萱及时后撤,开口道:“去弄些润喉的药来,七殿下此刻怕是伤了喉咙,吃些枇杷露之类,免得留了后患。” 她声音冷静,将原本还犯迷糊的柴恢彻底拉回现实。 他一抬眼就看见庄子萱立在床边。 不用多想,也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自己救命恩人,此刻,柴恢心头有些异样,忍不住别开头去。 “你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你,只是想问问,你究竟是如何落水的?”庄子萱毫不在乎柴恢这种小脾气,开口询问。 柴恢皱了皱眉,也知自己落水必然闹出大案,“……本殿先前支开随从,原先只是私下行走,却意外看见有人,要去问个究竟,便意外落水。” “那你当时未曾看路?” “眼前一片坦途,并无任何池水痕迹。” 庄子萱接二连三询问柴恢,心下隐约有数:“你好生休养,这樁事我还须向陛下回禀,免得有人遭了无妄之灾。” 她干脆利落转身要走,柴恢下意识要留,却又收回手指,任由庄子萱离去。 “陛下,七殿下已醒,民女从殿下口中得知,殿下落水,并非有人恶意推搡,实乃毒物之过!” 庄子萱回到前殿,径直跪在皇帝跟前。 此刻皇帝仍旧怒气未消,看着眼前小女子冷笑道:“小七已醒,他说无人推搡,可你区区女子,又如何得知毒物一事?难不成是有人与你串供?” 这“有人”,无疑是在暗指敖霄了。 老皇帝面沉如水,眼里凶光毕露,全无帝王的堂皇之气,倒阴森森的像暴戾阎罗一般。 四下无人敢出声,唯有敖霄站到庄子萱身边,而庄子萱却对皇帝杀意视若无睹,仍旧跪的笔直。 “民女愿以项上头颅作保,七殿下一事,与民女,与冠军侯,毫无关系。倘若寻不出幕后黑手,民女愿听任何发落,还请陛下准许!” 章节目录 第12章:愿是不愿?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你可要想清楚。” 皇帝没有拒绝,只是冷冷一笑。 庄子萱不卑不亢道:“陛下当面,民女岂敢有欺君之语?” 这句话说的皇帝有些满意,旋即指派几位精干侍卫点给庄子萱:“他们任你差遣,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即可,只不过冠军侯……” “得暂时扣押。” 皇帝开口就扣下敖霄,庄子萱不由拧眉,敖霄却抢先一步开口道:“臣愿以相信庄小姐,任凭陛下处置。” 正主都这样说,庄子萱也不好讲什么,领着侍卫忙碌起来。 “这药粉拿去,洒在那些人手上,再喊我过去。” 庄子萱领着一群侍卫在太医院药房里头捣鼓半天,才将一瓶瓶药粉分发下去。 那些个侍卫不敢不从,当即忙碌起来。 庄子萱面色有些凝重。 她先前替柴恢诊治,对药物已然心中有数,如今这药粉与毒物反应,必然生出恶臭,古代可没什么橡胶手套能隔绝药物触碰。 只要沾到一点,她就能抓住对方! “不是,下一个。” 然而随着药粉逐渐减少,庄子萱微微眯起眼。 眼见着今日参与宴会的人都要检查结束,她所预料的、应该出现的凶手,却仍未出现。 “庄妹妹,你如今去同陛下认个错,想必陛下也不会为难你,何苦如此呢。”林若敏看探查一无所获,眼中满是得意。 今日这庄子萱,欺君罔上的罪名逃不了,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混过今天! “林姐姐如果这样悠闲,不如先去照料七殿下。”庄子萱头也不回,仍旧跟在侍卫身后审查。 林若敏笑容僵硬片刻,很快又笑若春风,想要开口,庄子萱却陡然敕令出声:“抓住他!”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投向此处。 一名青衣小太监被死死摁在地上,侍卫立刻卸下他的下巴,免得他咬舌自尽。 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他呜呜挣扎着,却说不出话。 “松开他,这样他没法招供。” 庄子萱上前,开口命令道。 那侍卫替太监装回下巴,痛楚令对方年轻的面庞都皱成一片。 银针在手,庄子萱下手飞快,当场封了太监穴道,冷冷道:“倘若你说出主使,我能留你性命。” 那小太监却笑,“庄小姐自身难保,却说这话唬我?” “庄家丫头说的不错,倘若你老实交代,哀家替她作保!” 一道声音横了进来—— 庄子萱回头,见太后尚有些面色苍白,被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带过来。 小太监的视线在太后跟庄子萱身上来回移动,片刻后冲着庄子萱一笑,露出满是血沫的牙齿:“庄小姐,你管的太宽,有一日,我们会找……到你……” 他口中咕噜咕噜冒出更多鲜血,泛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浓黑,庄子萱当机立断:“去拿解毒药!” 然而为时已晚。 庄子萱话音未落,那小太监就扑通一声睁着眼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唇角流出,蜿蜒打湿地面。 人已经死了,显然问不出幕后主使。但趁此机会还能发挥一下余热! “太后……那贼人将手伸入宫中,今日能对殿下下手,想必早有图谋。当初贵妃流产,民女亦有疑问,今日得证!” 庄子萱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跟前,方才还雷厉风行的女子此刻哭的梨花带雨:“家父医术犹在臣女之上,怎会误诊落胎!今日幕后之人谋害皇嗣,想必……想必……” 她哭的哽咽,一副要伤心欲绝几乎昏厥的样子,看的太后叹气,吩咐左右将她扶起。 正在此时,皇帝也闻讯赶来,四周侍卫将来龙去脉回禀,惹得龙颜大怒。 “给朕去清查!今日为宴席下厨的御厨,也都给朕带过来!” 敖霄立在皇帝身后,看着倒地不起的小太监跟地上血渍,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又看向了那抹清丽身影上,不曾想,自刑场救了她,两人的牵扯再没断过。 柴恢拖着稍稍有力气的身体赶到时,正好看见庄子萱哭哭啼啼跪在太后身边,嘴角抽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初在府门前被骗时刻。 “民女不敢有所图谋,只是老父看重医名,还请太后为庄家做主,洗脱罪责!” 太后看了一眼自己脸色苍白的孙儿:“哀家自然为你做主,你且起身,此事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既然你父亲有冤屈,你为人子女,理应尽孝,更何况如今贼子猖狂,哀家且问你,准你自由进出后宫清查此事,你愿是不愿?” 太后含笑发问。 接,这其中浑水明显深不可测。 不接,那之前的求情自然不作数…… 所有人都看着庄子萱,神色各自不同,等着这位罪臣之女的回答。 章节目录 第13章:前车之鉴 “民女愿意。” 庄子萱不多话,径直接下这桩差事。 小太监被抓,敖霄自然洗清嫌疑。 老皇帝浑然忘了方才的杀意一般,大笑着勉励了敖霄几句,吩咐宫人备下一辆紫云顶的四驾马车,将两人送出宫门自不必提。 “你今日怎么好好的,会往金鹤池那边走?” 上车后,庄子萱心中始终放不下小太监那句话,再加上敖霄今日行踪蹊跷,她忍不住开口。 敖霄不说话,只是用手沾了点香炉烟灰,摊开一方帕子留字:“追光复会宵小,误入。” 虽然记忆里没有光复会这回事,但只从字面意义来理解,大致也猜得到。 看老皇帝喜怒无常的模样,连老爹那种救命恩人也可眼也不眨的下旨抄家灭族,会有人造他的反一点也不奇怪。 庄子萱抿紧嘴唇不做声,免让车外皇帝耳目听了什么去。 历朝历代更迭复兴乃至败亡都少不得血雨腥风,倘若当真有光复会插手,怕是有些难处理。 看她眉头紧锁,敖霄轻道。 “今日之事,本侯记在心里。放心,那些宵小伤不得你。” 大腿发话,庄子萱欣然道,“那便请侯爷多多费心了。” “萱儿!” 敖霄将庄子萱送到庄府门口才离去,提前得报,庄范早早的就领着徐氏并庄子湘母女两个等着。 他自然高兴的不行,徐氏同庄子湘早就从宫中过来宣读太后旨意的太监那知道庄子萱如今得脸,越发看庄子萱不顺眼了。 庄子萱懒得计较,同庄范说过话交代清楚,就要回房歇息,庄范却开口道。 “萱儿,如今为父清闲,想开个医馆,平日里替人看看病,给贫苦人家做些义诊,你可要同去坐堂?” “这万万不能,七殿下同萱儿刚退婚,大小姐抛头露面的不成体统,日后如何相个好人家?” 庄范话音未落,徐氏就阴阳怪气开口。 庄子湘也紧接着接腔:“姐姐如今好不容易扒上冠军侯,可万万不能再作践自己。” “早早的就教训过你们,医者不分男女,难不成爹身为男子为女子看诊,也是有错?”庄范恼道。 宫中经过风浪,庄子萱此刻只想好好休息,不耐扫了徐氏母女一眼:“父亲不必搭理,若有人管不住嘴,我下次进宫,大可同太后说道说道!” 徐氏母女两个当即像霜打了的茄子,只是嘴里还咕咕哝哝的不乐意。但她们不知宫内暗涌,只当庄子萱入了太后法眼,又妒又恨,却忌惮不已。 庄子萱心知宫中这般一闹,真正凶手肯定在高度戒备,这会儿调查不会有成效,索性安心歇息几日,跟着庄范女扮男装四下行医。 外人只当她是庄范侄儿,便唤一句小庄大夫,她为人大方风趣,少不得多有病人喜爱。 …… “小庄大夫,外头有人找!” 庄子萱这日正替一位老人家接骨,冷不防外头有人喊她。 她手下动作不乱,稳稳当当接好手臂,又嘱咐几句,才打起软帘向外看。 “你怎么来了?” 敖霄立在大堂里头,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庄范此刻出诊,庄子萱忙的脚不沾地,更是没功夫搭理他。 “要复诊的话,等我忙完手中事。” 话还没说完,敖霄也没来得及开口,庄子萱又一头钻进内堂忙碌。 敖霄一笑,没半点不耐。身边随从却一脸惊色。 这……这人好大的胆子!他家侯爷就是到了御前,陛下也不敢这般随意一句,让他干等啊!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日暮西山的时候,眼见着就要宵禁,庄子萱才擦着额头汗水出来: “我帮你看看,有哪里不舒服?” “今日并非找你看诊,这簪子送你,权当偿了当日宫中相救恩情。” 敖霄不紧不慢的道,一枚质地温润的玉鸦簪送到庄子萱面前。 庄子萱只是淡淡扫过一眼,正要开口道谢,却被人打断:“冠军侯倘若身子不爽,老夫替侯爷诊断一二,如何?” 两人向门口看去,正看见庄范。 庄范状似无意地将庄子萱护在身后,那簪子险些没到她手上,好在敖霄眼疾手快交递,又冲着庄范开口: “并无不妥,本侯今日只是同庄小姐说些事罢了。” 庄范并未因此和颜悦色起来,反而一拱手:“还请冠军侯多保重,我父女两个就不相送了。” 女儿让侯爷等,父亲赶侯爷走,这一家的胆子……都如此大么! 随从眼角抽搐,可见自家侯爷面不改色,他只得忍气吞声。 敖霄见庄范如此,也不多留。告过礼后便转身而去。 庄范目送他离去,立刻冲她语重心长道:“七殿下已然成前车之鉴,这冠军侯家世同七殿下相较并无多少逊色,萱儿,你要多小心!” 原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庄子萱哭笑不得应下老父叮咛,掌中玉簪温热,仿佛还带着男人身上的温度…… 这冠军侯,没事就为了跑过来送个礼? …… “侯爷!急报!” 这厢,敖霄将将下马,还未迈上回府的台阶,便听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飞驰而来,滚鞍下马,手举传信竹筒递上。 敖霄查了火漆,打开匆匆读过,瞳孔顿时一缩,剑眉冷锐横出几分惊怒。 “发号,招驻京虎卫——掉头,随本侯回去救人!” 章节目录 第14章:危难 言毕他自己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向庄府疾驰而去,马上銮铃铮铮,在街道上留下一串清脆的响声。 此时已是暮色四集,医馆就快闭门。 大堂里的病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一个瘦小枯干的男子从外面踱了进来,四下里张望了一圈问: “劳驾,请问小庄大夫在么?” 庄范忙着整理一天的问诊记录,头也不抬的甩出了一句话。 “医馆要关门了,你若是急症老夫可以替你诊诊。” “多谢庄大夫,只是在下今日是来找小庄大夫复诊的。” 庄大夫心中有些奇怪,这自己行医的名号响当当难道人家还信不着,反而巴巴的来找“小庄大夫”? 刚好庄子萱忙完了手里的活,一挑帘子走了出来,向着父亲道: “既然人家登门要找我,那还是我来吧。” 庄范笑着摇头,也并未介意。 两人在内堂坐定。 庄子萱冷眼一看,印象里并没这号病人,不过这几日来医馆的人实在太多,若是有遗漏也在所难免。 “阁下是唤了什么病症,用了多久的药?” “是喘症,依照小庄大夫的方子吃了两副清肺散。” 那人一直低着头,半张脸在灯烛下晦暗不明。 庄子萱不动声色看了他半晌,声音沉了下来,“我没开过这副药,你恐怕找错了人。” “怎么会,小庄大夫诊治的病人这么多,只怕是记差了。” 庄子萱冷笑了一声,袖子底下偷偷摸出银针。 “不记人面也记得药方,况且你根本没有喘症,你不是找错人了难道是来添乱的么?” “我找的就是你。” 那男子终于抬起头森然一笑,顷刻之间凶相毕露。 “在下替光复会的弟兄们,问候庄小姐!” 话音未落,只见寒芒一点,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亮了出来! 幸亏庄子萱反应机敏,堪堪躲过第一击,身后的柱子登时被扎出个坑。 趁着歹徒拔刀的当口,她拔腿就跑,拉起庄范往门外冲。 那歹人就要得手,哪里肯放过如此机会,提着刀紧追了上来。 “萱儿,这是怎么回事?” 庄范看着街角冲过来的几个黑衣人,一脸惊慌迷惑。 “爹,等下解释,我们先走!” 庄子萱拉着庄范闪身进了小巷,七拐八拐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窄巷的尽头停了辆马车,一只苍白的手从帘子后面伸出来,向他们招了招。 “上车。” 庄子萱定睛一看,竟然是七皇子柴恢。 只见他一脸促狭的笑容,一副“你终于也落到我手里”的幸灾乐祸模样。 “怎么,孤的好意你能拒绝?” 后方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两害相较取其轻,庄子萱一咬牙。 “上车!” 七皇子指着那些逼近的黑衣人,翘起的手指上蓝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把孤推到金鹤池里去的就是这群宵小!给孤抓,一个也不许跑脱!” “是,殿下!” 底下的人领命自去阻拦,危机暂解。 庄子萱暗暗舒了口气,却听得七皇子阴阳怪气道。 “如何啊,孤只不过是恰好路过,就救了庄大人和庄小姐一命,你们是不是该好好的谢谢孤?” 柴恢的下巴微微扬起,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庄子萱心中不免冷笑。这人倒以为她不知他派人在医馆周围鬼鬼祟祟好几天了。 可是人家毕竟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面子上总不好太敷衍。 庄子萱没有戳穿柴恢的小心思,恭敬的垂首道谢。 “民女谢过七殿下救命之恩。” 旁边庄范看不下去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不久前,萱儿也救过殿下的命,也没听过殿下有个谢字。” 柴恢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没有先前那样好看。 他看两人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溜须拍马的意思,只得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来而不往非礼也,孤这算是还了你们这个人情。以后若是有什么性命之忧,也大可以找孤来帮——” 他的这个“忙”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马车的顶盖忽然被掀飞了出去! 医馆当中那个手持匕首的歹人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不由分说抡刀便砍。庄子萱本能的护住父亲,自己的衣袖却被利刃一刀撕破! 她摸到袖子里藏着的银针,半张俊秀的面孔被寒光映亮。 ——只能赌一把了。 章节目录 第15章:一只穿云箭 庄子萱心跳如擂鼓,她暗暗用手里的银针瞄准歹人的眼睛,脸上仍旧维持着镇定的表情。 “阁下的什么光复会对我庄家关照有加,三天两头前来问候,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你们。”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嘴硬,你倒是比旁边的这个强些。” 男子斜眼瞟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柴恢。 他人已经抖成了筛糠,此时更是被那歹人凶悍的目光吓得往里缩了一缩,一张原本英俊的脸此时显得有些獐头鼠目。 堂堂的七皇子柴恢如此窝囊,紧要关头竟然连个女子都不如,传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你,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杀我?” 柴恢青白色的嘴唇不停的抖着,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裤子已经湿了。 “像你这种饱食终日,却无益于百姓的东西,留着也是祸害,只可惜我今天的目的不是你,暂且留你的狗命几日,待我杀了庄氏父女,给我洗干净了脖子等着!” 听听这歹人的话,简直是狂妄至极,分明做的是肮脏龌龊的暗杀行径,大道理倒还一套一套的,可见被洗脑得多严重。 “道理讲的不错,可是有一条你大概没听过。” 庄子萱握紧了手中的银针,抓着男子一个愣神的功夫,狠狠的向他的眼睛刺去。 “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她这一击凝聚了全身的力气。 可惜这娇娇小姐的身体还是太过羸弱,庄子萱手腕一阵酸麻,不仅刺出的银针被轻易挡下,顷刻间就人也被揪着领子抵在板壁上。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现在就要送你上路!” 冷森森的匕首离自己的鼻尖只有分毫距离,这下铁定是躲不过了。 庄子萱心里哇凉,没想到长得一副龙套样子的人武功如此高强,自己头顶上的主角光环登时碎如齑粉。 完蛋。 “休要伤我女儿!” 一直发愣的庄范看见女儿有难,发疯一样扑过来,豁出老命要与他同归于尽。 庄子萱适时开始拼命挣扎,三个人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还不快来帮忙!不杀了他我们都得死!” 庄子萱躲开刀刃,得空向缩在角落里发抖的柴恢大喊,多一个人多双手,胜算或许大一些。 反射弧奇长七皇子似乎终于明白过味儿来,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还未近身就被光复会的歹人一脚踹在面门上。 “废物!” 庄子萱无暇顾及躺在地板上呻吟打滚的柴恢,体力有些渐渐的跟不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呼啸而过,破空的声音擦得她耳背生疼,只见那光复会歹徒应声倒下,箭镞没入眉心。 好准的箭! “冠军侯?” 庄范看着阴沉着脸赶过来的敖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敖霄无暇顾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庄子萱,确认她果真没有受伤,脸上担忧的神色方才稍解,转过身道。 “庄大夫身体如何?” “无碍,无碍。” 庄子萱反而比较淡定,她望了望汩汩流血的贼人尸首,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侯爷下手太狠,现在好了,这送上门来的线索又断了。” “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想着查案。” 敖霄的声音里满是担心和责备。 庄范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如此光景,起先戒备着敖霄的心思不觉放下了一半。 几个赶到的黑甲侍卫将院子里的尸首拖了出去,敖霄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面孔。 “这人就是那日金鹤池边的贼人,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到了你的医馆。” “比起这个,我倒是很奇怪,侯爷怎么来的如此之快?” “我那一日答应你要护你周全,自然不是虚话,你放心,这医馆已经由在京虎卫看管,旬日之内可保无虞。” 庄子萱走出门一看,果然四下里刀剑林立如铁桶一般。 调集在京虎卫重兵把守一个医馆,这这阵仗未免也太吓人了点,她抬头看着敖霄,眨了眨眼。 “侯爷抬爱,这安全有保障了不假,可这医馆门前副样子,恐怕病人要被吓跑一大半。” 敖霄执意如此,庄子萱也不好推脱,她的目光投向沉沉夜色,仿佛能够穿透黑暗一般。 “而今之计,只有尽快查明这幕后的真凶,对于你我都有好处,不是么?” 章节目录 第16章:苦肉计 此后几日,庄子萱出门入户身边总是跟着两个全装冠带的甲士。 这架势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徐氏母女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现在她又得了敖霄的庇护,那嫉妒都要溢出眼眶。 “先是太后,现在又是冠军侯,这小丫头片子到底是有多大的神通,难不成能将整个皇城的人都摆平了不成?” 徐氏斜倚在二门上,边咕咕哝哝的抱怨,边手指绞着帕子。 她本就是个出身低微见识浅薄的妇人,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宫中府上的暗流汹涌。 旁边庄子湘气不过,跺着脚道: “娘啊,你看看她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难道我们娘俩就只能干瞪眼?那今后在府上和爹面前还怎么立足?说不定姐姐翅膀硬了有朝一日就会将我们赶出府去——” 庄子湘越说越伤心,竟拉着徐氏的衣襟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徐氏被她心烦不已,几次三番的恼恨顶上来,气没处撒只得发泄到自己亲生女儿身上。 她愤愤然撂开衣襟,劈手给了庄子湘一巴掌。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要是个争气的,还用得着我这个当娘的替你出头?要想找补,你自己去,休要再拿我做挡箭牌!” 庄子湘骤然被打,连眼泪都吓没了,半晌方才明白过味来,捂着脸抽抽搭搭的边说边哭。 “母亲觉得湘儿能有什么办法,母亲被扶正这么些年,爹爹的眼里还是只有姐姐,永远都只有姐姐,好,母亲不敢出头,那我便自己去!” 她一扭头摔了帘子,直直的本着医馆前厅而去。 自从医馆被在京城虎卫保护起来,这森森刀斧吓跑了一大半的病人,此日医馆倒还清闲。 庄范正在喝茶,见到庄子湘鬓散钗乱,白皙的脸上红痕凸显,心中惊讶不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湘儿有错,湘儿有罪,恳请爹爹责罚,只是这事关我庄家的名声前程,湘儿也是不得已为之。” 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把庄范听的一愣。 “湘儿你怎么了,怎地行此大礼,被谁欺负了么?” “湘儿没有委屈,是我自己犯了错。” 庄子湘一听这话,更是哭的阑干挂雪,梨花带雨,好一朵盛世白莲花。 庄子萱正从里间转出来,准备问庄范要点甘草,撞上这一幕春风风人,下车泣罪—— 不用说这又是新出的一幕大戏。 她好整以暇靠在门边上,想看看自己这绿茶白莲妹妹唱得什么新戏文。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是谁欺负你了你跟爹讲,爹帮你出气。” 到底是亲生女儿,看她哭的如此伤心,庄范也不免动容,他上前扶起庄子湘,不住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是湘儿自己说错了话,惹的姐姐生气,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又怎么敢向父亲抱怨?” 庄范看着她泫然欲泣,好生奇怪。 “你说了什么话,萱儿从不无故发火,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又惹到你姐姐了?” 庄子湘看到了这个时候父亲还在维护姐姐,气的银牙咬碎,凝眉看着庄范道, “湘儿只不过提醒姐姐这出来进去的,身边总是跟着两个大男人,整天与他们厮混在一起。这事要是传出去,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庄子萱靠在门上无声冷笑。 又是这一套老掉牙的说辞,什么不能会见外男,什么闺中小姐的名声。就没点什么新鲜玩应儿了么? 只听见庄子湘的画风陡然一转,将自己白皙的脸上宛然的掌痕露出来。 “湘儿只是善意的提醒了她几句,可是姐姐竟然说我是刻意污蔑她,动手打人,湘儿挨打事小,可是这事还望爹爹明察,再这样下去,姐姐的清名,我们庄家的前程可就都完了。” “好一个深明大义,好一个委曲求全,我看妹妹近来又读了孙子兵法的好几章吧。” 庄子萱不慌不忙的从门外踱步进来,负手站在庄子湘身后,她此日穿着青色长衫,风流俊俏如文人明士。 “姐姐这话,妹妹听不明白。” 庄子湘眼神带着阴狠的意味回过头来,颇像是被夹子夹住脚的狐狸。 几天不见,总还是学会了些新本事,小狐狸学会苦肉计了。 庄子萱冷冷打量着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想,自己再不出来当面对质,恐怕这盛世白莲还要继续歪曲事实真相呢。 “妹妹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问你,我几时打你了?” “姐姐自己做的事,又什么不承认呢?妹妹只是想听姐姐一句解释,都不行吗?” 庄子萱没等她继续哭诉下去,一把将庄子湘从地上扯起来,伸出自己的手在她脸前晃了晃。 “你仔细看看清楚,今天我磨了一早晨的药,这手上全是草汁,若我真出手打了你,你的脸现在就应该泛绿,而不是泛红,你要是不信,用不用我在你脸上补一巴掌,咱们比对一下如何呀?” 庄子萱作势吓唬白莲花妹妹,假装真的想将手上的绿汁往她脸上抹。 庄子湘哪里想得到这一折,惊得瑟缩连连,她见自己陷害人的计策就要败露,只好胡搅蛮缠的嚎哭出声,扯着庄范的袖子哭诉。 “爹爹你看看,姐姐现在又要打我了!爹爹要是不救我,我今日宁愿一头碰死在这!” 碰死,你要是想碰死我倒是真情愿。 庄子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 “老爷,不好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您的脸可还疼 庄范正为两个女儿的事烦心不已,这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庄子萱已经自证无过,可小女儿哭的实在伤心,也不好不假以辞色。 可麻烦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只见一个下人气喘吁吁的跪在青砖上,满脸淌汗,可见吓得不轻。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毛毛躁躁的?” “老爷,不好了,七殿下和侯爷在前厅闹起来了!老爷快去看一看啊!” 庄子萱和庄范相视一愣,旁边庄子湘的哭声戛然而止。 什么?柴恢来了? 这人昨天还被马车上的贼人一脚踢在脸上,不省人事,今天竟然能到医馆里来了? 庄子萱心里疑惑,胡乱扯了手巾擦手,急急忙忙的去前厅查看,还没进门就听见惊天动地的碎瓷声。 “公器私用,拥兵自重,敖霄你简直是——放肆!” 庄子萱进门一瞧,这柴恢面颊上的脚印还在,虎着脸只让人觉得滑稽至极。跟在庄子萱后面站着的两个侍卫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坐在柴恢对面的敖霄,仍旧面色淡淡,缓缓开口道: “庄氏父女奉命为朝廷查案,保护他们本就是应当应分,殿下若是有异议,大可一封白简参我便是,又何必来人家医馆吵闹呢?” 柴恢被气的满脸通红,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 “孤,孤是来看病的!” “七殿下贵足临贱地,倒是让老夫好生奇怪,今天又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庄范没好气的声音一听就是要赶客,柴恢上下打量着这有傲气的老头,觉得他十分不顺眼。 “本殿来看病,怎么庄大夫的医馆里不收吗?” 听起来生龙活虎,中气十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可人家话都这么说了,医者仁心,就算是再讨厌的病人也得平等对待。 “收,自然是可以收,只是今日预约的病人有点多,恐怕得七殿下坐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了。” 庄子萱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只想一拳把这耀武扬威的皇子抡出门去。 “预约?我这也没看见一个病人啊?” 柴恢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此日只有他和敖霄两个人在堂上坐着,底下侍奉的人黑压压站了一地,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我就是那个预约来问诊的,怎么殿下是急症要插队么?” 敖霄面沉如水,只看着柴恢一个人在堂前舞来舞去,适时招了招手,两个黑甲士兵一溜小跑从门外进来,向着柴恢行了个军礼。 “启禀殿下,医馆的规矩,候诊的病人要去耳房等着,还请殿下屈尊移驾。” 军中的士兵哪管你是皇亲贵胄,上来不由分说就要将柴恢的椅子撤走。 好家伙,不但没有好脸色看,连位子都没得做。 这柴恢哪里肯依,登时发作起来。 “我一个病人,还是堂堂皇子,你们怎么能如此对我?简直是目无尊上,无礼至极!” 庄范袖手旁观,冷冷一笑。 “这街上也不只有我这一家医馆,殿下在宫中又有那么多的御医侍奉,又何必跑来这里?既然进了这门,那规矩就是这样,还是请殿下屈尊吧。” 七皇子连续碰了两鼻子灰,正没处发泄,满屋子的人看来看去只有庄子萱最好欺负,于是喉咙里挤出两声怪笑。 “喂,庄子萱,孤昨天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不跪伏谢恩啊?” 你还有脸提? 信不信我当众将你昨日的丰功伟绩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你是怎么被一个贼人吓得屁股尿流,只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 庄子萱心中暗道。 这可是在她的地盘,她的医馆,怎容得人如此撒野。 “殿下不提我差点忘了,还没来的及问问,您的脸可还疼啊?”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憋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顶着脚印来人家医馆里看病这种操作,也就只有七皇子能干得出来了。 七皇子颜面扫地,庄范却还嫌不够,他亲自为柴恢开了门,看着他笑了笑。 “这前几日小女也曾救过殿下的命,礼尚往来,殿下是不是也该谢谢小女?” 柴恢在这医馆大堂里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只得气哼哼的带着随从出门去。 “你身上可大好了?” 敖霄敛藏眼中锋芒,指了指手臂。 庄子萱被他盯的脸上发烫,低头笑道。 “本就没什么大事,昨日事情紧急,都没顾得上问侯爷的病症。” 庄范看着两人的光景,心里早明镜一样。他咳嗽了一声,佯装淡定的踱出门去,嘴角带了一抹笑意。 “侯爷来可是有什么正事?是宫中的案子有进展了么?” 庄子萱一面替他把脉,一面问道。 “案子在查,可事也不能不做。” 敖霄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眉间染上些许阴影,不似先前那般。 “京中近来恐有大异,要早做准备。” 又要有什么事发生了么? 事情间不容发到了这个地步,这宫中京中还真是水深。 庄子萱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是何滋味。 章节目录 第18章:医嘱如军令 “是宫中的案子有什么眉目了么?” 庄子萱给敖霄把脉。 她闭目细细体察脉搏,觉得几日不见,敖霄的病情已经有了起色,自己医术初见成效,可喜可贺。 敖霄看着她面有霁色,心中也通畅许多,脸色不似先前那般难看。 “让你失望了。本侯这次来不是为了光复会的事。本侯刚刚接到密报,赵国太子元稷不日将抵京访问,国书此时还没有下达礼部,不过想必很快就能听到通报了。” “侯爷的消息倒灵通的很,竟比天子的耳目还要快。” “在京虎卫有一半都是本侯的人,左安门就是有只兔子进出,本侯也能知道它到底是公兔还是母兔。” “话说的这么满,就不怕有朝一日下不来台么?” 庄子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一面施针一面从原主的记忆中搜寻,敖霄口中的赵国好像是一个毗邻北疆的小国,民风剽悍骁勇但主上暗弱,数年以来边上小摩擦不断,并无大规模的战役。 这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她却感到隐隐的不安。 这赵国太子来访的背后如何波谲云诡,此时尚未可知。 “说到满,这倒奇了,谁当日说一定能够治好本侯的病,本侯这旧疾由来已久,看了许多方士医者,万金的草药成斤的服下,总是不见好,庄姑娘一句轻轻巧巧的‘能治’到底是诓本侯,还是真心?” 庄子萱知道敖霄是在奚落当日刑场之事,恐怕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因为为了保命而情急之下应承下来的。 你不相信我可以,可你不能不相信现代医学啊。 她想了想,向一个古代的将军解释什么毒理学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用春秋笔法隐去了理论部分,先卖了个关子。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侯爷这病是后天染上,没个一年 半载,怕是难以根除。先说好了,你要是不遵医嘱加重病情可不能算在我的头上。” “好,好,医嘱如军令,本侯是不是要在你这立下字据才能取信于你?” 庄子萱此时正站在敖霄的身后点刺穴位,看着他的脖颈如美玉一般丰泽健美,这背影杀轻轻松松就将那些明星小鲜肉比下去了。 从前书中兰室桂梁,钟鼎之家的贵子今日竟距自己咫尺之遥,她心下震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敖霄半晌没听见下文,转过头来观瞧,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腕子。 庄子萱站立不稳险些跌在敖霄身上,热气拂面,两只耳朵烫得要烧起来。 屋子里又不止他们两个,还有若干侍奉在侧的武士,庄子萱几次挣动不脱,两人脸对着脸,倒真如少年夫妻一般。 “怎么样,小庄大夫?本侯现在就写军令状给你,你可满意?” “侯爷休要拿我取笑,我如何当得起侯爷的——” 古人的进展速度都这么快的么?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才见了几面还没有约会,这就要确定关系了吗? 庄子萱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视野里只有敖霄的剑眉星目,眼看着两个人的嘴唇就要相贴。 “好啊,原来你们两个诊病诊到了这个光景!” 门口一声棒喝! 庄子萱一抬头,就看见柴恢白着脸站在那,一副气的天灵盖都要飞出去的样子。 他在厢房喝了好几杯苦茶,肚皮都要撑满了,正没处找补,进门就看见两个人正拉扯在一处,模样不要太好看。 敖霄面色如常,极其淡定的放开了庄子萱的手臂。 “你,你们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下私下攀扯,还有没有廉耻心了?” 七皇子的胸臆起伏不定,脸上的鞋印都因为肤色涨红显得更明显。 还没等庄子萱开口奚落,那边敖霄就先发话了。 “殿下这是改行做了朝廷的风宪长官,要来管官员的私德了?可是庄家的小姐在为本侯诊病,不过在一处说几句话而已,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敖霄看了看周围站着的几个黑衣甲士,他们无一例外的摇了摇头,齐声答道: “回禀侯爷,属下什么都没有看到。” 四下里都是敖霄的人,柴恢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怒火攻顶,指着庄子萱和敖霄大喊大叫起来。 “好啊,好个冠军侯,在这医馆之内行此苟且之事,还有你,庄子萱你还有没有医德了!” 这柴恢跳脚的样子实在是可笑之极。 庄子萱眼睛转了转,想出了一个捉弄他的法子,向他微微屈膝,施了一礼。 “我医术不精,耽搁了许多时间,请上座,我这就来为殿下诊病。” 柴恢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做何想,将信将疑的坐下来让她诊脉。 他看着庄子萱面含笑意,心跳莫名慢了一拍。 这柴恢年纪不大,表面光鲜亮丽,脉象却虚浮孱弱,底子已经有被掏空的迹象,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庄子萱微微皱了皱眉头,信手写下了一个清热毒的方子,将那黄连丁香的分量加重了一些。 夏天热伤风的病人本就很多,药都是现成的,医馆的伙计端上热腾腾黑乎乎的一碗,摆在了七皇子面前。 “这个方子吃两副下去便能有起色,殿下若是嫌麻烦,放在医馆里熬好了也是可以的。” 柴恢抬头看看庄子萱笑的春风和煦,面前一碗颜色可疑的药正冒着白气,看起来也不像是好喝的样子。 “孤,孤不吃药。” “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来人,侍奉殿下服药!” 敖霄一声令下,两旁的甲士不由分说按住柴恢就灌,硬生生将一大碗中药灌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19章:刺头上门 柴恢自幼娇生惯养,怎么受的了如此苦楚。 他奋力挣扎,被黑甲侍卫按着不能动,胃里一阵翻滚,眼见着就要呕吐。 “若是吐出来了,可就失却了药效,那我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你竟然伙同敖霄谋害孤,亏得孤救了你的性命,忘恩负义!” 七皇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庄子萱咒骂个不停。 旁边的敖霄泰然自若,只管看他的笑话,他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指了指空空的药盏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殿下既然来了医馆,自然要听大夫的话,这开了方子又不吃出去要坏医馆的名声,人家如何肯依,若是殿下不想在此诊治,小庄大夫也乐得清闲。” 庄子萱看了看敖霄,果然真知我心也,这不就是我想说的话么,大腿给了台阶,她自然蹭蹭蹭的跟着下了。 “侯爷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殿下若是想来这医馆问诊,还是可以来的,可是既然要我诊治,本着救死扶伤的医德,我定会尽心为殿下医治。” 柴恢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中无名火熊熊燃烧。 可目之所及没有自己的人,在人家的屋檐下总是矮了几分,他悻悻一笑,看着庄子萱点了点头。 “孤记住了,若是孤有个三长两短的,凶手就是你们两个,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太后也保不住你!” 看着柴恢灰溜溜离去的背影,庄子萱只觉得通身舒畅,晚间胃口极好,饭都多吃了一碗。 出乎她的意料,之后的几天柴恢每日真的遵守了医嘱,准时来医馆服药。 眼见着一碗一碗恶苦的中药喝下去,他的气色倒是比先前强了许多。 医馆的小伙计和敖霄的侍卫,齐齐有了特定娱乐节目——观看七皇子喝苦药的表情。 “这药要一口气喝下去,拖延的越久就越苦,殿下还是不要犹豫了。” 庄子萱手下动作不停,将磨药的碾子当中又丢了几根黄连进去。 现在她一笑,柴恢就会抖上一抖。 就连七皇子本人,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自虐狂,明明讨厌的要命,可一天不喝还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药,能不能,不那么苦?” 柴恢看着黑甲卫士端着药碗狞笑着向自己走来,小声抱怨的声音好像蚊子哼哼。 庄子萱看他瑟缩的样子可怜又可笑,明面上却还要端起来,她正色看着柴恢道: “不苦自然不行,这苦味的东西最是清热解毒的,等喝完了这两副,殿下的热毒也就能解了,之后只需食物清淡些就好。” 柴恢撇着嘴饮尽了苦药自去,一路上不停地往自己的嘴里塞蜜饯。 庄范看自己的女儿惩治七皇子,欣慰的同时也觉得隐隐担忧。 “这七皇子乘人之危,真是报应,可他若向皇上添油加醋的告状,恐怕还会有许多麻烦。” “爹,你别担心,现在我们在外有侯爷保卫,在内有太后荫蔽,险象环生不假,可萱儿心中有数。” 庄范见女儿胸有成竹,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哪里知道,雄关漫漫这才迈出了第一步,往后难事更多,眼前的这些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京中很快有传言,七皇子每日往退了婚的庄家小姐那跑,巴巴的想要挽回庄家小姐,风声入耳传到了丞相府。 林若敏此日正在和妹妹林若珠一起做女红,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失手将手中络子剪断,皱起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厮。 “你说什么,七殿下这两日,去了哪里?” “殿下这两天每天都在往庄家医馆跑,说是要去,诊病。” 小厮抬眼看着林若敏的怒容,声音越发的低下去。 林若珠一听庄子萱这看着坐在上手的姐姐脸色阴沉,便适时冷笑道: “好个狐媚的东西,凭她一个草芥出身也配和京城第一才女争抢男人?” 这话正戳中了林若敏的心事,她气的手抖,连针线都拿不起来,可表面上还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体面,佯装不介意的笑了笑道: “只怕那庄子萱学过几天医术,也算有点本事在身上,你上次不就没占到什么便宜?” 提到上次,气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上次就是被她当街羞辱了一番,自己的手臂和脸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现在正好有了报仇的由头,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姐姐莫要烦恼,等妹妹想个法子,让他的什么破医馆名声扫地,开都开不下去!”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是也要稍微准备准备才是。” 相府的两个女子在一起如此这般的谋划了一番,怒气冲冲的向医馆而去。 眼见着七皇子都愿意去庄范的医馆诊病,庄家医馆在京城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大。 起先畏惧门口那些刀枪剑戟的人,也渐渐开始壮着胆子来看病了。 大中午的正是最忙的时候,庄子萱胡乱吃了一口饭,就听见门口嘈杂喊声渐起。 “哎呦,疼死我了,快来人救救我吧。” 喊声连绵不绝,像是要断气了一般。 庄子萱出门瞧时,只看见一个带面纱的女子,搀着一个弯肩驼背的妇人,正在医馆门口张望。那妇人捂着肚子不住的哼哼。 “有什么病进来讲,我是医者,自当救死扶伤。” 林若敏见庄子萱浑然不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道: 今日就是你庄家医馆名声扫地之时,和我抢男人,你也配? 章节目录 第20章:贻笑大方 庄子萱将乔装的林若珠和林若敏让进了门,气定神闲的坐下问诊。 “你哪里不舒服?” 林若珠眼睛转了转,喉咙里冒出几声呻吟。 “大夫,我肚子疼的受不了了,您快救救我!” 肚子疼? 这人面色通红红的不对劲,看起来有点像是热伤风,可她口中的症状却肠胃感冒。 “是上腹疼还是下腹疼?疼了有多久了?” “我是——” 林若珠看了一眼林若敏哼哼唧唧道: “我是下腹疼,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了······” 下腹疼痛你捂着胃做什么? 庄子萱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那人支支吾吾答不清楚。于是她伸手搭脉打算一探究竟。 谁手还没碰上那女子的衣袖,就见她两眼一翻,往地上一躺,竟然昏过去了。 “大夫,我这个妹妹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晕过去了,您快想想办法啊!” 林若敏一见妹妹倒地,立刻拉住了庄子萱大嚷起来。 “我妹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遇见了这个大夫忽然就不省人事了,难不成是小庄大夫用了什么法子害了她不成?我家素日与庄大夫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妹妹?” 她越说越离谱,哭天抹泪如丧考妣。 这不就是来找茬的么?庄子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片刻,只觉得此人的声音极为熟悉,她不慌不忙的绕着这两姐妹走了一圈,淡淡道: “加害?这位姑娘说话也要讲些道理吧,我连碰都没有碰到她,何来加害之说?”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若敏一看便演得更起劲了。 “不!你这个庸医,上个月我家邻居就是吃了你的药才一命呜呼的,你害死了他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害我的妹妹!” 很快周围等着看病的病人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一群人纷纷围上来指着躺在大堂中央的林若珠议论。 “这小庄大夫怎么遇见这样的人啊。” “她不会真是什么庸医吧,皇子不都找她来看病吗?” “且先看看那女子,不会就倒地死了吧,难不成真是小庄大夫害的?” 庄子萱将针灸包在手里掂了一掂,像看猴戏一样看着这一幕闹剧。 林若敏见她既没有慌乱也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哭不下去了。 “装病,也得换个更高明的法子吧。” 庄子萱一语未竟,瞅准了机会,一根银针刺入了林若珠腿上的穴位,那林若珠本来躺在地上装作人事不省,此时吃痛,竟“哎呦”一声坐起身来。 这昏厥的女子竟然是假装的! 一群人哄然一声,那林若敏更是瞠目结舌,只见庄子萱上前一把抓住还在哼哼的林若珠,向她的脸上一抹,掌心赫然一片红色。 “将胭脂涂在脸上就冒充是热伤风,这伎俩连三岁孩子都瞒不过,还想诓骗我?” 擦掉了脸上的胭脂,闹事者的真容便露了出来。立刻被眼尖的人认出。 “哎?这不是林家二小姐么?那旁边这位不用说,定然是林家大小姐了!” 林氏两姐妹身份被戳穿,湮没在阵阵嘘声中,一时间不知所措。 庄子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上前大大方方施了一礼。“我当是谁,原来是相府的千金林小姐,失敬失敬,上次一别过了多久,这就来看望我来了?” 相府的千金目下无尘惯了,今日在这小小医馆被人戳穿了身份,相自然又羞又恼,林若珠一双眼睛满是怨毒,如毒蛇獠牙般直直的刺向庄子萱。 “庄子萱!你这个贱人勾引男人,简直恬不知耻!” 林若敏也附和道: “庄小姐与七殿下的婚约既然已经解除,为何还在纠缠不清,分明就是失德!” 庄子萱拿出帕子将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擦干净,冷笑了一声。 “脚长在他自己身上又不是我绑着他来,你问问大伙,哪次七殿下不是来了医馆喝了中药便走,林小姐又是在吃哪门子的飞醋?” 周围经常来医馆取药的病人纷纷给庄子萱作证。林若敏气的说不出话,一怒之下扯掉了自己的面纱,一张美丽的面孔扭曲不堪。 那林若珠更是气哼哼的站起来,这下脸可是真的红得跟猪头一样了。 庄子萱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摇了摇头。 “这身体有病还可以诊治,这脑子有病可是当真无药可救,我这小小医馆也没办法,还是请二位另请高明吧。” 围观群众笑的前仰后合,没想到素日跋扈的相府千金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洋相。 “该死,真该死,我们金枝玉叶怎么能被你这种草莽之人羞辱,你去死吧!” 林若珠想起自己几次三番都栽在庄子萱手里,一时间怒火攻顶,她抡起了一把凳子冲上前,直直的朝着庄子萱的头砸来! 章节目录 第21章:不能放弃治疗 说是迟那时快,眼见着凳子向自己的头上抡过来,风声在耳边呜呜直响,庄子萱后撤两步闪避,脚尖轻点林若珠的天机穴,行凶女子登时软了身子,捂着肚子哼哼个不停。 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观者无不目瞪口呆。 “这小庄大夫竟然有这等好功夫!” “医德高尚身手还好,怕不是个神仙托生的吧。” “林丞相的女儿就这点能耐,真是贻笑大方!”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着林氏姐妹议论起来,林若敏红着脸将妹妹从地上扯起来,闷着头往外面冲。 被派来镇守的侍卫,如何会让行凶之人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几个黑甲侍卫几步上来就把人扣下了。 “你是哪里来的疯妇,竟敢行刺庄小姐,侯爷吩咐的,若是有人心怀歹念,即刻压下去严刑审问!”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可是相府的千金,你们凭什么抓我!放手啊!” 林若珠奋力挣扎,一阵哇啦哇啦乱叫,几下就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林若敏一张俏脸通红,只能在一边干站着。 庄子萱好整以暇的坐下来喝茶,目光含笑看着窘迫的林若敏,对旁边挣扎扭动的林若珠视若无睹,好像她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虫子。 “林姐姐与我虽仅有一面之缘,可我们姐妹的感情却是好的很,今天怎么带着面纱过来,是不想见我么?” 继续装聋作哑很明显已经行不通了,林若敏思量片刻,眼睛转了转,忽然嘤嘤的哭了起来。 “庄小姐有所不知,我今天原本就是带着妹妹来诊病的,我这妹妹得疯病有好一段时间了,一直都没办法救治。 听闻小庄大夫医术高明,这才想着来试一试,可是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是七殿下未来的新妇,不适合抛头露面,这才——” 不愧是顶级绿茶白莲花,相府千金大小姐,这一招实在是高。 轻轻巧巧一句话,瞬间就从一个砸场子的碰瓷暴徒,变成了为妹妹忍辱负重乔装诊病的负责姐姐。 再加上几滴眼泪做陪衬,那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庄子萱心中啧啧称奇。 这相府的林小姐果然有点东西,可惜她遇上的对 手是手撕绿茶专业户。 她不慌不忙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笑吟吟的看着林氏姐妹。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令妹果然是这里有问题,上次在街上我就发现了,可惜没来得及提醒你,这脑残虽然难治可你也不能放弃治疗啊!” “你,你放屁!庄子萱!你给我等着!” 林若珠被自己亲姐姐坐实了脑残的事实,气的三魂出鞘。 可她越疯,旁观的人对她已经失心疯了这件事就愈发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庄妹妹行医了,让我把她带回府中好好教养,改日再向庄妹妹赔罪。” 林若敏气到咬着后槽牙说话,可表面上还是一副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样子,果然道行不浅。 黑甲武士见压着的这个疯妇当真是相府的千金,庄子萱又待林若敏极为客气,便松开了林若珠,两人踉跄相扶,以为渡劫成功,转身欲走。 “且慢。” 庄子萱将茶碗一撂,声音不大但是极有分量。 大堂里的人缄声注目,要看着这庄家的小姐要如何处置来砸场子的相府千金。 “有病就得治,这疯疯癫癫跑出去伤了人怎么办,我虽然学医不精,可还有个法子能诊治疯病,不知道林姐姐可愿意一试。” 林若敏眼含怨毒。 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四下环顾没有能走脱的出路,只得硬着头皮应承道: “庄妹妹医术高明,可是今天姐姐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再这样叨扰下去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就让我把她带回去,择日再来问诊如何?” “林姐姐高风亮节,气度舒雅,不愧是名门闺秀,可既然两位来都来了,不如就让我这个坐堂的大夫瞧上一瞧,免得出去了说这小庄大夫不尽责。” 这几句话成功的把林若敏架在高台上,又撤了云梯。 若是离开,那便是不顾妹妹的健康,若是留下,不知道庄子萱还要做出什么事,真是两头为难。 林若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林若珠看着四下里刀枪耀目,几个黑甲侍卫凶神恶煞的盯着她,渐渐的由怒转惊,拉着白莲花姐姐的袖子不肯挪动。 “姐,我们还是快走吧,我,我怕——” “怕什么?我能当众吃了你?我是个大夫不是只老虎,姑娘肝火炽盛,内伤湿滞,导致脾气暴躁易怒,发作多了就成了癔症,还是先好好的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庄子萱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两面,指着对面的一张空椅子。 林若敏一万个不愿意,可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强拖着她这个脑残妹妹坐在了庄子萱对面。 林若珠伸出一只胖胖的肉手,怯生生的看着对面的庄子萱。 她这手上的肉着实有些多,庄子萱仔细凝眉才探测到这林府二小姐的脉搏。 果然,是肥胖症。 “林小姐是不是平时喜欢吃油炸的东西?还有猪肉糖果?” “是。” 林若珠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 她的体重比她的姐姐恐怕要多出来快四十斤了,这林二小姐也还没过双十年纪,可整个人臃肿不堪,身体也很不健康。 含铅的油炸食品吃多了会变蠢的,这道理古人大概是明白不了。庄子萱默默叹了口气,开了个清肠的方子给她。 “按照这个抓两副药吃下去,把什么油炸糕啊,什么油条啊,糖太多的点心都戒掉,不出三月就能好了。” “这就,就完了?就这?” 林若珠一看方子就呆住了。 心想这名声大噪的小庄大夫原来就这样给人看病的,这方子上的什么苦瓜,什么玉米不是给牲口吃的食物么。 “对啊,良医给人看病不需要千金方,什么有用开什么,古时候有个人用落叶煮水也可以治病,你们相府上吃的东西都是精细的米面,反而缺少这些。” 荤素搭配,粗粮和细粮结合才是正确的饮食方式。 古代人不懂这个道理,很多王侯将相最后都是生生胖死的,这林若珠要是不注意,看样子也快了。 林若珠还在将信将疑,那林若敏早就不耐烦了,她拖着妹妹向庄子萱施了一礼,脸上浮现假笑。 “多谢小庄大夫诊治,我们这就按方抓药。” 两人灰溜溜的离开了医馆,这下庄子萱的名声可就传开了。 先是冠军侯,后是七皇子,现在连相府的千金也专程来看病,这庄家的医馆一跃成为了京城第一等的医馆。 章节目录 第22章:归国皇子 “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声都传到别国去了?” 这一日庄子萱又在为敖霄施针,冷不丁听他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别国?我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宫里的案子都还没空去查,可又别再来个什么皇亲国戚,我这小小医馆可供不起这么多尊大佛。” 皇亲国戚基本脾气都不小。 有些什么普通的感冒,头疼脑热,就连忙来问诊,殊不知感冒这病当真是无药可治,庄子萱最近真是被这样的人磨怕了。 “恐怕这尊佛你是非供不可,我前几日说过的,赵太子的事你还记得么?” 一听敖霄这话,庄子萱不禁一愣,赵国太子访京和她一个小小的医馆大夫有什么关系。 敖霄知道她的疑惑,也不待庄子萱发问就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知道,赵元稷自幼就有很严重的肺痨,世人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快二十五了,还靠各种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这次他访问京城,一说是要与我国谈些条件,还有,就是冲着你这名声在外的小庄大夫来的。” 得了,小小医馆要改成外交部了,治不好要引起国家级别的纠纷,这顶帽子可是大得很。 好在肺痨这种病学校学过,治疗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庄子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肺痨我也不是不能治,就是麻烦太多,我看这差事不接也罢,反正那个什么赵国太子有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死不掉,万一真的凉在半路,平白的少了个心头大患,岂不美哉?” “说好的医者仁心,你却盼着人家死?” 敖霄被庄子萱逗得发笑,一张刀凿斧刻般的严峻面容有些松动。 施针完毕,两人说了些闲话,庄子萱拍拍手预备送客,一个请还没出口,就见前番王府里曾见过的小太监蹬蹬蹬跑了进来。 不用他开口庄子萱也能猜到,又是宫里出了事。 “内贵人这次,又是给我送来什么大礼,是哪家的小姐公子生了病?” 内臣跑的次数多了,也不拘那些俗礼,笑着打躬。 “庄小姐说笑了,这次不是什么病人,是陛下让小人来相请,请小姐入宫议事。” 完蛋,这还不如送来个把病人呢,庄子萱苦笑两声,看着敖霄道: “这尊佛可是真的大,我这个罪臣之女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皇上都用上个请字。” 庄子萱脑海中浮现出天子喜怒无常的模样,说不怕那是假话,谁知道这阴间皇帝唱得又是哪一出,反正粘上他肯定没好事。 “你莫慌,我跟你一起去。” 敖霄一双冷浸星目略无波澜,几个字就让庄子萱心神安定。 大腿说靠谱的事,那自然是靠谱的。 再不济上面还有太后呢。 庄子萱稳定心神跟着敖霄乘车入宫,没有去正殿,而是来到了一处皇家花园。 内臣在垂花门前止步,叉着手低下头去。 “启禀侯爷,陛下说,让冠军侯先去清远殿陛见,庄小姐在御花园里稍坐,他们一会就到。” 几次三番的宫中暗卫袭击事件让敖霄多少有些担心,庄子萱看着他微微拧紧的眉头,笑着安抚他道: “不过是在花园里坐一会而已,这里有没有狮子老虎,侯爷不必担心。” 皇家花园自然同别处大不一样,嶙峋怪石各样珍稀花草琳琅入眼,庄子萱信步闲庭转过了一处假山,前面一人凭栏而坐,看背影是个青年公子。 宫中男子除了皇帝就是皇子宗室,庄子萱打交道的皇亲国戚实在太多,不想再招惹,尽力放轻脚步准备开溜。 可那人的耳朵却尖的很,一回头就看见姿势有些诡异的庄子萱。 这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打招呼。 庄子萱强忍着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向青年公子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却听那人起身行礼道。 “臣柴爻参见娘娘,请恕臣失礼之罪。” 完了完了,这是被当成皇帝的嫔妃了。 这个自称柴爻的人动辄就要下拜,庄子萱心中一万头羊驼奔驰而过,连忙摆手。 “不不不,您恐怕是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娘娘,我是入宫来给贵人们诊病的。” “贵人,诊病?我知道了,姑娘定然是院首庄范大人的爱女庄小姐了,小王归国不久,宫中人物多不熟悉,抱歉唐突了姑娘。” 庄子萱微微一愣,想不到自己的名声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连宫中都无人不晓了么? 自称小王,那自然是皇子。 乌眼鸡皇帝竟然还有这么正常的儿子,庄子萱在心中微微惊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年轻的王子直起身来,一张俊脸有些泛红。 他看起来比柴恢年纪大不了多少,面皮微黑,一双眼睛如弯月炯炯有神,比七皇子那副阴测测的样子精神多了。 他衣着寻常鲜少装饰,看身段和气质颇像是习武之人,庄子萱迅速的整合信息,很快得出了结论。 这是皇帝第五个儿子柴爻,因为生母身份低微一直都不受宠,刚成年就被派到前线去。 这次从边上回京,也许是看望亲友,也许是公事委派。 “小女庄子萱,参见五殿下。” 柴爻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小王还没有说,姑娘是如何知晓小王的身份?” “殿下腰间的双鱼玉佩,是亲王才有的形制,宫中贵人衣着多绫罗,殿下却穿着浅淡的棉质衣装,自然是从边上归国不久。 在陛下的皇子当中,就只有五殿下自由徙边从军,以殿下的姿容和打扮,小女由此知晓了殿下的身份。” 好聪明的女子,柴爻在边上日久,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人物。心中甚为惊异。 “庄姑娘高智,小王感佩。” 庄子萱摆了摆手,两人一面走路一面说话。 “殿下此番可是奉旨回京?” “是皇祖母的意思,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便总想着跟前几个孙子能多看几眼,眼下重阳将近,宫中要设宴。 我听说最近赵太子也要访京,陛下此时想必正在安排,今天让我们这些宗室都进宫也是为了这桩事吧。” 庄子萱点了点头。 看来这赵国太子真的不是个一般人,连皇帝都如此看重他。说不定此时召见敖霄也是为了这事。 柴爻见她眉头紧锁,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做何想。 两人负手凭栏,一同看着池中麟麟碧波,金绿垂柳。 他们并肩而立,正沉默时,听见背后一阵冷笑声。 “你们看,这庄小姐长袖善舞果然名不虚传,前番是冠军侯,现在又是五殿下,孤还真想知道,这京中还有没有与你没有交情的名流?” 章节目录 第23章:宫闱多酬酢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用说,定然是柴恢。 庄子萱淡定回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凉亭底下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绫罗衣裳,满头珠翠晃得人眼晕。 柴恢仍旧是其中翘楚,打扮的光鲜亮丽,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庄子萱淡淡道,“参见七殿下。” “五哥你莫要被她哄了,这丫头毒的很,动辄要取人性命,你一不留神,她就会把跋扈的冠军侯叫来,要对你拔刀呢。” 柴恢走上来,伸手就要捏庄子萱的下巴。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脸上的鞋印刚下去就又要翘起尾巴来了。 五皇子不动声色的挡在庄子萱面前,不卑不亢道: “七弟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无虞自由同我一处长大,谨奉君命未尝逾矩,何来跋扈之说?” 庄子萱,“……” 白感动了,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主角光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原来这五皇子维护的竟然是敖霄。 柴恢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指着庄子萱。 “他跋扈不跋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身后这位才真是无法无天呢。” “殿下真是太抬举小女了,我不过是个被殿下抛弃的女子,怎么敢跋扈嚣张?对了,我开的那个方子,七殿下还吃着么?” 你越是说我跋扈嚣张,我就越是要做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来。 庄子萱眨着无辜的眼睛,装作不经意的提起医馆里他被灌药的事。 果然柴恢凭空的抖了一抖,脸色有些变了。 “你,你还有脸说,孤从来都没有被人那样虐待过,凭什么偏偏只有你,胆子这么大!” 柴爻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为什么忽然间激动起来,看这样子是和庄小姐有过节。 七皇子速来嚣张跋扈出了名,庄子萱敢和他硬碰硬,真真是个有胆识的女子。 “我怎么虐待殿下?小女本就是被七殿下厌弃的人,殿下爱慕林小姐,我不敢有怨言。可我为殿下诊治却是出于真心,何来虐待之说?不然请殿下告诉大家,我究竟怎么对待殿下了?” 庄子萱意态娇柔一脸无辜,好一副痴情人被抛弃的委屈样子。 “你!” 柴恢说不出话了,他总不能说他自己被人按在那里灌下好几碗苦药,还呲牙咧嘴的嚎叫个不停吧。 这下骄傲的七皇子真是被晾在当场,下不来台了。 “原来你就是庄小姐!今日终于见着了!” 锦屏中闪出了一个宫装丽人,上来就将庄子萱拉住。 “我听说七弟巴巴的去你那喝了十几天的中药,他平时最怕服药了,这次竟为庄小姐破例,难不成你医馆里的中药是甜的不成,我也想尝尝呢!” 庄子萱抬眼一瞧。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用说,定然是六公主柴淑——嫡出公主,太子胞妹,这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 她一提到中药,七皇子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熄火。 “见过公主。” 庄子萱笑着施礼。 这公主年纪不大,看着还算真诚可爱,明显是没经过什么风雨的温室花朵,蹦蹦跳跳,无忧无虑,不知道众生苦楚。 她拉着庄子萱问东问西,无形中解了柴恢的围。 柴恢咳嗽了两声,不知看见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 庄子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金冠蟒袍的男子直直的向这里走过来。 “柴淑,本宫说了多次,女孩子要知道自重,你生在天家,更要做众人的表率。” 见他来了,周围人纷纷俯下身,只有庄子萱和公主还直着腰。 眼见着说话的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庄子萱还是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她在记忆力疯狂的翻找,知识储备系统已经在超负荷运转,热的快要爆炸。 宫中除了皇帝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想来想去只有皇太子柴巍了。 这柴巍是嫡出贵子,四岁封王,七岁立储。 近些年却不知何故失爱于君父,寡言少语深居简出,今天自己能见到他,估计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庄子萱叹了口气,只觉得光认这些皇子公主的脸,就已经耗尽了脑细胞。 柴爻在几位皇子公主当中地位最低,腰也弯的最低。 他不住的咳嗽,用眼神疯狂暗示,庄子萱才反应过来,太子一双阴沉的眼睛已经打量她好久了。 “是——庄小姐吧。” 柴巍的声音听起来冷森森的,这人好像不太好惹的样子,还是跪下吧。 “臣女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免。” 太子的目光只留在她脸上一秒便移向了别处,好像对庄子萱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既然恩准她不跪,庄子萱舒了口气,直着身子站了起来。 旁边的柴恢一脸悻悻的翻了个白眼,很明显是对自己这个太子哥哥很不服气。 太子的到来,让原本议论纷纷的宗室女眷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柴巍本人也意识到自己毒害了原本欢乐的气氛,显得有点下不来台了。 “哥哥可是有什么事不顺心么?非得冷着个脸?” 公主清脆的声音,在一众沉默的人当中显得尤为清晰。 这群人里也就她和她亲哥关系好一点了。 只见柴淑走上去拉住太子,又回头看着庄子萱笑。 “哥哥可认得这位姑娘,她可是京城当中的名人呢!” 谁知那柴巍并不领妹妹的情,非要做这个格格不入的人。他清了清嗓子向众人道: “国事纷繁,本宫许久没能与众位兄弟姐妹相聚,今日父皇与敖将军在清远殿议事,有些事就由我代为转达。 第一件,赵太子不日抵京,国书已下达礼部,宫中定于初九设宴,陛下的意思让各位宗室和皇子公主都参加,提醒你们切莫言行失当,羞辱了我大国的名誉。” “我当是什么,原是个弹丸小国的太子啊。” “可别又要开战了。” “不是前几年刚打完么?一个病秧子而已值得这么大阵仗么?” “第二件……” 太子打断众人议论,冷森的声调像一潭死水。 不愧是做了十余年监国储君的人,满口官样文章味同嚼蜡,这人年纪也没超过三十,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全无一点朝气。 庄子萱暗暗思量,这乌眼鸡皇帝都生出了什么样的歪瓜裂枣啊。数来数去像样的儿子,真就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柴爻了。 太子冗长无聊的训话无休无止,人群中的纷纷议论和哈欠声就没停过。 庄子萱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只见日头昏昏就要落山。 连日来在医馆忙的脚打后脑勺,站了半日早就困得不省人事。 “最后一件,就是庄小姐。” 庄子萱被猛地抽回意识,连忙正色回答道: “小女不知,请太子殿下示下。” “父皇的意思,这个赵国太子的身体,就交由你来全权负责。” “啊?什么?” 庄子萱脑子里是一大串拉长的问号。 这赵国太子怎么就忽然之间跟自己扯上关系了?还全权负责? 这乌眼鸡皇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章节目录 第24章:和天子谈条件 凉亭里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在庄子萱的身上。 皇帝竟会将替别国太子诊病的任务,交给一个不过双十年纪的小女子,这实在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事。 几个公主和皇子瞪大了眼睛,只有柴恢唇边浮现了恶毒的笑容,他还巴不得要等着看庄子萱当众出丑。 “庄小姐,你意下如何?” 太子冰冷黏腻的目光锁定着庄子萱,神情晦暗不明。 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水绝对深的很。 “太子殿下,臣女的医术浅薄,恐怕难以胜任,可否请殿下另请高明,臣女愿尽力辅佐名医,共同为赵国太子诊病。” 庄子萱又不傻。 这肺痨治疗倒是不难,可是宫中各方势力周旋,万一有人从中作梗,给这个本就病入膏肓的赵国太子的汤药里加点料,兑点什么有的没的,冤大头还不是她。 父亲的前车之鉴犹在,这一次可决不能重蹈覆辙。 “庄小姐何必过谦?你在京中盛名远扬,对于各种疑难杂症也颇有心得,本宫听闻,庄小姐似乎曾经有诊疗肺痨的经历。” 柴巍的声音平缓,在一众沉默的人当中尤为清晰。 功课做得倒足,皇太子到底水平不一般,上来先戴顶大帽子。 无论庄子萱是不是真的治好过肺痨已经不重要,她若是敢否认,估计今天连宫门都出不去。 “启禀殿下,臣女所言非谦辞,家中医馆多是老父支撑,我的医术比太医院尚且不如,比家父更是远甚,还是请太子殿下另寻名医。” “你还是要拒绝吗?那就不好办了。” 皇太子见扣帽子对于庄子萱没有用处,脸色微沉,伸手从内臣那里拿了一卷什么东西出来,提高了声音道: “有旨意,你必须接受这个任务。” 狗皇帝,你个糟老头子心眼坏的很。 庄子萱抬头看着柴巍手中的圣旨在风中摇曳,暗暗的将皇帝的祖宗八倍问候了一遍。 就知道这乌眼鸡皇帝没安的什么好心,这轻飘飘的一张圣旨是压在庄家脖子上的一座大山,现在自己当真是骑虎难下,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天子敕在上,你还要抗旨不遵吗?” 在她犹豫的当口,柴巍身边的小太监把眉毛立了起来,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狗皇帝的奴才自然是狗,狺狺狂吠的封建余孽真真可恶至极。 当初还奇怪这些人怎么骂人总跟狗过不去,现在真想口吐芬芳。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庄子萱偷冷子瞪了那狐假虎威的宦官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跪在太子面前。 “臣女不敢。” 这样的态度终于让柴巍满意。 他翘了翘嘴角,改换了一个温和的声调说话。 “若是庄小姐实在为难,也没有关系,你父亲庄大夫来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因为他还有未查明的案子背在身上,所以作为保证,羽林卫要将庄氏全族扣押,待赵国太子病愈才能——” “臣女愿意为赵国太子诊病。”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太子提出这些刻薄的条件,就是要一步步将庄子萱逼上绝路。 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坦然接受,庄子萱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直视着柴巍的眼睛。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女感激陛下的信任,愿竭尽所能勉力为之。” “庄小姐,识时务。” 目的达到,太子收回了和他亲爹如出一辙的冰冷眼神,指挥内侍将庄子萱扶起来。 “但是我有条件,若是陛下可以满足,方能为赵国太子诊病。否则就算陛下杀了臣女,臣女也做不到陛下的要求。” 条件? 好家伙,小小女子竟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和皇帝讨价还价。 一直在旁边笑着的柴恢嘴角僵硬,他本以为庄子萱会被这道圣旨吓得魂不附体,跪地哭求。 他便可以借此机会羞辱她一番,不料她得此重任,竟毫不慌张,还和天子谈起了条件。 庄子萱见太子沉吟不语,也不等他发问,众目睽睽下伸出了三根手指。 “其一,臣女入宫替赵国太子诊病,与臣女父亲和庄家无关,就算没有治好也不能牵连他们; 其二,臣女所用的药材和器具必须由臣女一手操作,专人验看,不可假手旁人; 其三,臣女需要有一人担保,前番太后所赐进出宫闱之权 没有凭据,若能与一皇子公主共同行动,才能抵消纷纷物议,免得人家议论。” 这几件事,一是杜绝了有人想利用自己要挟父亲的念头,二是免除了赵国太子在京被下毒时,自己洗不清嫌疑。 最重要的,若是能傍上个皇子或者公主,狗皇帝就会投鼠忌器。 万一真出了事,她庄家就不会被当成弃子,随随便便的按上罪名干掉。 庄子萱脑子转的飞快,真想为自己的机智鼓鼓掌。 柴巍不说话了,衮服衣摆微微抖动,很明显是为了避免失态强压怒火。 “怎么了,太子殿下,当不起这个家?还是说这满宫没人敢担保此事要完全仰仗我一个小女子?”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你柴巍若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定然会被旁人看轻。 若是代替皇帝应承下来,就会被说成是僭越。 当得起当不起,你和我一样没有退路。 太子喘了几口气,平复心绪盯着庄子萱半晌,忽然爆发出一阵森森冷笑。 “好,好,好啊,庄小姐不仅医术高明,为人更是滴水不漏,你提的前两个条件本宫可以答应,可这第三个,可就麻烦多了。” 正说话时,一个内臣从远处跑过来,附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柴巍皱了皱眉头,目光也瞬间暗沉下去。 “陛下说,庄小姐若有要求,无有不从。” 行,算你这个乌眼鸡皇帝有点魄力。 庄子萱心中思量,或许这后面是太后,或者敖霄在操作也说不定,毕竟他现在正和皇帝在一起。 难道真的是他,就算和自己不在一处也在默默帮忙么? 庄子萱心中涌起暖流,脸上笑意浮现。 柴恢看着她的迷之微笑,气的都要真魂出窍。 他今天不仅没找补到前番受的委屈,还眼见着庄子萱出尽了风头。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那赵太子重病十余年,治不好他的病有你好看。”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吐槽。 太子正愁球踢不出去,看见脸色悻悻的柴恢,为找到了合适的下家惊喜不已。 “七弟,你是庄小姐未来的夫婿,这宫中担保的人选非你莫属!” 章节目录 第25章:我愿担保 柴巍将赵国太子这烫手的山芋,丢到了七皇子的手中,后者吃瓜吃到自己的头上,人都傻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殿下,殿下我和她早就没婚约了,我现在还病着,就快病入膏肓了!” 柴恢捂着胸口哭丧着脸,逗得周围几个皇子公主哈哈大笑。 六公主拍着手,在旁边添油加醋道: “我看你脸色蛮好的嘛,今天的中药吃了没有?用不用庄小姐现在给你煎一碗?” 皇太子笑容可掬,一手拉住柴恢,一手招呼庄子萱,倒真像个长兄的样子。 “你虽然和庄小姐解除了婚约,可是交情还是不错的嘛,你看人家小庄大夫每日给你煎药诊病,待你多好。 听哥哥的话,就做了这个担保人,赵国太子的病要是能治好,陛下和太后都会重重的赏你。” 这柴巍别的不擅长,和稀泥真是一把好手。 刀斧悬在头上,还有庄子萱这个找茬高手,柴恢只觉得两眼发黑。 一切完蛋,只顾着扯住太子不停的哭惨,把一张面皮放在地上踩了又踩,帝子风度荡然无存。 “大丈夫处事,当则当之,七殿下食国家俸禄为何如此扭扭捏捏,做妇人之态?” 不知是谁当啷一句,将柴恢怼得哑口无言。 庄子萱循声望去,只见方才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五皇子柴爻昂然向前,向太子施了个军礼。 “既然小庄大夫需要担保人,那便由我来吧。” 柴爻在一群身着绫罗的人当中站的笔直,苍松翠柏,凌寒不衰。 可叹这天家的金玉堂前,不用说芝兰玉树了,就连个正常的花草都没有几棵。 “五弟,敢担这个担子?” 太子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袖子,从柴恢手中扯了回来,眼睛一亮,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弟弟一般。 “臣受国恩厚矣,怎可庸庸碌碌?” 柴爻的胸脯挺的老高,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 庄子萱抬眼看看搅屎棍太子,又看看阴阳人柴恢,越发觉得这五皇子从头到脚要多顺眼有多顺眼。 真要让柴恢来协助自己,不出三天就能给她气死。 “气势如虹,不愧是本宫的弟弟。” 庄子萱差点笑出声来。 这太子嘴巴也够毒的,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讽刺柴恢扭捏作态,外强中干,德不配位。 柴恢气的涨红了脸,碍于嫡长子的身份不敢对他发作,只能用五皇子出气。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父皇眼里可曾有你,一个无能之辈也敢为她做保?” 这话正扎在了柴巍的心上。 他贵为嫡长子,却被皇帝忌惮,御前的风头多数都让这受宠的弟弟占去了。 柴巍沉下脸,周身的黑气弥漫,冷冷训斥道: “都是天子的血脉,又能分出什么高低贵贱来?再说这种话,便是眼里没有我这个长兄了。” “臣,臣弟不敢。” 柴恢吃了瘪,气鼓鼓的低下头。 太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柴恢的把柄,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搬出各种长篇大论的君臣道理说个不停。 柴爻站在庄子萱身边,看着两个人直叹气。 “我这两个兄弟,向来水火不容。太后宠爱七弟讨厌太子,陛下仰仗他却又防着他,为了哄祖母开心也不得不紧着恢哥儿,你看着吧,今日他回头就会到御前去告状。” 庄子萱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心里却清楚这里面不仅涉及到皇帝和太后的交锋,还涉及到几个皇子争位的暗涌。 她笑了笑,脸上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就不怕他也告你的状?” “我连陛下的面都没怎么见过,我怕什么,况且我是个武夫,横竖不过一顿打罢了,又不是没挨过。” 庄子萱瞧着远处有人影在灌木丛后面晃动,定睛瞧着像是敖霄常戴的那个冠子。 方才提着的一口气放下了不少,转头看着柴爻笑了笑。 “那之后的许多事,就要拜托殿下了。” 柴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脸色黑里透红,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虽是皇子可和普通宗室也没区别,你叫我柴爻就行。” “这怎么成,皇子名讳自然要避开,况且殿下军前还吃着饷,要是直呼其名,还以为你是个什么更夫走卒,倒把天家的脸面都丢了。” 这话是赶过来的敖霄说的,他眼睛发亮,抖擞精神,即便身穿宽袍缓带也有虎将之威。 庄子萱看到冠军侯向自己奔来,激动地差点掉了眼泪。 自己方才同那些人周旋了半天,低头低的脖子都酸了。现在大腿终于来搭救自己了,真是百感交集。 “侯爷您可终于——” “好兄弟,你可算来了!” 柴恢一回头,看见敖霄就抱了上去,只留下庄子萱伸出去的手在风中凌乱。 好吧,人家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 柴爻拉着敖霄上看下看,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眉眼之间尽是夺目的喜悦。 “边上一别也过了数年,无虞你又长高了。” “殿下说笑,臣已经二十七了,如何还能长个子,反而是殿下风霜数载,今日一见,只觉龙马精神更胜从前。” 认识了这么久,庄子萱是第一次看见敖霄红了眼圈,他和柴爻明显不是君臣关系,更像是多年挚友一般。 以往只要自己在场,敖霄的目光从不会投向另外一个人,今天这是第一次。 她看着两人拉手叙旧,有种莫名的孤独感袭来。 还是柴爻先反应过来,笑着向庄子萱介绍敖霄。 “这位是冠军侯敖霄将军,五岁开弓,八岁骑马,十一岁随父亲争亡逐北,军功赫赫,而今侍奉御前,已经有三四年了吧。” 庄子萱抱着手臂,向着敖霄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 “敖将军,幸会。” 敖霄也不甚尴尬。 他比柴恢高出一头,手臂自然而然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和庄小姐本就认识,反而是五郎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小庄大夫吧。” 行吧,几句话的功夫连称呼都改了,这亲亲热热的样子,我信你们是真兄弟了。 庄子萱端正了脸色,做了个揖,正事向柴爻见礼。 “是,臣女今日却是第一次得仰五殿下金面,真是荣幸之至。” 柴爻的脸腾的又红了起来,边塞上总和将军士卒打交道,面对女孩子他终究还是紧张的不行。 “我不知道你们原来认识,真是唐突了。” 敖霄知道庄子萱是故意的,也不恼她,笑着伸手去,在她额头上打了个暴栗。 “你真是出息了,才和太子殿下学了几句话,官腔倒用在我身上。” 他随即笑着将庄子萱又拉进了一点,好像一会不见就怕弄丢了她似的。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一处。 “陛下刚才在同我讲京中布防的事,赵太子进京了,三日之后,宫中要设宴为他接风。” 庄子萱心里一突。 什么,赵元稷人已经来了? 不是吧,要不要这么快啊。 章节目录 第26章:走,去青楼 庄子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气血翻涌。 “庄小姐不舒服吗?” 柴爻关切的看着她,晃了晃她的肩膀,手劲大的让庄子萱怀疑人生。 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武夫本夫了。 “她是吓得。” 敖霄看着她表情有异,只顾着笑。 庄子萱,“……” 我好歹也是个纤细的女子,你兄弟把我当成糙汉对待,你不帮忙就罢了,还好意思笑。 敖霄不动声色拉回了柴爻的手,庄子萱松了口气,暗暗在他身上掐了一把,脸上仍笑得灿烂。 “庄小姐也会害怕么?我倒是觉得她比我胆子还大些。” “不不不,殿下和侯爷都是带兵打仗的人,见过千军万马,我一个小小女子,如何能比?” “庄小姐若是披甲上阵也是一把好手,不靠兵器,靠牙也能放到十来个。” 庄子萱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刚见到他时,扑在杀手身上咬人家的颈动脉那件事,想着你这个小伙子看着老实,其实肚子里面坏水也不少,却听得柴爻惊叹出声。 “哦?真的么,那可真是女中豪杰啊!” 他不知道两人前面那些事,思维只有一根弦,敖霄说什么就信什么。 庄子萱瞬间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大夫,还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奇女侠。 可惜穿越过来不但没有金手指,随处都是死亡威胁,真是用生命在撩汉子啊。 敖霄淡定的无视了欲哭无泪的庄子萱,将两人拉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脸色也随着西垂的太阳变冷。 “京中最近要出大事。左安门外有几个农户得了癔症,和前几日七殿下的症状一模一样。” “什么?那根本不是疾病,那是有人下毒。” 庄子萱神色一正。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有人把那种毒药散播出去,这分明就是要引起恐慌和动乱。赶在赵太子访京的时机,更是别有用心。 柴爻哎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向两人道: “你刚才说赵太子已经抵京,那这些中毒的人会不会和他有关系,我听人说,前几日七殿下中毒,还是庄姑娘帮忙救治,想必对于这种毒药,姑娘是有办法的吧。” 没想到这五皇子看起来有些憨憨的,脑子转的倒是不慢。 这个诡异的时间点,毒就算不是赵太子下的,也绝对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个人这干坐着大眼瞪小眼自然是不行的,庄子萱叹了口气,声音里漫进疲惫。 “而今之计,这些疑问只有见到那个什么赵元稷才能知道了,他住哪,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红袖招。” “啊?” 柴爻一声,把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几只。 这红袖招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驿馆,不会是什么花街柳巷之类的地方吧,把一个邻国太子安排在这种地方,乌眼鸡皇帝可真有你的。 “那,那是不是,找女人的地方?” 听到红袖招,五皇子的舌头都打了结,一张脸黑里透红像个冻梨一般,头都不知道往哪里藏。 “无虞兄,不会真的要去那种地方吧,这样的话还是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看着五皇子这副样子还真有点可爱,庄子萱一时兴起,偷偷拉住了敖霄,向他小声道: “侯爷这个朋友是不是从来没去过,这次正好可以去见见,就算不吃猪肉,看看猪跑也是不错的,我听说那里的小姐姐一个个都好看,不如我们——” 敖霄不动声色的挡开庄子萱的手,两道剑眉拧在了一起。 “庄小姐这副草莽做派又是和谁学的,你要是真的胡来,被卖掉了我可不去赎你。” 他咳嗽了两声,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 “陛下方才同我讲,他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试探赵元稷,若是他大怒之下拂袖而去,那就可以用事君不能尽礼这一罪名,来拒绝赵国议和的要求,若是他直接住下,对外则可以散播他的恶名,动摇他在自己国家的根基。” 这狗皇帝也太损了吧。 梁帝不愧是老阴逼当中的翘楚,坑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敖霄见她面色有异,用手肘碰了碰她道: “你刚刚在想什么?” “陛下圣明——” 庄子萱佯装气定神闲看着敖霄,心中却在不停地吐槽这乌眼鸡皇帝的暴政。 后者向她使了个眼色,瞅了瞅柴爻。 庄子萱这才想起来,这乌眼鸡皇帝还是柴爻的亲爹呢。都说龙生九子,还真是各不相同。 柴爻皱眉深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不对劲,国朝规制,礼部应当有专门的人负责赵太子访京的事宜,绝不会将他安排到那种地方去。” 庄子萱默默叹了口气心想,你那皇帝爹他想一出是一出,他要礼部往东,难道他们还能往西不成。 “礼部尚书抱病,这是是交给林丞相办的。” 原来是林若敏的那个爹,看女儿什么样就知道亲爹什么样——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庄子萱掩藏了自己的想法,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恩,所以而今之计似乎不去也不行的样子,这赵太子速来体弱多病,万一在人家青楼里看上哪个姑娘,春风一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殁在了当场,这件事要是被添油加醋的传上一番,那我们——” 庄子萱的话越说越离谱,五皇子的头都要藏到桌子底下去了。 敖霄只恨自己没有好几双手,无法适时阻止她倾倒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他指着庄子萱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 “庄子萱,你到底有完没完!” 庄子萱见好就收的本事还是有的,她迅速换了一副面孔,一副正色凌然的样子。 “既然是天子的意思,那我们这些人不尽心自然是不行的,况且我庄家的身家性命还压在上面,无论这下毒的事是不是赵元稷下的,总要调查清楚才能知道,区区青楼而已,又有什么要紧。” 几句话将敖霄说的无语,倒是唤起了五皇子的国家的荣誉感,他似乎破除了自己的羞耻心,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颇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势。 “好,我们走!去青楼!” 章节目录 第27章:扑空 一行人出宫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坊间鼎沸声如汤羹放凉,渐渐地没了什么动静。 马车沥沥的声音在京中驰道上响着,催得人昏昏欲睡。 “这赵太子元稷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他身患重病不访求名医好好医治倒四处乱跑,还有他那活不过二十岁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化身好奇宝宝,拉着敖霄问这问那。 庄子萱折腾了半日早没了精神,百无聊赖的挑起帘子,瞬间被偏西的日头晃得眼晕。 半天回过了神,只见晚照方好斜阳铺陈,映得道旁青槐翠柳泛起金绿,明日又是个承平之世的普通日子。 似这般流于表面的太平盛世,倒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你不知道,这赵太子的母亲是赵国第一美人,有倾国之姿,然而身患痨病,久治不愈。 赵王宠爱这个妃子,遍访名医为她治疗,天不遂人愿,太子元稷出生没几年,她就因痨病去世,人人皆以为不详。 赵国国君硬是力排众议立元稷为太子,可赵元稷同她母亲一样,也患上了这个病,哎,你有没有在听?” 庄子萱一抬头,才看见敖霄正盯着她看。 “你这不是说给五殿下听得么?” “我是说给你听的!我们又不用给赵太子诊病,你多了解了解病人的情况,免得到时候知道的不齐全,再给人家开错了方子。” 敖霄看着庄子萱双眼无神,魂都在天灵盖上面飞着,拿她也没什么办法。 只好塞了给枕头过去,让她坐得舒服一些。 “然后呢?赵太子得了这个病,传言他活不过二十岁,那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五皇子倾身向前,对赵国太子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颇感兴趣。 “遍访名医,什么偏方都试过了,也没见好,后来他们的国君索性也就死马当成活马医,任凭他云游天下自生自灭。 这样也有好处,一则防止赵国那些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谋害他,二是可以让他自行寻访名医诊病。” 敖霄抿起嘴唇沉吟了一会又道: “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庄子萱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用手按在太阳穴上做眼保健操,懒懒开口。 “那他成天飘来飘去有什么意思?他就不怕老皇帝哪天两眼一翻驾鹤西去,他要是不在国都,这太子的帽子就成了一块破布了。” “赵王御极四十余年,比陛下的年纪还要大些,他虽然治国没什么才干,人却阴损的很,你觉得他会放出一个儿子乱跑,当真不管他的死活?” 庄子萱觉得敖霄将自己看轻了,顿时脾气就上来,本小姐也是有智商有头脑的好吧。 “哎,这自然是不会的,赵王安排太子来我大梁,恐怕诊病只是个名目,刺探情报才是要紧事吧。” “庄小姐果然才智超群,令本王钦佩。” 柴爻看着她面露惊异和欣喜。 想不到一个小女子,竟然能想到这个上面。 庄子萱嘴角微微勾了勾。 彩虹屁无论多少都是不嫌多的,毕竟她穿越过来之前也是才貌双全的美女。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这个赵元稷身边高手如云,赵国本就是盛产暗器和毒药的地方,这方面还需要多加小心。” 敖霄冷冷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言语中带了规劝和忠告的意味。 庄子萱倒并未在意,毕竟肺痨病人什么样子她心里有数。 “我这两天受到的死亡威胁还少么,一个病歪歪的病秧子躺在床上,又能起什么事?他要是弄死我,那他那病岂不是永远都治不好了?所以他不仅不该杀我,还得把我供起来。” “天真。” 敖霄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马车七拐八拐进了康乐坊,空气中脂粉味开始渐渐浓了起来。 这里是京城著名的瓦子聚集地,花街柳巷的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五皇子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浑身都不自在。 “五郎现在就脸红了,待会真见了那些,还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么?” 柴爻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敖霄试图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将羞怯的五皇子拖下马车。 面前烫金匾额“红袖招”三个字流光溢彩,是这一带最气派的所在。 几个人刚下马车就有莺莺燕燕上前来照拂,一口一个郎君叫得亲热。当中一个绿衣美人满头珠翠摇来晃去,柔若无骨的手搭在敖霄的小臂上。 “军爷可是京中人,今日来此是为哪位娘子?若是没有人相陪,妾愿侍奉将军。” 这声音甜腻的让人起鸡皮疙瘩,敖霄倒也不吝辞色,拍拍那挽上来的手臂道: “我是来找人的,烦劳姐姐引我前去。” 敖霄低语了几句,美人含笑垂首而去。 姐姐姐姐,叫的真亲热。 庄子萱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撇了撇嘴跟在敖霄身后。 五皇子更是寸步不离,他看着水色裙摆飘来荡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庄子萱没有那么多顾忌,好看的小姐姐又香又软,谁能不爱? 她拍着手笑了起来,勾了勾敖霄的肩膀。 “敖将军这个样子,倒像个常客,如何?这里面的小姐姐有几个是你的相熟啊?” 敖霄一把甩开庄子萱的手,眉峰拧了拧,愠怒的声音都压在喉咙里。 “没规矩,我们这是公差,军人私自来这地方是要获罪的,等下都跟紧了些,不许乱跑。” …… 珠帘卷,围屏后,琳琅金玉目不暇接。 这地方虽是名为青楼,却也没有那么不堪,满堂宾客的衣着还都齐整,也有可能是夜场未开,皮囊下的猛兽尚在蛰伏。 待到华灯初上,就要露出真容獠牙,变作妖魔鬼怪了。 大堂中间的台子上放着飞燕跳舞的鼓,擦得锃亮红彤彤的,看来今天阵仗不小,要有大型演出的样子。 敖霄叫了壶茶,在角落里找了个桌子坐下。庄子萱看壶中茶汤颜色可疑谨慎起见还是拔出袖子内的银针试了试。 还行,是没毒的。 三个人坐着喝了好几杯茶水下去,才见方才那个绿裙子的女子姗姗来迟。 “启禀军爷,并没有您找的那个人。军爷可是记错了,我们这今天来的客官里没有唤作赵元稷的。” 什么?那个病秧子太子人没了? 庄子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林丞相是怎么办的事,把人家安排在青楼楚馆不说,现在还把人放跑了。 她压低了声音,在敖霄耳畔道: “侯爷,这病人跑丢了,不能算在我头上吧,他自己不要命,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后者神色并未有异,只是淡淡饮了口茶。 “人不见了你就不会找么?何况丞相的确是把赵太子安排在此处,坊府统共四街十三巷,我不信他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庄子萱略叹了口气,低声道: “这哪有大夫追着病人跑的。” 五皇子咳嗽了几声,他尽量阻止自己的眼睛瞟向那些坐在锦绣堆里向他抛媚眼的风尘女子。镇定心神道: “而今之计,只好先从这红袖招内部先找起了。” 此情此景,庄子萱真的很想在百度上搜索一下。 “如何在一个青楼里找到隐藏的肺痨病人,在线等急。” 章节目录 第28章:浮萍公子 公差要出,事情要办,跑丢的病人还得把他找出来。 庄子萱把袖子一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赵太子要真的出了什么好歹,我们也不好交差。不如先分头在红袖招里先找找看,侯爷,这赵国太子有什么特点?” “肺痨病人的样子你清楚,苍白纤细。除此之外,传闻此人眼下有一颗泪痣。” “左眼还是右眼?” “不知道。” “那这人还有什么其他的——” “行了行了,我看你这个样子只会误事,搞不好自己出都出不来。还是一起找吧。” 敖霄不耐烦的打断庄子萱无休无止的问题。 他看着面前这两个,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闷葫芦不敢抬头,真是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庄子萱见他有些嫌弃自己,心想今天我还真就非要逞这个强。 “一个人就一个人,反正我是不怕,五殿下呢?” “那,庄小姐都不怕,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怕的,青楼而已,找个人又何妨?” 五皇子被庄子萱一激,也起了性,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敖霄眸色微暗,似乎计上心头,他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黄铜口哨,分别递给庄子萱和柴爻。 “你们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找到了赵国太子,就吹这个口哨,我立刻就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子时之前,都必须回到这里。” 庄子萱心想你还真当我们两个是熊孩子不成。 合着他们变成了灰姑娘,十二点之前要离开舞会,否则就会现出原形吗? 几个人在中堂散开。 敖霄径直上楼。 庄子萱将口哨在眼前晃了晃,也一头扎进了红尘锦绣堆里。 五皇子的运气可就没有那么好了,方才角落里好几个摇着手绢的盯了他许久,一见他落了单,忙不得的贴前贴后,把个少年亲王簇拥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庄子萱闲庭信步,放眼望去,销金窟里欢场酬酢,多是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男,左拥右抱看着犯恶心。 偶尔也有些眼圈乌青的公子哥,被酒色掏空身体,与乌眼鸡皇帝一个症状,也不像是肺痨,一圈下来没有符合要求的泪痣青年,肚子倒有些饿了。 屏风后云板响了几通,台上走上去一个遍体绫罗的舞姬,露了一截腰肢雪白,底下的看客眼顿时直了。 身后打蝎鼓的乐师带着面具,下巴光光的没有胡子,半张脸白的通透,薄唇勾了勾,手掌一击,舞台中心的姑娘便开始旋转。 舞姬的罗裙红愈红,青年的脸色白愈白,端的好风景。 胡旋舞,胡旋舞,心应弦,手应鼓,金鼓一声双袖举,飞蓬转雪不知疲。 庄子萱摇了摇头,舞跳得也就那样,不如自己看过的肚皮舞老师跳得好,可是鼓打的倒是不错,嘈嘈切切如疾雨,隐隐有千军万马踏冰而来。 台下看客被舞姬迷的三魂出窍,一曲结束只剩下了口水和喝彩。 舞姬脚下散落满地金,她也不捡,盈盈一笑向众人道: “今日红袖招有贵客临门,浮萍公子宴客,方才一曲,名为‘破阵’。” 怪不得听起来杀气腾腾的,原来讲的是行军打仗的事,可这青楼里面奏这个曲又是什么意思。 敖霄在楼上凭栏看着,皱着眉头不说话。 舞跳完了酒照喝,台上撤下鼓乐换了张琴上来,庄子萱眼尖,瞧见那戴面具的琴师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脸色苍白,形容病弱还咳嗽——什么狗屁浮萍公子,眼前这位,恐怕就是那赵国的肺痨太子。 行啊,还玩的挺花,住在这样的地方不但没有窘迫,反而如鱼得水,这赵元稷,不简单。 庄子萱凑得近了一些,想要一探这“浮萍公子”的真容。 只见他手抚琴弦铿然做响,似乎就要开口弹唱,忽然想起了什么,向着台下振臂一呼。 “拿酒来!” 早有人捧上了酒壶酒盏,浮萍公子也不用杯子,对着壶嘴一气灌了下去。眼见着一壶酒已经喝完了,公子还在叫着上酒,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听着那声音像是肺都揉碎了的样子。 一个肺痨病人这个喝法,还要不要命了? 庄子萱不动声色捧着酒壶上去,浮萍公子饮了几口,眉头微皱。 ——这不是酒,是水。 “这位姑娘,你为什么把我的酒换成水了?” 男子也不恼她,一副嗓子虽然带着些喑哑的意味,依旧温润好听,若是唱起歌来一定能迷倒很多小姑娘。 可惜你今天没机会展示才艺了。 庄子萱莞尔一笑,无视台下汹汹人声,吹响了黄铜口哨,随即低声附耳在他耳边道; “因为赵太子殿下生了病,不能喝酒。” “不错,我就是赵太子。” 身份既然戳穿,赵元稷摘下面具,一双蜜色的眼睛目含秋水,正含笑看着她,眼下一颗朱砂痣,红的如同将要滴血。 底下的看客眼睛都直了,没人想到这红袖招里竟然能冒出邻国太子来。 他们对这肺痨太子素有耳闻,生怕自己染上病,顿时纷纷变色,推推搡搡的想要逃离大堂。 一声尖锐的呼啸响过,只见敖霄从二楼飞身而下,稳稳落在台上。 他拔出佩刀厉声喝道: “我乃天子敕使,今夜已经宵禁,尔等切勿惊 慌,待在原地不得喧哗推搡!违令者杖责五十!” 皇帝的命令底下的人自然不敢不服,一众衣衫不整的油腻大汉灰溜溜的坐回去。 他们害怕姑娘们可不怕,赵国太子生的英俊,冠军侯更是一表人才,就算顶着被传染上肺痨的危险,她们也不会放过看帅哥的机会。 敖霄将底下的人安排妥当,回身向赵元稷施了个军礼。 “公子受惊了,请公子移步。” 赵国太子丝毫不吃这一套,他眼神上挑,只管看着庄子萱。 “满堂兮美人,弧度与余兮目成,来这样的地方,此情此景,阁下忍心不喝?” “公子此次访我大梁,恐怕不是为了喝花酒吧” 敖霄脸上挂笑,眼底温度散尽,凛然三分威慑。 赵国太子岿然不动,手指勾着酒壶晃了晃。 “贵国丞相既然给我安排了这么个地方,那我可得入乡随俗。” 两人针锋相对,火药味甚浓,一触即发。 章节目录 第29章:好大一口棺材 敖霄和赵元稷两人不依不饶,互相丢眼刀谁也不肯想让。 庄子萱看着这个情形怕他们打起来。陪着笑站在敖霄身后。 “我方才唐突了公子,只是听闻公子身体不好,想要劝公子少喝一些,保重身体。” 赵元稷看着她笑出声来,声音琳琅如金玉坠地,他仰着头,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我自幼患病,喝药时便会喝酒,国中的太医说我活不到二十岁。可是现在这位太医的坟茔都已经生了草,我还在四处云游,你说这么多年我活着到底是靠着药,还是靠着酒呢?” 庄子萱心中凛然一惊 这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可谁管你以前什么样子,你要是在我手里死了我可就麻烦大了。 她不动声色的将酒壶挪远了一些,隔开了他和敖霄。 “公子这话说的就不对,喝药与喝酒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对于公子的身体好处坏处也不是片刻就能体现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以来你还活着的原因,是根本没有人找到你真正的病因。” 赵元稷收敛了笑容莹然起身,这人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支撑着身体,看起来怪可怜的。 “姑娘这么说,可是懂得医术?” “是懂得一些。” 庄子萱看着赵元稷就来气。 作为医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半吊子的病人,自己以为自己对病理很了解,动辄给自己开药,打乱医生的计划,恐怕这人这么多年病没好,纯属不听大夫的话,那个太医搞不好也是让他气死的。 “全天下的名医都对我的病毫无办法,你,又有什么不一样?” 赵怀稷一身冷香扑面而来,抬手就要捏住庄子萱的下巴。 庄子萱只觉得耳根发热,而她背后的敖霄眼里都快要冒出火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将庄子萱拉回了身边,向赵元稷道: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实不相瞒,在下是有国事要同公子讲。” 庄子萱的手被敖霄抓得生疼,一时挣脱不得,使眼色他也瞧不见,脸上的表情都不觉扭曲起来。 谈话被打断,赵元稷自然不会高兴,眉间凛了凛,上下打量着敖霄。 “阁下是?” “敖霄。” “原来是冠军侯。敖将军马上征战多年,垓下一战名扬四海,我仰慕将军很久了。” “不敢,赵国将军神勇,我也是印象深刻的很。” 庄子萱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前生今世的宿怨旧仇,只觉得自己的手要被敖霄掐折了。 实在无法,只得一脚狠狠踩在他的靴子上。 “二位要不要换个地方谈,这众目睽睽不太好说话吧。” 敖霄吃痛松了手,瞟了庄子萱一眼。 后者终于松了口气,噘着嘴揉了揉手腕。 两人这个光景落在赵太子眼里,仿佛打情骂俏,他神情高妙似乎恍然大悟。 “唐突了,既是国士,我便以国士礼待之,二位请楼上一叙。” 庄子萱跟着两个人上楼,无意间瞥见角落里一张黑里透红的脸。 只见五皇子坐在一众裙钗美人中间,被灌得晕头转向。 “小将军,是哪里人?生的可真俊俏。” “哎呀,这手臂好结实,我捏都捏不动。” “我还会看手相,我来给将军瞧瞧,哎呀,这是一步登天,这手相贵不可言!单为了这个也得来一杯!” 庄子萱看着柴爻在万花丛中陶然自乐的样子,心中暗笑: 小伙子还是太年轻。 这些人套路多,水又深,你如何是这些小姐姐的对手。 可惜自己眼下没空管他,一个男人又吃不了什么亏,权且让你了解下什么叫二八佳人体似酥,怀中刀斧斩愚夫。 与楼下俗艳黏腻的脂粉香气不同,楼上的规格要高得多,陈设也要雅致的多了。 庄子萱跟着敖霄和赵元稷两人入了其中一间房,正想缓一口气,抬头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倒退了两步。 一口黑漆棺材锃光瓦亮,就摆在房间正中央。 敖霄冷冷打量了两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公子这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察觉到两个人表情有异,赵元稷笑着解释道: “冠军侯说笑了,这是我为自己备下的,谁知道今朝有酒,明朝还能不能见到太阳,若是眼睛一闭直接上了西天,躺在这棺材当中也免得人家费心敛藏,岂不干净?” 庄子萱只觉得他的笑容寒凉一片。 这人作死的手法真的是一套一套的。 也不知道这赵国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一面冷眼旁观一面道: “公子死了倒是干净,可是死在别国给人家造成的诸多麻烦可怎么算呢?” 你死不死跟我自然没有关系,可现在我的身家性命拴在你身上,也请你多点求生欲吧。 房中只摆了两张椅子,空间被一口大棺材占去了许多,赵元稷指了指上手的一把椅子,露出了公式化的礼貌笑容。 “冠军侯是主宾,请上座。” “不敢,公子身份贵重,敖霄不敢僭越。” 敖霄和赵元稷分别落座,庄子萱四处看了一眼,屋子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 我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这么没有牌面的么? 可能她气鼓鼓的样子引起了赵国太子的关注,实在是站在两个人当中过于碍眼。 “您身后这位是——” “是我的随从。” 庄子萱差点被气乐了。 合着跟你出一趟官差,好的落不下,竟要当你的仆人。 她看敖霄一脸冷峻的样子,知道这事不简单。 大腿说这话自然有他的道理,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时风平浪静。 庄子萱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妙莲法华经,装作一副恭顺的样子退居敖霄的身后。 “是,小人就是冠军侯的随从。” “这样啊,真是可惜了。” 赵元稷显得有点失望,不住的摇头。 “可惜什么?” “这位姑娘有大才,总不会一直甘居人下吧。” 敖霄冷冷一笑,将自己膝头的皱褶又弹平了些。 “这是我自己的家事了,和公子没有关系。” 这短短几句话敖霄竟把自己的便宜占了个遍,庄子萱笑得僵硬,只想一拳抡上去。 可是敖霄说,这是我的家事,那我就是他的家里人了?这么想,还有点隐隐的高兴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这天差点聊死了,敖霄换了一副温善的表情,向赵元稷道: “舟车劳顿,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听闻殿下是来我国诊病,陛下特指派了国内有名的神医来为公子诊治,还希望公子在我大梁国都安心养病,摒除杂念琐碎之事,不要随意走动,想必这病不久以后就能好的。”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你看病就来看病,不要动其他的心眼,随处乱跑,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赵元稷自然不会听不出来,他轻轻笑着,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了一封烫金的红笺来。 “实不相瞒,我并非只是来诊病的,我是来求亲的。” 大红色的婚书在灯光下微微闪烁,映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说不出的诡异。 章节目录 第30章:红衣舞娘金弩寒 赵太子手中的大红聘书一笔笔刀锋凛冽,写着六公主柴淑的名字。 “赵太子元稷愿求娶贵国六公主,愿以两国为姻亲,永结秦晋之好。” 原来这赵元稷在打公主淑的主意。 庄子萱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这赵元稷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原身的记忆提醒她,梁赵两国素来交战,这几年双方都在边境布武,虽无大战,但小摩擦就没断过。 求亲是示好,更是试探。 若是拒绝,就是和谈破裂,将要开战。 若是同意—— 她想起公主天真烂漫的笑脸,那姑娘还浑然不觉,一张大网正在向自己铺开。 庄子萱顿觉心惨,不由自主看向敖霄,后者沉吟良久,缓缓开口。 “公子之意我已经知晓,会如禀报给陛下。” 赵元稷点点头双手将婚书递上,“那就请敖将军帮我将这聘书转交天子。” 敖霄没有伸手去接,冷冷道: “天家姻亲自然要明媒正娶,公子可将这聘书上交礼部,瓜田李下,本侯就不代劳了。” 赵太子手在空中悬了半晌,终究不动声色的将红笺重新放在了桌案上。 “敖将军果然思虑周全。” “谨慎总没坏事。” 敖霄目光凛然一路火花带闪电,直刺赵元稷蜜色的双眸。 那赵太子也不遑多让,笑吟吟的看了回去。 庄子萱看这两个人又要开始,正不知如何是好,偷眼瞅见茶盘上放着的杯盘,为了调节气氛,只好去倒茶。 “国中的茶素有盛名,这几日新下了碧螺春,公子可要尝尝?” 赵元稷看着她满脸假笑,似也信以为真,面色稍霁的点了点头。 “我素有耳闻,今天正巧一试,正不知这梁国的新茶滋味比酒如何?” “是是是,这茶味苦,酒味辛,酸甜苦辣具是人生百味,多尝尝也是好的。” 庄子萱拼命附和,试图调节屋子里紧张的氛围。 这两个可千万别打起来啊,否则这就是国家层面的危机事件了。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赵元稷收回了锋芒,笑眼弯弯,在庄子萱奉茶的当口,他低声开口,将热气吹进她耳朵里去。 “不知道庄小姐是喜欢喝茶,还是喜欢喝酒?” 哗啦! 庄子萱一失手,将一杯热茶泼了赵怀稷满身,茶杯骨碌碌滚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公子恕罪,小人一时失手,小人这就帮公子擦拭!” 这赵元稷究竟有多大的神通,竟然将她认了出来? 庄子萱都有些疑心自己听错。 她手伸手想去掸赵太子衣襟上的水,不料说时迟那时快,腕子被人抓住,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庄子萱心中凛然一惊,只觉得赵元稷眼下的朱砂痣在灯火明灭处愈发诡艳,眼中闪烁微光,倏忽及逝。 砰地一声 房间的门骤开,那个跳胡旋舞的舞姬手持金弩出现在门口。 “公子,可是这两个人想要造次?” 美人目含嗔怒,一双柳叶眉冷森森的横着,那弩就指着庄子萱的脑袋。 这跳舞的小姐姐原来是个女杀手! 庄子萱心中叫苦,心想我只一个无名的小大夫,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动辄就是死亡威胁啊。 被人用弓弩指着脑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庄子萱一手被赵元稷抓住,只能欲哭无泪的看着敖霄。关键时刻,大腿你可千万不能掉链子啊。 只见敖霄早就站起身来,手按刀柄,随时准备拔刀。 屋子里的气氛一触即发,紧张的不行,僵持了半晌,赵元稷忽然笑了起来,他松开抓着庄子萱手臂的手,向门口的女子招了招。 “没什么事,失手打翻了茶碗而已,是我的问题。” 舞姬收回了金弩。 敖霄却没有放下戒备,他一手拉回了庄子萱,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笑意,看着那女子。 “这位姑娘,是赵太子的什么人?” “随从。” “巧了,我身边的这个姑娘,也是我的随从,既然姑娘站在门口听了半天,不如进来听吧,屋子里说话方便。” 在征得了赵太子同意后,火红衣裙的女子反身掩上了门。 终于不用再被弓弩指着脑袋了,庄子萱长舒了一口气。 屋子里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房间中央摆着一口漆黑的大棺材,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赵太子的衣摆上滴水的声音尤为突出,可是他好像丝毫不在意。仍旧笑吟吟的看着敖霄和庄子萱。 “国中的风土人情,我今日算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一路车马颠簸,还要在此寻欢作乐,也是难为公子了。” 赵元稷毫不介意敖霄语气里的讥讽意味,抬手扣在棺材上,这黑漆棺材似乎是楠所制,琳琅有金石之声。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今晚就睡在这里面,若是醒不过来,还要劳烦将军把我的尸首送回国都。” “自当从命。” 庄子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赵太子动辄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年纪轻轻也没个忌讳。 要是到了皇帝面前还这副样子,那皇帝如何肯将公主嫁给这样一个浪荡公子。 “可若是明天早晨公子得醒过来,那有些事情可还是要处理的。时辰不早,公子也该换一身干燥的衣服早些歇息,在下这就告退,不打扰公子了。” 敖霄敬了个军礼,一手拉起庄子萱往外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回过头来。 “还是要提醒一句,这两日就有大朝会,还请公子准备好衣冠,不要贪杯误了时辰。” 赵元稷点头称事,微微欠身,湿透的衣服贴在膝盖上。 “陈环,你去送送敖将军。” 罗裙美人得了命令却没有动,只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原来这个杀手小姐姐叫陈环,庄子萱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她两眼,却被敖霄扯着向前。 “侯爷这是做什么?” 冠军侯眉间紧了紧,“此地耳目众多不宜久留,赶紧跟我走!” “可是侯爷,我还想再看看那赵太子——” 庄子萱还想分辨,敖霄一巴掌将她翻过来,手在肩膀上一沉,低声道: “你听我说,这里潜伏的暗卫绝不只有那个女子。” “哦。” 原来这青楼看似是锦绣围场,实则刀剑暗伏,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暗处盯着他们。 庄子萱不再言语,她心中也有些疑问—— 方才她无意间发现,那个赵国太子有问题。 章节目录 第31章:财大气粗 “侯爷,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关于赵太子的病——” 敖霄制止了庄子萱继续往下说。 他四周扫了一圈,不知在搜寻什么。 “此处耳目众多,有什么话回去再讲。” 庄子萱点头会意。 两个人各怀心腹事往楼下走,离得老远就听见柴爻的笑声。 不用说,这小伙子正在兴头上。 转过了屏风,就看见满脸贴着纸条的五皇子,靠在一个美人膝盖上哼哼唧唧。 他的帽冠已经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索性将头上的发簪拔下,击节而歌。 “边地柳,边地柳,往昔依依今在否,公侯府上应不识,未知攀折何人手。” 曲调诡异欢畅,尾音卷曲颇有南风,不用说,定是他新学的。 这进入角色也太快了吧。 庄子萱万万没想到,就一会没瞧见,柴爻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敖霄有些无奈的向庄子萱道,“你看看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毒,这人喜欢随便吃东西,保不得有人下药。” 庄子萱伸手赶开莺莺燕燕,抓着柴爻满是酒渍的手腕诊了一回,不出所料只是喝多了。 她晃了晃五皇子的肩膀。 “殿下,殿下你醒醒,我们得回去了。” “殿,什么下?这里只有五郎,哪里有什么殿下,诶,这位娘子是谁?也是来陪我的么?” 喝多了酒连人都不认得,果然学好不容易,学坏只要一天。 “五殿下,你喝醉了!快跟我们回去!” 那柴爻早醉倒在温柔乡里如何肯听。他吃吃的笑着,将庄子萱的手也握住。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 庄子萱没辙,只能回头让敖霄过来帮忙。 冠军侯一个武夫,动作不要太粗暴,直接一掌劈在他脸上,低声喝道, “起来!跟我回去!” 周围响起了一片娇呼之声。 柴爻被扇了一耳光,吃痛松开了手,揉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了敖霄和庄子萱来。 他一颗脑袋转来转去,满脸茫然和困惑。 “我在哪?你们这是又是从哪里来?要上朝了么?” 好在心里还有点正事,不是无可救药。 和一个醉鬼理论自然没有任何结果,庄子萱和敖霄将醉醺醺的五皇子从脂粉堆里拖出来,就要往门外走。 “哎,别走呀,你们这位小兄弟在我这喝了不少的酒,大人您这么体面的身份,可不能赖账啊。” 一个水蛇腰的半老徐娘挡在几人面前。 她满脸尬笑,眼角的皱纹要把粉都挤掉几块,这个老女人手指指着柴爻,眼睛却盯在敖霄的荷包上面。 “大人,请给赏钱。” 庄子萱从柴爻的胳膊底下瞅着敖霄,“侯爷,我没带钱。” 敖霄脸色不变,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金锭来,丢在桌上。 水蛇腰眉开眼笑,却没有让路。 “大人出手大方,可是这些姑娘可是我们这红袖招里最红的,恐怕这些,还是有些不够意思。” “你还要多少。” 敖霄皱起眉头,这老鸨儿狮子大开口,有点太过分了。 庄子萱也有些气不过,刚想开口理论,就听见楼上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高声道: “赵公子说了,今晚所有的酒水一应的,都由赵公子付了!” 这么阔气! 庄子萱的眼睛一亮,一抬头就看见那红衣舞娘满脸讥笑。 仿佛是在嘲笑他们连花酒都喝不起,这赵国公子分明是在羞辱他们,此情此景这样的嘲讽怎么能忍呢? 庄子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子上的金锭捡了回来,抬头挥了挥手。 “多谢公子!” 敖霄想说话也没了机会,只得向她翻了个白眼。 这面子哪有银子重要,庄子萱不但收回了敖霄的那点钱,还顺了两块点心揣在兜里。 敖霄实在看不下去,冷冷的瞪着她。 “你看看你,就不怕有毒?” 庄子萱嘴也没闲着,两颊鼓鼓,嚼个不停。 “我是个大夫,自然能看出什么有毒什么没毒,你别说他家点心还蛮好吃,要不侯爷你尝尝?” 敖霄将即将滑脱的柴爻又扶了一扶,嗤笑了一声。 “谁像你这样馋嘴。我看你医术高明吃东西倒没什么讲究,这里的东西 若能说好吃,那我府上那些你岂不是要吃到撑死?” 庄子萱没生气,眼睛反而亮了起来。 “我才想起来,侯爷还没有请我吃过饭,我看不如改天做一桌子大餐全当犒劳我吧。” 敖霄笑着摇头。 “你这张脸皮,真的厚得跟城墙一般了。” 正说话间,陈环已经走下楼来,手里拿着个天青色的莲花冠,脸上花钿闪烁着细细的光芒。 向几个人盈盈拜了一拜。 “将军,姑娘,你们这位朋友遗落了这个。” 敖霄向她报以礼貌的微笑。 “我们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恐怕没办法付清今晚的酒钱了,就这样空着手来,空着手走实在有些不妥。 这玉冠是蓝田的上品,皇家敕造,应当还是有些价值的,姑娘留着也罢,砸了也罢,权当是我们尽尽心,是不是,殿下?” 五皇子这会早就睡死过去,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权当是同意。 陈环也不恼,笑着收下了玉冠,向敖霄道: “既如此,还希望将军和您的这位朋友回去了好好休息,毕竟过两日可是有大朝会的,若是吃多了几碗酒,耽误了可就是大事了。” 好家伙,这话原封不动的又被人家送回来了。 敖霄和庄子萱此时都不愿多留,一面道谢,一面将柴爻架出了屋子。 赵元稷站在楼上,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垂花廊的尽头,眼底温度悉数褪尽。 “你去,给我盯紧了这个人。” “殿下,她真的是庄子萱?” “我方才只不过试了一试,她就慌乱的不行,除了庄子萱本人,谁还会对这个名字如此敏感?” 陈环摇了摇头,有些不解道: “今日所见,她庄子萱不过是一个小小医女,人也不太聪明的样子,倒是那个敖霄,看起来颇有几分胆色,公子为何偏偏对她青眼有加?” 赵元稷转身进屋,将红色的婚书丢进棺材当中,案头灯花爆了声。 他推开茜窗,看冥黑夜色沉沉。 冠军侯府上的马车,正缓缓驶离街道。 “因为她有意思啊。” 章节目录 第32章:一吻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空旷的街道寂静无人。 庄子萱靠在马车的板壁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柴爻嘟囔着。 “满堂兮美人,满堂兮美人——” 敖霄还能分出余力来照顾五皇子,端着一碗醒酒汤,倒被他闹得撒了大半碗出来。 “行了行了,来美人,你把这汤给我喝下去。” “我,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五郎,五郎你知道么,就是我父亲的第五个儿子。” 柴爻一双眼睛还在泛红,扯着敖霄的袖子故作正色。 “是是是,是五郎,五郎乖,喝点汤你的酒就能醒了。” 好说歹说,可算是哄着这小皇子把醒酒汤喝了下去,庄子萱看敖霄忙乱的样子只想发笑,也就真的笑出声来。 “以后你可得把你这个兄弟看住了,他学坏可容易的很,这才不到一晚上,就着了人家的道,这要是以后再来这么几遭,好好的人就真成了酒囊饭袋了。” 敖霄鼻子里哼了一声,匀出一只手来指着庄子萱。 “我怕他学坏,我是怕你学坏!你看看你今天捅了多大的篓子。” 庄子萱向后靠了靠,笑得月牙弯弯。 “侯爷你担心我做什么,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喝下了醒酒汤,五皇子的酒也没见就醒了,他昏昏沉沉的靠在马车上东倒西歪,嘴里还是那两句什么美人。 庄子萱有些奇怪,拉着敖霄问道: “哎,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满堂兮美人,弧度什么兮目成?” 敖霄不动声色的扯回袖子,被马车里这两个活宝烦的有些不耐了。 “是弧度与余兮目成,你读书少就多读书,这话说出来让人笑话。” “那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侯爷告诉我嘛。” 你嫌弃我,我就偏要黏到你身上去。 她也学着红袖招里那些姑娘们的样子,往敖霄身上蹭。 “好的不学,学这些。” 他虽然这样说着,手却揽上了庄子萱的肩膀。 马车里的光线很昏暗,庄子萱就这样静静的靠了一会,只觉得他的胸口泛着热气,心跳缓慢而坚实,这样的气氛莫名令人安心。 应该没生气吧。 庄子萱正在疑惑,听见敖霄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 “你刚才问的这句话,是屈原的诗,说的是,屋子里有那么多好看的人,可我的眼里却只有你一个。” 庄子萱下巴压在敖霄的胸口上,看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晶亮,脸上不由自主的就烧起来了。 敖霄伸出手剐蹭着她的鼻鼻尖,声音里有些喑哑的意味。 “怎么脸红起来了,你难道也跟五郎一样,喝醉了么?” 庄子萱只觉得这样十分舒服,不由得又紧了紧手臂,埋首在他肩窝里。 “侯爷岂不闻,酒不醉人人自醉。” 马车经过一处坑洼,晃了一下,她身体一歪,瞬失去平衡,“哎呦”一声翻倒在一边。 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敖霄伸出手去将她揽了回来。 眼前是一张俊俏的面容,眉如剑目含星,就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敖霄低头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点雾气,人是又热又软,可嘴唇是凉的,他一低头,贴了上去。 庄子萱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整个人给敖霄亲得发晕。 他似乎没什么经验,动作也很笨拙,可就算这个样子,也足够把她吻的一塌糊涂。 耳边心跳如擂鼓一般,庄子萱喘不过气来。 “侯爷,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响起了嘹亮的哭声。 “哇——” 两个人被这哭声惊得骤然分开。 庄子萱捂着自己滚烫的脸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五皇子蜷缩在角落,一头乌发披在肩膀上,眼泪从手指缝里不断的渗出。 他哭的捶胸顿足,敖霄和庄子萱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五郎?你怎么了?” 敖霄将惨兮兮的五皇子身体扶正,细细的看着他。 柴爻看见敖霄,哭得更伤心了。 他一把扯住敖霄的袖子,脸上挂满了眼泪。 “少将军,末将发誓,我真的,从来都没摸过女人的手。” 得了,这酒是醒不来了。 敖霄无语,只得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好了好了,我信了。” 庄子萱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呛出来。 “侯爷,你这个兄弟,真是傻的可爱。” 敖霄叹了口气,眼神里却并没有嘲笑的神情,反而显得有点伤感。 “你不知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看着马车窗外已经开始发白的天色,语调有些怅然。 “五郎曾经是京都一等一的调香公子,他那时好鲜衣怒马,我们年少时常在一处,后来他母亲说错了话,惹得陛下不高兴,便将五郎发配边疆,在我父亲帐下做参军。” 庄子萱看看脸色黑黑的五皇子,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个俊俏风流的少年。 “这不是挺好的么?你们关系那么好,可以常常在一处。” “他刚到塞外,吃不惯,睡不好,好几次哭着要回家,后来衣服箱子里搜出来几块香料,我父亲以为他偷偷私藏女人在身边,打了他五十军棍。” 庄子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敖将军也够狠的,因为几块香就把一个皇子打成这样,也不怕一失手打死了,跟皇帝没法交代。 “你父亲就不怕万一出了事,陛下那里过不去么?” 敖霄不说话了。 庄子萱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柴爻本来就是个出身低微的皇子,没有太后的眷顾,也没有母族的荣宠。 这样的儿子,就算是在边地被打死了,乌眼鸡皇帝又怎么可能掉一滴眼泪呢? “后来他就发下重誓,再也不碰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那时候人家总管他叫爻姐儿,因为他生的好看,又总是哭,他跟那些人拼命,打的满头都是血。” “那你没去帮忙?” “自然是帮了,结果也一样,每人五十军棍,我那五十棍是父亲亲自打的。” 庄子萱倒吸一口冷气,这老将军对自己儿子下手也够狠的。 “那,那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一同上阵杀敌,一起做了参将,再后来——” 敖霄抿着嘴不说话了,庄子萱觉得他脸上有些异样,用手肘碰了碰他道: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过去很久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难不成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参军打仗?” 庄子萱连忙摆手 “算了算了,我可没这个福气,休说五十军棍,就是一军棍都能要我的小命。” 五皇子又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含混的听不清楚,敖霄一面附和,一面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五郎虽是皇子,可是命却苦的很,他这个身份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招来不少灾祸,也是可怜。” 庄子萱略叹了口气,看着敖霄笑了笑。 “那可不一定,我今天听人家小姐姐说,他的命贵不可言,说不定日后是你的顶头上司。” “青楼里的人说的话,你要是信半个字就输了。” 敖霄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不与她计较。 柴爻咳嗽了两声,敖霄将他扳过来查看,庄子萱看着五皇子,忽然察觉到有些异样,叫了一声, “不好!” 话音未落,便闪电般的离开敖霄身边。 章节目录 第33章:我有病,你怕不怕? 敖霄不知何故,还在发愣。 下一秒就见五皇子哇的一声,吐在了冠军侯身上。 庄子萱跑的快,只躲得远远地看着敖霄笑。 冠军侯气的脸色发白,又无可奈何,只得拿手指着她。 好在已经快到庄府,庄子萱索性跳下马车,向两人挥了挥手手。 “侯爷,这两日有大朝会,可别贪杯误了事啊!” 敖霄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仍旧让马车继续前行。 已经是快要天亮的光景,黑沉沉的天幕东方泛红,一丝丝的云彩被染成金色,庄子萱疲惫的伸出手去叩门,半晌也没个应声的人。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庄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爹,我回来了!” 她刚一出口,就发现迎上来的哪里是庄大夫,分明是自己的姨娘徐氏。 “浪了一夜,还知道要回来。” 徐氏看着她衣冠不整,只道她是去哪里厮混了,眼神里都带了鄙夷。 “姨娘起的倒早。” “可不么,一起床就撞见这晦气。” 徐氏叉着腰挡着路,似乎完全没有放庄子萱进去的意思。 “这是自然的,毕竟姨娘早上第一件事总是照镜子。” 庄子萱自然不怕她,倒要看看这长舌妇今日又要作什么妖。 徐氏被她抢白,一双眼睛都瞪了起来,声音里的尖酸破除了喉咙。 “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庄子萱冷冷看着自己这个见识短浅的庶母。 “我在外面做什么事,要问也是父亲问,外面的事,姨娘问多了,不怕惹火烧身么?” 这话一出,徐氏顿时被吓退了一步,庄子萱现在身应王命,若是真的耽误了太后的事,她徐氏当真死也难抵偿。 可是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她的错处。就这样放庄子萱进去岂不是颜面扫地。 “我,我是你的母亲,凭什么不能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不得么?况且你看看你,衣衫不整的样子,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好家伙,我不说就是见不得人是吧,庄子萱嗤笑一声。 “就不能问,这是朝廷的事,姨娘要是问了,就要担干系,要是真要我说出口,恐怕姨娘的脑袋,也要跟萱儿一样悬在腰带上了。” “你,你一定是在骗人!” 徐氏气不过,只得提高了音量。 她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屋里便响起了苍老疲惫的声音。 “是萱儿回来了吗?” 是庄范。 庄子萱忙脆生生的应道,“哎,爹,我回来了!” 她瞟了徐氏一眼,这下不得不让路了吧。 庄范红着一双眼睛迎出来,担心的拉着庄子萱左看右看。 “你跑哪去了,可担心死爹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是公差,你不用担心。” 庄子萱有些心疼,这庄范定是熬了大半夜,满脸憔悴,连白头发都多了好几个根。 “什么样的公差,竟能让一个女孩子彻夜不归,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庄子湘一个闪身出了屋子,一副我终于抓到你把柄的样子。 看来自己没回家,这么多人都没睡好。 “妹妹,和姨娘倒是对我关心的很。” 庄子萱嗤笑了一声,并不打算理会他们,她折腾了一夜,现在只想着睡觉。 “哎呀,这萱儿手上怎么受伤了?不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吧!” 到底徐氏还是看见了庄子萱手腕上的淤青。 敖霄抓的太紧了,到底留下了痕迹。 庄子萱微微叹了口气。 徐氏佯装惊愕,连忙抢上前来,抬起她的手腕。 “哎呀,你看这都青了,这是谁人下的这么重的手啊,可心疼死当娘的了。萱儿你等等,我这就找来上好的药膏给你上。” 庄子萱看她造作的姿态,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庄子湘此时也适时的凑上前来,一双眼睛轱辘骨碌转着。 “哎呀,姐姐的伤,这是被什么人抓着手腕才留下了吧,姐姐可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歹徒,挣扎无果被——” 庄子湘的粉面羞的通红,仿佛说出什么话来,她嘴巴的清白就被玷污了一样。 “姐姐,没关系的,就算是你失掉了清白,妹妹也会为姐姐遮掩的!” 庄子湘的话越说越难听,庄范哪里受得了自己的爱女被这样羞辱,立刻在一旁反驳。 “呸!你们会不会说话,萱儿刚回来,你们就这样咒她,要是哪天她真出了事,我先拿你们两个是问!” 庄子萱听的咳嗽了一声。 爹,你这也好不到哪去。 一时间三个人都凑上来看她手腕上的伤痕,淤青还是手指的形状,确是被人家抓的无疑。 “萱儿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母亲,母亲帮你出气。” 出气? 开玩笑,你是拿我撒气吧。 “是啊,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眼见着自己若是不说出来个所以然来,这两个长舌妇不会放过自己,庄子萱思索了一下,淡淡道: “咳,我去给人家诊病了。” “诊病,那怎么会受伤呢?” 庄范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诊病把大夫诊出伤来,的确是匪夷所思。 “因为他其实没有病,我把真相告诉他,他恼了,就抓着我不松手,后来还是侯爷救了我,满意了?” 看着徐氏母女失望的表情,庄子萱心中暗道,这下我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谁料她们两个不依不饶,还要再痴缠一番。 “那就算是和这病人起了冲突,也不至于一夜未归吧,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啊。” 真是难缠,庄子萱无语凝噎,看来自己还是得拿出杀手锏才行。 “我啊,我去了花柳巷!我去给人家诊肺痨,你们不怕染病就凑过来些。” 此言一出,庄子湘和徐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窜出老远。 庄子萱还不解气,张开手臂向他们走过去,不住的咳嗽着,仿佛自己真的已经成了个肺痨病人一般。 “我有病啊,你怕不怕?啊?你怕不怕?” 徐氏母子一听是肺痨和花柳巷,吓得魂都飞了,哪里还敢沾上她一星半点,慌忙逃窜,口中尖叫不止。 “姨娘不是要给我检查伤口吗?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徐氏母子一溜烟的没了影,打发了她们母女两个,庄子萱只觉得浑身通畅。 她回头看看犹在惊疑的庄范道,“爹,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么?” 折腾了一夜,的确是饿了。 “有有,我立刻吩咐人来热给你吃,爹让人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荷包蛋,这就给你吃啊。” 庄范要去给女儿弄东西吃,庄子萱径直走进了小厨房,灶上的锅还没有冷,看样子是为了等自己热了好多遍。 老父亲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她心下一时感动不已,直接拿了筷子吃了起来。 庄范忙不迭的去给她倒水喝。父女二人在狭窄的小厨房内有些转不开身。 “没事爹,我吃两口就行。” 青楼里的点心再好吃,也比不上家里的饭菜,庄子萱看着父亲憔悴但喜悦的面孔,眼圈有些泛红。 …… 天光大大亮时,她才有机会靠在榻上眯了一会。 可是梦里浑浑噩噩的不清不楚,总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后面追杀,眼前的面孔变了又变,变到了最后,变成了敖霄的脸。 “侯爷?” 庄子萱豁朗一下坐起身来。 这敖霄不是在梦里,而是当真在面前了! 章节目录 第34章:亲解腰带 敖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庄子萱。 他已经换上了紫色的朝服,玉带悬腰,通体整肃,没有一条皱褶不合适。 “侯,侯爷!” 庄子萱脸腾的发起热来,她一低头,自己还穿着昨日出门的那套衣裙。 这个样子面对着衣冠齐楚的敖霄,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你醒了,醒了就吃点东西。” 她还在发蒙的时候,一张小桌已经摆在了她面前,热腾腾的早餐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当朝冠军侯亲自侍奉早餐,这待遇谁有啊。 庄子萱心中一动,想起昨天晚上的种种,恍若置身于梦中。 敖霄看她走神,一勺柄敲在她脑门上。 “想什么呢?快吃!” 好吧,还是那个冠军侯,没变过。 庄子萱坐直了身体,开始一勺一勺的吃面前的粥。 说来也奇怪,这粥软糯鲜香味道奇好,是素日没有吃过的。 “侯爷这煮的是什么粥,怎么这么好吃?” 敖霄看着她笑了笑,没有搭腔。 庄子萱又捡了个点心尝了尝,是虾饺,入口丝滑弹性十足,比平常早茶店里的还好吃。 “哎,这个点心味道也好!侯爷不会是亲自下厨给我做的吧。” 冠军侯看着她吃吃的笑容黑下脸来。 “你也真够异想天开的,你见过哪个公侯亲自下厨房的?这是我府上的小厨房做的,你昨天不是说想尝尝么?” 哇,这么好的,一大早晨就来看自己,还是特意吩咐小厨房做好了早餐,就是为了给自己尝尝,庄子萱感动的都要哭了。 “你吃完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进宫。” “什么?进宫?” 庄子萱一口粥噎在喉咙里,险些没上来气。 “不是说了么,这两天有大朝会。” 敖霄无视了她扭曲的表情,正襟危坐在一张梨花木的椅子里。 “今天有大朝会?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 庄子萱只觉得浑身酸痛,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过劳死的。 “你是陛下亲自指派的神医,神医懂么?要给赵国储君治病的,今天陛下就要召见你了,打扮的像样一点,听见了没?” 庄子萱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敖霄越看越来气,径直走上前 去拿起了粥碗。 “哎,侯爷你也没吃早饭吗?这里还有我没用过的勺子。” 庄子萱乖巧的将勺子举过头顶,敖霄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差点没气乐了。 “我早吃过了,我这是看你吃的太慢了,这粥用勺子喝得喝到什么时候,来张嘴!” 当过将军的人是真不含糊,动辄就要往她嘴里灌。 庄子萱想起昨天五皇子被敖霄灌吐了的样子,这自己要是一口吐在冠军侯的朝服上,估计他会当场宰了自己。 “大可不必,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庄子萱胡乱拿着碗喝了两口,将桌子从自己面前搬开。 “吃饱了?” “嗯。” 敖霄看看面前这张战战兢兢的小脸,鬓松钗滑,嘴角还挂着饭粒。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掏出自己的手帕,庄子萱还以为他要给自己擦嘴,激动地扬起了脸。 一块带着松木香气的手帕丢在了她脸上。 “自己擦!赶紧把朝服换上,不要磨磨蹭蹭的。” 敖霄一提袍出了门去,只留下她坐在床上发怔。 “我当官了?”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冠带?怕不是在做梦吧。 庄子萱揉了揉惺忪睡眼,眼前的漆木托盘里端端正正的放着乌带和青袍。 虽然只是个九品的形制,可也真真切切是乌纱帽和绛纱袍了。 她梳洗了一番换上了官服,向铜镜里望了望,只看见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正向她眨眼。 她笑了一下,那小郎君也笑了一下,鬓如刀裁眉眼弯弯,青春的双颊上还有两个梨涡。 看不够,于是冲着镜子里的人笑了又笑,好像能让三月的花都开了。 庄子萱终于收拾停当走到前厅时,敖霄正坐着同庄范喝茶。 他抬头一望,一瞬失神,杯盖都忘了放回去。 庄子萱扬起下巴,神气得很。 “侯爷,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敖霄将茶碗撂下,点了点头,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你收拾停当倒真是……人模人样。” “啧。你就是不肯夸我。” 庄子萱撇嘴。 经过了昨日,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同以前不一样了,可每次她用眼神暗示敖霄时,他总是回避她的目光,这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却不知。 敖霄负手绕着她走了一圈,摇了摇头。 “美中不足,你的腰带太松了。” “哎?” 庄子萱一低头,乌带松松的垂在胯上,的确令人有些在意。这官服是成衣,即便是最小号也没有适合青春少女的腰带。 “腰带解下来。” 敖霄指着她命令道。 “侯爷?” 庄子萱看了看敖霄,又看了一眼庄范。 庄大夫咳嗽了一声,装作低头饮茶,把面前的两人当做幽灵和空气。 “拿来。” 敖霄的语气不容置疑,父亲又不肯帮腔,她只得当众解腰带,没想这革带两面有扣,一时间难解下。 庄子萱脸上发烫,头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那个,侯爷你帮个忙。” 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你说什么?让我帮你解腰带?” 敖霄有意无意的朗声说出这样的话,气的庄子萱心中暗骂。 你这个家伙看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眼却是坏的很。 她佯装生气,两手叉在腰上。 “哎,是你让我把腰带解给你,现在你不帮忙,腰带怎么解得开?” 敖霄看着她跳脚,反而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庄小姐的胆子越发壮了,先是让本侯侍奉早饭,现在又让我替你宽衣解带,你知不知道这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我看侯爷才是仗势欺人!” 他嘴上说着,手却已经伸到庄子萱的腰上去了。 敖霄的随从进来催请,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不过他似乎已经见怪不怪,表情毫无波动,只是低头道了句: “侯爷,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了,你把马车备好。” 咔哒一声,腰带落到了敖霄的手里,他拔下金簪,在革带的内侧又钻出了一个孔。 “这下就合身多了。” 他看着庄子萱楚腰盈盈一握,欣然点头,终于对自己的杰作感到满意。 “看够了么?看够了就快走吧,误了上朝的时辰,丢俸禄挨板子的可不是我这个九品的郎中。” 庄子萱无视敖霄皱起的眉头,高高兴兴的钻进马车,好像穿上这身衣服是要出城郊玩。 毕竟自己还真没有上过朝,有点小兴奋。 章节目录 第35章:竟敢说我是庸医 敖霄看着庄子萱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下见了天子要跪,叩头以后要喊‘圣躬万安’。陛下让你起来你才能起来,回话要讲‘臣遵旨’,你眼睛乱看什么,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 “哎呀知道了!” 不就是磕头么,那个乌眼鸡皇帝而已,自己又不是没见过,这种小事还要碎碎念。 庄子萱的眼睛瞟着窗外,心不在焉的应承着。 马车到了承天门外就停下了。 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青砖光滑如镜,广场上早站了一众服朱袍紫的官员,他们各个都穿的齐齐整整,手里的笏板反射着日光。 好一群衣冠禽兽。 庄子萱跟在敖霄身后,低声问他。 “他们手里有笏板,我怎么没有?” 敖霄笏板插在腰带里,迈着四方步昂然向前,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你混到这个程度,估计还得三辈子。” 庄子萱不服气,自己怎么就当不上三品大官了。 “怎么就三辈子了,我还没满二十岁,说不定过几年就——” “一辈子投胎生成个男孩,两辈子读书考功名,以你的脑子,恐怕两辈子还不够。” 他越是这么说,庄子萱就越不服气。 不就是背书么,又有什么难处,学医的时候期末考试要背那么厚的好几本,自己也都熬过来了,九年义务教育没有那么没用的好吧。 “背书我挺擅长的,怎么就考不上进士,我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见到庄子萱真的起了这个念头,敖霄颇为惊讶的打量了她一眼。 “你还真想做官啊,我告诉你,这十年寒窗苦读都未定能考得上一个举人,想要入朝为京官,最次也得庶吉士往上,你连本诗经都读不通,妄言其他。” 为了打消庄子萱读书考科举的想法,敖霄不停的给她泼冷水。 “你看看那些人,胡子都白了,还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修,这些人也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熬了一辈子,才混成这个样子,你比他们又强在哪里?” 科举难考是不假,可不考科举就做不成官了么? 岂不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庄子萱还真不觉得自己比那些胡子老长的腐儒更弱。 她来不及分辨,一众官员就已经微笑着向敖霄迎上来。 “列位大人来的可早。” 一个胡子花白的文官笑容可掬,看着敖霄道: “冠军侯来了,此次赵太子入京,布防阅兵之事,多仰仗侯爷操劳。” “陛下所命,自当竭力,各位大人实心用事,霄感佩。” 庄子萱听着这些四平八稳的官话,只觉得索然无味。 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站着个佩玉鱼,服紫袍,两鬓斑斑的人正盯着她看,一双深陷在眼窝之中的眼睛,锐利如同鹞鹰一般。 庄子萱被看的不悦。 可这是在天子眼皮底下,人家的官位明显比自己高的多,就算被盯着看了,也不能撸起袖子问人家‘你瞅啥’。 惹不起躲得起,她将自己的头又低下去几分,躲在敖霄的阴影当中。 “据说此次赵太子访京,是为了求一个名医,这名医不是旁人,正是前太医院院首庄大人的亲生女儿。” 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庄子萱不由得将耳朵竖起来,人也靠近了一些。 “庄范欺君,致使贵妃娘娘滑胎,他的女儿倒是被天子看中,最近还办了两三樁大事。你说这庄太医,和这小庄大夫,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神医啊?” “他们两个各有千秋,擅长的方面大概也不一样。” 官员们议论纷纷,多是狐疑和称赞,正当庄子萱为自己的名气感到欣喜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依我看,他们两个都是庸医,七殿下中毒投水,恐怕就是自导自演,为博功劳而设计。” 竟然有人敢污蔑她故意给七皇子下毒,简直是岂有此理。 庄子萱拨开一众人,站在刚才发声的官员面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笑容。 “阁下没有丝毫的真凭实据就空口鉴庸医,凭得又是哪条国法?” 那官员生得相貌丑陋,一双三角眼小得如同豆粒一般,真是个贼眉鼠眼的家伙。 他见一个年轻的小堂官出来反驳自己,满脸不屑和鄙夷的神情。 “你又是谁,怎么就敢替庄氏父女遮掩?” “在下不才,正是你口中那个庸医。” 庄子萱神色淡然平静。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此时更是如同爆栗一般在人群当中炸开了,一时间万马齐喑,所有站在广场上的官员,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她。 “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污蔑我?” 那个三角眼哼了一声,将肚子又挺起来一些。 “我是太医院的院首,胡永。” 原来就是这个人,代替了庄范成为了太医院的新院首。 庄子萱丝毫不惧,冷冷一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胡太医,你说我故意给七皇子殿下下毒,可有依据?” “那还用说,一定是你被七殿下退婚之后恼羞成怒,便心生毒计,将药物混杂在七殿下的食物之内,又因令人前来顶罪。 因此事成你可以取七皇子的性命,事败了你还可以将这事推到那个死士头上,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最后接触那个小太监的,也是你吧。” 听听这话一套一套的,这故事还编的有声有色,连心路历程都包含了。 庄子萱勾了勾唇角,言语都带着些不屑。 “大人这断案怎么还用上想象力了,这拒婚的事分明是我在太后娘娘面前敲定的,彼时七殿下还在叩头谢罪。 若是我真的不满他退婚,大可死缠烂打告他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去,又何必自己弄脏了手给他下毒?” “那是因为你对他心生怨恨!” 胡太医疾言厉色,想用眼睛将庄子萱瞪出个大窟窿来。 “可就算如此,那小太监素日与我不相识,他又是怎么代替我去下药,最后又死在刑场上的? 若我真的与他勾结,大可将七殿下落水的事伪造成意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查案呢?” 庄子萱伶牙俐齿一席话,说的胡太医哑口无言,三角鼠眼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敖霄适时的插了句话,向众人笑吟吟的打圆场。 “国朝向来没有诛心之罪,若是都像胡太医这样断案,恐怕这大梁六月的积雪都要好几尺高了。” 底下一众哄然一笑,尴尬的气氛少解。 堂堂太医院的院首竟然如此吃相作风,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庄子萱略叹了口气。 “不过如此。”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那个紫袍的官员向她走过来,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一众人霎时间安静如鸡。 “你就是庄子萱?” “我是。” 庄子萱站的笔直,可心里却隐隐的担忧。 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他们都好像很害怕他的样子? 那人一双鹰眼锐利无比,庄子萱被盯得发毛,可硬是沉住了气不说话。 敖霄刚和一个官员笑着寒暄,回头就看见庄子萱被人为难,惊得脸色一沉。 他稳定心神几步上前,笑着向那权臣模样的人施礼道: “林丞相息怒,这小女子本是第一次入宫,草莽之人出身微末不懂礼数,还望大人不要与她计较。” 庄子萱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原来眼前这个鹰眼男就是林若敏的后台老爹,丞相林谢。 章节目录 第36章:他的死活与本侯何干 庄子萱心里一阵寒凉,自己昨天刚让他那个才女女儿出尽了洋相,再往前数,已经好几次同林若珠和林若敏各种交火,今日恐怕这个人是来找补来了。 好在自己前面还挡着个冠军侯,任凭他林丞相再大的官,也没办法对侯爷视若无睹。 识时务者为俊杰,庄子萱规规矩矩的躲在敖霄的身后,抱着这个大腿在关键时刻是真的有用。 林谢收回了逼人气势,一脸淡漠的看着敖霄。 “敖将军,本阁听闻这个庄小姐在给敖将军诊病,可是确有其事?” “是,在下的旧疾有赖庄小姐悉心治疗,现已多有好转了。不知林丞相怎么忽然想着问起此人?” 敖霄脸上仍是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可是庄子萱分明看到他眼底已然有凛然杀气。 林谢面色阴沉,字字句句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庄小姐久负盛名,可今日一见,不过如是,本阁怕此人年纪太小,资历太浅,难堪此任,恐怕还需太医院相佐,方能万无一失。” 好个林谢,要让太医院的人搅浑这池水,若是方才那个老鼠眼横插一竿子,肯定是要坏事的,狗丞相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庄子萱在心里把林谢的祖宗八倍问候了个遍,表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样子。 “陛下亲命臣女为赵国太子诊病,想必也有陛下的考量,若是当真诊治不好,我一个民女的名声倒也罢了,如果搭上整个太医院,岂不是说明我梁国的太医都是草包?” 她字字句句说的甜润,尤其突出了‘草包’二字,那老鼠眼胡太医气的发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敖霄在旁边瞪了她一眼,向林谢笑了笑。 “林丞相教训的事,此人的确资历比不得太医院的众位大人,可是有句话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赵太子久病难治,让庄小姐看看,看不好的话再劳烦诸位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大人也不迟,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敖霄虽为武官,可这番话说得确实滴水不漏,庄子萱在从旁暗暗惊奇,只觉得他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远处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过来,敖霄走过去同他说话,留下庄子萱和林大丞相对峙在当场。 庄子萱心里发毛,这刚夸你几句你怎么就跑了,我一个人真的应付不来这个啊。 好在林谢并不想和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他冷笑了一声斜瞟了庄子萱一眼。 “本阁想提醒庄小姐一句,良药未必对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为赵国太子诊病,其中干系不必明说也该知道,还是请你多加小心,谨慎为上。” 话说的四平八稳,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庄子萱适时低头,温柔恭顺的答了一声。 “谨遵丞相大人教诲,在下必当尽心竭力。” 林谢还想说些什么,没等到他开口,就听得承天门内鼓响了三通,沉重的宫门内部徐徐打开。 刑场上见过的那个大太监福安趾高气扬的跨过高高的朱漆门槛走出来,用那副削尖的公鸭嗓子向众人道: “陛下口谕,宣众位大人上殿。” 一众文武百官峨冠广袖,排成队列鱼贯而入,林谢身份贵重,昂然走在最前面。 有什么神气的嘛,不就是三品官,我也能当。 庄子萱一身青袍自然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企图混入失败,只能在队尾默默低头跟上去。 她四下里搜寻了一圈,愣是没有赵国太子的影子,这个人又跑丢了? 不会真的喝多了酒一觉睡过去了吧,那今天要给谁诊病? 她还在胡思乱想,背后早挨了一下。 啪! 敖霄的笏板抽在她的脊梁上。 “别走神,注意仪轨仪规。” 原来这笏板不仅可以装饰,还可以用来打人。 庄子萱后背生疼却不敢去揉,有些不满的低下头去。面前是不停晃动的青色衣摆。 “我只不过找找那个赵太子,今天这么大阵仗不就是为他准备的么?他不来我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这么关心你的这个病人,一会看不见他就心神不宁的?” 敖霄低声道,言语当中带了些促狭的意味。 真是的,你试试全家性命被拴在他身上,你关不关心他。 “都到了这步田地,侯爷还有心思说笑。是不是这个赵太子出了什么事来不了了?比如酒喝多了什么的?” 敖霄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酒喝多了,是人遇到了麻烦。” 庄子萱疑惑不已,一个云游四方的病娇王子还能被什么事绊住脚。 “遇到麻烦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人要对他做什么?” “恩,是光复会的人。” 庄子萱的脚步蓦然停滞。 她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才继续端正姿态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那侯爷就在这跟我闲聊,不去帮忙?” “他是赵国皇子,他的死活与本侯何干?” 敖霄轻轻巧巧一句话把庄子萱噎得没了声,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侯爷说的倒是轻巧,这京中防卫的事是你的职责吧,那这赵国太子出了事自然也要算在你头上吧。” “是这样没错。” “那你就不怕陛下责罚?” “我可以说这赵太子是自己犯了病,病死的啊。” “你!” 庄子萱气的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好个冠军侯,竟然将这赵太子的事推到她的头上。 这赵元稷要是病死的,那这锅不就是她庄子萱背着了么。 她想回过头同敖霄理论,脊梁上又挨了一下。 “回什么头,马上就要到垂拱殿了,陛下在上面看着你,你不要命了?” “可是侯爷要是将这赵太子的事推到我头上,我不也一样是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庄子萱索性破罐破摔,故意放慢了脚步。 “跟你说笑呢,五殿下已经先一步赶过去了,以他的能力对付几个小贼问题不大,横竖保下赵元稷的一条命而已。” 庄子萱这才松了口气,可还是隐隐担心,那五皇子昨天晚上喝酒喝成那个样子,今天出门就打架能行么?别把自己也赔进去。 似乎是看出了庄子萱担心的事,敖霄又道: “况且这事不是他替你做保么?赵元稷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自然也有他的果子吃。” 两个人几句话的功夫,官员的队列就已经走到了垂拱殿陛下。 琉璃瓦在日光之下反射出耀目金光,伴随着内臣的唱念,一众文武官员山呼跪拜于丹墀之下,无上堂皇,无上威严。 章节目录 第37章:还你的玉冠 敖霄气定神闲,似乎完全不把赵元稷被光复会的人找麻烦的事放在心上,其实心里也不托底,比他更慌的是五皇子柴爻。 他昨日喝了大酒,本就一觉睡过去直到天光大亮才醒过来,得知今日有大朝会,忙三下五除二穿上了朝服,连跑带颠的往宫里赶。 柴爻胯下马銮铃响动,想着抄近路就骑马从小道横插下去。 忽然一声铮鸣,两道寒光直奔面门而来。 他本能闪避,却听得背后一声闷响,一个马车车夫应声倒地,喉管汩汩流血不止。 柴爻还在发愣的当口,就有数个黑衣人手持利刃向马车窜去。 是暗杀! 前几日就听闻京中有光复会的人在暗中动作,还与皇宫内的七皇子溺水案牵扯不清,此时这些人就在自己眼前,五皇子想了想,舞刀拍马向前。 既然是危害京中的贼人,遇上了怎么能够坐视不理。 马车内飞出了两枚金钗,正命中黑衣人的面门,两人在地上挣扎惨叫了片刻,没了声响。 然而后冲上来的刺客并没有因同伴的惨死而畏惧,他们前赴后继的扑向马车,很快就将马车的顶盖掀飞了出去。 一个红色的人飞出,一柄软剑在手中抖了一抖,瞬间变得刚直锋利。 柴爻解决了自己方向上的两个,抬头就见红衣人站在马车的车头看他。 “小将军的酒醒了么?” 这声音,这打扮,不就是昨日青楼里跳胡旋舞的舞姬么? “是你!” 那车里的人是谁,为什么会有人追击一个青楼女子? 还没等柴爻发问,就见马车残破的帘子挑了起来,赵元稷笑吟吟的向他挥了挥手。 “小将军不记得我,我可记得小将军,一曲章台柳当真唱的好听。” “你是谁?” 柴爻一面挥开四周飞来的冷箭,一面向马车且战且退。 “在下赵元稷,从赵国来。” 赵元稷仍旧靠在马车里,仿佛周围的一切刀光剑影,都与他没有关系。 柴爻凛然一惊,没想到自己这路见不平竟然救了梁国的贵客,这要是让两个人死在半路,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正胡思乱想间,就见那红衣女子一手软剑,一手金弩,箭无虚发,弩箭响处一个又一个刺客倒下。 她仿佛一团红色的火焰,闪转腾挪间熊熊燃烧。柴爻不由得心生敬佩,这赵国尚武,女子也可上阵,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既是我梁国的客人,那我理应护卫之,还请公子随在下一同突围,想必援军很快就到了。” 听着柴爻这样的话,那红衣女子笑了笑。 “小将军这算是报答公子昨日替你垫酒钱的人情么?” “什么酒钱?” 柴爻一愣,只看见红衣女子将弓弩对准了自己的面门。 “自然是同姐妹们喝花酒的酒钱!” 砰! 一支金弩冲着自己的脸飞了过来。 柴爻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分明是来帮忙的,怎么还对他动起了手。 女子的弓弩水平比她的舞技要高得多,只听得一声惨叫,原来是准备偷袭五皇子背后的一个黑衣人脸上中了金弩。 “姑娘好箭法。” “将军也不遑多让,只是酒量着实堪忧。” 事态紧急,赵元稷和陈环还有心思调笑,柴爻却连脸红的功夫都没有。 眼见着刺客越来越多,两个人就要支撑不住。 一个拿着鬼头刀的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马车背后,冲着坐在里面的赵元稷迎头劈砍下来。 “小心背后!” 柴爻话音刚落,就见红衣女子扑了上去,软剑应声而碎,鬼头刀落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柴爻手中佩刀飞了过去,直插入刺客的喉咙。 “公子,可有受伤?” 陈环捂着肩膀艰难起身,第一件事却是检查赵元稷的伤势。 “我没有事,只是我们得先走。” 赵元稷面色平静,看着张牙舞爪扑上来的黑衣人道, “我还要去参加大朝会。” “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还是先保命要紧,我去向陛下说明情况!” 柴爻搬起一块横木,向一众黑衣人丢过去,立刻倒下了一大片。 他点点头,以长制险,兵器谱诚不欺我。 “我必须去,若我不去,陛下便会认为我赵国的皇子何谈没有诚意,一个皇子先是被安排在青楼居住,后是醉酒错过朝会,这让天下人知道了,赵国必定会成为笑柄。” 赵元稷说的没错。 梁帝授意林谢将他安排在红袖招居住,摆明了就是坐实赵国太子浪荡公子的人设。 若是他真的不去参加朝会,天下人便都觉得赵国太子是一个留恋风月场的酒囊饭袋。 休说赵国的使节抬不起头,就连他本国都会物议纷纷。 这样下去他的父亲再怎么保他,也不可能继续让他呆在这个储君的位置上了,和亲更是无从谈起。 “可是现在前有拦路,后有追兵,公子如何脱身?” 柴爻虽是个训练有素的武夫,无奈寡不敌众,渐渐的有些吃力了。 那红衣女子更是脸色苍白,一条手臂无法使用,只得用弓弩弥补柴爻攻击的漏洞。 赵元稷眉头皱了皱,向柴爻道: “小将军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把这个戴上!” 赵元稷抛过来一样东西,柴爻本能伸手接住,是一块布巾。 “用它掩住口鼻,快!” 柴爻还在发愣,就只见红衣女子从肩膀上回过头看他。两个人都已经戴好了面巾。 他心中狐疑,可也只能从命,用这布巾掩住了口鼻。 只见柴爻从脚底下拿出了一个竹筒,向前方的黑衣人抛了过去。 竹筒向前滚了几圈,忽然炸裂开来。 一股黄白色的浓烟升腾而起,面前的几个黑衣刺客刀剑落地,纷纷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是毒气! 柴爻看了一眼赵元稷,心想有这个法宝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趁着贼人满地打滚的功夫,柴爻架着两个人冲出了重重包围圈。 几个人蜷缩在阴暗窄巷的一角。 陈环肩膀上挨了一刀,失血过多早已支撑不住,赵元稷的肩膀上也中了两箭,更兼喘病发作起来,伏在地上咳嗽不止。 到头来还是柴爻挂的彩最少。 他扯下衣襟替两人裹了伤口,扶他们坐稳,趴在地上静静听了半晌。 没有追兵的声音,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柴爻看着面色苍白的陈环,皱了皱眉头。 “我得送你去求医,你再这样流血会死。” 红衣女子艰难的伸出手去,从袖子里摸索着什么。 “你要找什么?你身上有止血的药粉么?” 陈环掏出了一个带血的白玉冠,正是柴爻昨日失落在红袖招的。 “你的帽冠,还给你。” 柴爻一看只想叹气,自己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这些事做什么。 “这东西我那还多的很,你想要可以多送你几个,眼下你们两个都受了伤,得先看大夫。” 陈环额头冷汗滴落,抓着柴爻的手艰难开口。 “请,小将军先送公子去……宫中,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 说完了这话她便昏了过去。 柴爻看着赵元稷,又看看陈环,这等两难的情形,今日竟让他碰上了。 章节目录 第38章:当殿看诊 朝钟沉闷的声音在垂拱殿回荡。 一众文武双腿站的发木,还是没有等来赵太子。 庄子萱脸上平静无波,冷汗却已经湿透了后背。 这光复会的刺客自己是见过的,那身手就算是高手也要缠上一阵,赵元稷那个病秧子,遇上这群人,当真是凶多吉少。 明堂之上天子俨然危坐。 她偷眼去,隔着冕旒看不清他的脸,乌眼鸡皇帝此日穿了全套的公服出来,衮冕之上龙爪凤喙掐锦绣银,好不威风。 果然就算是条狗,穿上这一身坐在上面也像模像样的。 这样的想法自然不能给人家知道,否则就是杀头的罪名。 金玉堂下静悄悄半天,有个乌台的御史终于站不住了,他高举着笏板向前,在水墨青砖上恭敬的跪倒。 “启禀陛下,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这赵国太子姗姗来迟,分明就是轻视我国的法令和规制,如此懒散怠惰之人,应当依照国法加以惩处,臣请处罚赵太子赵元稷!” 此言一出,那些等的不耐烦的文臣武将们纷纷附和着膝盖着地。 他们在禁中的煌煌殿陛下摩拳擦掌,以朱紫朝服为盔甲,簪笏为武器,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便要在金碧辉煌的战场上蜂拥而至,将异邦罪人打发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下榻青楼,迟来朝会,这样怠慢的态度自然是需要严加惩戒,若不如此如何能体现赫赫天威。 可是出乎他们的意料,眼下青黑的天子并没有光火,也没有出言制止,他用细长枯瘦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缓缓的敲击,轻飘飘的落下句。 “再等等。” 满朝文武并天子竟然在等一个邻国的浪荡太子,这实在是难以接受的事,底下的人纷纷议论,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也许赵太子现在出现,会被这些眼睛赤红的官员生吞活剥了去。 众人见天子态度晦暗不明,便将目光投向了皇太子。 柴巍如泥塑一般侍立在御座下东侧的一角,眼帘低垂,仿佛周围发生的事与他毫无关联。 无言的天子,泥塑的储君,满腔怨愤无处发泄,殿内不满情绪在以几何形势增长。 正当此时,殿外福安高声刺破了沉闷的气氛。 “赵太子赵元稷到——” 这唱念提醒着众人,害的大家等待良久的惫懒之徒终于姗姗来迟,无数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他,庄子萱在反身回视的众人当中弯下身去,深深吐了口气。 可喜可贺,赵元稷人没死,还有得救。 赵国太子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下从正殿走入,银凤冠,紫金袍,腰束蟒,没有颓唐病容,也没有宿醉的酡红,好像他刚刚从驿馆出来,或是赴宴归来,他们所期盼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赵太子已经走到了梁帝的脚下,端正的下拜。 “赵元稷拜见梁国皇帝陛下,恭请圣天子安。” 坐在明堂之上的天子漠然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凛冽弧度,却仿佛见了日头的霜雪,转瞬凝干。 “你起来吧,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可是在路上因为什么事耽搁了?” 庄子萱站在最后面抻着脖子,只觉得赵元稷单薄的肩膀有些微微晃动,很明显是在勉力支撑才不倒下。 他试着喘了一口气,恭敬的答话。 “在路上遇到了些阻碍,马车的车轴断了,因此耽误了些时间,不恭之处请圣天子责罚。” 梁帝似并未介意,仍然含笑看着他。 “无论如何,来了就好,你远道而来,国中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开口,真听闻你身患痨病,正好这里有个能诊治你的大夫,你大可在这里安心养病,不用担心其他。庄大夫人呢?” 此日父亲并不在朝中,这庄大夫指的定然就是自己了。 庄子萱心中冷笑。 这梁帝话说的真漂亮,合着自己就是个工具人,用的时候是庄大夫,不用的时候就是罪臣之女。 她按照敖霄所教的向皇帝跪拜,心里却恨不得一脚把那乌眼鸡皇帝从上面踹下去。 “在下,庄子萱,愿意为赵太子殿下诊病。” 不过昨日方才见面,却要装出一副从来都不认得的样子。 赵元稷心悦诚服的道谢。 他掩饰的太好了,若不是他惨白的脸色,和灰白的嘴唇在出卖他,庄子萱几乎相信他原本就没有什么病。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庄大夫和病人都在这,你现在就来给他诊病吧。” 什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吗? 这乌眼鸡皇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庄子萱脑子里羊驼奔腾,还得点头称是。 自己学医这么久,行医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人看病。 那赵太子真的依言伸出手来,苍白纤细的手腕,骨节突出,一根根青色的血管细得几乎看不见。 庄子萱伸出手去,触手竟是冰凉一片,跟蛇的皮肤差不多。 由于是在皇帝面前,自然不可能设座,庄子萱两只手抓着赵元稷的腕子,情形十分诡异。 敖霄手持笏板看着两人这般,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 奇怪,这脉象怎么和昨日自己探测到的不一样? 庄子萱皱了皱眉头,却见赵元稷含笑看着自己,一双蜜色的双眸深不见底。 “如何?庄大夫诊出什么来了没有?” 隆隆的天音垂落。 庄子萱再拜启首。正色看着高高在上的梁帝。 “启禀陛下,臣女诊过了。” “如何,你可有方法医治赵国太子的肺痨?” 庄子萱想了想,声音脆生生的答道。 “没有。” 她这一声实在是太惊人,满堂错愕,就连梁帝都半天说不出话来。 哎,这和剧本上写的怎么不一样啊。 “大胆狂徒,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会诊治肺痨,怎么现在赵太子再次又忽然改口,这是欺君之罪!” 说话的正是方才那个提议处罚赵元稷的御史台官员,他横着眼睛走上前来,恨不得一把把庄子萱掐死。 “你还不跪下伏罪,安敢站在这里污蔑天子!” 庄子萱面色不变,看着皇帝道: “陛下,臣女的话还没有说完,请陛下让臣女说完话,再处罚臣女可否?” 皇帝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当初的确是你自己声称可以诊治肺痨,还与朕约法三章,现在临时变卦,无论公理人情,朕都没办法不处罚你,你且说说看,看能不能说出让众人都信服的理由来。” 这乌眼鸡皇帝这番话也不算没理,今天他看起来是庄子萱几次见到他最像正常人的一次。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直直的看向了面沉如水的赵元稷。 “臣女无法诊治赵太子的肺痨,是因为,赵太子殿下得的病,根本就不是肺痨。” 章节目录 第39章:自请三日 “你说什么?” 御史台的文官脸色青白难看,差点失手将笏板都丢开了,一个小女子竟然当庭这样戏弄群臣,这还得了。 “我说的很清楚,赵太子殿下的病不是肺痨。” “庄子萱,朕没有说错你的名字吧。” 梁帝的声音平静无波澜,可是冕旒下的那双眼睛,却开始冒着熊熊的地狱烈火。 “是,臣女请陛下垂问。” “你父亲身上还背着案子,朕破格用你,是因为你确是有些才干,可是你的态度和行为,让朕怎么再采信?” 梁帝周身的黑气都已经冒到金銮殿的顶上了,庄子萱叹了口气,这神经兮兮的狗皇帝又来了。 “我自从出生起,人家便说我得了痨病,这么多年看了许多大夫,都没有第二种说法,小庄大夫还是应该想清楚了再说。” 赵元稷笑盈盈的,看起来也不像个好饼。 庄子萱握紧了拳头平静心情,抬头看着皇帝道: “陛下还记得么?关于赵太子殿下的病,有两种说法,臣女可否医治肺痨,和臣女可否医治赵太子的病,这原本就是两回事,若是赵太子没有得肺痨,那陛下就不能因为臣女不能医治他的肺痨病,而处罚臣女。” 逻辑是这样没错的,你就算是皇帝也得讲道理嘛。 不对,好像皇帝还真的就不用讲道理。 “还敢狡辩!赵太子明明得的就是肺痨!” 不用等梁帝开口,御史台就已经群情激奋。 今天这场戏闹来闹去,总是这些人被当成猴子一样耍,气撒不到皇帝头上,撒不到那个赵太子头上,可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冠带,还是个女子,自然是没有什么抗争能力的。 一众官员山呼海啸,指着庄子萱怒骂,好像只靠着口水就能将她淹死。 人群之中,敖霄不悦的目光却越过了她的肩膀,一直停在单薄苍白的赵元稷身上。 “真的像大人所说,他得了痨病,那这么多年看了许多诊治肺痨的大夫却一直没有痊愈,这难道不是恰好证明了他根本没得肺痨么? 与其继续用固有的错误方法做无谓的尝试,不如另辟蹊径,也许能有一线生机,赵国太子殿下,你觉得呢?” 庄子萱肃立如出鞘之剑,面对一众文官的讨伐毫无怯意,反而一席话将他们说的闭了嘴。 九天云上的梁帝已然是一副愠怒的神情,他抿着嘴不说话,只等一开口就要讲出什么剥皮萱草,凌迟处死的刑罚来。 到了这般毗邻深渊绝巘的境地,庄子萱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和清醒。 现在能救她的不是天子,不是敖霄,而是面前的这个病弱的男人。 “赵太子殿下,你愿意让我,试一试吗?” 赵元稷的眼眸当中精光闪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用极低的声音道: “姑娘这么做是为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我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我自己。” 庄子萱脸色不白也不红,指甲却早已经嵌入掌心。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句话,你就会万劫不复。” 她盈盈一笑,好像丝毫不以为意。 “可是机会只有一次,公子怎么选,孰轻孰重还请细细权衡啊。” 赵元稷不动声色收回了目光,向梁帝躬身,弯曲的脊背骨感嶙峋清晰可见。 “启禀陛下,赵元稷愿意让庄大夫医治。” 梁帝面色一滞,似乎没有料到他会为这个小女子作保。 庄子萱借着这个机会顺杆爬了下去。 “三天,请陛下给臣女三天时间,三天以后若是我不能找到治疗赵太子的方法,就请陛下凌迟处死我。” 群臣哄然作响,这几波骚操作大概可以名垂青史了。 可是庄子萱现在只想着如何能破除这个死局,身后名的事,实在不是她能左右的。 梁帝皱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 “好,那么朕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把你的治疗方案交给太医院和朕,若是拿不出来,就休要怪朕不讲情面了,散了吧。” 乌眼鸡皇帝懒懒振了振袖,似乎想把面前这些叽叽喳喳的文武百官都甩在身后,庄子萱被他身上阴郁的香气扑了满脸,有些站立不稳了。 好在争取到了三天时间,这是个好的开始。 所有人都以为这冗长的朝会终于可以结束了,谁料泥塑的雕像储君柴巍却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忽然开了口。 “陛下,赵国太子的婚书和庚帖已经下达了礼部,请陛下过目。” 梁帝猝然转身,冕旒上的珠玉乱甩在空中,发出琳琅的脆响。 “你说什么?求婚,可有此事?” 这乌眼鸡皇帝满身戾气,那眼神不是看向庄子萱的,可她依然感到心里发毛。 赵元稷像是丝毫不在意一样,抬头笑的春风和煦,看着阴郁的梁帝。 “臣怕唐突了陛下,因此方才没有讲,臣来此却是有这样的目的。还请陛下恩允臣求娶贵国六公主淑的请求。” 梁帝看了看赵太子,又一脸不悦的瞪了太子一眼。 后者说完了先前那话,就像又一次失去了生命力,僵硬的矗立在那里不出声了。 “天家婚姻本是大事,你父亲知道么?” 梁帝这话的语气听起来竟颇有威严,可能是在大堂里面比较拢音的原因吧。 “是,赵王问圣天子安,也请圣天子以梁国与赵国交好为念,慎重考虑臣的建议。”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眼见着四处也没人能惩处,一个个的都是这副样子,乌眼鸡皇帝像是泄了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朕知道了,此事暂时也给不了你答复,先回你的驿馆去吧,过两日宫宴可不要再迟了。” 梁帝闪身走人,底下绷紧的神经也可以松懈了。 庄子萱伸展了一下四肢,背后的衣服已经浸透了汗水黏在一起了。 “三天,我没记错吧。” 这是哪个,怎么阴阳怪气的? 庄子萱回头一看,又是那个找茬的老鼠眼胡太医。 “阁下既然是太医院的大人?不如我就将这差事让给您?也免得您不满我的治疗方式。” 庄子萱也不含糊。 你不过是接替了我父亲的职位而已,阴阳怪气谁呢,你行你上啊。 “哼,到时候有你好看。” 胡太医扁了扁嘴,一甩袖子走了,还是那副得意的样子。 庄子萱等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姗姗退出殿外,此时艳阳高照,晃得人眼晕。 “如何?林丞相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吧。” 敖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说什么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这神医也有这样马失前蹄的时候。” 好啊,你刚才像个缩脖子乌龟一样的不讲话,现在还要来对我阴阳怪气?冠军侯可真有你的。 “侯爷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这三天时间还没到呢,怎么就马失前蹄了,你就不信我能治好那赵太子的病?” 敖霄微微一笑,看着一众文武百官疲惫的背影渐渐远去。 大殿上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装睡的人叫不醒,这装病的人,怎么才能治得好呢?” 章节目录 第40章:烈日灼心 庄子萱脸色骤变,回身四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她舒了口气,学着那乌台官儿的语气说。 “侯爷近来是怎么了,是酒喝多了,还是粥吃少了,没听见刚才他们在那叫嚷个不停,说赵太子的肺痨要是治不好,我三天以后就得提着脑袋来见阎王。” 敖霄也不同她计较,负手站在台阶上,他身穿甲胄的样子英武逼人,没想到穿朝服也依旧英俊挺拔,玉树临风。 “底下嚷得最凶的那些都是不懂医术的,你那么在意他们的看法倒不如好好跟我讲讲,你从这个赵太子身上到底发现什么了?” 庄子萱不说话了,她沉吟片刻,正色抬眼看着敖霄。 “果然,侯爷也看出了那赵太子的蹊跷了么?” 敖霄笑了笑,眸色渐深,看着庄子萱。 “你也太小看人了,我虽然不懂医术,但看人的你昨天那副神情,猜也猜得到大半,既然已经看出他没病装病,为什么不抽时间告诉我?” 庄子萱撇了撇嘴,敛紧了身上青袍。 “这话要是说出去,横竖要被打死,侯爷又不懂医术,妄加揣测做什么?” 敖霄一双眼睛渐单薄渐狭窄,伸手拎住了庄子萱的耳朵。 “我发现小庄大夫近来脾气越发大了,是不是要本侯好好教训你一番你才安心?” 庄子萱吃痛,又抓不住敖霄的手,只能佯装大哭起来。 “他们欺负我,你也帮着他们欺负我,你这人也太坏了!” 敖霄没料到这些,吓得松了手,庄子萱的眼泪却没止住,仍旧抽泣不止。 “刚才那些个官儿,那么吓人,他们要生吞了我,你都不出来替我说句话,还是那个什么病秧子太子替我解围。” 她从手指缝里看着敖霄面呈愧色,伸手在怀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又一脸怅然若失。 庄子萱一时间觉得十分好笑,从袖子里抽出了他的手帕。 “侯爷可是在找这个?” 敖霄看着她从帕子后面露出笑眼来,这才明这人是在装哭,一时间又气又无奈。 “你收着吧,沾了饭粒的帕子,我是不会再用的。” 庄子萱笑得直不起腰,只觉得平日里冠军侯鲜少辞色,今天喜怒哀乐倒让她看了个遍。 “等侯爷哪天也哭了的时候,我再拿这个帕子给侯爷擦眼泪如何?” 她说着就真的拿这帕子往敖霄脸上招呼过来。 “你休要再放肆,治不好人家的病,掉脑袋的可不是我。” 两人一面调笑,却没注意到一个满身黑气的人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庄子萱一回头,就看见柴恢和他亲爹极为相像的那张臭脸。 “七殿下。” “庄小姐,冠军侯。” 柴恢看着庄子萱的手还抓着敖霄的袖子,两个人的朝服在嬉闹间都有些皱巴巴的,一时间怒火攻心,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我怎么觉着这七殿下自从落水之后就变了一个人?像今天这情况放在以前他不说上一时半刻绝不肯放你走,今日竟然一句话不讲,好生奇怪。” 敖霄看了一眼柴恢,只觉得那紫袍袖子甩来甩去甚是滑稽。 “金鹤池里喝了那么多水,脑子里自然也少不了要进去一些,人家现在佳人在侧,得偿所愿,又何必来找我的麻烦。” 她的这些话柴恢全听进去了,可是七皇子的脚步没有停,一直一气走到东华门外才喘着气弯下了腰。 “殿下,殿下!恢哥儿!怎么连口水都不喝就跑出来了?” 福安举着伞一路小跑的赶上来,只看着满头大汗的七皇子愣愣的站在日头底下。 “孤没有事,孤只是——” 他说不出口,明明是父亲将那门亲事硬塞给她的,可是今天看见庄子萱和那冠军侯在一起,心中却不由得灼痛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缘由,柴恢自己也说不清楚。 “殿下心里不痛快,就告诉老奴,无论什么人惹了恢哥儿,老奴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柴恢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头顶上多了一把遮阳伞,他瞪了一眼福安。 “以后不许再叫孤的小名,你走开,让孤一个人待会。” 福安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小祖宗心里面想的什么,只得随他去了。 柴恢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金鹤池旁边,几天前他一个恍惚栽了进去,差点丢了性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柴恢看着灰绿的池塘,心底到底有些戚戚。 喉咙里灌进腥涩湖水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他那时昏昏沉沉,一睁开眼睛,面前就是庄子萱那张脸。 眉目清秀长得倒还不错,只是比起相府家的千金林若敏可就差远了。 可为什么这几日自己满脑子都是她,喝中药的时候在药碗里看见她恶毒的笑容,上了朝在明堂上看她咋咋呼呼跟人家打赌,就算是回到了宫中,在池塘边上,也还是自己那一日忽然转醒间看到的脸。 “庄子萱,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偏要跟孤过不去!” 柴恢愤怒的握紧了拳头,四周无人在侧,日光之下池水平静无波,杨柳依依,满目青色。 他甩了甩手正想转身离开,假山后面忽然传来了“咚”的一声。 像是有人将石头丢进了水里。 “是谁!谁在那?” 不会又是那一日找自己麻烦的黑衣人吧。 柴恢有些发憷,可好奇心盖过了转过了害怕,他绕过假山,抬头就见一个瘦长的身影正向他转过来。 弯眉凤目,眼底一颗朱砂痣。 柴恢皱了皱眉头,这不是赵国那个病秧子么,他脱下朝服换了身白绫袍,头戴方巾,看着像个秀才哥儿。 “赵元稷?你不回你的青楼去,呆在宫里干什么?” 赵元稷见是柴恢,略微躬身施礼,嘴角勾起浅笑。 “是太子殿下觉得元稷在青楼住的不够舒适,向陛下提议臣在宫中暂住的。” “什么?” 柴恢瞪圆了眼睛,这个柴巍竟然让一个赵国太子住进宫里来,还在他宫室周围的池塘附近闲逛。 “殿下是来散步的么?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如与元稷说说看,也许我有帮殿下开解的方法。” 赵元稷笑吟吟的,语气就像多年的朋友一般。 “你少跟我攀扯,孤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柴恢白了一眼,这个邻国来的病弱王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话可说差了,这不是元稷攀扯,殿下同我的确沾亲带故,殿下的母亲是赵国人,元稷也是赵国人,细说起来我还算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人。” 赵元稷不但攀亲,还走上来,眼里盛着弯弯的月牙。 “你一个痨病鬼,离孤远点!” 七皇子本就心烦的不行,他正想着,这赵国的太子怎么这么没有眼色,伸手要将他挡开,却不料赵元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笑得春风和煦,手底下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按照辈分,殿下应当喊我一声叔叔,今天殿下就认下这个亲如何?” 柴恢挣不脱赵元稷的控制,这手劲哪里是个肺痨病人,他想不通这人发什么疯,瞪眼道: “你有病吧。” “对啊,我病入膏肓,殿下难道不记得吗?” “你个痨病鬼,竟敢爬到孤头上来!孤去你的!” 几下拉扯动了真气,柴恢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池边的汉白玉栏杆低矮,赵元稷退后几步,一头栽了进去。 章节目录 第41章:美救英雄 七皇子傻眼了,自己不小心把痨病鬼一脚踢进湖里去了。 眼见着赵元稷一串水泡泡没了顶,这看着就不像会游泳的样子,他心里慌的不行,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来人!有人落水了!来人啊!” 四周无人应答,柴恢急的满头大汗,绕着假山乱跑,一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拉着那人的手就走 “你快跟我去救人!病秧子掉进湖里要淹死了!” “谁要淹死了?” 声音脆生生的,柴恢心里一惊,低头看时,竟是柴淑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原来是公主,这下柴恢顿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这下完了,这下完了,父皇肯定会打死我的。” “你先别急啊,是谁落水了,在哪淹死了?” 六公主弯下腰来替柴恢擦汗,他们年龄相近,原比旁人要亲厚些。 柴恢指着假山后面,“那个赵,赵国太子,他刚才掉到湖里去了。” “这有什么,捞上来不就好了,哥哥不也是给人家捞上来的么。” 柴淑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柴恢说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将七皇子拉起来,两人一同走向金鹤池旁边。 还好,假山后面的湖水里的赵元稷还在奋力挣扎,看起来一时半会没有要断气的意思。 公主展颜一笑,摇了摇头道: “真可惜,我今天这身裙子可是新做的呢。” 言毕她脚步轻盈的上前几步,向着池塘纵身一跃。 “哎!阿淑!” 柴恢惊叫,他叫的声音实在大,将远处的几个小太监都惊动。 公主落水那问题可就大了,岸上的一干内臣,如同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的跳进水里。 七皇子不会游泳,只能站在岸上扯着嗓子指挥,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公主和赵元稷拖上岸边。 柴淑识得水性,只是湿了周身的衣服而已。 她抹了一把脸,向面如土色的宫女太监笑了笑。 “快看看赵太子还有气没有?” 赵元稷脸色苍白,额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他睫毛纤长浓密,阖上眼帘时投下两抹阴影,看着竟像是瓷娃娃一般。虽然胸口起伏微弱,但好在有气。 柴淑的心跳一时间漏了一拍。 她在宫女的搀扶下披衣起身,腰下一沉,这才发现方才在水中,两人的衣带早结成了死扣。怎么解也解不开。 柴恢一溜烟的跑过来,见道眼前这般场景,忙脱下外袍给公主披上,向周围嚷道: “你们那里谁有刀?” “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柴淑道,伸手就要去解躺在地上的赵元稷的腰带。 “使不得使不得!” 公主竟然当众脱外男的衣服,一群宫女太监的魂都要吓飞了。 正当此时,一直昏在地上的赵元稷竟睁开了眼。 公主本以为他早就失去意识,此时看着一双蜜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自己,两人都是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公主的发簪上还挂着一片水草。 “是姐姐救了我?” 赵元稷轻轻开口,声音如戛玉敲冰,琳琅好听。 柴淑粉面羞红,仍旧没有移开双眼, “公子叫我姐姐,可是把我叫老了好多。” 公主浑身湿透的坐在这里实在不成体统,终于有人找来了金蛟剪,将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柴恢看见赵太子看着还算活泛,紧绷的肩膀略微松懈,可还没等他将吊着的这口气松下来,就被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这怎么回事?有人出来给朕解释一下么?” 众人回头,只见梁帝黑着脸站在那里,他先是扫了一眼柴淑,看她无恙后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柴恢吓得跪地发抖,一双眼却偷偷看着赵元稷,生怕他说是自己一脚踹下去的。 赵国太子弱不胜衣,勉强维持着跪伏的姿势。 他头发上的水仍在滴落,早上遇到的截杀留下的箭伤适时发作,淡淡血痕渗透了衣服。 梁帝看着这副情景不动声色,冷冷的问道: “赵太子,你给朕解释一下?” “是臣和七殿下在一处说话——” 这句话一出口,柴恢登时面白如纸,声音细的像蚊子哼哼。 “父皇,儿臣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梁帝看着他怯懦的样子拧紧了眉头,声音已然带着恼怒。 “又是你捅出的乱子?” “回陛下,是我和七殿下在聊天时,不小心失足滑进去的。七殿下不会游泳,自然只能求救于公主。” 赵元稷话锋一转俯下身去,嘴角勾起,柴恢一愣,随即如蒙大赦,不住的点头。 “是是是父皇,就是这样。” 梁帝紧绷的脸色稍解,他看着赵元稷单薄的肩膀眯了眯眼。 “把他送回去,也让人通知庄氏父女吧。” 一阵风乍起,本就湿透赵元稷更是瑟瑟发抖,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捂着嘴,指缝中猩红触目,望着甚是可怜。 梁帝不去理会可怜兮兮趴在地上的赵国太子,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惊魂未定的柴恢。 “你过来,跟我一道去你祖母那里请安。” 七皇子本以为自己可以跑路了,听见父亲这话又是一抖,他眼睛转了转,想着搪塞的方法。 “父皇,儿臣还有些事要——” “磨蹭什么,还不起来!” “……是。” 梁帝的白玉扳指在腰带上磕出断断续续的响声,他看着这个儿子觉得横竖都不顺眼。 “小七我问你,有人跟朕说你近来又天天跑到庄家去,有这事没有?” “是去了几趟。” 柴恢的头低了下去,他没想到父亲会问起这些,。 “几趟?朕问你,你干什么去了?” 眼见着梁帝又要动怒,柴恢只得像个缩头鹌鹑一样的跟在父亲身后。 “臣,臣是去治病的,前番落水留下的病根,还,还没有治好。” 柴恢想起了那一碗碗恶苦的中药,一时间心乱如麻,庄子萱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又惹得他心烦不已。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定是素日你祖母把你宠坏了,太医院那么多大夫不够你支使,偏偏要跑到庄家去,婚是你自己要退的,人是你自己选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林谢怎么想?嗯?” 七皇子无话可说,只得诺诺连声。 等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当中,赵元稷才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眸子里温度褪尽,眼神当中全是冰冷的狠戾之气,完全没有半点温润君子的样子。 章节目录 第42章:畜生不如 下朝之后敖霄还要去京营布防,庄子萱见他气色不错,嘱咐他按时服药,便上了马车自行回医馆。 马车在距离大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 庄子萱心中纳罕,一挑帘子就被眼前的情景惊掉了下巴。 医馆门口里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前前后后,将路挡得水泄不通。 门口黑甲的军士被耸动的人头推来推去,不得已退守在了墙边。 这是出什么事了?这人也太多了点吧! “听说这小庄大夫能为赵国太子诊病,连肺痨都能治!” “这么厉害,那她岂不是神医啊!” “让我们见小庄大夫!我要看病” 原来都是求医和看热闹的人。 庄子萱无语的揉了揉眉心,不怪胡太医吹鼻子瞪眼,再这样下去,这庄氏的医馆要将这个太医院的生意都抢走了。 不,不仅是太医院,就连邻里间的其他医馆,不久以后恐怕都要关门歇业了。 虽然生意好不是坏事,但这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局面也当真有许多隐患在。 一则病人人挤人,人挨人容易交叉感染,第二,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那些真正需要救治的人,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 而且这些病人也不容易分成各个门诊,进行高效的诊治。 眼见着自己连家门都摸不到,她跺了跺脚,站在人群中高声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是庄子萱!你们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刷! 方才围拢在医馆前的人停止了喧闹,无数个后脑勺转了过来。 也许是神医的名号加持,本来拥挤的人竟然自动分列两旁,让出了一条可供一人同行的小路。 庄子萱一头冲进了内堂,从一个抓药的伙计屁股底下抢了一把凳子出来。 庄范正在给人把脉,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只从一众病人肩膀的缝隙当中,看见了庄子萱一瞬风风火火的影子。 “父老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庄子萱只觉得站在高处,脚下摇摇晃晃, “医馆现在人满为患!就连大堂里的病人,今天到天黑都诊不完了!大家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底下爆发了一阵嘘声, 许多人慕名而来却没机会看病,群情之失望可想而知。 庄子萱清了清嗓子,又向着围观群众喊道: “但是急症,或者疑难杂症的人,可以明日午时以后在医馆门口领取一张号牌,以后根据号码问诊!若是头疼脑热或者复诊的病人,可先去其他的药方抓药,带着病例和方子前来问诊!” 庄子萱又重复了多遍,底下的人才慢慢的散尽了。只留下一个带着幕离的黑衣人,依旧站在日头底下一动不动。 有刺客? 庄子萱条件反射般的抄起板凳,紧紧盯着那人。 “你来干什么,是来找我麻烦的?” 黑衣人摇了摇头,他身量不高,带着厚厚的面纱,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不是来找麻烦,那,你是来看病的?” 黑衣人点头,依旧不发一言。 庄子萱好生奇怪,这到底是什么人,连脸都不肯露出来。 “我刚才说的话你不是听到了么?看病的话你明天来挂号,我再给你瞧病。” 黑衣人沉默以对,不发一词。 庄子萱见他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心里愈发疑惑。 “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很着急的病症么?” 一阵风吹动了那人的幕离,露出了腰上一个粉色的香囊。 这黑衣人竟然是个女子? 阳光炽热,这女子在毒辣的日头低下站了半天,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 “你还是跟我进来吧。” 她一时心软。 说不定这个姑娘是得了不敢见人的病,走投无路才找上自己的。 庄子萱还没来得及跨进大堂,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 “哟,这庄大小姐还真是悬壶济世,什么样子的人都往医馆带,这位先生还是小姐知不知道:小庄大夫最近可是要诊治肺痨病人的,可别把你也传染了。” 只见徐氏翘着兰花指坐在堂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茶碗盖划着杯口的浮沫。 庄子萱冷笑一声,“姨娘莫要忘记了,萱儿现在是在为朝廷办差,难不成那么多皇子公侯不怕我传染,你倒怕了,你比他们还金贵么?” 她心里清楚,这女人定然是嫉妒自己得了冠带,又给宫里做事,才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朝廷让你随随便便把来历不明的人往屋里面拉么?” 黑衣人闻言,肩膀略微抖了一下,瑟缩的躲在庄子萱身后,想把自己藏起来。 徐氏以为面前这个是个软柿子,便撂了茶碗,上前就想掀开黑衣女子的面纱。 “哟,我说这是个什么人啊,连脸都不敢露出来,怕不是得了见不得人的病吧。” “你放肆!” 庄子萱一把挡开了她的手, “我敬你是父亲续弦的妻子,喊你一声姨娘,可没有允许你毛手毛脚,要来拉扯我的病人,这医馆是行医的场所,如何有你说话的地方?” 本来在朝堂上受了诸多肝火没处发泄,偏有人赶着来讨一顿骂。 没想到这徐氏还来劲了。扯着嗓子大骂起来。 “你!不就是得了个什么九品芝麻官儿么,我哥哥也是当官的,轮得到你在这里欺辱我?” 庄子萱勾起嘴角一抹凛冽的弧度。 徐氏出身门第也不算不低,可行动举止全然没有家门风范,处处透出一股小家子的气息。 “你哥哥,你哥哥现在跟你有什么关系?既嫁作人妇,就该安分守己,姨娘如今又剩下几分体面,敢在这里教育我?” 听闻此言,徐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起毛来,豁啷一下掀了杯子,碎瓷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小蹄子,你不要太过分!” 庄范听到了这声炸响,忙不迭出来查看,就看见两人这副样子,他上前拉开女儿的手,不悦的看着徐氏数落。 “你少说几句吧,你看看你现在跟个泼妇一样,哪里还有半分身份体面。” 谁知这她此日竟发了大疯,连庄范也不放过,她干笑了两声,眼泪顺着眼尾的皱纹蜿蜒而下,将脸上的脂粉都晕开了。 “庄大夫现在又来做好人,你和她又有什么分别,都是这副神情,这副样子,我的身家哪样配不上你?跟着你这么多年没见过什么好脸色,你庄范办砸了事落得要满门抄斩的下场,我却也得跟着你一起见阎王!” “你!你这个泼妇!” 庄范脚下虚摇两步,指着徐氏的手指不停地发抖。 这坐堂的大夫和夫人打起来了,自然也没有心情给人家诊病,堂内的一众病人谁也不想犯在庄大夫的气头上,少顷如鸟雀散。 徐氏越说越生气,她从头上拔下簪子来,指着自己的喉咙嘶吼出声。 “对,我是泼妇,可你又是什么,自己的妻女不知维护,临了了却要我们直着脖子等死,气节?气节能当饭吃?畜生还知道给自己生的娃娃遮风挡雨,庄范你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怎么,如此嫌我,不如我今日死给你看!” 庄子萱看着父亲脸色青白难看,怕他真的被这徐氏气出个好歹,忙扶着他坐下。 那泼妇站在门口,本来想诊病的黑衣女子无处躲藏,只得往后退了又退,一脸害怕的看着庄氏父女几人的修罗场在面前上演,被迫当了一回家庭闹剧观众。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见抬上来的主母当中骂丈夫不如畜生的。 黑衣女子将手伸进幕帘里偷偷擦汗,眼睛却瞟着站在一旁的庄子萱,要看她如何答对。 章节目录 第43章:家丑外扬 庄子萱自然不怕徐氏。 她今日既然发疯,那自己就免为其难,也治治她这疯病。 她不忙上前两步,正色看着徐氏。她身量高,站得直,就算此时这姨娘正在盛怒,她的气势也能与其相平。 “萱儿有一事不明,想问姨娘请教,不知姨娘今日是想在萱儿身上找补,还是想在父亲身上找补。若你今天只想和我清算,就不要夹枪带棒的羞辱父亲,你若要寻死,也没人拦着你,只是你别忘了,你亲生女儿也还没有成年,做事要考虑后果。” 庄范此时终于能够喘过气来,抬手指着徐氏道: “你不用和她废话,将她赶出去,我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提到了女儿,徐氏必死的决心似乎被动摇了一些,金簪脱手,在地上发出铿然的响声。 “你不想再看到我,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跟着你十七年!十七年来你可有半分真心对我,我那么努力只想让你看我一眼,可凭什么到了最后你眼里还是只有她!” 庄大夫思念亡妻,是出了名的,徐氏多有不满,今日全都爆发出来。庄子萱自然不想听她翻这笔烂账,她摆了摆手示意无辜的吃瓜群众不必惊慌,不动声色捡起了地上的金簪。 “姨娘这话说的可没道理,十七年来父亲从未短过姨娘和妹妹半分,吃穿用度一应都是一样的,若说有无真心,我母亲去世以后,姨娘对我百般克扣和刁难,我也都没忘啊。” 徐氏不说话了,她软下身子瘫坐下去,散乱的发丝落了满肩。 庄子湘此时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正看见母亲瘫在地上满脸泪痕,而旁边庄子萱手里的金簪正是徐氏头上的。 “你要干什么?你要杀人?” 庄子萱冷冷的瞟了她一眼。 “是你亲娘自己要寻死,我可没插手。” 庄子湘红了眼睛,目光浸透了怨毒的湿冷。 “庄子萱,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有冠军侯撑腰,就能胡作非为,她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庶母,你要是敢动她,我跟你拼命!” 庄子萱凌然怒视着这个白莲花妹妹,一字一顿道: “就像刚才姨娘说的,咱们庄家一个人获罪,全家都要陪葬。现在我得了朝廷的召命,要在三天内拿出治疗赵国太子的方案,若是拿不出来,你和你母亲还得再上一次刑场,这次连冠军侯都救不了你了。” 一听真的要丢性命,庄子湘一张小脸被吓得煞白。 “你说什么?什么获罪?三天?” 庄子萱步步逼近,目光如炬。 “对,三天,若是我不能成功,你也会死,所以若是想要活命,这几天就不要打扰我诊治病人研究药方,要是万一你让我烦心写错了一点半点,什么下场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庄子湘被吓的浑身乱抖,勉强从地上扯起了徐氏要走。 “等等。” 庄子萱上前将金簪插在庄子湘发髻里。 “这是你们母女的东西,拿回去。” 徐氏母女大闹了一通,也没得什么好处,灰溜溜的走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庄子萱服侍庄范喝下两口热茶,他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萱儿,你刚才说的,三天研制出药方的事,可确有其事?” “是,这是萱儿今天在陛下面前亲口答应的,若是真的失败了,也没关系。” 庄子萱看着父亲笑了笑。 “萱儿已经同陛下约定,受罚的只有我一人而已,父亲不会受到牵连。” 庄范看着女儿老泪纵横,“萱儿,苦了你了,是爹没用,不能保护好你们,”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父亲在宫中的案子,我也一定会查明的。” 父女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庄子萱这才想起这戴幕离的女子,还站在一旁无端被闹了半晌,便站起来向她道歉。 “这位姑娘,家丑难言,实在是不好意思,请姑娘上座,我这就为你诊病。” 黑衣女子似乎颇为欣喜的样子,她点了点头,跟随着庄子萱往内堂而去。 两人坐定,庄子萱却没急着为她把脉。 “姑娘可是京中人士,得了病从前可曾看过大夫?” 那人先是点头,又是摇头,就是不肯说话。 “我看姑娘气息不匀,可是心中钝痛,四肢无力,容易疲倦?” 黑衣人愣了愣,随即拼命点头,看来是说中了。 庄子萱笑了笑,伸手去把她的脉搏。 “我方才看姑娘喘息的频率,就大致猜到你是心脏有些问题,这病是个恼人的,虽然一时半会无法致命,可是总让人烦心的不行。” 庄子萱的手刚搭上女子的脉搏,就听得外面一阵乱纷纷的响声。 “庄子萱!庄子萱在吗?” 听声音像是柴恢,这小子怎么又跑过来了。 庄子萱翻了个白眼,还未及起身,七皇子竟径直走进了内堂。 “庄子萱,孤叫你你怎么不应?” 庄子萱一时无语,她真是要被这些人烦死,这七皇子从前对她爱答不理,现在却死缠烂打。 “七殿下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我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柴恢神色不变,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有什么事等下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医馆的规矩,有病人得排队,去外面等着!” 柴恢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带着幕离的女子,悻悻道: “这又是谁,看个病还要遮着这脸,孤看不得吗?” 他一拧眉毛,伸手就把黑衣人头上的幕离扯下。 暴力操作,最为致命。 庄子萱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就看见林若珠惊恐的脸露了出来。 “哎?怎么是——” 庄子萱做梦都没有想到,前番在这里受尽羞辱的相府二小姐,竟然又专程跑回来诊病。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说下句话,林若珠就夺回了幕离,飞也似的冲出门去了。 庄子萱忙不迭的赶过去,门前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哪里还有林若珠的影子。 无奈之下,庄子萱只好怅然返回,内堂里,柴恢还在一口接一口的喝茶,真把自己当成座上宾了。 “……” 庄子萱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逼近了极限。 “你看,她走了你不就闲下来了。” 七皇子仍然大言不惭,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不过孤倒是很奇怪,你一个小小大夫竟然能有这么大的神通,这京城名流难不成真的没地方治病,巴巴的跑到你这里来?” “殿下不也一样?有太医不去问诊,三天两头的跑到我庄家医馆,难不成就是为了讨一碗苦药喝,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也煎给你如何?” 提到中药,柴恢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他咳嗽了两声,煞有介事的正襟危坐在雕花梨木椅上。 “孤今日到你这里来,是有一桩要紧的好事要告诉你,这事关乎你的身家性命,你可要仔细听好。” 庄子萱心中暗暗嗤笑,一个菜鸡皇子能有什么正事。 “殿下虽肯赏光,可这里却不是能闲聊的地方,医馆的大夫坐诊,是为治病救人,你坐在这里就是在浪费我时间。” 谁想,那柴恢当真从怀里掏出碎银来放在桌上。 “就当是补给你上次的药钱了。” 庄子萱无法,看来今天这尊大佛一时半会还真送不走了。 “殿下到底什么事,咱们两个婚事都黄了,有什么正经事要您亲自登门?” “是关于赵太子的事。” 庄子萱心里咯噔一下,却听得柴恢笑吟吟道: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不用费心去找什么药方了,赵太子已经快完蛋了。” 章节目录 第44章:临危受命 “你说什么?赵元稷快挂了?” 庄子萱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她凌然转身,瞬间逼近了柴恢。 “怎么回事?这赵太子怎么好端端的就快死了?” 柴恢本是来炫耀,没想到庄子萱做此反应,迟疑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困惑。 “他失足掉进金鹤池里去了,哎你说,赵太子若是因意外死了,就不算你没治好他,少了一桩麻烦事,难道不该开心吗?” “这算什么好消息,这是我庄家大祸临头了!他现在人在哪?” 看着庄子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柴恢吓得不轻,一时间连生气都忘了。 “宫,宫里。” “备车!” 庄子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内堂,医馆内的下伙计看着她脸色有异,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庄范疑惑,正对上转出来的柴恢。 “萱儿,发生了什么事,是七殿下又欺负你了么?” 庄范话说的直白,倒令柴恢愣住。 他还没来得及分辩,就听得庄范又开口。 “当初陛下赐婚,殿下没有阻止,后来庄家蒙难,第一时间要来踩上一脚,好,毕竟我庄家是罪臣,尚在嫌疑之中,殿下为了避嫌,情有可原。” 庄范话锋一转,厉声责问道: “可现在庚帖已经退还,那我庄家便与殿下再无瓜葛,为何现在百般死缠烂打,是欺负我庄家无人吗?” “哎,你——!” 柴恢平白无故受了两拨气,脸都绿了。 可是堂内却是没人理他,都把这千金之子当成路人。 庄子萱更是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你去哪?” “进宫救人,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庄子萱无心理会鲶鱼一样的柴恢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只一门心思想着往宫里赶。 正当此时,一队人马带着烟尘滚滚疾驰而来,銮铃响处,见一人全装贯甲,英武逼人。 敖霄来了。 庄子萱眼前一亮,伸手抓住辔头,抬头看着马上的青年将军,遇事临时抱佛脚,她临时抱大腿也差不多了。 “侯爷救我,赵太子出事了,快带我进宫。” 敖霄眉间一凛,凌然道了句,“上马。” 庄子萱踩着他的脚尖跨上灰斑马,动作间被一双温暖的手护住了腰。她心里一暖,轻声道谢。 敖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驱马向前。 “哎?你怎么?” 七皇子站在路旁呆立许久,抬着手,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低头,只看见地上一个粉色的香囊躺在尘土之中。 柴恢一面将香囊捡起来,一面气哼哼的想这殿陛之下嬉笑打闹还不够,还要同骑一匹马,这样下去京城谁不知道他柴恢的未婚妻子同冠军侯厮混在一起。这简直是把七皇子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庄子萱你给孤等——”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一骑绝尘奔腾而去,马队的蹄下烟尘瞬间将柴恢埋没。 柴恢灰头土脸的不停咳嗽,眼睛被马蹄卷起的尘灰迷得流泪不止。 庄子萱在马上回头看着柴恢可怜的样子,笑得几乎岔气。敖霄在她腰上轻轻一拧,顷刻间叫她软了身子,哎呦个不停。 庄子萱一手抓着马鬃毛,笑出一把老泪。 “果然是千金之子,当真坐不垂堂,这七殿下生平估计只有让别人吃灰的份,今日侯爷终于也让他吃了一回。” “从前他退婚羞辱你,今天也让他吃一回瘪。” 敖霄将手臂又紧了紧,胸前铠甲硌得庄子萱后背生疼。 “我不知道侯爷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人。” “你替本侯办事,你受了委屈,自然如同本侯受了委屈,讨还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七殿下素日骄纵,管教管教也是应该的。” 马蹄疾驰,高低起伏,不如骑摩托刺激,倒也算是别有一番风趣。 庄子萱在敖霄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摸到的只有护臂的玄铁,不觉体温。 “侯爷倒真的是好为人师,柴恢要管教自然也是陛下管教,你若是动他就成了僭越,要蹲牢房的。” 敖霄低沉的笑声和耳边的风声裹挟在一处,破空而来。 “蹲牢房你也是同党,庄小姐何不盼着我点好?” “我自然是期望你越来越好的,只是今夜若是熬不过去,恐怕明天敖将军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敖霄听着她话锋一转,怀里的人有些僵硬,不由得又揽紧了一些。 “这话是怎么说的,赵太子是在装病不假,一个假病人只要谈妥了什么都好说,你如此担心又是何故?” “我是怕他演着演着连自己也赔进去,谁管他假戏真戏。” 敖霄抿着嘴想了一会,胯下灰斑马脚力轻快,很快到了承天门前,他拉紧了缰绳,用低缓的声音在庄子萱耳畔低语道:“上次贵妃滑胎的事,太医院也难辞其咎。陛下不惜用民间的大夫给赵太子诊病,说明他根本就不信任太医院的人。令尊的冤屈还是有机会昭雪的。” 庄子萱觉得敖霄这话甚为宽慰,转过头笑了笑。 “侯爷肯安慰我,可眼下这一桩麻烦的事正在当头,若赵元稷真的死在了京城,梁赵两国战事一触即发,为了给赵国一个交代,陛下定然会找人顶罪。 我替他诊病,在朝廷上立了军令状这是天下皆知。就算他是死于意外,到头来黑锅自然还是我背着。” ——所以这赵太子非但不能死,还得好好活着,他的病还得看起来大有起色。 暮色四集,已经到了闭宫门的时间了,福安等在宫门门口,蓝色官袍在风中叠打,他蜡黄的脸上堆满了皱纹,躬身唱了个诺。 “冠军侯,陛下正在清远殿同各位大人议政,冠军侯这个时候入宫是有要事禀奏么?” 敖霄眉峰一凛, “赵太子现在何处?” “赵太子落水惊悸,现在昏迷不醒,太医院正在诊治。” 轻描淡写一句话,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好。 看着福安这副样子,庄子萱的火气腾的冒了起来。 “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落水?此人是陛下交给我照看的,他出了问题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通知的人还在路上,庄小姐就到了,却不知是从何处得了消息。” “少废话快带我去,这赵太子有半点闪失,也是你通知大夫不及时造成的!” 庄子萱一声怒喝,将福安都吓退了一两步,老太监撇了撇嘴,一脸不忿的让开了门口。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赵元稷所在的偏殿。 只见赵元稷正伏在痰盂上呕吐,唇边血痕斑斑点点,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 旁边两个宫女在服侍汤药,四周并没有太医在侧。 “你们在干什么?” 庄子萱抢上前来,一把抢了药碗,袖中银针一试,果然顷刻变黑。 “这药有毒!” 两个宫女见大势不妙,拔腿就跑,敖霄拽住了一个,只在她背后一击,那女子便软倒在地上。 剩下的一个抓住空当夺门而出。 庄子萱从袖子里拔出银针为赵元稷施针,回头向敖霄道: “侯爷快追,这里有我!” 敖霄看着那清丽单薄的背影微微迟疑,终究转身追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45章:把衣服给我脱了 庄子萱迅速的检查了一下赵元稷的身体状况,嘴唇青黑,呕吐不止,大几率是重金属中毒。 古代毒物的种类比较稀少,除非一些南疆苗蛊,热带植物当中各色的植物碱,就只剩下重金属和砷化物了,赵元稷的症状明显是前者。 重金属在食道当中会造成内出血,若不迅速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庄子萱拿着手里的银针,无从下手,只觉得赵元稷身上那层中衣甚为碍眼。 “你把衣服给我脱了!” 赵元稷听到这话愣了愣,反而将衣襟敛紧,苍白的面颊泛起酡红,不知是羞耻还是病容。 “庄小姐,我体貌寝陋,不敢有碍观瞻。” 明明在青楼里上赶着要抓人家的手,这时候又装什么假清高,扭扭捏捏跟个小姑娘一样。 庄子萱只觉得额头上满是黑线,有些无奈道: “我说赵公子,你命都快没了就别计较这些了。”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佳治疗时机就要延误,庄子萱顾不得那么多,伸出手去一把将这病弱太子的上衣扯了下来, 并没有赵元稷说的那么可怖,只是因为太瘦,连肋骨都清晰可见,这人就是一副骨头架子上的一层皮,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庄子萱摇了摇头。 “都这个样子了还喝那么多酒,你还真是不惜命。” 她在关键穴位迅速的施针,几针下去,赵元稷面无人色的状况有了些许改善,渐渐的喘过气来了。 “酒是粮食精,人食五谷杂粮,我饮酒不就是饮尽精华,又有什么两样?” “酒和粮食怎么能一样呢?粮食是粮食,酒是酒,人不吃饭是会死的。” 这倒霉孩子说的是什么伪科学,酒里面是酒精,你活着需要碳水化合物。这话放在当代是要被人家口水喷死的。 庄子萱懒得解释,她给赵元稷披上衣服,扶病怏怏的赵太子靠在引枕上。 门外福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看见两个人这般光景,一双三角眼眯了又眯。 “这发生了什么事,庄小姐为何与赵太子拉拉扯扯?” “有人给赵太子下毒,他刚才差一点就要死了,凶手就是躺在你脚边这个,看见没?” 庄子萱抬手一指,福安方才注意到地上被打昏的宫女动了动,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来人,来人!快给我把她拖下去!” 他的尖叫声实在太大,赵元稷披衣坐在榻上,看着庄子萱满脸嫌弃的捂着耳朵,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开口欲说话,行动间浊气上涌,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这屋子里躺着个肺痨病人,福安公公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脚底抹油想溜走。 “福公公且慢,别忘了赶快给我送一碗新鲜牛乳过来。” 庄子萱一面说,一面将地上的痰盂塞到他怀里。福安下意识的接过来,被呕吐物的气息熏得差点背过气去,摇着手帕指着庄子萱道: “你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儿,怎么还作威作福起来,这诊个病还要什么牛乳喝,可真把自己当成神医了?” “你懂什么,这人重金属中毒了,不用牛乳暂解会死的,到时候你因为送药不及时获罪,大家一起砍头如何?”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福公公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顷刻之间牛乳便送到了。 庄子萱扶着赵元稷饮尽牛乳,又在他要紧穴位施了一回针,后者嘴唇上的青色终于消减的差不多了。 “庄小姐给我诊病,不避嫌疑,实在是医者仁心,可是这样以来难道不会对小姐的清誉有所损伤么?冠军侯又会怎么想。” 提到敖霄,庄子萱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言语也带了机锋。 “你怎么这么啰嗦?赵公子还是少说话,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赵元稷也不生气,懒懒的靠在引枕上,胸前衣襟半散,庄子萱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一双凤目眼含春水,眼角朱砂痣便在眼波中沉浮明灭,真有几分动人。 向我放电不错,可是你选错了人,老娘见过的帅哥美男多了,这种程度的媚眼还不够下饭的。 “医者仁心,这话说的不错,可其实对于我来说躺在病床上的人,其实不能完全算是人,我从前见过的尸体也是不计其数,死人尚且不怕,怎么会怕看活人的身体?” 看着赵元稷皱起的眉头,庄子萱忽然心情大好。 “一个医生自然是不怕死人的,你躺在床上就算什么都不穿,我看你就如同看一块案板上的肉一样。” 庄子萱笑得春风和煦,赵元稷露出迷人微笑的嘴角不自觉的开始僵硬起来。 他的微笑和泪痣迷倒了万千少女,偏偏在这个人身上碰了颗钉子。 他终究叹了口气,语调有些怅然。 “看来我真是自作多情,竟然以为姑娘对我有多偏爱。” 我偏爱你个大头鬼,这人还真是自恋狂魔。庄子萱强忍住翻白眼的想法冷冷道: “赵公子既然是身负王命,要背着和亲的任务,还是多多把心思用在公主身上,不必在我一个小小大夫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提到正事,赵太子的眼中暧昧的情愫稍减,他迟疑的点了点头。 “婚事还需要陛下的恩准,眼下这宫闱中危机四伏,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已经没有大碍,庄小姐还是趁着能出去赶紧出宫去吧。” 庄子萱的眸子一瞬间闪烁出细微的光芒。 “毒倒是解了,还有你的病没治呢。” 赵元稷回望一笑,略微倾身,又开始有意无意的放起电来。 “那庄小姐想要如何帮我治病呢?” 你既然敢瞪我那我就瞪回去,庄子萱虎起脸将一双眼睛瞪圆,目光直直的刺向那双蜜色的眸子。 两个人鼻子对着鼻子谁也不肯相让。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直到刚进门的敖霄咳嗽了一声,庄子萱才看到了那铁青色的面孔。 “侯爷,那个宫女到底是——” 庄子萱一门心思都想着上前询问敖霄,却不料那赵元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怀里。 庄子萱试着挣了两下,他的手腕纹丝不动。 明明刚才还一副病猫的样子,说好的肺痨病人呢?说好的病弱公子呢?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赵元稷道: “冠军侯至此,恕我久病之身不能远迎,将军上座。” 什么久病之身,我看你就是条装病的毒蛇。庄子萱心里暗道。 “不劳公子费心,我站着说话就行了。” 敖霄看着赵元稷笑了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章节目录 第46章:将军吃醋 冠军侯的亮银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虎步趋前,浑身带着金属的酸腥和夜风的冷气。 病床上衣衫不整的人略无惧色,揽着庄子萱肩膀的手似0乎更紧了一些。他扫了一眼屏风上的千里江山图,挑衅一般的看着敖霄。 “有人说人生最得意,莫过于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权,今日江山美人都在此处,怎么能不令人心动。将军以为如何?” 庄子萱被赵元稷夹着脖子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拼命暗示敖霄:侯爷,我不是,我没有。 敖霄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一双眸子渐单薄渐狭窄。 “我是个武夫,断没有寻章摘句的雅兴,只是公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觉得不合时宜么?” 赵元稷在庄子萱头上嗅了嗅,低声如恶魔耳语。 “真好闻,姑娘用的是什么头油?” 眼见着敖霄的剑就要出鞘,赵元稷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手腕的力度稍稍松懈。 抓住机会,庄子萱抽出手来,在赵元稷的睡穴上猛地一击! “我用你妹!” 赵太子身子一僵,软软的倒在了榻上。 庄子萱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从他的手臂底下滑了出来。 “病人呢,就该多睡觉,我这一下包你睡到日上三竿。” “登徒子。” 敖霄走上来查看了一番,确认赵太子并没有断气,脸上不愉的神情并未少减,眉目间仍有怒容。 他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庄子萱,伸手抻平了她衣服上的皱褶。 “乘人之危,非丈夫所为,此人若不是中毒卧病,我今日定要把他的右手卸下来。” 庄子萱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你不用担心,靠我自己也可以的。他是在故意激怒你,若是你贸然出手,他就会抓住你的把柄,赵太子从来就没安好心,今日落水说不定也是他碰瓷柴恢的。” 敖霄沉着脸坐下,下意识的拿起了一旁的茶碗,低头看时,杯底锃光瓦亮,哪有一滴水。 他气的咣当撂下茶碗,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听说了,说是此人同七殿下一道说话,不知怎么就起了口角,七殿下推了他一下,他就一头跌进金鹤池里去了。” 大腿生气了,摆明了这是要人哄。 庄子萱满脸恭敬笑容,揉着他的手臂安抚道: “好了,不就是拉扯了几下,又未曾受伤,你看我这不还是全须全尾的么?我就算再弱,一个骨瘦如柴的病人,还是应付得了的。” 还真不一定,这赵元稷瘦是瘦,手下力气当真不小。 “其心可诛。” 敖霄犹在撇嘴。 虽说他生气的样子很怕人,可是敖霄为自己生气,庄子萱心中却觉得美滋滋的。 庄子萱一面捶肩,一面倒水,半晌的功夫,冠军侯的气终于消了大半。 “那两个宫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人指使,这赵太子又和宫中人没有什么仇怨,怎么会有人来给他下药?” 敖霄指了指右边的肩膀,庄子萱连忙换到了另一侧,只听他皱沉吟了片刻道: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光复会的人。” “怎么了,难道不是?” 庄子萱心中惊讶,手底下的动作也停了。 这光复会几次三番找这群人的麻烦,看起来他们似乎只是想着杀光宫里的皇亲国戚,不挑人也不挑时机,随时喊着口号就冲上来了。 难道这一次竟不是他们? “不是,光复会的人一般动作都很麻利,任务失败即刻自尽,绝不会贪生怕死,可是方才给赵太子下毒的两个宫女,却不停地跪地求饶,拉下去拷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都是皇后殿下宫中的人。” “皇后?” 庄子萱怎么想也没想到会是中宫皇后,她迅速检索记忆,发现对于这个六宫之主的资料少的可怜。 “皇后和赵太子什么仇什么怨,竟然派人来给他下毒药?” 敖霄摇了摇头,很显然他对这件事也十分困惑。 “这后面的事,是陛下的家事,我不能说也不该胡乱猜测,我看你也就别问了,怎么样,三天时间过去了大半天了,关于赵元稷的治疗方案,你想的怎么样了?” 庄子萱哎呀一声,笑了笑。 “亏得你提醒,我刚才都把这事忘了。” 敖霄茶杯险些脱了手。 “杀头的事你也能忘,你这心是有多大!” “侯爷倒是很在意我的性命,也对,若是我被砍头,那侯爷的病症,该怎么办?” 庄子萱揶揄道。 她看了看床上毫无反应的赵元稷,心里确实有些忐忑,不过这装病的人治起来总比真病的要容易些吧。 “我其实不是因为——” 敖霄站起身来,似乎想要为自己辩驳什么,他愣了半晌,终究还是沉下声道: “好了,宫门现在已经关了,你就算想出去也要等到明天,我在六公主的住所附近给你安排了一个偏殿,你今天晚上就住在那。” 住在皇宫里,听起来似乎不错,庄子萱隐隐的还有点小兴奋。 门外一阵迅疾的脚步声,胡太医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他越过二人的肩膀看着赵太子住所内一片狼藉,一双三角眼里带着狐疑的神色。 “这人是,死了?” “没死,睡着了而已,你今天晚上费心守一夜吧,不拿刀子捅他按理说应当是死不了的,他的病情若有反复,就把这个给他灌下去。” 不等胡太医质疑辩驳,庄子萱将半碗牛乳塞给他,自己跟着冠军侯扬长而去。 皇后宫女给赵太子下毒的消息,不知怎么传道了梁帝耳朵里面。 乌眼鸡皇帝气的怒发冲冠,连腰带都没束,就冲进了皇后的坤宁宫。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梁帝伸手击落一直汝窑的花瓶,价值连城的珍玩在金砖上碎得惊天动地。 “那赵太子是什么人,你敢对他下手,赵国的三十万兵今天晚上就会寇抵边境!彼时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这千秋之罪你担得起吗?” 皇后穿着一身素白色的中衣跪在草席上,哭的梨花带雨甚是可怜。 “臣妾想着,赵太子素来身患痨病,又不慎落水,眼下一齐发作起来,一命呜呼也是有的,那赵王又不止他一个儿子,未必会真的兴师问罪。 臣妾听说那赵太子想要求取淑儿,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怎能做淑儿的良配,臣妾也是一时糊涂,请陛下息怒。” “一时糊涂,你险些酿成大祸了!” 梁帝手抖了半晌,脸色青白难看,险一险就要背过气去。 旁边福安见了,连忙上前来捉扶。 “陛下息怒,陛下,皇后娘娘虽然动了这样的心思,但这是爱女心切所致。况且现在庄子萱已经到了宫中,方才看时,像是已无大碍的样子。” 梁帝冷冷哼了一声。 “她顶什么用,多少名医都没办法的事,偏她一个太医的女儿就能起死回生不成,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皇后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臣妾听闻那小庄大夫也是京城有名的郎中,七哥儿的病就是找她看的,前几日太后不是也——” 她怯怯的声音被打断,梁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人将地上的碎瓷收走。 “你懂什么,赵太子的事是国事,涉及到梁赵两国几十年的兵乱纷争,你一个妇人,又是六宫之主,怎么能率先干政呢?” 跪在地上的皇后脸上泪痕宛然,但她仍然倔强的抬起了头。 为了女儿,今日就算是忤逆君王,她也要试一试。 章节目录 第47章:动荡之夜 皇后清了清嗓子,温柔的声音虽然颤抖,但仍下定决心说了下去。 “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妄议朝政,可淑儿是我的女儿,这天下哪有不希望自己女儿幸福的父母,梁赵两国刀兵已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打起来,真到了那时,淑儿岂不是要受尽欺辱和折磨?” 皇后的声音婉转哀怨,满殿动容,梁帝紧锁的眉头也略微松动,试着喘了两口气。 “朕也是她的父皇,朕又何尝不希望她快活一世,可朕不可能只做公主一人之父,公主也不只是朕一人之女,梁赵两国若能结为姻亲,那便能免除数十年刀兵之苦,这其中干系巨大,你明白么?” 梁帝自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料皇后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她抓住了梁帝的袍摆,声音已然嘶哑。 “可是陛下,为什么?为什么两国的和平,一定要用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来换取?这大梁男儿,岂不蒙羞!” 梁帝的腿被拖住,气的耳畔轰鸣阵阵,他几番挣脱不得,恼羞成怒,一脚将皇后踢开,指着她道: “你又在胡搅蛮缠,那赵国太子这身份和地位有哪样辱没了淑儿?将来她若是诞育世子,那便是未来赵国的国君!公主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就算今日留着她在身边,难道还能把她留一辈子不成吗?” 梁帝踉跄了两步,气喘不止,精疲力尽的倒在椅子里。 一时间殿内只听得到梁帝的咳嗽,和皇后的抽泣。 皇后抽噎半晌,方才从地上艰难起身,断断续续的说道: “淑儿自由长在宫中,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陛下难道真的忍心看着淑儿远嫁千里,从此再也没有归国的机会?那赵国是什么地方,荒草蛮夷,不尊王化,动辄要有兵乱,要让她去那里,还不如送她去庙里当尼姑!” 梁帝一听这话自然又要动怒,他抬起手来,四下里已经没有可供他摔砸的东西,只得甩了甩袖子。 “好,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把她送进庙里去,一辈子青灯古佛的熬着。来人!取朕的金印来!即刻将公主柴淑贬为庶人,送至清远寺!” 梁帝震怒,满殿惊怖。 福安自然不傻,知道他这是气话,连忙劝道:“陛下,公主无过,陛下请息怒,和亲之事仍需从长计议啊!” 梁帝看着满殿跪趴下去的后脑勺,干笑了两声,长长叹了口气。 “息怒,从长计议,你们一个个的倒是都替朕当起这个家来了。” 福安一听这话慌了神,磕头如捣蒜一般,在金砖上梆梆响。 “老奴不敢,老奴就是万死也绝不敢有这样僭越的心思啊。” “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朕也累了,朕这就——” 乌眼鸡皇帝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御案,没有几步,就一头栽了下去。 “陛下——!” …… 太监疯狂敲门的时候,庄子萱正在木桶里用花瓣搓手。 她泡在温水当中,两只脚翘在木盆的盆边上,水温冷热适宜,舒服的眯起眼睛。 这宫中的大保健她今天有幸来了个全套,这一切自然还是归功于敖霄。作为太后面前的红人,是梁帝仰仗的冠军侯,他的面子至少还是值这一套大保健的。 “庄大夫!庄大夫!” 不知道是谁敲门,敲的仿佛要将门整个卸下来。 “皂角足够了,不用再巴巴的送来,我就快洗好了。” 庄子萱还以为是冠军侯遣人来送沐浴的用品,懒懒的应了一声。 “庄大夫,别洗了,出大事了!” 门外的人不依不饶,依旧高声喊个不停。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我就算再怎么样也是个人,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随叫随到吧,去跟他们说我睡着了,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 庄子萱懒懒的扯过一张松江棉布的手巾,擦拭着自己柔若无骨的十根手指。 “庄大夫,是太子殿下!” 哗啦,庄子萱站起身来,盆里的水都溅出去不少。 “你说什么?” …… 庄子萱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只见四下里火把林立,一众士兵身披铠甲分列两旁。 这阵仗是真的大,虽然被当成神医有那么一点小自豪,可是这个样子就太夸张了吧。 庄子萱一面心里犯嘀咕,一面揽紧了自己手中的小工具箱。 不知道皇太子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还是将工具准备的齐全一些比较好。 柴巍背着光站在大门口等她,连跪拜都省下了,直接点了点头便要她跟上。 庄子萱一脸狐疑,只得从命。 “且慢!” 背后一个娇俏但蛮横的声音,让两人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时,却是个身份极高的美妇人。 庄子萱不知她的来历,不知道如何见礼,就听柴巍用他万年如一的单调沉闷的语调道: “贵妃娘娘来此何干?” 等等?贵妃? 那个滑胎的贵妃? 父亲就是因为她才被论罪的? 庄子萱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 “我听说陛下身体不适就来探望,太子殿下有什么理由阻拦?” “阻拦?” 柴巍冷笑一声,淡淡道:“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宫室,贵妃本就无权入内,况且陛下现在不想见你。” 贵妃胸脯起起伏伏,一双美目瞪了起来。 “太子殿下连一个乡野村姑都能带进去,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她虽然是个平民,可说她是村姑就过分了吧。 庄子萱很想开口辩驳,可看贵妃和太子两个人正针锋相对,交战正酣,不蹚这一趟浑水也罢。 柴巍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慌不忙道: “你口中的乡野女子是现在名动京城的小庄大夫了,我带她进去是为了同陛下议事,贵妃有何疑问?” “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柴巍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宫自然有本宫的考量。夜深露重,还是请贵妃早些回去休息,把身体养好,才能为陛下诞育子嗣。” 谁不知道贵妃最近刚刚滑胎,这柴巍的嘴也太狠了点,他说的分明没有一句错漏之处,听着却令人火冒三丈。 贵妃略气的发抖,满头珠翠摇得人目眩。 “好,好啊,皇太子,你拦着我不让我见陛下,分明是要谋反!若是陛下有个好歹,你就是罪人!” 此言一出,柴巍脸色一沉,眸中寒意顿起,说太子谋反可不是闹着玩的。 “贵妃娘娘口无遮拦,动辄就扣一顶帽子给本宫戴,有这个机会还不如多教教自己的儿子,如何待人接物,事君尽礼,免得总是闹笑话。” 提到柴恢近来的几樁事,贵妃像被踩了尾巴猫,上来劈手就要打人。 还没等她发作起来,柴巍便喊了一声。 “关门!传本宫令旨,今夜任何人不得入内!” 愤怒的砸门声被隔绝在外,柴巍与庄子萱并肩无语,走向坤宁宫。 章节目录 第48章:天塌下来谁顶着 庄子萱跟在柴巍身后,径直进入了坤宁殿内殿,只见青砖上黑压压的跪了一众人。 转过了屏风,满屋子古色古香的陈设,看起来都是颇有年头。 庄子萱心中一凛,看着纱帘后面一人躺卧,影影绰绰,不知道身份。 “是殿下还是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需要臣女做些什么?” 太子并未答话,将面前的帘子掀开了一角。 乌眼鸡皇帝死气沉沉的脸露了出来,这副尊容跟刚从坟墓里刨出来差不多。青黑的眼圈在灯火下看起来像熊猫一样。 拜托要不要这样,梁帝昏过去了也来找她,她一个人难不成要做这皇城里面所有皇亲贵胄的私人医生不成? 你们这太医院难道是摆设吗? 庄子萱咽了口唾沫,“太子殿下,你确定要让我来?” 柴巍的声音略无波动,“你尽管尽力诊治便是,无需多问。” 太子发话,没办法恭敬不如从命,庄子萱只得上前,将梁帝被子里的那只手拉出来。 梁帝的手上斑斑点点尽是青黑之色,一看就是常年服用丹药导致的气血亏空,他正在春秋鼎盛,可两鬓已有白发,形容枯槁,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是土埋到脖子的光景。 庄子萱感觉自己抓着的是一只僵尸的手,她稳定心神给梁帝诊脉,过了好一会方才抬起头。 “怎么样?” 太子倾身询问,眼睛里满是关切的神色。 庄子萱看看柴巍的表情,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他爹早点埋进去,还是希望自己治好他。 当然这话庄子萱也不可能真的问出口。 “陛下是气急猝闭,急火攻心,导致的淤塞所致,没什么大碍。” 庄子萱照实回答,只看见柴恢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稍解,“太医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既然太医院还有可以使唤的人,你找我来干什么? 庄子萱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冒黑气。 人家洗澡洗的好好的,被一道令旨从温暖的热水浴缸里强行拖出来,就只是为了验证太医院的诊断结果,这换做是谁都不会不生气吧。 病榻上的梁帝张了张嘴,似乎在低声念叨着些什么。 “书……书……” 什么叔,你就是叫我爷爷都没用。 柴巍俯身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边庄子萱已经准备开溜了。 “既然太医院的各位大人有定论,那臣女就告退了,这陛下万金之体,我又没给他诊过病,实在不好给什么治疗方法。” 她说完了这句,转过身去准备闪身走人,感觉自己屋子里的床和枕头正在无声的召唤自己。 “等等,本宫的话还没说完。” 太子转过身来,坐在床榻边上,手覆在梁帝的手上。 他有些为难的缓缓开口,“太医还说,若要治疗这样的病症,需要点刺放血,可有这回事?” 庄子萱皱了皱眉头,合着这狗梁帝还有高血压,那这就有点难办了,古代又没有降压药可以吃,放血的确是最简单的办法。 “是这样没错,可是——” “请施针吧,像上次治疗皇祖母那样。” 庄子萱猛然回头,震惊的看着柴巍,给你父皇放血,你是认真的么? 拒绝的话还没来的及说出口,她的小工具箱已经被一个小太监捧到眼前。 庄子萱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把工具带这么全,临阵脱逃还能多一个办法。 现在自己已经被柴巍套进去,不动手是抗旨,可要是真动了手,搞不好要落得个行刺的名声。 太子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小庄大夫连三天的赌约都敢应,这次为何如此扭捏?” 拜托,赵元稷是邻国太子,他就算鬼点子多,不在自己的地盘上,至少不会做的太嚣张。 他装他的病,我治我的人,达成协议怎么都好说。 可是这乌眼鸡皇帝不讲道理是出了名的,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脖子上一个血窟窿,用脚后跟想,也会觉得是有人想要行刺他。 若是打死不治,梁帝醒来估计也会治她一个无能之罪,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庄家的医馆肯定是开不下去的。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庄子萱今日真是被难住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犹豫的理由,柴巍换了个温和的声音安抚她。 “庄小姐,这本不是你分内的事,本宫不想逼迫你,可看在他是我父皇的份上,就请你为他尽心诊治吧,一切责任由本宫一人承担。” “一切结果由殿下承担,此言当真?” 庄子萱有些惊讶,没想到呆头呆脑的泥塑太子关键时刻还挺有魄力的。柴巍斩钉截铁道:“本宫是太子,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好吧,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庄子萱掏出一柄刃锋极薄的小刀,她小心的避开了动脉,手起刀落,在乌眼鸡皇帝枯木一样的颈侧划开了两道小口。 顷刻间一股股黑血涌出,染红了梁帝的衣领。 庄子萱用一只金盏接着,到接了快一满盏之时,躺在床上的梁帝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众太医连忙上前,前后忙了半晌,他才转醒过来。 屏风后的皇后缓缓走出,泣涕如雨的跪在御前。 “臣妾言语无状令陛下忧扰,还请陛下治罪。” 梁帝仿佛还在宕机,靠在枕头上一声不吭。柴巍跪在床前呼唤了多声,他才回过神来。 “朕怎么在这?” 福安连滚带爬的蹭上前去,帮着梁帝顺气,他膝盖压到了柴巍的靴子,太子眉头一皱,露出了一个厌烦的表情。 “陛下今晚一直在坤宁宫,是用过了晚膳才来的,陛下难道忘了么?” 梁帝抬眼看了看皇后,挥了挥手让她坐下。 他环顾四周,有些怅然道:“朕方才梦见,你们都走了,这偌大的皇宫里一个人都没有,殿陛的梁柱生了青苔,连鸟叫声都听不见。朕还在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柴巍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 “陛下最近思虑过重,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梁帝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沾了的是自己的血。 庄子萱看着他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睁大,随后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父皇,请听儿臣——” 啪! 柴巍劈头挨了一掌,只得一言不发的跪在下面,旁边皇后看见了,连忙扑过来。 “陛下不要错怪了巍儿,他是情急之下为了替陛下诊病才这样做的。” “诊病?” 梁帝举起了染着赤色的手,瞪着两个人道: “朕看你们,是等不及朕死了就想动手了吧!” 庄子萱躲在一众太医的人堆里不敢出声,事情就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这乌眼鸡皇帝果不其然,一门心思觉得人家要取他的性命。 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恐怕今天这柴巍是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都难保。 章节目录 第49章:是他是他都是他 乌眼鸡皇帝捂着脖子坐在榻上,气的浑身乱抖,连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柴巍,你是太子,朕百年之后哪样东西不是你的,你这逆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庄子萱偷眼看时,只见柴巍涨红一张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她心中一万头羊驼奔驰而过。 喂,你倒是说啊,这件事不是很好解释么,刚才侃侃而谈见了梁帝怎么就变得跟个傻子一样了? “陛下,巍儿他真的只是——” 皇后还想为太子辩驳,可是梁帝一个眼神扫过去,她的肩膀抖了一下,捂着嘴不敢出声。 “朕在和太子说话,你先到后面去呆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来。柴巍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柴巍不敢抬头,像是吞了个秤砣一般,嘴唇僵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蚊子一样的哼哼。 “儿臣,儿臣没,没有想谋害陛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庄子萱在一旁听着都快要气死了,本来没有的事,被他这样唯唯诺诺的,反而惹人生疑。 梁帝咄咄逼人的架势并未稍减,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将一只手伸到柴巍面前。 “没有?那这是什么,儿子在老子的脖子上动刀,你让朕怎么想?” 太子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否认,“臣万死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臣是为了陛下能够早点醒来,这才——” “这么说朕还要感谢你,这馊主意是谁出的?太医院的人呢?” 眼见着引火烧身,一众太医院的御医都跪倒在地上,叩头不止。 “陛下饶命,绝不是臣等,我们怎么敢出这样的主意。” “臣等万死也不敢谋害君父啊,请陛下明察。” 底下一众人磕头声,如雨打芭蕉,声声不绝于耳,可乌眼鸡皇帝眼神却愈发狠厉。 “来人,把这些人拖下去关起来!务必给朕好好的审!到底是谁胆敢害朕!” 身边一个个的太医被拖了下去。 轮到胡太医的时候,他的帽子都被扯歪了,虽然人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但那老鼠眼目露凶光,仍是让庄子萱不寒而栗。 “庄子萱,你害我获罪,你给我等着!”庄子萱听着胡太医咬着后槽牙的声音消失在冰冷的夜风中,觉得有些无奈。 这又不是我硬要在梁帝脖子上动刀的,你埋怨我也没有用啊。 底下跪着的人被拖走了七七八八,庄子萱单薄的身影就显得尤为突出,乌眼鸡皇帝此时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拧着眉头问道: “你怎么也来了?难道这个在朕脖子上动刀,原本就是你的主意?” 庄子萱看着这乌眼鸡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儿子费心担着干系,我为你施针放血是为了救你性命,结果现在反要被怀疑和羞辱,连我这个救命恩人也要捎带上。 这就是所谓的无情多是帝王家么? 庄子萱实在忍无可忍,拍拍膝盖上的土从地上站了起来。 “陛下为什么会觉得,这脖子上开刀的功夫,只是为了取陛下的性命?” 梁帝阴测测的笑了笑,重新坐回榻上,看着庄子萱道: “你素日来就是这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朕原以为你是跳脱,现在看来,多半是受人指使,来人!把这个庄子萱拖下去好好讯问!” 好家伙,不但不让人解释还要动刑。 庄子萱忍着手臂被拧得生疼,奋力抬起头向梁帝道: “陛下如此猜忌人,倒不如把京中所有会看病的大夫都杀光!看看还有谁会为陛下诊病!” 乌眼鸡皇帝听着这话要气成斗鸡了,他暴喝出声,一叠连声叫着:“把她给我拖下去!拖下去!” 斜刺里闪出了几个穿衣冠甲的侍卫,将庄子萱是手臂扯住,向外拖去。 她分离挣扎无果,想着恐怕今天这顿打是要非挨不可了。 “陛下,是儿臣!” 柴巍扑通一声跪在梁帝面前。 “全部事情都是儿臣吩咐庄大夫做的,父皇要是想责罚,那就责罚臣一个人吧。” 有那么一瞬间,庄子萱觉得柴巍整个人都笼罩在圣光之中。 这个人当真是说话算话,答应好了所有事他担着,这板子面前也毫无惧色。 庄子萱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忙道: “陛下您看,正如皇太子殿下所说,您脖子上的伤痕原是治疗您气急猝闭的方法,但是整个太医院没有一个人敢下手,只有我来,太子殿下对我这个小小医生信任有加,是因为殿下的仁德,宽厚,睿,睿智。” 人家既然保护了你,自然是要替他说两句好话。 庄子萱搜肠刮肚的找不出什么夸人的词,急的满头都是冷汗。 梁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套话就不用再讲了。” “若我真的起了谋害的心思,只要一刀就可以结果陛下的性命,又何必划上两道,多此一举?我家里上有老父,下有妹妹,医馆有很多生意要照顾,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个钱,前几天差点被满门抄斩——” 说到自己这些悲惨的经历,庄子萱拿出了看家本事开始嘤嘤哭泣,可乌眼鸡皇帝却完全不吃她这一套,冷冷的打断道: “刻意卖惨的话也不要再说了。” 见梁帝完全无动于衷,庄子萱的哭声收敛于一瞬,这一招没有还有另一招,她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柴巍。 “太子殿下刚才说的没错,全部的事情都是由他一手交代给臣女的,若不是因为殿下的命令,我也断然不会有在陛下身上动刀的念头的。我,我可以发誓!” 既然你好心顶罪,那我就免为其难的接受你的好意吧,不要怪我把锅推到你头上啊,太子殿下。 出乎意料的事,乌眼鸡皇帝这一次没有再咆哮出声,他的怒火似乎消退了一些, 庄子萱见状,忙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继续说道: “要是臣女方才的话里有半句假的,现在天上就来道炸雷给我劈死在这里!况且我三日之内还要想出赵太子的治疗方法,若我不惜命欺骗陛下,那陛下现在就可以砍掉我的脑袋!” 她讲话又麻利又迅速,几句话将这事交代的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梁帝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这么说,你确实是为了替我诊病?” “千真万确,绝没有谋害陛下的意思。” 梁帝转头看了看柴巍,“太子,是这样么?” 柴巍还是不说话,唯有点头而已。 乌眼鸡皇帝点了点头,“那既然如此,就把这两个人拉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章节目录 第50章:知道怎么叫了么 庄子萱疑心自己听错了。 怎么救了人还要挨打,难道不应该是心悦诚服的上前扶起我,再安慰几句吗? 这和剧本上的完全不一样啊喂! 庄子萱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哎陛下,我又没开错药,用错方法,凭什么打我?” 太子也有些狐疑,可他连头都没敢抬,只是偷偷看着乌眼鸡皇帝。 “臣,臣也有些,不,不解。” 敢情这太子一见了亲爹就要变成结巴。 庄子萱暗暗的翻了个白眼,这人三句话蹦不出一个屁来,可真是耽误事。 乌眼鸡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指着太子又指了指庄子萱。 “你,犯上欺君,还有你,忤逆君父,这两条罪都够你们杀头的了,还敢狡辩?” “我哪里有污蔑你,我哪里有——” 不对,好像还真说过什么,把大夫杀光你就等着病死这样的话。 庄子萱眼睛转了转,又软软的跪在了地上。 果然只要惹得乌眼鸡皇帝不高兴,他就会即刻找补,没有理由也不讲道理,可是现在刑罚就要上身,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先求饶的好。 “陛下!臣女只是无心之语,太子殿下更是救父心切,这全都是因为他对您的爱啊!陛下您看在臣女刚入宫不懂规矩,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一定会尽忠竭力,报答陛下的!” 庄子萱的眼泪说来就来,新的泪痕覆盖了旧的,听得柴巍鸡皮疙瘩掉落满地。 她哭的婉转切切,阑干挂雪,自己都被自己的演技折服,戏精本精,当场变脸,即兴表演,舍我其谁。 这幅样子完全可以让一大半的直男都瞬间丧失理智,可惜乌眼鸡皇帝还偏偏就不信这个邪,庄子萱哭到嗓子都快哑了,梁帝竟抛下一句。 “再哭闹就翻倍!” 柴巍跪在青黑的金砖上又磕了几个头,缩着身子道: “陛下,臣受责罚固然是应得的,可是庄子萱是个女子,肤柔骨脆,让她和臣受一样的罚,恐怕会伤了她性命,这赵太子的病岂不是没有人能治了?” 庄子萱楚楚可怜拼命点头,想要爬上去扯梁帝的衣角。 “陛下,臣女真的只是脑子出了问题,才那样讲话的,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梁帝一甩袖子,转过了屏风,声音从围屏后面冷森森的飘过。 “两个人都下去,领三十大板,再敢讨价还价,扒了你们的皮!” 被扯着胳膊拉出坤宁宫的时候,庄子萱还有点发蒙。 她被扯到了一张三寸厚的刑凳上,手脚被人按住,漆黑的乌木浸透了汗水和血迹,闻起来气味都有些古怪,抬眼就见旁边柴巍的后脑勺。他如同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庄子萱越想越气,什么你一人承担,分明就是要拖着我一同下水,她怒道。 “太子殿下所说的话不算数,骗人!你们父子二人之间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抱怨的声音柴巍定然是听到了,可他依旧一言不发,两只手垂落地面,已经是完全任命的状态。 人拉了一扇屏风过来,将太子和庄子萱隔开,两根沉香木的雕花木棍通体暗红,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人拿着,在她前晃了晃。 这下可真不是闹着玩的了,她咬紧牙关,向着殿门喊道: “杖下留人!我有话讲!关于陛下的病!” 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这狗梁帝摆明了要人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庄子萱气的将他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额头抵在冰冷的刑凳上挣扎不停,心中忐忑,等着那道庭杖落在身上。 出乎意料,那杖子带着风呼呼直响,落在屁股上却只是轻微的感觉,连皮都擦不破。 难道是金刚狼附体,变得刀枪不入了么? 庄子萱满心讶异,两三下之后,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就算装也要装的像一点,你好歹喊两声痛。” 是敖霄! 庄子萱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挣扎着起身想看清身后行刑之人。 敖霄皱了皱眉头,用杖子将她压在刑凳上,凌然喝道, “大逆罪人,不伏法受刑还在这里妖言惑众!还不乖乖趴好!” 屏风那边柴巍压抑的哼哼声,和沉闷的击打声已经传了过来,庄子萱会意,立刻演技上身喊起痛来。 “疼死我了!哎呀!” 敖霄气的差点庭杖脱了手,压低了声音向她道: “认真一点,真疼的人不会这么叫。” 庄子萱欲哭无泪,她从小到大连一巴掌都没挨过,怎么知道挨打的人该怎么喊。 “侯爷,那你说我该怎么——啊!” 屁股上挨了重重一下,敖霄拿捏的很有分寸,可庄子萱还是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怎么叫了没有,不知道我再给你来两下。”庄子萱连忙连声,“知道了知道了,侯爷别再打了!” 她一叠连声的呼起痛来,敖霄的耳膜被刺的发痛,眉间凝聚了一抹踌躇的阴影,他用杖子点了点庄子萱的肩膀道: “悟性太差了,还是照实打的好。” “别别别,侯爷我不是在按照你刚才教我的在喊吗?” 周围的人见这里并没有着实打她的意思,按住她手脚的手早就松开了,庄子萱捂着屁股侧过身,眼睛里的泪水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疼的。 敖霄心中隐隐一痛,脸上仍是冷冷的样子。 “人家都是杖子挨上了身才喊出声,你一直鬼叫,一口气能喊多久?叫的不对,重新计数。” 庄子萱霍的一下坐起来,仰视着敖霄,“侯爷,这陛下都说只打我三十下,怎么到了侯爷这就翻倍了?刚才已经打了十七八下了,我一定好好喊痛。” 敖霄眼睛看着殿内的动静,一杖将庄子萱掀过去。 “趴好了,等下陛下若是看见我在这,换了人来打你,才有你好受呢。” 旁边皇太子的庭杖似乎打的很实诚。 柴巍满头冷汗,后背上早就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国之储君在此遭遇毒打,也不知道哪个当爹的如此狠心。 皇后跪在梁帝面前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两肩颤抖不已。 “陛下息怒,巍儿他真的只是为了救陛下才那样做的,若不是那个小庄大夫及时为陛下点刺,绝不会如此顺利,前番太后娘娘也是如此,陛下为何信不过巍儿?” 梁帝看了她这副模样,终于有了点动容,不耐挥手让她起来,道: “巍儿是我的儿子,他们下手定然会有分寸,朕只不过看他那副神情生气,小惩大诫而已,让他长长记性,好好自省一番对他没有坏处。躺上几天就会好了。” 窗外的庭杖声在此时终于停止。 梁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让人将他们带下去休息。 一个小宦官替柴巍披上一件外衫,无奈的叹了口气,“殿下这又是何苦,那冠军侯在旁边放的水都能冲垮河堤了,殿下为什么还要我们下手打成这样皮开肉绽的样子?” “那个人,有用,你懂什么。此番算是她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以后就见分晓了。” 柴巍闭上了眼睛,伏在一个小宦官的背上,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浑身的骨头都要痛得散架了。 章节目录 第51章:膏火自煎 一场冗长的梦境。 有刀剑相碰的声音,火光闪烁处,猎猎狂风将无数人的生命送入焚天巨口,一片惨叫哀哭之声。 梁赵两国交战,伤及无辜平民,陈家五十六口无一幸免,唯一剩下的一个,正躲在一面矮墙后瑟瑟发抖。 陈环不敢叫也不敢哭,惶然四顾,只剩下烟尘迷目。 眼前一个人在她父母倒下的尸身上拭刀,刀柄上青龙的暗纹在火光掩映下灼灼发光。 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她。 “站起来,跟我走。” “我不走——我要找我爹娘!” 少女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声音在阴沉的天幕下回旋飞荡,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又有谁会听到,又有谁会知道? “你爹娘都已经死了,你再不跟我走,你也会死。” 一个男子的声音又冷又硬,他的铠甲也是一样,胯下的黑马发出嘶鸣,它的马蹄踏着灼烧到焦黑的大地,这一已然完全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陈环感到窒息,她挣扎着伸出手去,指尖和天上飘落的雪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醒醒,你做噩梦了么?感觉好一点了没有?” 温暖干燥的掌心,透出热量。 陈环伸出的手被接住,额头的冷汗被擦干。 原来是噩梦,这回忆总是一遍遍出现在梦境之中,梦境里的一个黑甲将军刀柄上积满了雪,自己在漫天的火光之中彷徨无措,被人一把拉上了马去。 每次那个杀害自己父母的人转过身来,这梦便会戛然而止,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刀柄上的青龙图腾。 眼前是深青色的粗布床帘。 火焰噼啪做响,燃烧正旺,风炉上的药瓮已经滚沸,微微苦的药香充斥着整间屋子。 方才说话的男子就坐在她面前,他身上的青色短衣被洗过了很多次,已经有些发白,身上没有多于的装饰,看起来并不像是任何公子王孙,但眉间眼中微光闪烁,犹如暗夜星辰。 “五,殿下?” 陈环想起在赵元稷遇到刺客截杀之时是这个青年皇子挺身而出,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大约也是这个人的缘故。 “你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若不是医治及时,你的噩梦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男子的声音温和又年轻,像是散发着少年人的热忱,让人莫名安心,一时间琉璃入水,铮铮有声。 “五殿下,我这是在哪?” 她张口说话,嘴里满是苦腥味。 “自然是在我府上。” 柴爻见她已经恢复了意识,便松开了手,回过身去继续煮药。 陈环艰难的转动脑袋环顾四周,屋子里的一应陈设都粗粝简洁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若是说此处是一个僧人修行的禅房也不为过,实在是不像一个青年皇子的居所。 “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她说话依旧艰难,浑身的血液流失了大半,手脚发冷难以行动自如,只得微微抬起手来,掀动床帘,想看清正在煎药的背影。 柴爻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你真正该谢的人不是我,而是庄大夫,若不是他救治你,你早就见阎王了。” 陈环想了想,忽然惊道: “殿下,那赵公子——” “你放心,赵元稷没有错过朝会,现在想必已经在宫里安顿下来,由小庄大夫救治了。” 提到庄子萱,柴爻的声音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将药汤从罐子里倾倒出来,一时间热气蒸腾,药香四溢。 “小庄大夫,就是那一日和殿下一起去红袖招的女子吧。” “是。” 提到那一日,柴爻想起自己喝的酩酊大醉,模糊的记忆里只剩下庄子萱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陈环见他提到庄子萱时脸上浮现的笑容,心中没来由的觉得不悦。 “殿下为什么会如此确信她能够治好公子的病?赵公子的病生来就有,娘娘去世以后就变得更严重,什么大夫都看过了,所有人都说是绝症,无药可治。” 柴爻笑了笑,将药碗端到了陈环面前。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她笑的样子像一束光一样让人安心,你没有办法描述光是什么样,但是你知道,只要跟着光走,总是没错的。” 柴爻的安慰起到了镇定人心的作用,陈环费力的支撑着身体坐起,借着柴爻的肩膀靠在引枕上,将药汤饮尽。 她看着柴爻平静的面孔,轻声道: “五殿下所说的话令我安心,那么也许我可以说,看见五殿下时,也好像看见了光。” 柴爻微微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你如果愿意这么想,也可以。” 陈环缓了口气,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紧紧盯着他道: “我记得殿下那一日也要去参加朝会,可是耽误了时辰?你有没有受到责罚?” 柴爻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我去的时候,散朝的钟声已经响了,但陛下似乎忘记了有我这么个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耽误了时辰而惩罚我。” 他笑了笑又道,“你不必为此抱歉,我已经习惯了。” 陈环看着柴她碌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忧郁忽然从心底生根。 同样是被人遗忘之人,如蒲苇,如荒草,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其实我和殿下也许有些相像之处,我本出身高门,却沦落到成为一个杀手,每日刀口舔血,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件器物,留得这点机巧心思也不过膏火自煎,想着哪一天闭眼见了阎王,倒也干净。” 柴爻略微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子。 “姑娘去送给阎王岂不是太可惜了,我不相信上天如此不公,况且你若是不在了,你的父母怎么办?” 提到在战乱中死去的爹娘,陈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肩膀上的伤口钻心的疼痛,痛苦助长了她的仇恨,炽热的怨望随之蔓延。 “我的爹娘本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一次梁赵兵乱,被人满门屠尽,一切都因为那个女人,她背叛了母国,为了一己荣华富贵,投入了梁王的怀抱,结果非但没有遭到报应,反而飞上枝头成了一国贵妃。” 陈环冷笑一声,又道:“天道,这背信弃义之人却飞上枝头,这世上哪里有天道。” 柴爻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说的这个女人难道是——” “是你们梁王现在最宠爱的皇子柴恢的母亲,就是她背叛了赵国,今时今日梁赵两国的争端,有一半都是她挑起来的。” 柴爻从未听闻过两国之间的这桩秘辛,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七皇子柴恢的母亲是赵国人。 他正欲再问,只听得门外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一个老仆气喘吁吁的跑上来道: “五殿下,不好了!小庄大夫在宫里被打了!” 章节目录 第52章:夜扣宫门 庄子萱在宫中遇险,那敖霄多半也有麻烦了。 柴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的骑马飞奔至了宫门。 离着老远就听见一人喊叫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我要进宫!” 柴爻定睛一看,竟然是七皇子柴恢。 “庄子萱人呢?把她给我叫出来!” 柴恢疯狂拍击着鎏金的门环,却如蚍蜉撼树,承天门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厚重的朱门紧闭,纹丝不动。 柴爻看着七皇子满身灰土,气急败坏,全然没有半点皇子的体面,不由得皱起眉头。 “七弟!” 七皇子喊得岔了气,听到了阵阵马蹄声,一回头看时正巧瞧见柴爻,“谁是你的七弟,称殿下!孤想进宫,你来凑什么热闹。” 柴爻淡淡一笑,望了望紧闭的宫门。 “七殿下莫不是忘了,国朝的法律,这宫门一关,除非是父皇的召命,任何人不得擅闯,就算你是皇子也没有例外。” 柴恢冷笑了两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柴爻。 “你莫要忘记了,孤可是太后最宠爱的皇子,孤要的人和东西,太后都会给我。你算什么,你有什么?” 柴爻面色略无波澜,轻轻摇了摇头。 “金玉满堂我没有,福贵荣华我也没有,在下是承州参军千户,武安公帐下副将,有的只是戍卫国家的责任。” 七皇子晚上连连吃瘪,本就一肚子的气,此时叫了半天门没人回应,自是怒火攻顶,正愁没有人撒气,他走上前来,端的是咄咄逼人的架势。 “责任,就凭你在边疆骑了几年的马,当了几年的兵,就敢在孤面前逞威风,是不是觉得自己为那个庄家的女子作保很得意是么?孤告诉你,她是陛下指给孤的女人。” 柴爻不卑不亢,袖手冷笑。 “七殿下莫不是忘记了,庄小姐已经和你解除了婚约,这件事还是殿下亲自求陛下——” “一个女人而已,只要是孤想要的,难道会得不到?” 还没等柴爻说完,七皇子就匆匆忙忙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粉色的香囊。 “你看这是什么?这可是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柴爻愣了愣,想要上前细看,柴恢却将那香囊一把揣进了怀中。 “你想得美。” 柴爻冷笑一声,“那殿下怕是弄错了,庄小姐身上没有这个香囊。” 柴恢自然不晓得那香囊是林若珠遗落的,只是一门心思想那是庄子萱的东西,以为柴爻是在嫉妒他,因此愈发肆无忌惮。 “怎么着,你看上她了?就凭你一个宫女的儿子,还想跟孤抢,当真是痴心妄想!” 提到母亲,柴爻眼中燃起了怒火,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柴恢的衣领,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杀气。 “不许再提我母亲!” 柴恢被他阴沉的表情吓了一下,心里却也没太在意,他嗤笑了一声,冷冷道:“你想怎么样,我不信连你这个卑贱的人也敢爬到我头上来,若你不怕让你娘在宫中被罚,就冲我来吧。” 柴爻牙一只拳头已经举起,齿咬得直响,可是思量再三,终究放弃了痛扁柴恢的想法。 七皇子看他满眼红血丝的样子实在可怕,也有些怯意。 可他转念一想,反正柴爻的母亲在贵妃的手中,量他也不敢怎么样,一条恶毒的计谋忽然浮现在他脑海当中。 柴恢似笑非笑看着柴爻。 “你不是自诩孝顺的儿子么?那现在就替孤把这宫门叫开,让我看看你这个兵痞到底有什么能耐。” “七殿下怕是发了疯,这宫门岂是说开就开的,我只不过是来打探消息,没有入宫的意思。” 柴爻试着喘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绪,惹不起躲得起,他转身欲走,七皇子却一个闪身挡在了他面前。 “孤让你走了么?你耳朵聋了是怎么着,我让你把宫门叫开。” 他嘴角浮现一个阴损的笑容,倾身向柴爻道: “不相干,那我就想方设法让你那个宫女母亲去浣衣局!看她那个病弱的身子能坚持多久!” 柴爻的脸色腾的一下红了起来,铁拳紧握,他愤怒的盯着柴恢。 “卑鄙小人!” “如果你用军国大事叫开宫门,那就是危君不臣,如果你不做,那就是背母不孝,孰轻孰重,五殿下还需要好好权衡啊。” 柴恢让开路,背着手向宫门方向走去。 …… 庄子萱伏在敖霄的背上,止不住的叹气。 冠军侯打她的板子虽然已经是放了滔天的洪水,可仍然难免红肿,为了补偿小庄大夫在宫中受罚,敖霄便亲自背着她回去。 “侯爷虽肯屈尊背我回去,可是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敖霄将她又往上提了一提,“你不给陛下台阶下,自然要挨揍,宫中的耳目这么多,你再多抱怨几句,信不信现在就得被拉回去重新挨板子,况且小庄大夫医术高明,金疮药自然也常备着吧。” 庄子萱心中叫苦,抬手拍了拍敖霄的肩膀。 “侯爷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次连陛下都恼了,我在这宫中还如何能呆的下去?” 言毕她又拿出她的看家本事,准备假哭。 敖霄有了前番的经验,听着她呜呜咽咽,心中只觉得好笑,这小女子平时看着沉着冷静,事实上却只是孩子心性。 “你慌什么,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人能治赵元稷的病,一身干系都在你身上,就算要杀你也要等到三日之后,否则普天之下岂不是都知道陛下出尔反尔。” 庄子萱点点头,“所以无论陛下多么恨我,他都一定会保证我在这三天之内死不掉,否则就是在告诉天下人,他作为一国的皇帝说话不算话。” “况且今日这矛头本来也不是向着你的,陛下这几年圣躬违和,一直身体不太好,所以就越发的猜忌太子,这次你在他头上动刀,常人尚且畏惧,何况是陛下呢?” 敖霄一面解释一面走,只觉得庄子萱的呼吸喷在脖子上,引人耳根发热,他感觉肩膀上的人没什么动静,于是回过头来向她道: “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 “恩,侯爷继续说。” 敖霄抬头看了看浩瀚银河,接着方才的话茬讲了下去。 “其实这件事太子殿下和皇后殿下也一直知道,因此这几年也愈发小心谨慎。” 庄子萱皱了皱眉头,“那为什么这次太子还要专程把我喊来给他爹开刀,还自己揽下了全部的责任?他就不怕皇帝醒了怪罪么?” 敖霄笑了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虽然太子殿下挨了板子,可是在旁人看来,他是不顾猜忌舍身救父,而且还保下了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这可以提高他在群臣当中的声望,况且等陛下明白过来也会心生愧疚,好好的补偿他的。” 敖霄将这几个皇子和梁帝中间的关窍说给庄子萱听,背上的人却再无回应,他试着动了动肩膀,这才发现,庄子萱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 “真的就辛苦成这样么?” 敖霄摇了摇头,脸上却浮现出了笑意。 庄子萱睡得迷迷糊糊,她趴在敖霄后背上,隐隐的觉得肩膀上一暖,一定是敖霄拉紧了盖在她身上的披风。 她心中感动,却实在是累的睁不开眼,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庄子萱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敖霄放在了卧榻之上,一脸迷惑的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冠军侯。 章节目录 第53章:一封军报 “三通鼓,是边警,边境有敌军来犯!” 敖霄紧紧盯着窗外阴沉的夜色,目光如剑,直刺云幕。 顷刻之间,他便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整个人蓄势待发。 庄子萱替他拿过了佩剑,心中隐隐的有些紧张。 “侯爷,这就要出宫去么?” 敖霄看了看她,将肩膀上的披风解下,围在了庄子萱身上。 他粗糙的拇指略过她的唇际,一双星目冷浸寒潭,却带着关切的意味。 “陛下估计会掌灯议事,最近这宫里不太平,将士都要披甲守夜,你就呆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这宫中接二连三的出现刺客,现在又有敌寇犯境,的确不得不让人揪心。 庄子萱看着敖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只觉得肩膀上的披风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和淡淡的药香。 …… 坤宁宫的太监和宫女今夜的脚就未曾沾地,一群人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才伺候梁帝起床。 福安面有菜色的跪在纱帐之外,不住的磕头。 “启禀陛下,有紧急军报要面呈天子,请陛下速速定夺!” “到底怎么回事?朕只不过睡了一会,就有贼人犯境了?再这样下去是不是朕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了?” 乌眼鸡皇帝披衣坐起,青黑的脸上尽是倦容,福安满头冷汗站在一旁递上了茶碗,一副公鸭嗓子颤颤巍巍道: “陛下稍安勿躁,想必只是边境上的一些小摩擦,不是什么大事。” 他话音刚落,一只枯瘦的手便掀飞了茶杯盖。 所幸坤宁宫的地毯十分厚实,这茶杯盖只是滚了出去,未曾打碎,只听得纱帐内梁帝一声爆喝。 “蠢材!大半夜的都闹到宫里来了,不是大事,难道不能等到天明?你去,即刻叫敖霄来!” 福安吓得连连叩头,连滚带爬的往外退去,还没跨出门槛就见冠军侯已经站在了殿外。 他目光略过了福公公,弯腰捡起脚边的茶杯盖,声音一如往常镇定自若。 “陛下不必担心,有臣在,有承州三十万将士在,我等愿誓死捍卫国门,绝不会让敌酋越雷池一步。” 见敖霄来了,乌眼鸡皇帝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深知若是打起来可仰仗的只有此人,他吩咐左右卷起帘子,面色和缓的看着敖霄。 “深夜劳动冠军侯,还望见谅,实在是事态紧急,敢问敖将军知不知道是何人犯境?” “尚且不知。” 梁帝在痰盂里咳出了一口浓痰,厉声吩咐道,“去,开宫门,朕要看看到底是谁敢进犯我大梁!” 果然有了冠军侯保护,喊出来的声音都多了几分中气。 传令官一叠连声的喊出去传人,敖霄则侍立在梁帝身旁,镇定自若的指挥着一众军士做好防控布卫的工作。 没过多久,刚刚挨了板子的太子也来了,他嘴唇灰白,血迹已经浸透中衣,虚弱的在梁帝面前行礼。 “柴巍,参见父皇。” 乌眼鸡皇帝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你挨了板子不好好躺着养伤,还过来做什么。” “社稷有难,臣就是罪人,个人的伤病又怎么能与国家的事相比——” 太子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这一开口就没有结束的时候,殿内一时间回荡着太子如同念经一般的声音。 一群人各怀心腹事,胆战心惊的坐在殿内等着,却没有等来边境送军报的敕使。 来的人是七皇子和五皇子。 柴爻一进来就见梁帝的脸色青白难看,脖子上的伤口还贴着纱布,殷虹的血迹触目惊心,免不得心下涔涔。 站在他身后的七皇子从一进来脸上就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可在听到梁帝开口的一刻,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你笑什么,难不成是因为今夜朕病了,你就起了什么别的心思,想着朕万一龙御殡天,好有你的喜事?” 梁帝明显心情不佳,冷冷天音垂落时,底下跪着的两个儿子自然只能叩头谢罪。 “父皇恕罪,儿臣万死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梁帝阴冷的目光率先刺向了柴恢,他振了振袍角道: “小七,你今晚来干什么,难不成你和林丞相女儿的婚事又出了变故?” 柴恢咽了口唾沫,一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他脑子里莫名闪现了一个清丽的背影。却不是林若敏。 他本是追着庄子萱一路到了宫门外,可是却被下钥堵住,在门外苦敲无果,使出浑身手段好不容易进了宫,没想到乌眼鸡皇帝正在等着。 柴恢心下暗道,要是实话实说自己是为了找庄子萱算账才死命往里闯,父皇非生吞了他不可。 正在犹豫,听得乌眼鸡皇帝又开口了。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了哑巴吗?” 梁帝阴测测的目光盯得人发毛,殿内死寂一片,柴恢再也不敢发呆,只得不停地磕头。 “儿臣不敢,退婚已是罪过,儿臣万万不敢不珍惜和若敏的良缘,还请父亲成全,今夜儿臣只是思念父皇,这才——” 众人皆没料到,柴恢情急之下竟然想出了这样拙劣的理由,一群太监宫女难掩笑意,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连梁帝都无语半晌,不知道拿这个憨憨儿子怎么办。 柴恢被人嘲笑,难堪的下不来台,抬眼瞅见敖霄淡定的站在一旁,不由得又想起他与庄子萱共骑一匹马的事。 七皇子眼神都带了怨毒的意味。 冠军侯脸色却略无波动,向皇帝淡淡开口道: “陛下,上次七殿下遭人下毒一事,臣去调查已经有了些眉目。” 梁帝眉峰一挑,“哦?查出了什么没有?到底是何人所为?” 敖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纸包,放在了案头。 “这是从前太医院院首之女庄子萱处取得的药粉,若是触碰到毒物,可以发出恶臭。” “朕记得,上次她就是用这种办法找出了下毒之人。” “经臣察验,七殿下所中毒物唤作‘贪欢’。是生于赵地红谷的一种灌木制成,一旦中毒便会产生幻觉,觉得自己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因此那一日殿下会误入金鹤池。” “赵地?” 毒物的产地在赵国,那搞不好就是赵国人在下毒,敖霄心中暗暗推测,他下意识的回头,想要询问庄子萱,却发现她压根不在自己身边。 一时间有些后悔没有叫上她一起来。 “敖将军在想什么?” 梁帝的一句话将敖霄从深思当中拉了回来,他忙不迭的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走神。 “启禀陛下,此番赵太子入境,微臣推测,今夜的边警大概也和赵国有关,想必二位殿下是为了边境入寇的事,才急着入宫的吧。” 敖霄的眼睛看向柴爻,乌眼鸡皇帝这才注意到跪在角落里的五皇子,这个儿子自从被送往前线便再也没有被召回过,多年未见许是有些面生,一时间竟不好认。 梁帝抬手点了点这个有些不太熟悉的儿子,让他上前来。 “柴爻,朕记得你是边臣,那前线的军报自然是在你手里,拿出来。” 柴爻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红着脸道: “陛下,臣拿不出来了。” 乌眼鸡皇一双浑浊的眼睛瞪了起来,随即提高了声音, “你说什么?拿不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臣,臣弄丢了。” 他低下头去伏在地上,肩膀有些微微颤抖,多年父子未曾见面,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方式。 章节目录 第54章:宫中遇险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谁都知道,弄丢了关键性的情报罪无可恕,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梁帝,要看他如何处置这本就不受宠爱的五皇子。 一群人咋舌不已,只有七皇子一个人面带冷笑专等着看好戏。 柴爻说不出话,只得低头谢罪。 不出意外,梁帝一瞬间龙颜大怒,半盏茶水直泼到他头上。 “事涉战事,你竟敢如此!” 众人看着他胸膛起伏不停,生怕他又背过气去,里外都悬着一颗心。 敖霄隐忍的吸了一口气,迅速的走到梁帝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事出有因,想必五殿下也不是故意弄丢军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寻找这封遗失的重要文件,臣请现在立刻派人去找,说不定还能找得到。” 接着,他看向伏地不语的柴爻,审视的目光带了一丝责备。 “你到底怎么回事?” 柴爻看他一眼,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无虞,庄小姐她还好么?你还好么?” 混账,这军报的事是能随随便便伪造的么! 敖霄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心里暗骂。 这伪造军报可是杀头的重罪,他见五皇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早就猜中了大半。 ——他一定是害怕自己和庄子萱会出事,这才假借着军报的名义骗开宫门。 梁帝哼了一声,指着柴爻的手指都在不住的颤抖。 “找自然是要找的,可是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朕也不会轻饶,既然他是朕的儿子,那朕便用家法来惩治他,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梁帝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似乎是完全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刑罚才能惩治这个不中用的儿子。 正当此时,一直如泥塑一般沉默不语的太子忽然开口, “五弟这些年也算是实心用事,在边地多有军功,既然与我们同为皇子,那就该用家法来惩戒,根据家法,若是儿子遗失了父亲的东西,应当鞭笞三十,父皇以为如何?” 梁帝沉吟不语,敖霄看着他的表情略微松动,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松懈下来。 若是当真按照国法处置柴爻,那他恐怕难逃一死,太子一句话将国法变成了家规,这样五皇子只要挨一顿鞭子便可以结束这场闹剧。 可是偏偏有人不想让柴爻好过。 “三十,自然不够。这可是军国大事,如果不能好好惩戒,那日后指不定又有多少人对这种事情掉以轻心。” 七皇子脸上满是讥刺之意,他上次被五皇子抢了风头,终于找到了找补的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柴爻听见了柴恢窃笑的声音,十指用力嵌进了坤宁宫金砖的缝隙当中,额角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让他有些分不清眼前景物。 很快,一柄紫金乌稍鞭很快传到了梁帝面前,鞭稍柔韧,泛起青黑的光泽。 乌眼鸡皇帝冷笑一声,将那鞭子随随便便的丢给了柴恢,似乎完全不把五皇子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冠军侯和他素日交好,恐怕会徇私,小七,你去替我管教他,打到他服气为止。” “父皇!” 柴爻猛地睁开眼,看向梁帝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让这个一直欺压在他头上的弟弟亲自鞭打他,这无疑是最折磨人的羞辱。 “怎么,你想抗旨?” 梁帝面沉如水,阴沉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眼见着屋子里的气氛紧张的不行,还是敖霄向五皇子使了一个眼色——忍一时风平浪静。 柴爻无法,只得红着一张脸艰难起身,在梁帝毒辣森冷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殿外。 …… 窗外纷杂的脚步声渐起, 庄子萱不急不缓的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银针,全然没有被汹汹的人声干扰。 一个满脸火痘的小太监慌张的滚进了门来。 “小庄大夫,不好了不好了!宫里进了刺客,侯爷在坤宁宫中了流矢,你快去看看啊!” 庄子萱捻了银针在手,凌然看着他。 “你说什么?坤宁宫?” 这皇宫里三番五次的出现刺客,这一国的都城当真四处漏风到了这种地步么? “庄大夫不知道,那刺客有万夫不当之勇,好几个人都被他掀翻了,侯爷力战不敌,不幸身中流矢,还请姑娘速速去为他医治!” 小太监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不住的磕头,庄子萱低头看了一眼他撑在地面上的手,眸子中闪过了一丝微光,马上要跨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小太监见她半晌没有反应,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却见庄子萱正好整以暇的坐着喝茶,面上没有半点焦急紧张的神色。 “小庄大夫,,晚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没见到我正在喝茶么?” 庄子萱轻轻的将茶杯里的浮沫吹开,淡淡押了一口。 “果然,这宫中的龙井就是不一般。” “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侯爷素日待你如何?他在刑场上用御赐的金牌保下你庄氏一门的性命,现在他遭遇了不测,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小太监气的胸膛起伏,人也从地上蹦了起来,一副你今天不跟我走就是忘恩负义的架势。 “侯爷和我之间的事,岂是你能够随意置喙的。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庄子萱撂下了茶碗,只听得不大的屋子里发出哐当一声,竟将那小太监嚣张的气焰杀下去一半。 “什,什么谁派来的,是陛下让我来通知你,让你赶快——” “陛下,可不会派这么蠢的人来。” 庄子萱冷笑一声,长身而起,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 “坤宁宫到这里少说也有半刻的路程,你跑过来怎么着也要出些汗,可是我看你方才领子上半点水痕也无,很明显是没有跑多远的路,换句话说,你不是坤宁宫派来的,而是来引我走出这间屋子,伺机下手的!” 此言一出,小太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起来,他梗着脖子道: “庄小姐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天生就不爱出汗,小姐不顾惜冠军侯的安危,只会为自己找借口。” “借口?我看你才是借口,宫中内侍宦官除了粗使的以外,都是从事文职,侍奉御前的更是讲究的很,你一双手指甲当中满是污渍,手上的老茧分明是用刀所致,这个样子还敢伪装成御前的人,还真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没有脑子了?” 庄子萱一面说这话,一面握紧了手中银针,随时准备出手。 那小太监看着自己的手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主人说的没错,你这个女人果然是留不得!” 一言未竟,他便冲着庄子萱扑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55章:她是我的人 小太监狰狞的表情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杀机毕露的向她出手。 庄子萱虽不是习武之人,可反应机敏还在常人之上,她心中自然早有准备,手持银针,奋力迎击,竟然也不算落了下风。 小太监目露惊异之色,向着她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然也有几下子,本来想着将你引出去随便找个没人的角落勒死算了,可是竟不能如愿,也罢,就在这里取你性命也无妨!” 庄子萱毫不害怕,甚至在攻击的间隙,笑了笑向他问道: “你方才说,你家主人觉得我留不得,可否问一问为什么留不得?” “理由很简单,小庄大夫的机智,我家主人早有耳闻,只不过很可惜,你站在了冠军侯的一边!” 原来是敖霄的仇家吗? 那怎么找到了自己的头上。 庄子萱心中难免叹气,自己这算不算是替人背锅。 她避开掌风,向小太监的肋下刺出银针,对方的拳脚滴水不漏,银针竟然被悉数挡下。 果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这人定然是某个神秘的组织派来专程暗杀自己的。 再这样下去,自己定然要命丧于此人之手,得想个法子破除这个死局。 庄子萱一面躲闪一面说话,企图分散对手的注意力。 “我为冠军侯诊病,是出于医者仁心,你家主子若是有病也可以来找我,何苦做这些事,弄的大家都不开心?” 谁知那人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狞笑一声,攻势愈发迅猛, “好个医者仁心,你连柴恢那个贱人的儿子都救了,以后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不过,今夜过后你就是个死人,对于我家主子来说,没有比死人更可靠的人了。” 看来自己的调查行动是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庄子萱一边应付,一边暗暗思量。 他说柴恢是贱人的儿子,自然是对七皇子甚为怨恨,说不定上次给柴恢下毒的人和追杀自己的人是同党。 庄子萱闪到朱漆柱子背后,抬手爆出银芒飞雨,又抄起一个花瓶向对方砸去。 “如你所说,既然是死人,那你又何妨告诉我你家主人的真实名姓,也好让我做个明白鬼。藏头露尾,那是鼠辈!” 小太监一拳击飞了花瓶,喉咙里发出一阵恐怖的咯咯笑声。 “你套我的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等冠军侯来救你是么?别做梦了,他现在正在同那皇帝老儿议政,不会来了!” 长得像个龙套脑子竟然不蠢,几次三番来搞事的刺客没有一个白给的,真的是让人头疼。 说话间两人交战的地方从室内转到了走廊,庄子萱胸膛起伏不定,暗中调整气息。 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比较羸弱,仅仅支撑了一会便有些不支,躲闪和攻击的速度也不似先前那般迅速。 对方目光毒辣,抓住了一个防守漏洞猛攻,他大叫了一声,“受死吧!”抡起拳头向着她的面门而来。 庄子萱堪堪躲过,只看见廊柱在她身后破了一个大洞,黄白色的梨花木屑四处飞溅,这要是再慢个一点半点,自己绝对脑袋开花。 刺客步步紧逼,眼看就要追上,袖子里的银针所剩不多了,庄子萱瞅准时机卖了个破绽,抬手将最后一把银针向那人脸上打出。 小太监本能的抬手去挡,不料银针只是假动作,庄子萱趁他不注意,偷偷拔下了发髻上的玉鸦簪,猛地向那人喉咙上刺去! 志在必得,一击致命! 玉簪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如同一道暗夜流星。 可惜刺偏了一点,正中肩窝,小太监怪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右肩,登时一朵血花绽开,他抹了抹嘴,嘶声道: “行啊,小丫头有两下子!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眼见着那刺客就要扑上来,庄子萱拔腿就跑。 打不过就快跑,这是一个恒定不破的保命道理。 她的发丝在飞奔中滑落肩头,映着盈盈月华,在夜风中如波光潋滟。 朱漆廊柱不断掠过,前路越来越黑,阵阵冷风裹挟着些许池塘的腥气,庄子萱听见耳边水声阵阵,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金鹤池附近。 后方刺客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眼见着就要被追上。 只能赌一把了! 她一咬牙,向着黑沉沉的水面纵身一跃。 ——我赌你不会游泳! …… 庄子萱屏住呼吸,可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刺骨寒冷。 她伸出手去,是平坦微暖的胸膛。 “侯爷?侯爷是怎么怎么赶回来的?” 敖霄脚下轻轻一点,稳稳的落在岸上,将庄子萱的肩膀揽紧了一些,笑了笑道:“庄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侯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么?” 那我刚才被刺客追得满院子跑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庄子萱没来得及发问,就见那个刺客手持玉簪,直奔敖霄的后颈! 可他仍在低头凝视着她,唇角微微翘起,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 “侯爷小心——”她一语未竟,只觉得小太监的动作像是被不断慢放,举起玉簪的手缓缓地落了下来。 他口中涌出鲜血,嘶嘶声不绝,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 “敖霄……你,你们得意不了多久了,等到主人的计划——” 敖霄从那人手中抽出玉簪,语气平静无波, “真可惜,死人不会说话,我还想让你带话回去给你的主子,她是我的人,你们休想碰到她一根头发。” 刺客的头渐渐低了下去,庄子萱这才发现一柄软剑已经没入他的胸口。 赤红的鲜血缓缓流出,他向后倒去,身体沉入了池塘。庄子萱看着水面荡漾的波纹叹气。 “侯爷,此人恐怕和前番谋害七殿下的人有关系,你本该留他性命的。” “再晚一步,他就要伤你,小庄大夫就算想尽快查清真相,也要顾惜自己的性命。” 冠军侯看了看手中由带血迹的玉簪,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可惜这上好的和田玉,竟然被他这种腌臜货色玷污了。” 敖霄抬手欲将簪子抛弃,被庄子萱拦下。 “哎,侯爷送人的东西拿回去也就罢了,这好好的簪子丢了又算什么?难不成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敖霄展颜一笑,伸出手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刮。 “我敖家怎么说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还差这点钱?你要是喜欢这个,明日我让人拉几车去医馆,就是一天一换,也能用到来年。” “东西不在好坏多少,最重要的是送的人有心,这可是侯爷为了感激我诊病特意准备的。” 庄子萱从敖霄手中拿过玉鸦簪,只觉得这簪子在月华之下愈发通透,的确是上好的玉料。 夜风乍起,吹皱金鹤池水,敖霄将庄子萱鬓角碎发揽起,目光柔和一如月色。 “正是这个道理,我只怕你嫌弃这簪子被那恶徒的血玷污了不肯要。” 他愣了半晌又道,“其实,送你这个也不只是因为你为我诊病,也是因为我——” 敖霄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只听得木制的栈道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几个穿甲的军士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侯爷,军报找到了!” “军报?” 敖霄一愣。 这五皇子不是假借军报的名目叫开宫门的么?那这找到的军报又是从何而来? 他眉峰凛了凛,“我知道了,待我先送庄小姐回去,去去就来。” 军士摇头不止,单膝跪在地上。 “侯爷,庄小姐回不去了,陛下有请!” 章节目录 第56章:绾青丝 一阵夜风吹过,庄子萱感觉全身一寒,脑子立刻从方才柔情缱绻的情愫中清醒了过来。 她在原身的记忆里迅速搜索,猛然想起,这清远殿是梁帝处理军国大事的办公场所,大半夜的从皇后的温柔乡挪到了那里,只能说明事态紧急。 她深思片刻,抬眼正对上了敖霄错愕的目光。 “侯爷这次,恐怕要与我同行了。” 庄子萱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是好一阵七上八下。 这军国大事怎么会和一个小小大夫扯上关系? 难不成这乌眼鸡皇帝高血压又犯了,需要再多划两道口子? 无论如何梁帝找上自己,定然是没有什么好事。 她兀自思量,旁边敖霄已然恢复了冠军侯的英武之姿,眉宇间尽是冷冽的威严,他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军士道: “陛下怎么说?” “陛下口谕,要侯爷同庄大夫往清远殿议事,事涉赵太子,还望两位贵人即刻前往。” 赵元稷? 先是外敌入侵,现在又涉及到赵太子,恐怕这次的边患和赵国脱不了干系。 恐怕是出大事了。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 庄子萱话没说完,就觉得腕子上的力道紧了紧,敖霄将她护在身后,生怕一松开手,就要将她弄丢了一般。 “庄小姐方才刚刚经历了贼人偷袭,受了不小的惊吓,头发和衣服都乱了。我先带她去更衣,你们就站在这里等。” 军士见冠军侯发话,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得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 “侯爷,我们这是要去哪?” 敖霄沉默不语,一路将庄子萱带到一处偏殿之内,扶她在一面铜镜前坐下。 “君子死而冠不免,何况是去面君,一个姑娘家,这样披头散发的去见人怎么行?” 庄子萱凝神一望,只见镜中女子面色苍白,头发散乱,身上还有些血迹,像是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一般。 这副尊容在夜色里一走,跟伽椰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去见那个乌眼鸡皇帝,怕不是要把他再吓背过气去。 只听到敖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方才来晚了,贼人凶悍,可有被吓到了?” “事有轻重缓急,身为医者要是遇见了急需救治的病人,难不成还得打扮停当了才去诊病,果真如此,那庄家的医馆大概也开不下去了。” 庄子萱轻轻一笑,全无惊惧神色,背后的敖霄眼中闪过一丝欣悦神情,却在庄子萱发觉之前恢复如常。 他低眉不语,手上动作却十分熟练,非常自然的替她掠起鬓角。 动作之纯熟好像是经年练习一般。 “侯爷怎么会这个?” 没想到威风八面的冠军侯竟然会给女孩子梳头,庄子萱看他动作流畅优雅,只觉得每根头发丝都受到温柔的对待,心中颇为惊异。 “很奇怪么,其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从前在府中,母亲总为我这样梳头掠鬓,后来母亲去世,长兄和父亲的发髻,都是由我来料理。” 敖霄握着手中柔顺的青丝,只觉柔韧微凉,绕指生香,心下里触动不已, “母亲从前总说我的头发好,若她见到了你这一头青丝,想必会发出相同的感慨吧。” 提到母亲,敖霄整个人的线条都柔和了不少,室内昏黄的烛火将他额头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晕。 室内安静的只有滴漏的声音。 敖霄沉吟了片刻,庄子萱见他眼中似有凄色,不知是触动了什么难过的旧事,印象当中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侯爷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一定是天下最好的母亲,一举一动都是贤良淑德的典范,父亲也对母亲爱敬有加,伉俪情深,一生就只娶了这一位妻子。” 听起来是三好妇女的典范,将门妻子标杆,要立汉白玉牌坊的那种。 庄子萱本以为他会展开说说,不了敖霄话风一转,眉峰微聚,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道: “所以妇德,妇容,和妇工,这些事你母亲难道没同你讲过么?怎么你到了这般年纪,行动容止还像个男孩子一样。” 庄子萱哑然失笑。 “怎么,我这个样子,侯爷不喜欢?” 敖霄的手微微一滞,只看见镜中明眸浅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你以后还是注意一些吧。” 敖霄口是心非,只得作势板起脸来,庄子萱没空与他计较,她正用心观察,看着冠军侯的手在自己头顶左扭右扭,很快一个漂亮的发髻就初见雏形。 庄子萱心中暗道,上学的时候都是一条马尾辫走天下,穿越到了这个太医之女身体中,又要簪花,又要抹油的好不麻烦,自己梳头发的水平,竟让一个大男人比下去了。 螺髻绾成,玉簪盈盈,敖霄找出了一套宫衣递给庄子萱,自己反身走出了殿外,一瞬间又恢复了严整的军人之姿。 …… 清远殿前,七皇子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挥动马鞭,他未曾习武,不得章法要领,十鞭倒有五六鞭打在地上,柴爻抱着手臂闭目不语,默默承受着身后狂风暴雨般的疼痛。 “七弟恐怕要好生保养,你才挥了不到四十下,就已经喘成这样,我都在怀疑父皇让你亲自行刑到底是在罚谁。” 柴恢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指着柴爻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把式,叫什么七弟,谁是你的七弟,横竖就比我大了几天也配自称兄长,敢来教训本殿?现在你成了阶下囚,乖乖认罚算了,若是惹得父皇不高兴,生生扒了你的皮!” 七皇子话说的多了,一口气上不来,又喘了半晌,柴爻冷笑两声,声音里满是讥讽的意味。 “父皇的旨意,可是要你将我打服了为止,可七殿下现在的样子,我都快要睡着了。” “好你个柴爻还嘴硬,你就等着破相吧!” 七皇子怒极,抬手挥鞭,要往柴爻的脸上招呼,鞭子刚刚举起,还没来得及挥出去,就听得远处一声棒喝,晴朗的夜空中霹雳一般炸响。 “给我住手!” 一跪一立的两人具是一愣,只见敖霄杀气腾腾的赶来,眉宇间尽是阴沉怒火。 章节目录 第57章:兵临城下 柴恢被那声呵斥吓得险些丢了马鞭,不敢与敖霄勃然大怒的目光相对,只能梗着脖子小声辩解。 “父皇让我责罚他,你看不惯,便去找父皇理论,在孤面前逞什么威风,小心我连同你一起打。” 柴恢抬手欲指敖霄,马鞭却被劈手夺去,一时间攻守异势,差点以为敖霄盛怒之下要打自己。 柴恢慌得不行,闭眼竟捂起了头,他眼睛闭了半晌,没有等到鞭子落在身上,一开眼才发现敖霄只是将马鞭掷在地上而已。 庄子萱看他如缩头乌龟般的样子甚为滑稽,一时间忍不住噗嗤一笑,柴恢登时恼怒,“你又是什么人,胆敢嘲笑本殿?” 他从‘壳子’里探出脑袋,只看见夜色当中有个宫装女子清丽窈窕,昏暗处看不清面目。 “我如何敢嘲笑七殿下,只是心疼殿下生气要伤了身子,那些中药可就白喝下去了。” 这声音如春江冰魄,泠然乍响,不是庄子萱又是谁,七皇子瞪大了眼睛看了许久,呼吸都结在喉咙里。 她素日常穿男子服饰,鲜少着裙戴钗,此日翠色宫装打扮更显白皙,玉簪螺髻,宛然娥眉,绝非俗气脂粉,谈笑间有三分英气,更是勾魂夺魄,比起那一日在朝堂上,又别有一番风韵。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柴恢扁着嘴,只觉得肚子里的肠子都悔青了,没想到这个被自己厌弃的女人认真打扮起来,还真是个可怜可爱的,早知道这婚事—— 敖霄见七皇子一双眼睛只管盯着庄子萱看,心中有些不悦,他剑眉微挑,冷冷向柴恢道。 “纵然有陛下的旨意,殿下仍是非刑凌辱兄弟,这样不友不恭的名声,你担得起,贵妃担得起么?” 柴恢从怔楞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冠军侯一双森然的眼睛已经盯着自己许久了,他心中有些惶恐,可是在庄子萱面前,仍然在故意强撑。 “谁不知道你素日和柴爻交好,现在赶来是要替他找补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碰我一点半点,陛下和太后那里,你休想讨得了好!” 跪在地上的柴爻羞怯不敢抬头,只听见庄子萱裙上的环佩作响,心乱如麻。 “敖将军,是我犯了错,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得罪了太后娘娘。” 敖霄冷冷哼了一声,“我是梁臣,不是谁的私臣,况且臣来是有要事,不是来寻仇的。” 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带着庄子萱往清远殿的正殿去了。 柴爻跪在地上,两肩血痕斑斑,他挣扎着望着敖霄的背影喊道: “无虞!不是我,那封军报是边军刚刚送来的,朝中有大事,你一定要以国事为重啊。” “不需提醒,五殿下请在殿前跪好了,等候陛下的处置。” 眼见着二人远去,柴恢的目光仍追随着庄子萱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朱门之后。 …… 清远殿光明烛照,亮的如同白昼,梁帝眼皮底下黑压压站了一堆的人,庄子萱见他们围成一圈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 众人见敖霄和庄子萱来了,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两人昂然上前,直抵御前。 梁帝抬手免了敖霄的礼,往地上一指。 “把这个人给朕叫醒。” 庄子萱低头一看,只见赵元稷躺在地上酣睡正香,太医院一群拿着药箱的太医在一旁束手无策。 庄子萱无语凝噎,“……” 果然是被点了睡穴怎么叫也醒不来,不得已才找上了自己么? 旁边胡太医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赵太子怎么着都醒不过来,还得小庄大夫亲自来。” 庄子萱看了一眼他。 这不是方才还在对我放狠话那位么?说什么你等着,你迟早遭报应什么的,怎么现在一副巴结的嘴脸。 “怎么,你也没办法么?” 乌眼鸡皇帝一脸恹恹的表情,歪在龙椅上看着庄子萱。 “办法自然是有的,请给小女一炷香的时间。” 一众人的审视并没有让她怯懦。 庄子萱毫不慌张,动作行云流水,按部就班的替睡死过去的人按摩穴位,取出银针替他解穴,片刻之后,躺在地上的赵太子徐徐睁开了眼睛。 “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在安静的能听见心跳声的清远殿内抻了个懒腰,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无数个脑袋,周围人的目光差点把他烧出个窟窿。 到底身为太子,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赵元稷在怔愣良久之后,看见了坐在上首的梁帝,起身一揖。 “深夜被传召,臣不知陛下有何事想要垂问。” 乌眼鸡皇帝袖子在案上一拂,一封手书飞了下来。 “你自己看!” 庄子萱站在一旁侧过身,想要借着摇曳的烛火,也看看那信件上的字迹。 赵元稷清了清嗓子,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将国书的内容读了出来。 “赵国国君问梁天子安好,听闻本国太子抵京,被尔国囚禁,现发兵四十万,即日剑指喜峰口,限期十日还太子于赵,否则兵戎相见流血千里,陛下必成邦国罪人,望陛下明察审慎,免为终天之憾。” 四十万兵进犯? 限期十日归还太子? 庄子萱咀嚼着其中含义,下意识地抬眼在人群中寻找敖霄,只看见他那个紫金色的帽冠隐没在人群当中。 “一面发兵,一面求亲,你们赵王到底要干什么!” 梁帝从御座上站起身来,厉声喝问,一双泛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赵元稷。 也不怪乌眼鸡皇帝要生气,赵国的太子自己跑到梁国来治病,现在赵国又污蔑人囚禁太子,这不是碰瓷么? “陛下息怒,恐怕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 赵元稷撩袍跪下,还维持着基本的镇定,脸上的血色却早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误会,污蔑我大梁囚禁赵国储君,这事是不是你赵太子去让人传的?” “绝无此事。” 赵太子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喜峰口的赵兵,你该怎么解释?” 梁帝一双眼睛渐单薄,嘴角两抹折痕,尽显阴鸷,显然动了杀心。 赵太子跪直了身体,试着喘了一口气道, “一定是有奸佞小人误传消息,致使我父皇听信了风言风语,误以为我被陛下囚禁做人质,这才发兵的。只要误会消除,那这战事便没有了。” 难道真的是乌龙消息? 庄子萱眉头一皱,觉得此事背后,并不简单。 章节目录 第58章:谁的算盘打得响 “误会?好,既然如此,那朕想听听诸位爱卿的意见,这两国的误会怎么消除?” 乌眼鸡皇帝手扣着桌案直响,端的要下面的人拿出个主意来。 梁帝一发话,底下的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 “陛下,休要听信赵太子的话,他阳奉阴违,分明是不把我大梁放在眼里,臣请将赵太子即刻下狱!” “这简直岂有此理,这就是藐视陛下!就该把他抓起来!” “对,抓起来!” 好家伙,几个脾气火爆的御史,好像吞下了炮仗一般咬牙切齿。 庄子萱看着峨冠博带的文官们唾沫星子横飞,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在大殿上要将自己生吞了的就是这些人。 他们嚷了半晌,梁帝却没个反应,底下跪着的赵元稷也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垂下眼帘不声不响。 这两个人到底在这打什么哑谜? 正思量时,一只手沉沉的落在肩膀上,敖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庄子萱的身后。 “想什么呢?” 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让庄子萱耳朵有些微微发热,她咳嗽了几声稍作掩饰,低声道。 “侯爷,你不觉得赵国犯境的这个时间,有些太巧了么?” 赵太子前脚到,赵王后脚就发兵,怎么看怎么像是预先就设计好的。 庄子萱不用抬头,就知道敖霄一脸的‘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的表情,他无声的翘起嘴角,将低语吹进她的耳朵里去。 “那你便看看,这些人是如何在陛下面前唱戏的。” 又一个人道,“陛下,既然是误会,那只需要让赵太子修书一封,寄给赵王,这危机不就自然解开了么?” 说的轻松,要是人家反手就给你扣上一个胁迫赵元稷写信的罪名,当真是有理也说不清楚了。 梁帝冷笑着翻了个白眼,依然不开口。 “陛下,不如将赵太子殿下即刻送回赵国,加以厚礼,赵王之怒定然能够平息!” 一个绿袍官员在角落里喊了一声。 梁帝愣了愣,随即抬手指了指那人,“来人,给朕扒了这厮的冠带,拖出去狠狠地打,打死勿论!我大梁的朝廷上,没有这等卑躬屈膝的赵国奴才!” 率袍官员本意是建言献策,没想到自己遭遇飞来横祸,吓得磕头如捣蒜。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只是无心之语,无心之语!” 文官的哀嚎声消失在门外,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忽然一阵过堂风刮过,吹得众人脊背发凉,庄子萱屏息凝神,听到了帷幕后面似乎有钗环响动。 不用说,这屏风后面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夏末的夜风有些冷,尤其在地面附近寒气更重,赵元稷单薄的膝盖跪在金砖上,此时似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他的肩膀略微摇晃,勉强维持着平衡。 “你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法子吗?难道说,朕的这些栋梁之才都是白吃国家俸禄的吗!” 御座上的乌眼鸡皇帝愤然击案,手指上的玉扳指应声而碎。 天子价值连城的愤怒碎裂的惊天动地,底下站着的人战战兢兢面面相觑,不敢再随意发言。 敖霄四周环顾,看看时机差不多正想开口,却听得一人沉声道。 “陛下,臣有一个主意,可令梁赵两国边境无虞,又可让梁国赵国都保存颜面。” 这声音斯文又缓慢,像是一条蜿蜒爬行的毒蛇。 庄子萱记得,是丞相林谢的声音。 “哦?林丞相有话说。” 梁帝的愤怒似乎平息了一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今之计,只有将赵太子求婚之事昭告天下,知会赵国国君,我大梁要与赵国联姻,这样囚禁之说不攻自破,赵国也不好发兵来梁。” 林谢此言一出,梁帝衣摆上的手蓦然收紧,屏风后响起一声细微的惊呼。 庄子萱的眼睛眯了起来,提到公主这么激动,那此人大几率就是皇后了。 世人都知道皇后爱公主如命,自她出生起就百般宠爱,现在赵国太子要求娶六公主柴淑,自己的女儿要卷入梁赵两国的纷争之中,成为和亲的傀儡,这是哪个母亲都不愿看到的。 可是现在即便这个尊贵的六宫之主紧张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却依然没有权利说一句话,辩驳一句。 后宫与前朝,本就隔着天然的屏障,一道屏风,就决定了她的声音永远都不可能被这些簪笏作铠甲的人所听到。 殿中诸般文武低头不语,谁也不敢贸然发表意见。 庄子萱心中有些絮烦,不经意间,发现赵元稷的唇角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利用寇抵边境的事逼迫梁帝做决定。 若是不同意嫁女,便要兴起刀兵。 若是同意和亲,便要献上丰厚的嫁妆。 而即便梁帝一怒之下杀了他,除了这个病怏怏的太子,赵国什么都不会牺牲。 “果然没安好心。” 庄子萱喃喃低语,这话被敖霄听进耳朵里,他皱起眉头轻轻敲击着她的肩膀,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言行。 “赵太子,林丞相的意见你赞同么?” 梁帝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赵元稷,掌心向上,让他站起身来回话。 “林丞相高见,自然是无有不赞同的,臣心一片皎洁如月,还请陛下成全。” 赵元稷艰难起身,颇有弱不胜衣之态,可是这单薄的衣装遮蔽的,却是一颗虎狼之心。 乌眼鸡皇帝干笑几声,竟似并未动怒,反而和颜悦色的看着赵元稷。 “赵太子啊,你的诚意朕不怀疑,梁赵两国联姻自然也是好事,只是你现在的身体随时都会倒下,而六公主又太小了,恐怕这夫妻之间会多有不合吧。” “那陛下的意思是?” “在诸位公侯的女儿中选一位与赵公子年龄相配,且自愿嫁入赵国的女子,以公主之礼出嫁,赵公子以为如何?” 偷天换日? 好精的算盘。 庄子萱心中啧啧称奇,用一个普通女子,换梁赵两国边境安宁,若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那嫁妆自然要打打折扣。 赵太子结婚便要矮人一等,得不到公主的名声在外面也不会好听。 高,实在是高。 乌眼鸡皇帝脸上带笑,眼含利刃,紧紧盯着赵元稷,要看他如何应对。 “其他大人的女儿虽好,到底不是天家血脉,臣千里路途至此,就是因为仰慕六公主芳名的缘故,还请陛下恩允。” 赵元稷一个响头磕下去,声音响的让人心中暗惊。 这是杠上了。 乌眼鸡皇帝笑容僵硬,一字一顿道。 “若是朕不许,你想怎么样?” 你一个病怏怏的肺痨鬼,又能怎么样,就算强塞给你一个村妇,朕说这是公主,她就是公主。 乌眼鸡皇帝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 赵元稷愣了片刻,随即从头上将金簪拔下,锐利的簪头指向自己的脖子。 “若是陛下执意不肯,那臣今日便死在陛下御前!” 章节目录 第59章:千金方专治碰瓷人 以死相逼? 这操作还真是个狠人,庄子萱看着赵元稷表情坚毅如铁,那金簪盈盈闪烁,当真是要拼命的架势。 乌眼鸡皇帝又惊又气脸色黑如锅底,忍不住指着赵元稷厉声责骂。 “放肆,你身为赵国太子,竟然敢用这种手段威胁朕,简直是无耻之极!” “若是陛下不恩允臣娶淑公主,那么臣今日便自刎于此,我父皇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伏尸一人,流血五步,他日便是血流千里,天下缟素,孰轻孰重,还请陛下明察之!” 此言一出,屏风后乱响一阵,一众人焦急的呼唤着。 “娘娘,娘娘您醒醒。” 原来是皇后昏过去了。 你们古代人的体质都这么脆弱的么?动不动就背过气去。 桌案上的奏折纷纷坠地,庄子萱抬眼看梁帝拂袖不语,面色阴沉,脸上似有讥诮之意。 自然,一个泡在药罐子里的人,能有多大的意志力,谁还信他真的把簪子往自己的肺管子上戳? “休要听他再胡说,来人将这狂徒拿下!” 乌眼鸡皇帝还是有些太自信了,他话音未落,就只见金簪的尖端噗嗤一声没入了赵太子的脖子。 这人是来真的! 鲜血汩汩流出,沿着他细瘦的手腕蜿蜒而下来,周围围上来的军士不敢擅自妄动,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退。 谁也不想担这个杀害赵太子的责任。 毕竟上面坐着的那位东倒西歪的天子脸变得比翻书都快,他日若将罪名推下来,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殿内文官如何见过这种阵仗,纷纷白了脸,敖霄身体绷紧,蓄势待发要冲出去。 “侯爷不用担心,这种程度,他死不了。” 庄子萱面色沉沉的拉了拉他的手臂,冷静的压低了声音。 颈动脉藏在很深的地方,而且需要很精准的力度,意志薄弱的人定然会被疼痛劝退。 可是,就算赵太子真的有那样的能力和意志,以命相搏剑走偏锋,那也要看势均力敌的双方胜算几何。 他死在这里,就等于完全放弃了和六公主联姻的机会,难道他来此真的仅仅是为了当一个死士,挑起两国争端么? 敖霄似乎看出了庄子萱心中有疑惑,握了握她的肩膀。 “你怎么想,我来帮你。” 庄子萱沉吟片刻,低声道,“事涉军国大政我不便多问,但还是想请教侯爷一句,若是真打起来,我们胜算几何?” 敖霄不语,伸出了一只手,意思很明显,胜败五五开,各占一半。 “十年未战,未知深浅。” 果然,名为碰瓷儿宣战,实为借机试探。 眼见乌眼鸡皇帝好像要沉不住气,空气里的紧张气氛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忽然,殿门吱呀一声洞开,七皇子衣冠不整,脚步虚浮的走了进来,看上去命都没了半条。 “父皇,臣来请罪。” “你干什么来了?” 殿内本就是议大政的地方,柴恢这一来,打断了关键的议论环节不说,还让群臣都目睹了他狼狈的尊荣,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乌眼鸡皇帝脸上无光,黑气冒了三丈,可是七皇子像是被逼无奈,全然失去了顾忌,扑通一声跪下来道: “父皇,我实在是打不动了,那,那鞭子,不好用,柴爻人又像个驴子一样,死活都不认错,臣请陛下,不要再逼臣打服他了。” 原来是打人打得太辛苦了。 他这般样子,既不像个儿子,也不像个臣子,倒像是个泼皮一般了。 殿内的文武低头不语,很多人都开始鄙夷柴恢,可谁也不敢笑。 梁帝气的两手乱抖,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 “来人,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 敖霄抬手一挥,就有两个军士将柴恢拽出殿外,在被拖行的路途中他仍然在大声喊着,“父皇,儿臣是不是可以不打了?父皇——” 不过片刻之间,这大堂里竟然已经拖出去了两个。 这一切,都是由于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男人! 庄子萱凌然一笑,走到大殿中央,向梁帝施礼。 “陛下,臣身为照顾赵公子的钦命大夫,愿意与赵太子单独谈谈,或许对当前的状况有所助益。” 乌眼鸡皇帝哼笑了一声,“你看没看清,赵公子现在是要自裁,不是要病亡,难不成你一个小小大夫,还能将砍下来的脑袋接回去不成?” “陛下,臣女能够诊治的病症不只有五脏肺腑,皮肉伤痕,心病也是可以医得的,我有千金方,可诊赵公子之病。” 乌眼鸡皇帝眼睛一亮,有些玩味的上下打量着庄子萱。 “你在朝堂上答应朕,三日便可拿出诊治的方案,怎么,这才过去了半天就有了结果么?” 赵元稷艰难的转过头来,脖子上又涌出一股鲜血,他的眼中毫无惧意,冷冷的审视着她。 …… 庄子萱带着脖子上还插着一根金簪的赵元稷移步到了一处偏殿内,反身关上了门。 “庄小姐想对我说什么?” “我建议你还是先把这簪子从你的脖子上拿下来,让我帮你处理伤口,否则处理不当脖子烂了半边,到了那时休说是公主,就算是村妇也不愿意跟着你了。” 赵元稷笑了笑,当真松开了手,让庄子萱帮他止血敷药。 他目光含笑,与方才判若两人,一双蜜色的眼睛又开始有意无意的放起电来。 “你的眼睛真美,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画下来。” 庄子萱叹了口气,“我天生丽质,艳冠群芳,不差你这一句半句的马屁,找赵公子来这也不单是为了给你疗伤的,还是谈正事吧。” 又碰了个软钉子,可赵元稷似乎完全不生气,他抬起手握住了庄子萱的手腕低声道。 “那庄小姐想同我谈什么呢?你有千金方,药方在何处?” 庄子萱似乎也乐得同他逢场作戏,将朱唇贴在赵元稷的耳边,“千金方,有的,而且专治你这种心术不正来碰瓷的人。” 吸满了烧酒的简易消毒棉正戳在赵元稷的伤口上,疼得他皱了皱眉。 赵元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未等他开口,只听得庄子萱又道。 “公子以死相逼,可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就算你逼陛下同意了你和公主的婚事,你觉得他会痛痛快快的拿出嫁妆嫁女么?” “小庄大夫懂得倒是不少。” 庄子萱唇角勾起。 “我还知道,你不是得了痨病,而是中了奇毒,毒害七皇子的毒药来自赵境,让我想起从前在医书上看过,有种奇毒可以改变人的脉象,使人看起来同肺痨病人一样,我怀疑公子就是用了这种药。” 赵元稷脸上笑意未消,眼底却一片冰凉。 “捕风捉影。你又没有证据,又能证明什么?” 庄子萱替赵元稷包扎完伤口,后退几步晃了晃手中带血的纱布。 “在公子不注意的时候,我已经取得了公子的血,只要回去稍加查看,就能查出毒药的成分。” 瞬间,赵元稷脸色阴沉如水。 他瞳孔骤缩,明显是被人戳中了心事。 章节目录 第60章:天子赏识 果然,赵太子来梁国就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巨大的阴谋。 庄子萱一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若是公子执意不肯松口,我就会将你这个秘密传出去,到时候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公子这么多年是在装病,是个十足的骗子,不仅是公子,就连赵国的名誉也会扫地。” 赵元稷眸色微暗,透出隐隐杀气,他向前一步,将金簪在庄子萱的鼻尖上晃了晃。 “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这样再也没有人知道这秘密。” 灯火摇曳处,金簪离庄子萱的眼睛只有不到一寸,只要赵元稷的手稍微抖一抖,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被金簪指着的人,脚下却动也不动,一双眸子一眨不眨,淡淡开口道。 “公子自然有能力杀了我,可是这杀医的名声,你担得起么?况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痨病病人,竟然能够杀人,这样以来,公子染病的谎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赵太子的手缓缓落下,点点头道: “所以我非但不能杀你,还要竭尽所能的哄你开心,这样你才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庄子萱莞尔一笑,如同春风风人,夏雨雨人,端的是温柔可亲。 “奉承大可不必,只是希望今后的日子里,赵太子殿下,能和我这个小小的大夫好好的相处吧,你不给我惹事,我替你保守秘密,如若不然的话——” 赵元稷以手掩住了庄子萱的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他的手指温润如玉,带着淡淡的药香,可庄子萱脑海当中却电光石火般的闪现了敖霄拇指粗糙的触感。 赵元稷看她愣神,笑得愈发迷离,他欺身压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庄子萱。 “那就难办了,我要怎么答应,又该怎么拒绝呢?” 庄子萱不动声色,推开病娇美男子的手,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检查了一下他脖子上的血窟窿。 “我不知道公子和你赵国的种种密谋,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再这个样子的寻死觅活给我找事,我可就要生气了。” 赵元稷使出浑身解数,勾魂夺魄的眼神闪了又闪却毫无效果,只得垂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的摇头。 “你真是个可怕的对手,虽然知道庄小姐很聪明,可女孩子果然还是更可爱一些比较 好。” …… 两人重新站在梁帝面前,都已经恢复了镇定,赵太子脖子上的绷带,和乌眼鸡皇帝脖子上的绷带遥相呼应,都是庄子萱的杰作。 “臣为自己方才的鲁莽行为道歉,六公主婚事的事,愿意听从陛下的调遣。” 乌眼鸡皇帝以为他还会提出其他不合理要求,不料赵元稷竟然服服帖帖的跪了下来,惊得梁帝瞪圆了一双熊猫眼。 他上下打量了低头不语的庄子萱,一瞬间怀疑她是不是给这个赵太子下了什么迷魂汤或者降头术。 “那赵军的事——” “臣会修书一封,与陛下的书信一道,送抵我父皇帐下,告诉他婚事的事还在商议之中。” 这无疑是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梁帝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挥手道,“既然如此,这事今夜就先到这里,派人送赵太子回去,剩下的人都散了吧。” 一众服朱曳紫的官员鱼贯而出,不停地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这一晚上终于算是熬过去了。 庄子萱打了个哈欠,迈动沉重的腿准备跨出门槛。 却听得背后冷冷一声,“冠军侯和庄大夫留下。” 不会吧,还有完没完? 庄子萱只觉欲哭无泪,只好跟着敖霄反身回来。 时至今日,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梁帝的眼下总是有两抹厚厚的郁青之色了——他是真的不睡觉。 清远殿内的闲杂人等如鸟兽散,敖霄见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抬头向梁帝道。 “陛下,臣有要事,要向陛下陈奏。” “你的事先等等,我们先说别的。” 梁帝搓着一双枯瘦的手,目光在庄子萱的脸上胶着,有类冰冷的爬行动物爬过皮肤的触感。 庄子萱保持着镇定,但喉咙已然发紧。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乌眼鸡皇帝忽然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比哭还难看,透出一股阴梭梭的气息,庄子萱只觉得汗毛倒竖,浑身上下一齐不自在起来。 “好,你很好,很好。今日若不是小庄大夫和赵太子周旋,险些酿成大祸,朕要重重赏你!” 还好,是赏赐,不是祸事。 庄子萱只觉得,单就‘小庄大夫’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足够引起警觉。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这个喜怒无常的狗皇帝,今天早些时候还让人打了她好几十个板子,到现在自己的屁股还隐隐作痛。 “这是二百两银子,你庄家寒门,拿回去给你们姐妹几个添件衣裳吧。” 梁帝看起来心情大好,他拍了拍手,外面福安进来端了盖着红布的盘子进来。 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庄子萱眼中顿时有了光芒。 可是她略略思索,向皇帝摇了摇头道,“陛下,臣女不要赏赐。” “哦?怎么,难道是嫌这些不够?还是说你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梁帝有些狐疑的目光看向庄子萱,没有料到怎么竟然会有人对银子不感兴趣。 庄子萱心中暗道,金银珠宝我自然都想要,可是现在不是要钱的时候,她逼着自己将目光从那白花花的银子上移开,端正的向乌眼鸡皇帝行了个大礼。 “陛下,臣女有想要的东西,臣女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讲。” “臣女想请陛下允许臣女重新调查,贵妃中毒滑胎一案,为庄氏一门洗清冤屈。” 乌眼鸡皇帝眼中闪过一道微光,“这事太后不是已经准了你么?” 庄子萱抬眼一笑,明眸熠熠。 敖霄在一旁凝望良久,只觉得心中一阵热流滚过。 “太后是太后,陛下是陛下,臣女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调查那件事也要得道陛下的准许才行,毕竟陛下是天子。” 乌眼鸡皇帝大笑出声,点点头向敖霄道,“敖将军,朕没想到你那日刑场一块金牌保下的,还真是个人物。” 庄子萱早就看出来了。 后宫虽然不涉政,可太后的地位仍然不容小觑。 乌眼鸡皇帝明里遵从母亲,暗地里指不定多少勾心斗角。 若是调查贵妃滑胎一案只得到了太后的准许,在后宫难免会遇到许多不能查,不能问的事,只有乌眼鸡皇帝点头了,她才能顺藤摸瓜,将陷害父亲的真凶揪出来。 “庄子萱辞谢金银赏赐,为父求恩典,实乃仁孝,朕甚为感动,那便赐你权宜行事,重开旧案。” 皇帝掷下块金牌来,算是凭证,这金牌虽没有敖霄那一块厉害,但也能让庄子萱在宫中畅通无阻。 “谢陛下!” 庄子萱喜上眉梢,拿着金牌左看右看。 “还有件事,朕要问你。” 乌眼鸡皇帝懒懒振袖,眼底温度忽然散尽,冷冽目光迎上庄子萱的视线。 “那赵太子,到底有没有病?” 章节目录 第61章:想死,成全你 庄子萱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不会吧,难道这个乌眼鸡皇帝看出了赵元稷身上有问题?那自己和赵太子的君子协定岂不是要瓦解了? “怎么了?说不出话了?” 乌眼鸡皇帝的眼圈在煌煌灯火下更显得青黑,整个人散发出阴鸷的气息。 “陛下,臣女是医者,不是神仙,三天时间,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天,陛下现在就让臣女拿出方案来,未免强人所难。” 庄子萱暗暗咽了口唾沫,瞟了一眼敖霄,后者表情略无波澜,以极为微小的弧度点了点头。 不用说,这是在安慰庄子萱不用担心,他没有说出赵太子的秘密。 “这么说,就连你小庄大夫也遇到了疑难杂症,也有苦手的病人?” “人食五谷杂粮,病症本就千奇百怪各不相同,这赵太子表面上症状是痨病,但内里却是先天带出来的一种慢性病,因为是娘胎里得的,因此绝难治愈,就算保住性命,也要一辈子吃药。” 庄子萱说的有鼻子有眼,乌眼鸡皇帝自然也打消了疑虑。 “也就是说,此人这辈子都会是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治不好对么?” “有机会,只是机会不大。” “那就不要治好他。” 庄子萱愕然抬头。 只看见皇帝阴森森一笑,有如地狱阎王一般。 “让他就这样病着,赵国储君这样病怏怏的,能成什么气候。吊着他一口气,横竖不要让他死了,朕留着他有用。”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斜光到晓穿朱户,清远殿内蜡烛烧得见了底,同御座上的人一样看起来十分不景气。 一直沉默的敖霄忽然开口,“陛下,那公主的事,陛下想怎么办?” “公主的确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就算不嫁给赵太子,也不能久居宫中,朕有个法子,想听听你的意见。” “陛下,若是拒绝赵太子求婚,而将公主令许他人,很难不引起赵国国君不满,此时还需慎重。” 敖霄的表情有些凝重,赵太子连抹脖子的架势都拿出来了,可见是抱着破釜沉舟的觉悟来求亲的,这里面的水当真是深的很。 “比武招亲,如何?” 庄子萱疑心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古装电视剧当中见过多次的情节,今天竟然真的在身边上演。 “朕将公主配适的消息放出去,邀请天下王公之子前来招亲,不仅要出身显赫,更要文武双全,这样我大梁有了合适的姑爷,对赵国国君那里,也好交代。” 人人都知道赵太子久病羸弱,现在乌眼鸡皇帝竟然想出了比武招亲这一招,这不就是明摆着看人下菜碟。 够阴,够损,够歹毒。 似乎是对自己的计谋感到满意,乌眼鸡皇帝又自顾自的笑起来。 敖霄和庄子萱相视一眼,只得低头道了句。 “陛下圣明。” …… 庄子萱回到医馆,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空中飘着,她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此日庄范大夫出城采药,庄子萱又入了宫,因此医馆闭门两天。 本可以睡个懒觉,可迷迷糊糊的却被一阵唢呐声惊醒的。 庄子萱疲惫的皱了皱眉,睁开还惺忪的睡眼,屋外白帆飘扬,嘶哑的哭嚎声随之而来。 平白哪里来的晦气,这是谁家死了人,哭丧到了医馆门前不成。 她并未在意,翻身向内又睡了起来。 “徐夫人归来!徐夫人归来!” 等等,徐夫人?难道庄大夫那个天杀的徐姨娘死了? 庄子萱竖起耳朵,听见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哭道。 “可怜我母亲,被姐姐逼到这个地步,真是苍天无眼啊。”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不用说,定然是庄子湘。 她要是逢人便说自己害死了徐氏这还了得,庄子萱一怒之下,掀了帘子走出屋来,只看见庄子湘正伏在院子里的一口棺材上痛哭。 “母亲啊——” 她半句哭腔还没出口,就见庄子萱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 “这怎么回事?” 哭肿双眼的少女还未开口,棺材里忽然传出了一阵闷声咳嗽。 “让那个杀人凶手远着些,不要脏了我这口上好的棺材。” 棺材里的人说话了? 庄子萱还在发愣,就被庄子湘一把推开。 “听见没有,母亲让你离远点,赶紧去巴结你的那个什么冠军侯吧,我们庄家没有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主!” 合着这徐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中间的步骤都省下了,直接躺进了棺材里面。 庄子萱气乐出了声,“阳间有路你不走,非要走阴间的,活人住的地方不舒坦要往死人堆里去,劳民伤财就为了演这么一出,能恶心谁?想恶心谁?” 谁知那棺材里的人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心都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庄家已经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容身之地了,不如今日就埋了我!大家干净。” 徐氏撒泼,底下的一众丫鬟仆人纷纷跪下来。 “夫人使不得啊!” “夫人要是去了,二位小姐可怎么办啊,老爷可怎么办啊!” “有病……” 庄子萱心中冷笑,你真要寻死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只怕你舍不得死。 她翻了个白眼,走出大门去,只看见医馆周围驻守的军士军容依然严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院子里闹成这个样子,你们不管管?” 几个人见庄家大小姐来了,纷纷恭敬的低下头来,脸上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 “庄小姐,侯爷吩咐卑职保卫庄氏医馆的安全,可没让我们管您的家务事啊,徐夫人要给自己发丧,小的们也拦不住,小庄大夫您看这——” 得了,还得自己亲自出马。 庄子萱点点头,拍拍那个军士的肩膀道:“我知道了,你们仔细站岗,最近京中事情多,进入医馆的病人要记得及时察验身份,连只苍蝇都不要走脱。” “是!” 几个军士的胸脯挺起老高。 守护庄家医馆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 庄子萱反身回了院内,抬头就见房顶上招魂的人,一声一声喊得尤为渗人。 “徐夫人归来~归来啊~~” 好好的医馆闹成这个样子,真是岂有此理。 庄子萱站在院中指着房顶上的人道,“你下来,这府中徐氏活的好好的,叫什么魂!” 拿着白帆的人一脸无奈,“小姐,这是府中二小姐吩咐小人做的,说叫不满一天不给银子,小人干了十余年,今天是头一次给活人叫魂。” “他出多少银子,我给双倍!你下来!” 等到庄子萱解决了几个吹唢呐的和招魂的,徐氏早已经不在棺材中躺着,而是移到了后堂继续作。 房梁上悬挂着白绫,那徐氏正将脖子伸进去,底下一众人抱着她的腿嚎哭不止。 “夫人,你千万别冲动啊,夫人!” 庄子萱冷冷一笑,走上前去,一脚将她脚下的凳子踢开。 “想死,那就成全你好了。” 章节目录 第62章:婢作夫人 徐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如火如荼,不想庄子萱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径直上前踢翻了她脚下的凳子。 那徐氏陡然失了平衡,本能的用双手死死的抓着头顶上的白绫,两条腿不住的踢蹬。 “救命啊——” 徐氏杀猪一般的叫声刺得庄子萱耳膜生疼,后者冷眼作壁上观,看着她挂在空中荡来荡去。 主母要自杀,这还得了! 底下一众仆人哪里见过这个,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惊慌失措。 一个老婆子方欲上前捉扶,却被不停挣扎的徐氏一脚踢在面门上,飞了出去。 由于这一脚的反作用力,她在空中荡的更高,底下人东跑西颠,没能抓住她不说,还被踢翻了好几个。 原本站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庄子湘吓得小脸煞白,抖着嘴唇呆立在地,两只脚就像灌了铅,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眼看着徐氏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死死抓着白绫的手也堪堪下滑,庄子湘这才慌了神,扑到庄子萱脚下。 “救人!快救人啊!她马上就要吊死了!” “救她?她不是自己要寻死么?” 庄子湘连连摇头,头上的钗黛散落在地,显得极为狼狈,她死死的抓住庄子萱的衣襟,声嘶力竭的哭嚎道,“救救她!我不能没有娘亲,她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庄子萱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中扯回了袖子,眼睛却一直看着挣扎扭动的徐氏。 “那感情好,你们母子一处,黄泉路上也做个伴,刀子剪子任你挑选。” 这白莲花妹妹撒泼无法,又不敢上前去救人,又气又怕直跺脚。 “你杀了我母亲,爹爹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拜托,现在是你求着我救你亲娘,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么?” “我——” 庄子湘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房梁上徐氏的脸已经憋的紫红,看起来真的要断气了一般。 庄子湘咬了咬牙,跪在了庄子萱面前。 “求,求求你。” “态度不够恭敬。” 庄子萱站的笔直,她面带微笑,一低头就看见白莲花妹妹怨毒的目光,那样子恨不得现在就生吞活剥了她。 于是她笑的更灿烂,一字一顿道。“好好说话,该叫我什么?” 庄子湘后槽牙咬得死紧,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 “庄,庄大小姐,求庄大小姐救救母亲!求庄大小姐开恩!” 看看再这样胶着下去,徐氏真的有可能窒息而死,庄子萱抬手飞出一枚银针,正刺入她的穴位。 徐氏登时直挺挺的不动了,仍然保持着双手扯着白绫的姿势。 庄子湘和一众仆人连忙一哄而上,将人从房梁上摘下来,忙不迭的顺气喂水,舞了好一阵子半刻之后,徐姨娘才缓过了气。 她转醒过来第一句。 “你,庄子萱这个贱人,竟然谋害我!” 瞧瞧,狗改不了吃屎,这刚捡回一条命就想着打击报复。 庄子萱冷笑一声。 “谋害?笑话,要了你的命,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徐氏一听这话更加生气了,她脸色青白难看,恶狠狠的看着庄子萱,指着周围的一众仆人道。 “他们都看见了,你踢翻了凳子,明摆着是要害我的性命。” 她扶着庄子湘的手踉跄起身,一瘸一拐的向门外走去。 “蓄意谋害主母,我,我要去告官!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 庄子湘嘴唇抖了抖,从肩膀上回过头来看着庄子萱,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 “母亲,难道我们真的还要和官府打交道?” 当家主母要去向衙门告嫡女谋杀,这事情可就大了,底下一众仆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个主意,一个年纪较大的婆子试探着开口。 “夫人,要不还是等到老爷回来再定夺吧……” 徐氏白眼一翻。 “怕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 “哎,夫人这——” “说得好!” 庄子萱语气带笑,她的声音不大,但却令徐氏的脚步一顿。 “既然姨娘今日提到了王法,那我便与你论一论王法,姨娘素日不读书,可是女则里的‘七出’之罪总还有些印象吧。” 徐氏手插在腰上,眼睛横了横。 “七出?你什么意思?” 庄子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人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妇人悍妒,多口舌,有恶疾,无子,有了这些罪名哪一条都可以休妻,徐姨娘觍颜当这主母,我要是你,早就卷着铺盖回家去了。” “你说什么?我多口舌,我悍妒?那也没有你这个杀人犯更可恶!” 徐氏气急败坏,撂开了庄子湘的手,要和庄子萱正面对线。 庄子萱毫不相让,步步逼近。 “杀人?院子里的棺材是我买的?这白绫是我挂的?你脖子是我套进去的?你说有人看见我踢你的凳子,可人家还看见,我把你从房梁上放下来,我非但不是杀人凶手,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不谢恩还在这里恩将仇报,又是什么?” “你!” 徐氏吃瘪,脸色发白,一时失语。 那棺材和白绫是她自己准备的,这事的确怪不到庄子萱的头上。 “你雇人为自己发丧,表面上寻死觅活,其实目的无非是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嚣张跋扈逼迫主母,可是你不要忘了,七出之罪你占了至少四条,恬不知耻,妄谈王法,你不过是婢作夫人,哪里来的脸面?” 打蛇打七寸,庄子萱一面拆穿了白莲花继母的阴谋,一面又戳中了她曾为小妾的旧伤,徐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庄子萱!你不要太过分,我就不信,朝廷会放过杀人凶手!” “杀人是罪,自戕难道不是罪,是谁刚刚还说‘这庄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不如今日就埋了我’的?只要我将你近日言行上报官府,孰是孰非自有公断,姨娘这么急着要去见官,不如我们一起,现在就走!” 庄子萱劈手抓住了徐氏的手腕就往门外走,那徐氏见她丝毫不怕,反而升起畏惧之心,挪动步子不肯向前。 “怎么,怕了么?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么?” 徐氏几番挣不脱庄子萱的手,整个人被拖出大门,气急败坏之下竟然大喊起来。 “来人呐!杀人啦!” 她这一喊,庄子湘也来了劲,上来就将庄子萱一推,也嚷起来。 “你放开我母亲,你放开她!” 几个人拉拉扯扯的走到了街上,惊动了街上不少的路人,徐氏母女见状,更加肆无忌惮。 “这当女儿的要杀娘了!快来人管管啊!” 章节目录 第63章:东宫断案 徐氏母子尖叫的声音实在大,将半条街的人都喊过来了。 驻守在庄家医馆的军士忙不迭的将人群隔开,看着发疯的徐氏母子止不住的叹气。 庄子萱嫌她丢人,冷冷摔开了白莲继母的手,冷眼看着他们母女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心惨。 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已经过了快大半个月了,时常觉得所经历的一切都不真实。 原身的母亲早亡,徐氏嫉妒庄大夫的原配夫人与庄大夫感情深厚,对这个孤女百般刁难。 自己的亲生女儿捧在手心,原配夫人的女儿便随意贬低使唤,偏偏原身性格懦弱,在这个心术不正的继母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 这笔账,庄子萱可是从来都没有忘记的。 就在愣神的功夫,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三个人很快被围了起来,不远处一顶流云软轿停在路旁,似乎也想看看这庄氏医馆门口的热闹。 有了观众,戏精自然更起劲,只听得庄子湘哭哭啼啼道。 “庄子萱,你欺负我们娘俩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想害我娘亲的性命,你可还有讲半分人伦!” 打不过就耍赖,骂不过就装怂,理亏就颠倒黑白,这徐氏母女还真都是一路货色。 “人伦是跟人说的,不是跟信口雌黄的畜生说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今天还真就跟你们两个这一对并蒂白莲分个高下出来。 庄子萱还欲说话,只听得不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庄大夫好大的官威。” 阴阳怪气的,这谁啊? 庄子萱定睛一看,只见停在路旁的软轿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柴巍从里面露出了半张脸。 他昨夜刚挨了板子,今晨起来还在上药,脸色自然难看的很。 太子? 他怎么来了? 两人抬头对望,柴巍心中也是纳罕的很,这人名义上也挨了三十板子,怎地也不装个行动不便,好歹面上演演戏。 围观百姓见柴巍来了,纷纷下拜。 一时间被人群挡住的视野瞬间空旷起来。 庄子湘和徐氏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两人渐渐的矮下去,伏在尘埃里抖个不停。 “参,参见太子殿下。” 柴巍低头看了看两人,措辞礼貌语调却颇为傲慢 “夫人和二小姐不用行这么重的礼节,请起吧,你们是庄大夫的家眷,庄大夫是我国朝著名的太医,虽然身蒙悬案,但是本宫相信……” 庄子萱看着他一如既往唠叨不停,心里是一串拉长的问号。 这东宫泥塑的储君怎么忽然跑到大街上,管起庄家医馆的闲事了? 却听得柴巍又道。 “偶然路过,小庄大夫这里好像有一桩难断的案子,若是不介意,本宫今日便来断一断如何?” 还真是找上门来管闲事的,这柴巍也不知道是敌是友,先静观其变好了。 与徐氏母女战战兢兢颤颤巍巍的态度不同,庄子萱显得落落大方。 “殿下大驾光临,倒令我惭愧了,这本就是府中一桩家事,平白闹到了大街上,碍了殿下的眼,实在是惶恐至极。” 柴巍微微一笑,看了看徐氏母子道。 “夫人看起来心情不佳,敢问是什么事?” “这——” 徐氏不敢看太子的眼睛,更不敢将自己闹事,为自己发丧的事抖搂出来,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庄子萱眼睛转了转,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殿下,本是我这个姨娘想躺在棺材里体验一下驾鹤西去的感觉,便给自己排了这一出戏,我是配合姨娘演出的而已。” 庄子湘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不仅是她一个人有。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连反驳都忘了,只是机械的傻傻摇头。 “戏?” 柴巍眉头微皱,只见庄家医馆的门大敞四开,棺材停在中央,上面并配有白幡香花,纸钱等物,看来这丧事办的有板有眼。 “养生丧死,是民之大事,提前练习也免得临行慌乱,这本是好事,一家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打起来呢?” 庄子萱心想这柴巍睁眼说胡话的能力倒是一套一套的,谁家平白的日子不好好过,还练习办葬礼的。 她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道。 “哪里有打起来,不过是拌几句嘴而已,让殿下见笑了。” 两人说了一通官话寒暄,眼见着这事就要这样混过去,庄子湘不干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指着庄子萱道。 “什么演戏,分明就是她欺负人,母亲是因为这个女人才——” 庄子萱眼一横,心中暗道,你想说什么?难道要亲口承认你母亲胡闹上吊? 这可是东宫太子的面。 好在庄子湘还有点脑子,将剩下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庄子萱故作亲密的拍拍庄子湘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春风和煦。 “好了妹妹,别生姐姐的气了,姨娘和咱们不是一家人么?以后也得,好、好、相、处,不是么?” 她把‘好好相处’四个字咬得尤为清晰,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庄子湘又想起今日自己这个姐姐的冷肃面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柴巍不知其中关窍也不计较,点点头道。 “无妨,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和气,若是从内里斗起来,这家离败落也不算远了,你们能够解除误会,是最好的事,本宫很欣慰。” 徐氏母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再多的不满当着柴巍的面不好发作,只得灰溜溜的回了府中。 这桩‘家务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断完了案,庄子萱心中嗤笑,原来这泥塑的储君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 柴巍看起来自我感觉良好,还觉得自己给人家解决了多大的麻烦。庄子萱看他丝毫没有走人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拿太子怎么办。 “殿下今日来我庄氏医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虽然今日医馆不开张,可若是身体不适,我也可以为你诊治的。” 庄子萱笑容可掬让开一条路,做了个请的姿势,手却指向了院子里的棺材。 心中暗想,你看这一口大棺材,又黑又亮,晦气吧,晦气你还不快走。 谁知柴巍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道。 “多谢小庄大夫关心,本宫已经无碍了,倒是你连日劳顿,不知道休息好了没有?” “劳烦太子殿下挂念,我还没有休息好。” 庄子萱本以为他下一句就要说‘既然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了我们各回各家’谁料柴巍话锋一转。 “本宫看你气色挺好,应当是休息的差不多了,来人!” 他挥了挥手,只见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出来,将庄子萱团团围住。 这是要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64章:满头大汉 庄子萱只觉得自己被抠脚大汉包围,整个人都透不过起来,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柴巍。 “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帮你搬家,搬进宫里去。” “啊?搬进宫?我为什么要搬进宫里去?” 庄子萱心中警报一声接着一声,大呼不妙。 柴巍见她犹豫不定又道。 “赵太子说,一刻见不到小庄大夫,就不安心,因此请求陛下让你住在他现居的宫室附近。” “那陛下同意了?” “是。” 这乌眼鸡皇帝安得什么心,不会是想将庄家连根拔起,连盆带土的端进宫里去吧。 庄子萱的脑子转的飞快。 她想,若是在宫外居住,进出都有敖霄保护。 宫里是什么,宫里有的除了毒药就是刺客,让她进宫每日和赵元稷待在一起,那还有好? 正思量间,几个男子已经在院子里走动起来,他们像饿狼一样的环伺院落当中的一草一木,脸上的神情着实令人担心。 其中一个动辄就要背那棺材,瓮声瓮气道。 “庄小姐,这棺材你要不要带着啊?” 我带你个大头鬼,你给我放下! 一定是赵元稷! 庄子萱眼前浮现出赵太子那张挂着轻浮笑容的脸。 痨病鬼果然没安好心,端的是一肚子坏水。 她在心里将赵元稷和乌眼鸡皇帝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堆起恭敬的笑容。 “太子殿下,搬进宫里去怕是不行,这里外里都是皇亲贵戚,我住不惯。” “有什么住不惯的,我看你在宫里呆得挺好,听照顾你的宫女说,你很喜欢宫中的浴桶。” 庄子萱鸡皮疙瘩掉落满地。 宫里遍布眼线是出了名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柴巍连自己洗澡的时候说的话都能听去,这要是真搬进去还得了。 她咳嗽两声,扳着柴巍软轿的边缘,面带恳求之色道。 “无心之语,我认床,在宫中会睡不着的,睡不好觉就没办法给人诊病,还是请殿下求求陛下让他收回成命吧。” 她看太子皱起眉头,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况且我爹还没回家,这搬家的事怎么着也得他老人家同意才行,否则我爹采药回来,还以为是我庄家被人洗劫了。” 柴巍似乎觉得庄子萱这话颇有道理,不经人家同意就将人家家里的东西扛走实在是不太礼貌,因此妥协道。 “这倒是不难,也好,那就等庄大夫回来以后,通知他再搬吧,人我给你留下,你随意差遣就好 。” 几个抠脚大汉闻言,默默无声的在医馆门口坐了下来。 他们个个生的虎背熊腰,远远望去跟庙里的金刚差不多。 庄子萱头皮发麻,她看看柴巍一脸木然,依然想着要做最后的挣扎。 “赵太子病的事,让臣女面见陛下再谈吧,殿下现在正要进宫,对吧,请殿下带着我一起。” 她真心诚意的扶着柴巍的轿子,表情行动都在疯狂暗示:快邀请我跟你一起进宫,快让我跟你一起坐轿子吧,或者把轿子让给我也行。 “那可就难办了,我现在是要出城,不是要进宫。” 柴巍脸上泛起焦急的神色,也不知道怎么就凭空多出了那么多要忙的事来。 “过两天父皇要设宴款待赵太子,还要准备举行公主的比武招亲仪式,本宫要去准备会场,小庄大夫若是想进宫,还是自己走着去吧。” 一言未竟,柴巍敲了敲轿子的棚顶,两个轿夫从斜刺里一溜小跑的跑过来,将那顶软轿抬起,飞也似的跑了。 柴巍溜了不要紧,这门口坐着的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可怎么办,现下马上到了中午,难道还要管这些人的饭不成? 庄子萱看着这几尊大佛一团愁绪,试探着问道。 “几位在这里可坐的舒坦?” “小庄大夫不用客气,我等都是力大无穷的武夫,就算将这宅子全都扛走也是使得的。” “……我不是我没有,只是,我想问问几位吃饭了没有?” 几个大汉互相看了一眼,哈哈的大笑起来。 “自然是吃的饱饱的,否则怎么有力气替人搬家呢?” 行了,不用管饭,庄子萱不想与他们过多周旋,她抬腿进了医馆大门,只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好好想想这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 她的身子还没挨到床,就听见外间有人蹬蹬蹬的跑进来道。 “小庄大夫,前厅有人求见!” “不见,我要睡觉,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见!” 庄子萱翻身向里,准备将自己的耳朵堵起,两耳不闻窗外事。 “小庄大夫,这来的不是旁人,是冠军侯啊!” 敖霄?他怎么来了。 庄子萱揉了揉眉心,心中却不像方才那样郁闷,这医馆内的访客总算有一两个不那么讨人厌的。 “知道了,我收拾收拾就过来。” 待到她整理停当来到前厅,见敖霄正负手站在堂下,他此日玄衣束带,刚健笔挺,更显精神焕发。 “侯爷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想是近日来保养的得体。” 敖霄转过脸来含笑看着她,眉眼里有威仪也有关切。 “你给我的药我一直在吃,现在已经大有起色,我看你气色也不坏,想必身上的棒疮也好了许多吧。” “这都是托了侯爷的福才能如此啊。” 庄子萱回想起敖霄挥动板子打在自己的两胫,屁股又在隐隐作痛。 敖霄见她心情不佳,以为庄子萱还在怪罪自己。 “昨日的事,我确有不对的地方,对你的态度也太粗暴了些,可你要是不满我昨日打了你可以直接言明,不用这样弯弯绕绕的,倒跟宫里那群人一样了。” 庄子萱看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间起了捉弄敖霄的心思,拿态摆出一副官事官办的样子来。 “侯爷误会了,昨日之恩,我自然感激不尽,又怎么敢生出半分其他的心思。” 敖霄上下打量着她,见庄子萱仍是有些寡淡神情,只当她心中仍旧作梗,略微叹了口气道。 “无事便好,那些个文官太监满口忠义仁孝,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比谁都多,总和那些心计深重的人说话,累,还是和你相处舒服一些。” 庄子萱眼睛转了转,有些促狭道。 “侯爷的意思,是我头脑简单没有心计,骂人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吧。” “我何曾有过这样的意思?” 敖霄惊得摆正脸色,后背都离了椅子,两人这样对视半晌,终于是庄子萱绷不住先笑了出来。 “闹着玩的,我早就不生气了,旁边的太子被打成什么样我又不是没看到,若不是侯爷放水,我哪还有今日呢?” 敖霄被戏弄了却拿她没办法,扶着额头舒了口气,看这情形,庄子萱并没有因为昨夜庭杖的事生气,一颗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 “我看你脸色不好,还以为你还在气恼。” “那是今天上午被他们闹得烦,不如侯爷夸我几句,让我开心开心?” “夸你?夸你什么?” “自然是夸我美丽端庄,温柔大方,学识渊博,气质淑雅,反正侯爷想到什么好词都说出来就好了,真诚点,我爱听。” 庄子萱言毕,真的抬起下巴来,颇有兴致的等着敖霄夸她。 后者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自己说的这些你自己信么?” “几句话嘛,这么小气——” 庄子萱作势扭过头去,假意负气,敖霄无法,只得拉过了她的肩膀,低声道。 “好,我就真心实意的夸夸你。” 章节目录 第65章:不许进宫 敖霄拉过了庄子萱的胳膊,一双眸子如寒泉明玉,摄人心魂。她顿觉耳根发热,承受不住那目光,想要低下头去,却被捏住了下巴。 “你人生的好看,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你的医术高明,救死扶伤不避亲疏,是个好大夫。” “还有呢?” 敖霄又端详了她片刻,展颜一笑。 “虽然你爱惹事,发起脾气来嗓门大,吃东西的样子有些像个破落户,可是你的心地善良,为人态度端正大方……” 庄子萱嘴角微微抽搐,这夸赞人的画风怎么越来越往崩坏的方向走了。 敖霄说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捏着一个女孩子下巴的样子着实是有些失礼,有些意犹未尽的松开了庄子萱。 他掩饰般的抹了抹额头道,“好了,我来是要有正经事跟你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昨天晚上掉进湖里的那个小太监,人不见了。” “不见了?” 庄子萱愕然变色,盯着敖霄。 “我们亲眼看见他沉下去,这金鹤池又不是无底洞,难不成那人的尸体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宫里内臣用各色的筛网在池子里捞了三遍,除了水草和旧年遗失的几件簪环首饰以外别无他物,别说是人了,就连鱼都没有几条。” 敖霄看看周围无人,倾身向庄子萱道。 “但是还是有些收获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布包当中是一块硬邦邦的黑布,庄子萱皱眉闻了闻。 “是血?” “这是昨天晚上企图行刺你的贼人身上的,还有这个——” 敖霄又将一块绢帛递到庄子萱的面前,绢帛包着的同样也是一块带血迹的布。因为时间缘故已经变成肮脏和黑褐色。 “这是什么?” “谋害七殿下的贼人身上的。这两样东西你帮我看一看,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庄子萱秀眉微蹙,将那两枚布包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 “侯爷的意思,若是这两人中毒种类一致,就可以说明谋害七皇子和谋害我的是同一个组织的人。” 敖霄目露赞许,不住的点头。 “有的时候死人身上的东西,比活人还有价值。” 死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对于我们家主子来说,没有比死人更可靠的人了。 庄子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眼睛一亮。 “可以佐证这一猜想的还有一件事,昨天的那个刺客似乎很怨恨贵妃和七殿下。” ——你连柴恢那个贱人的儿子都救了。 果然,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七皇子落水这桩案子。 敖霄不住点头。 “那样更好,烦劳庄小姐这几天就把这两样血迹研究一下,我期待你给我一个答复。” “等等?侯爷这就要撂挑子了?” 庄子萱瞪圆了眼睛,看着起身欲走的冠军侯。 敖霄长身而起,衣裾垂地,面上笼罩了一层愁云。 “京营布防,公主比武招亲,前线的战事还晦暗不明,更兼眼前这几樁无头悬案,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 他顿了顿又道。 “这两天你进宫查案,是难得的昭雪庄家冤屈的机会,我给你的东西也捎带着研究研究,不要镇日里闲逛。” 庄子萱心下叫苦不迭。 自己这才放了大半天的假,忙着在家手撕继母,敖霄竟然就跑来申斥她不够敬业,这放他走了还得了。 庄子萱抓着敖霄的袖子不肯松手,哭丧着脸道。 “一面要给侯爷诊病,一面要和赵太子周旋,这医馆的事我也放不下,再让我调查宫中贵妃的事,当真是分身乏术,急不来的。” 敖霄微微皱眉,只听得庄子萱又道。 “侯爷,就算我爹不是庄范,是托塔李天王,我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一个人同时完成这么多事啊。” 门外响起了哐哐的敲击声。 “小庄大夫,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啊?” 不用说,是太子派来的抠脚大汉来催命了,他们虽没有对庄子萱做什么,可就只是站在院子里或者面前,就碍眼的很。 庄子萱看看敖霄,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现在皇帝和赵太子都找上了门,自己一定要抱紧冠军侯这条大腿,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后宫有些许立足之地。 “侯爷,你得帮我。” 敖霄面色镇定,无视了门外愈发震耳的敲门声,将庄子萱扶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要我搬到宫里去和赵元稷同住,他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什么?” 敖霄的瞳孔皱缩,两条剑眉立了起来。 “两国马上就要开战,他一个行为没有任何底线的狂悖之徒,你跟他在一起?” 提起赵太子,敖霄的目光立刻变得阴沉了许多,他思量片刻,低声问庄子萱道。 “让你搬进宫住,这是谁的主意?” 还能有谁,乌眼鸡皇帝呗。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能这样说,庄子萱一秒入戏,眼中含泪,可怜巴巴的拉住了敖霄的衣袖。 “侯爷,我害怕那宫里,可是若没有陛下的准许,我便不得不去。” 她的额头渗出了层层冷汗,只听见门外敲门的大汉喊了两声。 “庄小姐,你的行李收拾好了没有?用不用我们帮忙?” “不用!” 敖霄握紧了拳头,将门敞开,横眉站在中间。 几个抠脚大汉站在堂前的青砖上,被他凌然的气势惊得后退了几步,背后漆黑的棺材被秋日的阳光晒得发烫。 敖霄的目光略过他们,一字一句沉声道。 “庄小姐哪里都不去,你们几个回去吧。” “可这是太子殿下吩咐我们做的,殿下吩咐我等,今日就将小庄大夫的行礼搬进宫里,现在赵公子的偏殿都已经打扫完毕了,只等新客入内,侯爷还是不要横加阻挠了吧。” 这些武夫长得凶恶,说话竟然还彬彬有礼一板一眼的,庄子萱抬头一看,才发现敖霄此刻整个人都在冒黑气。 “太子殿下进来操心国事,这样的小事怎么可以劳烦殿下,就算是要庄小姐入宫,也断然没有这样仓促的道理,一切等到庄大夫回来再说。你们回去,就按照我说的复命。” 几个武夫是个直肠子,见自己的任务完不成,自然恼恨起来,可又忌惮敖霄的威严,只好软下身段来央求。 “冠军侯威名赫赫,自然不会与我们这些个草根匹夫一般见识,可是我等这样回去复命必要挨鞭子,还请侯爷体谅。那赵元稷公子的病情,是不能耽误的。” “他的病我心中有数,只是现在要查明病因,还需要翻阅和查看很多书籍,这里有些是我的,还有是我父亲的,还请几位稍缓,等我整理完毕,拿出诊疗方案再随你们入宫。” 庄子萱笑得春风和煦,看了看几个人又道。 “秋日里天气冷暖不定,几位出来想必也有大半天,这日头炽盛燥的很,不如前厅喝杯茶,去去暑气。” 她在旁边唱着红脸,和面容严峻的敖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个抠脚大汉见庄子萱软硬不吃,很是无奈,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66章:恩威并济 “侯爷,庄小姐,求二位救救我们。” 几个五大三粗的抠脚大汉忽然齐刷刷的跪在自己面前,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庄子萱心中纳罕,你们这群孔武有力的武夫,竟然要恳求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搭救,这是什么道理。 “大哥们,有话好好说,这哭什么呀。” 庄子萱浑身都不自在,可面上又不好挂出幌子,只得看着敖霄,后者向她投来一撇,眼中神色颇有大哥看小弟的意思。 庄子萱会意,躲在自己这个“大腿”身后,任由敖霄为自己遮风挡雨。 “你们有什么难言之隐,站起来说话。” 冠军侯发话,几个人才敢站起身来,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步,插手施礼道。 “侯爷恕罪,其实我们几个人,不是来帮庄小姐搬家的。” “不是来帮我搬家的?那你们难道是来砸场子的?” 庄子萱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几个大汉竟陡然变了脸色。 “庄小姐料事如神,这又是如何得知的?” 还真是来砸场子的。 庄子萱深深地吸了口气,要不是敖霄今日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和门口的那些军士,想要和这几个彪形大汉叫板,还真不知道是谁吃亏。 可既然人家给了台阶,那断然没有不顺杆爬的道理,庄子萱故作深沉,凝视了几个人片刻才开口道。 “我方才看你们几个坐在门口就贼眉鼠眼的,就大概猜到了你们没有安好心,怎么我与几位有什么过节么?这庄家医馆治病救人,你们为什么要砸它?” “庄小姐误会了,不是我们要砸,而是我们的主子逼着我们来砸的。” 庄子萱心中疑惑,方才是太子让他们等在府中的,难不成这事是柴巍指使的? 她用眼神暗示敖霄,后者会意,一双剑眉竖起,呵斥了一声。 “大胆!难道你们想污蔑太子殿下,说是太子殿下指使的你们不成?”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压迫力,有如冬夜凛凛寒风,裹挟霜雪破空而来,几个武夫吓得跪在地上如同缩头鹌鹑一般,颤抖不止。 “小人有罪,我们绝没有想要污蔑太子殿下的意思,可是夫人命令我们今日一定要将庄家医馆砸的稀巴烂,还要将所有的药物和书籍焚烧殆尽,以防庄小姐在三日之内,找出医治赵太子的药方。” 什么?不但要砸场子还要烧书?庄子萱火气腾的一下窜上来。 “这是谁的主意?医学典籍治病救人,很多都是孤本,失去了这些重要的资料,不知道会有多少病人会因此得不到救治,你们但凡还有半分为人的良心,这样的事,连想都不会去想。” 几个人诺诺连声,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说,是谁指使的你们?” 敖霄的声音冷冷垂落,将几个大汉吓得又是一抖。 “小人,小人不敢说。” 一语未竟,竟觉利刃悬颈,他抬头一看,敖霄正将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说实话,那本侯今日便要取你的性命。” 壮汉泪流满面,抬头望着敖霄道。 “侯爷,小人怕死,可我等更怕家人受到牵连,我们本是喜峰口的农民,去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我等拖家带口一行南奔,流落到了此处,本想着再京城打零工混口饭吃,却被主人看中,立下了卖身契,因此我们若是不尊号令,不听差遣,轻则受罚,重则身死门灭。小人一个人死不足惜,可怜我一家妻儿老小都要受牵连,实在是迫不得已啊侯爷——” 他越说越伤心,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底下几个被触动伤心事,也掉了眼泪,一时间院内一片嚎啕之声。 这情形与青黑的棺材相映成趣,倒真像是有人在哭丧一般。 可是比起晦气来,庄子萱在意的却是其他的事情,喜峰口是梁赵边境重要的关隘,襟山带河,势危权重,这些人从边境来,成分不明,值得怀疑,不知道会不会是来自赵国的尖细? 庄子萱抿起嘴想了想,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诈他们一诈。 “还在演戏,不如将怀携的利刃掏出来,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几分胆色!” 一句话将底下跪着的人说的发愣,谁能想到一个小小女子说起话来也这么厉害。 “昨日就是你们的人,谋刺我未果丢了性命,今天又多叫了几个,是想一人多取胜吗?你们到底还有多少同党,一并也叫出来吧!” 跪着的武夫连连摇头,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庄小姐,我们哥几个一直在一处,从来没有什么同党,主人虽然控制了我们的妻儿老小,可是平日里从来没有让我们去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谋刺庄小姐就更不可能了,请小姐和侯爷饶命啊!” 哭得蛮真诚的,还真不像是假装。也许他们不过是几个山贼,同昨日那些个刺客没有关联。 敖霄看着庄子萱皱眉,用低低的声音向她耳语道。 “你看他们虽然身体强壮,但手上尽是老茧和污痕,若是长年用刀之人虎口会有磨损,可看他们手上的茧,都是使用农具所致,因此这几个人应该没有撒谎。” 敖霄的观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庄子萱点点头,将脸色放缓了一些。 “不是就好,我只怕你们是人家派来杀我的。你们不用害怕,在庄家医馆当中有冠军侯在,没有人能拿你们怎么样。” 几个壮汉抖着嘴唇互相看了看,紧绷的神情似乎略有松动。 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便对面前这个女子又怕又敬,再也豪横不起来了。 “想要得到,便要施恩,害怕失去,则需威慑,想不到你面圣的机会没有几次,这件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敖霄看着庄子萱的目光透出赞许,后者微微一笑,耳根也有些许发热,她端正神色,继续开口道。 “只要你们说清楚,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焚烧医书,砸烂医馆的,罪行轻重,自在朝廷,敖将军和我体谅你们家中老小,不会过于苛责,可若是蓄意隐瞒——” 恩威并施,几个人磕头如捣蒜。 “小人不敢,小人愿意将实情和盘托出,还请敖将军和庄大夫为我们这些小民做主啊!” 几个人悉悉索索了好一阵,跪在斜后方的一个忽然开口。 “她自己也是叛国求容,出卖色相的人,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忠义呢?我等虽是草莽之人,但也讲信求义,敖将军素来高名,我等心甚向往。不如今日,我们就改投奔庄小姐和敖将军门下如何?” “好,我说,指使我们的人,也在宫中,还望侯爷帮我们寻回妻儿老小,小人等感激不尽,愿一生侍奉侯爷!” 庄子萱屏住了呼吸,只等着一个名字从他的嘴唇里蹦出来。 章节目录 第67章:登门叫板 指使人犯焚烧医馆,破坏典籍,就算没有真的发生,可这样歹毒的心思未免不让人心惊。 眼见着那壮汉终于松口,庄子萱眉心一动,紧紧盯着面前身材魁梧的男子,迫切的想要从他的嘴里听到那个答案。 “侯爷,那个指使我们的人就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门口忽然响起的一声马嘶打断。 壮汉回头一望,脸色陡然突变,膝盖一软伏在了地上。 其实不用说出口,那答案也已经写在他脸上了。 庄子萱顺着他目光看去,只看见青石板路的尽头,一架耀目的金色銮驾正停在庄家医馆的大门口。 大太监福安从马上翻身下马,踏着满地飘飞的纸钱,恭敬的打起了帘子,从銮驾上扶下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丽人来。 底下跪着的一众抠脚大汉早就没有了刚来医馆时的气势,一个个如同缩头鹌鹑一般不停的吞咽着唾沫。 “好端端的白着脸干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底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好像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美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庄子萱飞快的扫了一眼,只见那女子一双丹凤眼,两条吊稍眉,万缕青丝绾顶,满头珠翠耀目翠金,薄如蝉翼的金纱衣裙上遍绣华虫锦鸡,远远看去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 她纷飞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收拢,只觉得肩膀一沉,她飞快的扫了一眼身后,只见敖霄在默默使了个眼色。 这才发现,这周围只有自己和他还站着,其他人早就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其实不用敖霄提醒,单看福安对她恭敬的态度,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好惹的主。 冠军侯不动声色的挡在庄子萱面前,向面前的美人插手施礼。 “臣不知道贵妃娘娘至此,未及远迎,还望恕罪。” 原来是柴恢的母亲,皇帝最宠爱的贵妃——也对,除了她谁还有这个胆子,敢用乌眼鸡皇帝才能用的车驾? 庄子萱恍然,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特意乘着逾矩的天子銮驾前来示威,未免过于小题大做,法子也不大高明,也罢,有其母必有其子,柴恢嚣张跋扈的性格,和他这个亲娘自然脱不了干系。 贵妃冷冷的目光越过敖霄的肩膀停留在庄子萱身上,脸上却泛起笑容来。 “敖将军这说的是哪里话,知道你来的勤,可是今日能遇见,也算是巧事,不知道冠军侯的病诊得怎么样了?” “小庄大夫医术精湛,臣已经好多了,贵妃可是玉体不适,前来医馆看诊的?” “来医馆怎么就一定是身体不舒服,我是来找庄小姐有事的,和侯爷无关。” 贵妃的话说的凌厉,敖霄闻言略微一愣,不自觉的看向身后,目光里带着些担忧的意味。 庄子萱脸上平静无波,目光投向了院落当中的棺材。 棺木漆黑和衣裙赤金,两样都很鲜明,看样子,这贵妃今天是来给自己和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找场子来了。 来就来,乌眼鸡皇帝我都不怕,怕你做什么,庄子萱微微一笑,颔首道。 “贵妃娘娘既然是来找我,那就请侯爷暂且回避吧,医馆今日出了些事,有碍观瞻之处,还望见谅啊。” 敖霄见她胸有成竹,悬着的一颗心却没有全然放下,他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默默的退了出去。 冠军侯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之外,福安的脸色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大胆,没看见贵妃至此,还不跪下!” 他尖细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冰冷黏腻的眼神粘在庄子萱身上,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睛里伸出獠牙来。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这福安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庄子萱淡然见礼,眉心眼尾却并无一丝怯意。 “臣女不知贵妃娘娘至此,多有怠慢,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一双金缕鞋挪到了自己的面前,纤纤玉足,盈盈一握,可是这鞋子的主人,却是个十足的悍妒之女。 今日这状况,其实不难猜到。自己三番五次的给柴恢没脸,贵妃心里肯定早就不满。 更兼昨日皇帝急病,太子力排众议让庄子萱为他诊治,却单单把她关在宫门之外,这无疑是将贵妃高傲的自尊放在地上踩。 她无法向柴巍这个嫡长子发难,满腔怒火自然要发泄到庄子萱这个既没有势力,也没有后台的人身上了。 贵妃头上的珠翠响声不断,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不卑不亢的清丽女子,见她面上并无半点恭敬的样子,心中顿时火起。 “原来,你就是庄子萱?” “是,正是小女,贵妃娘娘有何见教,还请垂问。” 庄子萱辅一抬头,就与贵妃的目光相对, 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滑过庄子萱的下巴,将一双凤目眯了眯道。 “不错,确实有几分姿色。” “贵妃娘娘过誉了,小女蒲柳之质,怎能与贵妃娘娘牡丹国色相比?” 一番恭维的话说的四平八稳,可却不见贵妃脸上有些许的笑意,想必平日里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不觉欣喜。 “你还年轻,对于自己拥有的东西,生的有几分好看难免会生妄念,但是勾引皇子——你怕是不想活了吧。” 贵妃强迫庄子萱与自己对视,后者目光毫不避讳,分明是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样子。 “贵妃娘娘是不是误会臣女了,七殿下与臣女早就已经没有婚约了,何来勾引之说?” 两人的脸不过隔了咫尺,庄子萱终于有机会好好观察面前这个盛宠不衰的女人。 她保养的极为精心,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眼尾细细的皱纹,更想不到她已经是一个成年皇子的母亲。 贵妃凤目微狭,冷冷一笑。 “放肆,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表面上装作对恢儿爱答不理,其实一门心思想着将恢哥儿拴在自己的身边!” 脚长在你儿子自己身上,他三番五次的来纠缠我,怪我咯? 庄子萱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正色看着贵妃道。 “娘娘这话可就说错了,小女与七殿下原有的婚约是陛下钦定的,小女曾经非常爱慕殿下,但是殿下心有所属,故而想要成人之美,几番殿下遇险,我只不过是碰巧在场,贵妃娘娘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殿下本人。” “问他本人,他一个孩子懂什么——” 庄子萱心中满是拉长的问号。 柴恢少说也有快二十岁了,敖霄像他那么大的年龄已经上阵杀敌军功赫赫了,结果今天你却说,他还是个宝宝? 庄子萱缓缓垂下眼眸,不咸不淡道。 “贵妃娘娘既然是七殿下的生身母亲,总不会连他到底心悦于谁都不清楚,还要到臣女这里来求证吗?” 贵妃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她凤目瞪得滚圆,指着庄子萱道。 “庄子萱你好大的胆子,你听好了,不要想着你干了几件招摇撞骗的事,就能在本宫这里蒙混过关,你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哪里来的脸面勾引本宫的儿子!” 章节目录 第68章:第二个军令状 庄子萱一句话,就把贵妃这根炮仗点着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横竖要把这个没来由的罪过按在她头上。 眼见着贵妃越说越气,她目眦欲裂,头发都要根根竖起。 这副样子倒是比柴恢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母子连心,都是一路货色。 庄子萱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最后的耐心一字一句道。 “臣女没有勾引七殿下,臣女之父也不是罪臣。” “还敢狡辩!那碗安胎药,不是你爹庄范给我的么?害死本宫的一个孩子还不算,现在还要再害恢哥儿不成?” “那碗安胎药经过多少人的手,娘娘为何一口咬定臣女之父是谋害娘娘的凶手,有谁会不要一家老小的性命和前程,而去谋害一个素无相关的孩子呢?况且那时一种西域的毒药,价值万金,极为罕见,以我庄家的能力,绝无可能得到。” 庄子萱凝神看着贵妃道。 “还望贵妃娘娘三思。” 那碗安胎药是贵妃的心病,饮下去之后不但孩子没有保住,自己的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这个无头仇怨,比天大的黑锅,一直以来都是由庄家背着的。 “本宫不管,是你爹将那药递给本宫的,他就是凶手!” 庄子萱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女人完全不讲道理,今天似乎是要一并在她身上清算。 福安见贵妃一张脸气的雪白,忙不迭跑上前来。 “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就由我来管教,娘娘若是为了她气坏了,可怎么得了啊!” 福安不动声色的瞪了庄子萱一眼。 他脸上虽然是一副焦急的神色,可是庄子萱却注意到,他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人几次三番被庄子萱抢白,在冠军侯面前吃瘪,今日端的借着贵妃的怒火,在这个小女子身上找补。 山雨欲来,大厦将倾。 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一个是与庄子萱有宿怨的大太监,这样兴师问罪,庄子萱看似已经无路可逃。 “冠军侯今日若在,也救不了你,庄子萱,你现在跪地求饶,说不定娘娘还可以留你一条命,否则的话——” 福安站在贵妃身前,两人紧紧盯着庄子萱,可她的肩膀却动也不动,目光低垂,衣摆垂地,眼观鼻鼻观口,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 “既然没有觉悟,那也没有原谅的必要了。” 贵妃发出一阵阴森笑声,指着地上跪伏的几个抠脚大汉道。“你们几个,把她绑起来!今日就在这里,和这个什么劳什子医馆一并烧了!” 这贵妃当真是全无顾忌,不知道敖霄就在不远处,她要是敢烧医馆冠军侯就会立刻提刀冲上来的道理么? 好在福安还有些许的脑子,朝着贵妃使了个眼色。 “娘娘,小惩大诫,今日姑且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目无尊上的小蹄子按住,好好的打着问!” 几个抠脚大汉面露惊恐,愕然抬起头来。 先是命令他们焚烧医馆,现在又让他们杀人。 一个活泼大方的女子今日就要香消玉殒,这样的事,无论是谁都无法不动容。 “娘娘,小庄大夫她定然不会做那样的事,还请贵妃娘娘开恩啊!” “你们刚认识她,就想着为她求情,究竟谁是你们的主子?是我还是这个小蹄子?” 贵妃一双凤目凌然立起,可是此时跪在地上的武夫却没有像方才那般瑟缩,他的腿仍在微微颤抖,却坚定的抬起头来。 “娘娘,是非心,羞恶心,廉耻心,小人等虽然听命于娘娘,可是小人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我们是做不出来的,还请贵妃娘娘三思啊!” “反了,反了,反了你们了!” 贵妃正在盛怒,自然顾不得许多,她将福安推得一个趔跕,胸脯起伏不停。 “福安你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东西,给我绑起来,好好的打!” 老太监得了命令,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前去,将庄子萱从地上扯起来,三下五除二就绑了个结实。 “旧日的账我们慢慢清算,可是眼下,若是你敢染指恢哥儿和林家的婚事,我就把你庄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陪葬!” 贵妃缓了一口气,提高了声音道。 “说!你到底是怎么勾引恢哥儿的?” 原来她今日来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林若敏和柴恢的事。 庄子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娘娘既然是为了七殿下来找臣女,那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岂不知道人言可畏,本来没有的事,若是娘娘责罚了臣女,那岂不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臣女和七殿下有染,而娘娘看不过去?不仅如此,还有更严重的事——” 庄子萱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却看见贵妃变了脸色。 毫无疑问,她的心事被庄子萱戳中了,自己的事可以随便找人顶罪,可是儿子的是,却不得不细细思量。 “贵妃娘娘,你听她说这些做什么,二三十下板子下去,不怕这小蹄子不招认,今天便叫娘娘看看老奴的本事!” 那边福安一门心思的想着报仇,他抡圆了膀子,掌风呼呼作响,还差一点就要挨上庄子萱的脸。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是更严重的?” 贵妃抬手制止福安,眯起一双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清秀女子。 老太监的力道收束不住,只得改换了方向,掠过庄子萱的鬓角,后者只觉得金风拂面,刮的生疼。 这一掌要是真的打在脸上,恐怕牙齿都要落下好几颗。 “人言可畏,娘娘今日乘坐御辇来的医馆,已经是兴师动众,要是让臣女挂出了什么幌子去,不仅仅是七殿下,就连陛下也不得不生疑,要怀疑娘娘要蓄意破坏梁赵两国的关系。” 贵妃的怒火仿佛消失于一瞬,她四下里环顾了一圈,看见院子当中除了几个武夫和福安,并没有旁人,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她倾身向庄子萱,仔细的观察着她的一睫一发,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当中,窥见她真实的目的。 “说下去。” “贵妃娘娘,臣女现下里要为赵国太子诊病,娘娘一怒之下杀了臣女,或是打残了臣女,都会直接导致赵元稷无法医治死在了这里,那么梁赵两国,可是要开战的,彼时无论如何,贵妃都难逃罪责。” 贵妃沉默了,庄子萱见她的态度有所松动,连忙又道。 “两天,请再给臣女两天,无论是当初那桩悬案,还是眼下赵太子的事,两天时间,我会给娘娘一个答复。” 贵妃翘起手指,在庄子萱的头上轻轻点了点。 “要是两天之后你还查不出真相,也不能自证清白,到了那个时候,你想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若是臣女过了后天还没有找出治疗赵太子的药方,陛下便会处置臣女,而若是我查不出当年贵妃那桩案子的真相,也会自行伏罪,只是无论如何,都希望娘娘不要将这些重要的医学典籍毁掉。” 庄子萱郑重的拜了一拜,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你不肯为了自己求我,却肯为了这些破书下跪,想不到庄家丫头,还真有几分硬骨头,也罢,我就给你两天时间,给我好好的查,查不出来拿你是问!” 贵妃冷冷丢下一撇,拂袖而去,刚一出门,就见敖霄如恶鬼罗刹般站在门口。 章节目录 第69章:梁帝之心 尽管敖霄已经控制住自己仿佛要与人拼命的神情,贵妃仍旧被他冷峻肃杀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 “敖,敖将军怎么在——” 冠军侯身上仍然散发着黑气,语调却平静无波,他将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向脸色微青的贵妃施礼。 “臣想起在医馆内还落下了一样东西,又不敢打扰贵妃娘娘诊病。所以就站在这里等了等。” 贵妃绞紧了手中罗帕,缓缓吐了口气,只觉得背后冷汗直下。 原来庄子萱毫不畏惧她的权势与威逼不是没有理由,敖霄的刀剑险一险就要出鞘。 惹到了冠军侯,那后果——贵妃不忍再想,带着福安和一众武夫,迅速的离开了庄家医馆。 庄子萱站在门口目送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酸痛的膝盖,转头向着敖霄笑道。 “这位贵妃娘娘的火气大是大,可惜脑子不怎么好用。” 敖霄检查了一下,发现庄子萱确未受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犹然发涩。 “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险些就没命了?那福安下手黑是出了名的,曾经有一个犯了错事的宫人,被他一巴掌打落了半边的牙,你今日逞能又是为什么?何故要支开我?” “女人之间的事,还是女人自己来解决的好,侯爷若是插手进贵妃对我的发难,事情只会更难办。” 庄子萱看着敖霄眯起眼睛,顿觉心情大好,笑吟吟道。 “与其等到那几个抠脚大汉趁侯爷不在时,对我家医馆上下其手,不如就在人前震慑他们,告诉他们即便冠军侯不在我庄家站岗,也没人欺负的了我。” 敖霄看着她仰起脸来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你的脸皮现在已经比城墙厚了,你可知道贵妃今日为何要对你发难?” “自然是为了柴恢来的,她一门心思认定我勾引她儿子,我有什么办法,也罢,为了避嫌,下次在医馆门口贴上柴恢不得入内的告示好了。” “你把这事想的可太简单了。” 简单? 庄子萱有些困惑,难道自己还有些什么事疏忽了? “你没听见她说,若是你敢阻拦林小姐和柴恢的婚事,就绝对饶不了你么?” “贵妃娘娘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他们两个一个酒囊饭袋,一个绿茶白莲,天造地设的一对,拆都拆不开,谁能阻拦的了?” 庄子萱不咸不淡的回答,抱着手臂懒懒的晒太阳,柴恢的那些破烂事,她是真的不想管。 不料敖霄压低了声音道。 “若仅仅是争风吃醋的事,我也犯不上这样悬心,你没听说,近来京中传闻,说七殿下因为你在金鹤池救了他的命,回想起你素日的诸般好处,决定给你应有的名分,要回到庄家来求娶你?” 庄子萱本来斗赢了贵妃心情大好,听见敖霄这样讲,忽然笑不出来了。 “有这等事,这样的传闻我怎么没听说?” “你知不知道一旦相府千金和七殿下的婚事告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庄子萱发热的头脑迅速的冷静下来,敖霄说此事无关风月,证明它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晦暗的多,难道是—— “总不会,这事和赵元稷也有关吧。” 她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话,便被敖霄一把捂上了嘴。 “你近日来说话越发没有遮拦,现在全京城都盯着你这医馆,可不能掉以轻心。” 庄氏医馆被监视,这事不是什么新闻,可是几个皇子和皇帝贵妃都盯着她,也未免太夸张了一点吧。 “虽然隔墙有耳,可是我庄家医馆的墙好歹也是不透光的,总不至于这几句话都被人家记录在册,难不成我一天出恭几次他们也知道?” “孺子不可教!” 敖霄拧紧眉头甩了甩袖子,将她拉进了屋子里,两人坐在被那几个壮汉翻乱的书卷堆当中,颇有些暗室之谋的意味。 敖霄信手从旁边扯过了一张纸来,提笔写了个大大的“林”字。又在一旁写了个“恢”字。 “七殿下的这门婚事,其实是太后和贵妃娘娘策划已久的,若他与林家结为姻亲,等同于是让林丞相上了他的这条船,如此一来,太子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太子? 敖霄一语点醒梦中人,庄子萱只觉得心中通明雪亮,轻声追问道。 “侯爷的意思是,是太子在京中散播谣言,要挑拨林若敏和柴恢?” 庄子萱话音未落,就见敖霄又虎起脸来,补充道。 “侯爷你先别生气,我知道污蔑储君是要掉脑袋的,况且太子殿下大可不必用如此龌龊的手段——” 敖霄沉吟了片刻。 “未必是太子,光复会,赵元稷,谁都有可能,甚至陛下,也有可能。” “什么?” “自古以文制武,我朝也不例外,从前敖家在外,林家在内,丞相是陛下最仰仗的权臣,若与林丞相离心,那对于陛下来讲,如断一臂。” 庄子萱点点头,忽然理解了乌眼鸡皇帝不愿林家女儿嫁给柴恢的理由。 “柴恢虽然草包,可他毕竟是根正苗红的皇子,林丞相的手里拿着这颗棋子,难免会有逼宫篡权的嫌疑,所以——” 她抬头望向目光深沉的敖霄,两人异口同声道。 “陛下也想让这婚事,办不成。” ——难不成你现在翅膀硬了,朕已经做不了你的主了?难道你的婚事,比朕的性命还重要? 回忆里乌眼鸡皇帝满脸暴戾,阴测测的目光直穿云幕。 那时庄子萱还为理解,他言语中的含义。 这本应当是极为严重的警告,可惜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出来。 “所以现在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你赐给七殿下了吧。” 敖霄再次提笔,在“林”与“恢”之间,补上了一个“庄”字。 庄子萱的肩膀抖了抖,只觉得脊背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明白了,原来陛下指名赐婚,就是为了让柴恢娶不了林若敏,原来我庄家,只不过是他的一枚弃子而已。” 庄子萱目光沉下去,心中的怒火灼灼燃烧。 乌眼鸡皇帝好歹毒的心思,他让庄家夹在林谢和七皇子中间,丝毫不介意将庄家放在火上烤,目的只是借机巩固自己的权势而已。 原来庄家一开始,就被卷入了这宫闱的争斗之中了。 敖霄见她脸色难看,用手轻抚她的后背,声音低沉柔和。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现在情况危机四伏,我想这些前因后果,你还是知道一些的好。” 庄子萱感激的点点头,握住了敖霄的手。 “多谢侯爷提点。” 她呆坐了片刻,努力消化这庞大的信息,忽然间,一个问题闪过脑海。 “侯爷,既然陛下这么讨厌这桩婚事,那么七殿下悔婚的当日,他为什么不拒绝收回成命?” “因为当日太后在场,陛下忌惮太后的权势,还有你,你不是也想要成人之美么?” 庄子萱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怪不得乌眼鸡皇帝三番五次给自己找不痛快,谁都不会喜欢不听话的棋子的。可怎么到头来什么黑锅都成了她的? 柴恢近来三番五次的纠缠她,倒在其次。 要命的是自从他来医馆诊病,庄子萱的麻烦就从没断过。 先是林氏姐妹,现在又是贵妃,合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从婆婆到儿媳妇。上上下下都是喜欢闹事的主。 门外脚步声又响,庄子萱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 不知这次找麻烦的又是谁呢? 章节目录 第70章:成人之美 “小庄大夫,小庄大夫,您今日不入宫么?听说赵太子又病得快死了!” 满脸火痘的小太监蹦蹦跳跳的进了庄家医馆,脸上尽是一抹诚恳喜色。 人家快病死了这人竟然这么高兴,可见不是真病。 “不去,没看我家正在奔丧么?那么一口大棺材瞧不见?” 庄子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站起来的身形还有些摇晃。 没想到小太监完全不介意她摆脸色,扭头看着身旁的棺材又笑出了声。 “这棺材,又黑又大,真是一口好棺材,这样的棺材就算是在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来第二口吧!” 就算你喜欢拍马屁,也不至于连我家院子里的这口棺材也要夸吧。 敖霄在后面抵住了她的腰,低声劝道。 “你今天家可以不搬,宫里却不能不去,躲一时容易,躲一世难,还是早些入宫把事情了结了是正经。” 庄子萱眼泪汪汪的看着敖霄,一脸宝宝委屈但是宝宝不说的样子。 敖霄推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收回来了一些,叹了口气道。 “你放心,我跟你一起去,五郎昨天挨了打,我今日入宫正好去看看他。” 有了敖霄撑腰,庄子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若是我又要挨打,侯爷可要将力道再放轻一些。” “说什么傻话,你现在是神医了,谁敢打你。” 敖霄冷冷哼了一声,推着庄子萱上了进宫的马车。 …… “所以赵太子人现在在哪?” 庄子萱拿着自己的医疗箱站在赵元稷的宫室门口,拧紧眉头看着小太监道。 后者缩着脖子伸了伸舌头,声音越发低下去。 “小人也不知道,赵公子方才还在,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他既然不在,那就不能怪你不诊治他,不如先同我一起去看看五郎。” 敖霄看着庄子萱心情不佳,想着拉她出去透透气。 “出去转转也不错,指不定迎头碰见个什么刺客,侯爷记得这次留活口就好。” 敖霄一听这话气的直拧眉毛。 “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拿这话打趣我,上次那个沉下去的还没有找见,就又盼着人家来刺杀你,你身上是有什么绝世奇珍,让天下贼人都垂涎三尺?” “可能我脑子好使吧。” 庄子萱促狭一笑,不去理会敖霄僵硬的嘴角。 两人转过了一处假山,好死不死的又走到了金鹤池旁——这几乎三天就出两条人命的地方。 这一日没有人落水,反而是远远地瞧见五皇子柴爻站在池边上,身边侍奉着一个窈窕的女子,正是那日在青楼持弩的陈环。 庄子萱遥遥看去,只见两个人有说有笑,神情都颇为平和,便不动声色的扯回了敖霄的袖子。 “我看侯爷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你这位兄弟了,人家正忙着呢。” 敖霄不解,方欲发问,只听得柴爻不知道被什么事情逗得发笑,笑声隔着茵茵垂柳传过来,更显得暖风宜人,柔情款款。 “我有件事要问他。” 敖霄扯回了袖子,依旧想要上前去寻柴爻。 庄子萱将腰轻轻一扭,灵巧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敖将军阅人无数也要体谅体谅人家,五殿下活了二十年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这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的好机会,你不替他珍惜,小心他将来找你抱怨,彼时你又如何去替他寻一门好亲事过来呢?” 敖霄盯着她冷冷一哼。 “你也太小看天家了,他是皇子!多少贵女闺秀脑袋抢破了都要嫁给他,不是你说他将来的命贵不可言么?皇帝的儿子会愁没有女子娶?” 庄子萱笑得前仰后合,脚下一滑险些跌进金鹤池里去。 “这话说的不对,俗话说千金难买一笑,你这个朋友看见寻常的俗气脂粉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陈姑娘英姿飒爽,我看和你的这个什么五郎正合适,说不定人家现在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敖霄从池边将她扯了回来,有些担心的数落道。 “小心一脚跌下去,我可没心思捞你,也不知道小庄大夫几时成了月老,专为人家说媒?” 庄子萱摆了摆手。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夺人所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走,去别的地方转转。” 她扯了敖霄的衣摆推着他往回走,却不知道柴爻此时正隔着盈盈秋水凝望她的背影,那神情当中有一瞬的光亮,随即渐渐的暗淡下去。 “殿下?殿下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陈环见柴爻本来愉悦的心情一扫而空,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本以为我昨日挨了那些打,她能过来看我一眼,没想到竟不能如愿。” “殿下说的他是指——” 陈环一时差异,不知道柴爻说的是那并肩而行的两人当中的哪一个。 “罢了,我本就是个没人在意,也没人关心的人罢了,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分别。” 柴爻脸上尽是没落的神情,一张脸因肩上鞭伤微微扭曲。 “人人都可以看不起我,都可以无视我,就算没有出席重要的朝会,都不会有人记得。你看我昨日受的那些鞭伤,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纵然有上等的金疮药,却难抵过一句‘疼不疼’。” 陈环看着他自言自语,只觉得自己与他近在咫尺却远隔千里,只得勉强笑了笑道。 “殿下是皇子,又是将军,在朝为官报国从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样的英雄,不会是没人在意,没人关心的人。” 柴恢沉吟良久,苦笑着道。 “谢谢你,还来安慰我,我记得你说过关于你的仇家。说实话,那时我还有些羡慕你。” “羡慕?” 陈环睁大了眼睛。 “殿下会羡慕像我这样的人?” “因为你的痛苦,可以寄托在仇恨上,只要把罪责都归于那个人,自己的心便不会不安,而我的仇人,却是我自己。” 柴爻缓缓的垂下了眼帘,他向湖中抛出一块碎石,看着它在水面上弹跳,一下,两下…… “殿下的仇人,是自己?” 这天底下哪里有自己和自己结仇的人? 陈环秀眉微蹙,感到一阵狐疑。 “很可笑吧,如果不是我,无虞的父亲应该还活着吧,老将军功勋卓著,名满天下,或许现在早已经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了。若是他还在,无虞也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 柴爻无力的翘了翘嘴角,自暴自弃般的低下头去,将脸深深的埋在双手当中。 陈环见他忧郁的样子颇为可怜,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办法,只得默默的站在五皇子身边,充当倾听者的角色。 “是我,我害死了他父亲,全部都是我的错,真希望那天晚上死的人是我,这样无虞就不会被迫和一个杀害自己父亲的人做兄弟,我实在是——”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箜篌之声,柴爻止住了眼泪,茫然四望,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何方。 章节目录 第71章:梨花树下 柴爻被一阵流水般的琴声摄住,脸上泪痕宛然,他茫然抬头,循声而望,正看见远处一白衣男子坐在梨花树下弹奏箜篌。 那人弹得十分忘我,十根手指翻飞,灵动的音乐从他指尖飞泻,伴着梨花飘零,如同置身画中。 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一个妙龄女子凭栏而望,如痴如醉的看着这幅如画的景致。 陈环看着五皇子拧紧的眉头试探着问道。 “殿下可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凤凰台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葳,湘妃一曲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这是湘妃竹,讲的是,情人故去的伤心事。” “想不到殿下对音律如此了解。” 陈环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神情,可柴爻却浑然不觉。 “我也是一知半解,这还是从前六公主告诉我的,她师从大师,精通音律,弹箜篌的水平能登堂奥。” 柴爻伸手从流水当中捞出一把花瓣,目光仍停留在庄子萱离去的那条小路上。 “明明是讲别离的曲子,为什么这人却弹出了欢喜来。” 遏止行云,亦悲亦喜,伤心时闻伤心曲,倒也十分应景。 …… 箜篌声音四散远播,正在御花园当中散步的庄子萱和敖霄自然也听到了。 “哎,侯爷你听,有人在弹琴,走走走,我们去瞧瞧热闹!” 敖霄看着庄子萱满脸好奇的表情,抱着手臂剑眉一挑。 “我发现小庄大夫今日好像特别开心,进宫又不是一次两次,还这么新鲜?宫里的热闹,大多和人命有关,你就不怕人家将你引过去,再把你也一把推进水里?” 庄子萱眉眼弯弯,眸中带笑,拉着他就往弹琴的地方去。 “怕什么,我会游泳,无非跟柴恢和赵太子一样,在金鹤池里洗个澡。” “我可提醒你,昨天掉下去那个刺客到现在都没找见,要是你也——” 敖霄话音未落,庄子萱的脚步就是一顿,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昨天那个小太监扭曲的面孔好像又浮现在了眼前。 这人被冠军侯当胸一刀推堕水中,尸首竟能离奇失踪,难不成这金鹤池里真有什么脏东西,能将人一口吞了不成? 算了吧,自己穿越的这个时代应该没有灵异副本吧,她又看了看平静无波的小池塘,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敖霄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安慰她,声音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 “你放心,活人也好,鬼神也罢,只要我在,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到你分毫。” 看着冠军侯双眸凌然有神,她的心大半落了地。 几番遇险,他总是在关键时刻救她性命,自己虽然能言善辩,可若失了这样的靠山,当真是寸步难行。 大腿还是要抱紧,庄子萱嘿嘿一笑,抱着敖霄的手臂跟上了他的步伐。 “有侯爷在我怕什么,就算遇到了千难万险,侯爷也不会不管我这个移动的药罐子的不是。” “那就少说点话,跟紧了点。” 两人一面说笑一面前行,只觉得箜篌的演奏愈发炽燃,可在音乐声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面前的梨花树丛里有异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喘息哼叫,定睛一看,梨花树冠也在有节奏的晃动。 枝头花枝乱颤,正应了嘿咻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不就尴尬了? 庄子萱啧了一声,自己和敖霄只不过散个步而已,难不成恰好撞破了人家的好事? 庄子萱看了一眼敖霄,耳朵有些泛红,自己虽然不是古代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娇娇小姐,碰碰男人的手都要娇呼几声,可是这么劲爆的场面,还是在小树林里,还是第一次遇到。 “侯爷,你说我们这是管还是不管?” 这要是管吧,冲上去破坏了人家的好事,还得惹上一身麻烦,难免尴尬。 可若是不管,听凭此等人秽乱宫闱,似乎也不太妥。 正在犹豫的当口,就看见敖霄一个健步挡在庄子萱面前。 他面色不变,屏气凝神,脸上神严峻无比,丝毫也没有嬉笑的意思。 “侯爷?这怎么办?” 庄子萱捂着嘴,声音压在喉咙里。 她再次竖起了耳朵,只听得树丛后面隐隐的有喊号子的声音。 “一二,一二……” 不会谁干那种事还带加油的吧。 “小庄大夫是想到了什么?怎么脸这么红?” 敖霄的声音让庄子萱凭空打了个冷战,她错愕抬头,正与敖霄的目光相撞,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光直抵她的心底。 好一个刚正不阿的耿直青年,庄子萱想到了许多话,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口。她没来由的有些愧疚。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想错了,可那树丛里的嘿咻声还能是别的什么呢? “没事,我什么也没有想。” 敖霄不理会她欲盖弥彰,将人一把拉过来,推着她往树林深处走去。 “小庄大夫既然想看热闹,那自然要凑近了看看,让本侯也开开眼,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奋呢?” “哎——”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庄子萱吓得捂住了脸,好一会才从指缝里睁开眼睛。 眼前几个小宦官正站在梨花树下奋力的摇树,嘿咻嘿咻辛苦的不行,他们每摇一下,树上的花瓣便飞落下来一大片。 不远处一男子沉醉在音乐当中,陶然忘我,他白色的衣衫在秋风中飘举,映着湖光水色波光潋滟,还真有几分上古水神的舒雅气度——如果不看那人工梨花雨的话。 庄子萱垂落两只手,只觉得面前这副景象,尬到自己想用脚趾扣出一座精绝古城。 只听得那两个小太监一边推还在一边抱怨。 “师兄,我的腰都要断了,你说公子这是要我们摇到什么时候啊。” “你们加把劲,这一曲马上就弹完了!不把这树上的梨花都摇落下来,公子是不会罢休的!” 小太监哎了一声,哭丧着脸道。 “这已经弹了三天了,小人虽然不懂音律,可这赵公子弹得手都磨出了老茧,就算听琴的是牛,也动该动心了。” 他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一下。 “你懂什么,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箜篌是弹给公主听的!” 六公主? 难道这弹琴的人是? 庄子萱疾走了两步,白衣公子正巧转过脸来。 他看见庄子萱,眼中并未有惊讶的神情,一颗朱砂痣趁着眸中盈盈笑意,端的是又漂亮又诡异——正是赵元稷。 章节目录 第72章:将死之人其言不善 “我听说赵公子身上又不大好,匆匆忙忙赶进宫来,没想到公子这么惬意。” 庄子萱冷冷打量着赵元稷,后者却丝毫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我原本以为小庄大夫要搬进宫来,看样子我的期望落空了。” 他看了看庄子萱身后浑身黑气森森的敖霄,眉峰微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冠军侯近日来与庄小姐形影不离,连进宫都要拉着手,想必是不肯放人了。” 敖霄拂落了肩上落花,挥手屏退几个摇树的内臣,冷冷道。 “本侯公务缠身,此次进宫是为公主比武招亲一事,明日就要举办比武大会,赵公子不去好好准备,倒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弹琴。” “比武招亲?” 赵太子摇了摇头,衣裾委地翩然站起,他伸出双手,十指骨节分明,血迹斑斑,在日光之下苍白的几乎透明。 “我这双手,不能挽一石之弓,毫无缚鸡之力,凭借这样的一双手去拼杀博得头筹,侯爷觉得,可能么?” 庄子萱心中微微一顿。 这乌眼鸡皇帝如此设计,明摆着就是让赵元稷下不来台,一个肺痨病人若是武艺高强,他一直以来的重病人设就会不攻自破。 可若是畏战,赵国必将担起拒绝和亲的罪名。 虽然赵元稷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在这件事上,却实实在在被乌眼鸡皇帝摆了一道。 “既然赵公子无法应战,便是要收回婚书了么?” 敖霄仍旧面沉如水,从袖子里掏出了大红庚帖,双手捧到了赵太子面前。 “收回?不会,东西也罢,话也罢,我赵元稷说出去送出去的,就绝对不会收回。” 敖霄唇角勾起一抹模糊笑意,却如同凌霜逢日,片刻便消失不见。 “那便请赵公子好生安养,求亲一事,还需多费心。” 赵元稷移开目光不去看敖霄,而是看向了远处一座秀气的阁楼,目光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自当勉力为之。” 庄子萱不想去理会赵太子和冠军侯的交锋。 她抬头一望,梨花树上洁白,粉红,如云如雾,仿佛遍地芬芳残尸于它们不过是涓涓细流。 “敖将军,庄小姐现在要为我诊病,还请冠军侯回避吧。” 赵元稷略微躬身,可话里却明显带了些挑衅的意味,敖霄瞳孔微微皱缩,却还是在看到庄子萱肯定的目光后,抑制住了险些爆发而出的杀气。 庄子萱和赵元稷沉默着目送他坚毅的背影远去,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阵风吹起满地落花,壮丽纷飞如大雪,如疾雨,如繁华梦散。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这落花一样,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就算身死,也只能在青史上留下微不足道的一笔,不知道小庄大夫是否有同样的感慨?” 赵元稷袖手站在树下,笑吟吟的注视着庄子萱,后者冷冷一哼,抱着手臂迎上他的目光。 “青史?青史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你们的这些宏图伟业,都是话本上的故事,千秋之后还不是要被人任意涂抹,倒真不如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赵元稷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 “对,小庄大夫说的没错,好好活着,活着自然是第一件大事,小庄大夫看的通透,我自愧不如。” 庄子萱摆手,一双眸子渐单薄渐狭窄。 “公子何必太谦,出世入世长袖善舞,这朝中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是公子的对手,公子与我周旋,无非是无聊罢了,我说的不对么?” “怎么会,小庄大夫才真是妄自菲薄了。” 赵元稷点点头,踱步走上来,手指虚虚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庄子萱只觉得汗毛倒竖,下一句低语来自耳边,更是让她浑身上下一起不自在起来。 “普天之下,知道我的秘密的,只有你一人,我与小庄大夫是知己,又怎么会把你视作玩物呢?” “知己?恕我直言,公子这样的知己,我宁愿见得越少越好。” 这是真心话,被赵国太子这条毒蛇称作知己,当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眼见着赵元稷向自己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摘下她发髻上的花瓣,庄子萱不动声色的躲远了一些,躲开了他的手。 赵元稷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沉痛的表情不知道是假装还是真心。 “其实我今日将小庄大夫请来,不为别的,是为道别,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说就来不及说了。” “没关系,你就算说了,我也没兴趣听。” 庄子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转过身去,赵元稷虚与委蛇的模样让她犯恶心。 “其实我一直都在装病。可见到庄小姐后,我便真的病了。” 赵元稷观察了一番庄子萱的反应又道。 “小庄大夫就不想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么?” “有什么病磨嘴皮子也解决不了问题,赶紧把手伸出来!” 庄子萱彻底失去耐心,只想着赶快替赵元稷看诊,好离了这个满口甜言蜜语的敌国太子。 “是为你得的相思病,相思以成存心灰,我已病入膏肓,能在死前见到你,便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庄子萱劈手抓住了赵元稷的手,不耐烦的神情微微一滞。 他说的没错,赵元稷的脉象虚浮紊乱,已然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了。 “你这怎么回事,短短两天之内,怎么会到了如此境地?” 赵元稷脸上依旧笑的春风和煦,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好一样自然。 “自然是有人好心的在我的食膳当中添了几样东西,不过即便我没有病入膏肓,明日上场动起武来,你觉得还会有第二条路等着我么?” 庄子萱沉吟着收回手,下毒谋杀赵太子,这种缺德事乌眼鸡皇帝的确干得出来,可是这人明明自己就是用毒高手,用奇药伪装成肺痨,这次为什么故意上了梁帝的套呢? 她眉头一皱,发现这事并不简单。赵太子毕竟城府极深,他脑子里想的什么馊主意,现下里还未可知。 “公子方才还在冠军侯面前逞威风,说什么‘我不会收回自己说出的话’,原来只是一时逞强,看你的脉象,能不能活到下场比武都还难说,公子这又是何苦来?” 赵元稷咳嗽了两声,人显得在风中摇摇欲坠。 “此战是为我赵国之荣誉,若是一国太子都悠游退逊,不敢应战,那我赵国在天下人面前,就要被嘲笑一世了,这样的罪责我担不起。” 提到自己的母国,他稷收敛了面上轻佻的笑容,竟有几分义正言辞的神气。 “况且我本来也已经时日无多,若是能用这样的行为激励我国将士,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激励将士?” 庄子萱心中警铃大作,赵国太子血溅当场,赵王定然会勃然大怒,边境战事现在一触即发,他要是真的死了,果不堪设想。 章节目录 第73章:绑架阴谋 “公子自己一个人作死不要紧,竟然要连累两国的将士?” 庄子萱眸色一凛,这赵太子就算是死也不安好心。 “如此之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的目的不重要,小庄大夫只需要知道,若我战死,梁赵边境战事必起,若我病死,庄家一门上下,可还是要被绑赴西市问斩的。” “明日就是比武大会,你不能被杀,也不能病死,难道你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有。” 赵元稷脸上忽然之间又恢复了光彩,他笑吟吟道。 “只要小庄大夫,助我拔得头筹,这危急自然就解了,我得荣耀,你得盛名,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说的倒是轻巧, 可让一个病入膏肓的羸弱公子战胜一众人夺得头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庄子萱深吸一口气,黏腻的香气刺激着她的鼻腔,却也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乌眼鸡皇帝让她在三日之内拿出赵太子的诊疗方案,贵妃要她在两日之内找出害她小产的真凶,而这个杀千刀的赵太子竟然要自己想办法帮他赢得明日的比武大会! 桩桩件件都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庄子萱翘了翘嘴角,这算三花聚顶,齐齐的都找上门来了。 “原来公子,是冲我来的——” 庄子萱紧咬牙关,她好像已经明白了赵元稷今日找她来的理由,事已至此,得先稳住赵元稷才行,她佯装惊恐,不住的摇头道。 “公子怕不是在说笑,我是大夫,又不是大罗神仙,没有神通能让你呼风唤雨,仅仅凭借你自己的气力,如何能胜过陛下找来的如云高手?” 赵元稷眼底温度散尽,一步步的向着庄子萱逼过来。 “我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就知道小庄大夫一定做得到。” “那我要是拒绝呢?梁赵两国如何交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就算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你不会拒绝的。” 赵元稷向庄子萱摊开手掌,手上是一枚同心结。 这是—— 庄子萱认得这枚同心结,这是自己的娘亲与父亲结发为夫妻之时,亲手绑在庄范衣襟上的,过去了许多年早已褪色,可是庄大夫思念亡妻的时候,还是喜欢将这同心结拿出来。 可这东西怎么会到了赵元稷的手里? 看到了庄子萱表情的变化,赵元稷的脸上泛起笑意来。 “看来庄小姐还认得这东西,不错,今日在京郊,我的几个朋友偶遇了采药归来的庄大夫,请他喝了几杯茶,相谈甚欢就留下庄大夫住上几日,你不会介意的吧。” “你劫持了我爹?” 庄子萱凌然作色,厉声责问道。 没见过把绑架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她的愤怒犹如惊涛拍岸,就连见惯了风浪的赵太子本人都惊得退了半步,可赵太子到底是有些城府的,他垂下眼帘,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小庄大夫何必这样疾言厉色,算了,既然你不想听委婉的说法,那我也不怕将实情告诉你,庄范现在在我手中,若是你不听我的话耍什么花招——” 赵元稷的声音一瞬狠厉,啪的一下合上手掌,将同心结狠狠握在手心。 “那你爹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赵元稷,你卑鄙无耻!” 说卑鄙无耻都是轻的,这分明就是畜生行径。 庄子萱扬起手来,各种污言秽语已经到了嘴边,可是残存的理智提醒她,纵使赵太子心思歹毒,毫无下限,现在咆哮厮打没有任何用处。 而今之计,只能徐徐图之。她按压虎口,缓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爹?” 赵元稷上下打量着庄子萱似乎对她遭逢突变还能保持镇定颇为赞叹,点点头道。 “能屈能伸,小庄大夫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你放心,我们关系摆在这里,你的父亲自然也是我的上宾,只要你对我的病情守口如瓶,并且助我拔得比武招亲大会的头筹,庄大夫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他顿了顿,用手指勾了勾庄子萱的下巴,低声提醒道。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冠军侯。你也知道我的暗卫遍布京城,若我知道你向敖霄求助,你爹便会即刻丧命,我的话够不够清楚?” 庄子萱挣开赵元稷的挟制,怒极反笑。 “公子方才还说拿我当知己,原来公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知己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就连交战双方的将领都可以坐下来谈笑风生,真正的知己,未必不可以是死敌。” 算了吧,和你这种人认识我都觉得恶心,知己?地上的虫子都比你强。 庄子萱笑了笑,将眸中的恨意悉数掩去,不咸不淡道。 “果真如此,等到有朝一日公子落难之时,我定然会载歌庆祝,以酬‘知己’。” “果真如此,那真是荣幸之极,毕竟小庄大夫是我在这世上,最挂念的人啊。” 庄子萱心中冷哼,赵太子的花言巧语是一套一套的,甭管他干了多少缺德事,脸上永远是那一副浪荡公子的神情,好像有情,又好像都是谎言,整个人只有那一颗朱砂痣是真实的。 她不愿再与赵元稷纠缠,扯过了自己的小药箱转身就走。 “小庄大夫!你那一日同我讲过的那句话,我今日也原样的还给你。” 隔着一池秋水,庄子萱看着赵元稷笑得春风和煦,他躬身施礼,将伤痕斑斑的手在箜篌琴弦上拂过,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从今以后,还请小庄大夫和我,好好的相处吧。” …… 庄子萱提着药箱出了御花园,就看见方才摇树的两个小太监坐在墙根底下乘凉。 “哟,这不是小庄大夫么?” “小庄大夫这是要哪里去?宫中又有哪位贵人病了么?” 庄子萱心中烦乱,丝毫不想理会他们。可是那小太监却腆着脸迎上来,好奇的对她上看下看。 “是个清俊模样的姑娘家而已,也没有三头六臂,可是听说这天下就没有你治不好的病,这话可是真的?” “假的,哪有人什么病都能治的。” 庄子萱冷冷的丢下一句,拔腿就走。 “你是在找冠军侯吗?侯爷现在应该在慈宁宫。” 庄子萱脚步一顿,慈宁宫?那不是太后的居所么?太后找敖霄干什么? 小太监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引得庄子萱一阵蹙眉。 “太后娘娘要给冠军侯说媒呢!” 章节目录 第74章:太后指婚 “你说什么?烦请内贵人细细的告诉我。” 庄子萱本来离开却又折返,定定的看着小太监。 “就在刚才,太后娘娘召了敖将军去,听来通传的人说,是要给他说门亲事,好像是——” 小太监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向庄子萱道。 “是贵妃娘娘的远方亲戚。” 贵妃?敖霄?说媒? 庄子萱心中警铃大作,不好,这是要出事。 眼下庄范在赵元稷手中,急需要冠军侯的支持,敖霄若是被柴恢拉拢过去,那自己手里这唯一的靠山也要倒了。 庄家对于柴恢,本就是巴结相府的绊脚石,对于乌眼鸡皇帝,更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弃子,因此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门亲事。 更何况……给敖霄塞女人这件事,就足够她有异议了! 庄子萱拧紧眉头,额头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如果那个小太监的话属实,太后指婚,敖霄就算情非得已也不好直接拒绝,眼下能帮自己的,大概只有那个人了。 她思索片刻,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 慈宁宫中此时正是晚膳时分,太后满脸慈爱的笑容,让底下站着的命妇给敖霄布菜。 “霄儿这几日忙得很,也没得空让哀家看看,可是累瘦了些?” 敖霄端正神色,态度清朗洁净,略带愧疚的答道。 “太后娘娘如此说,臣当真是惭愧,许久未近慈颜,今日蒙召请安,实为幸事。”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摆摆手,示意敖霄坐的离自己近一些。 “不用跟我说那些外头人讲的虚话,你父亲就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哀家看你,就像看自己的侄孙辈一样。” 敖霄点头应承,看见此日殿内侍奉的都是太后眼前的旧人,心中已觉异样,更兼平日里宫宴都是好多个皇子公主一道,她像现在这样单独宴请自己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不由得心中又添了一丝疑惑。 “霄儿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 “是,臣是丙辰年生人,属虎。” 太后不住的点头,伸手抚摸着敖霄的发髻。 “不错,比恢哥儿大了快半轮到底行事稳重的多,什么时候他也能像你一样,我这把老骨头就可以放心去了。” “太后精神矍铄,更胜从前,臣觉得您头上的白发比去年的还要少些。” 这话说的太后十分高兴,连带着一双老眼又亮了几分。 “霄儿是个好孩子,怎么到了这般年纪都没有个贴心的人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可以满地跑了。” 敖霄的表情凛了凛,顿首辞谢道。 “臣是武夫,身已许国,若是哪一日洒血沙场,岂不是白白耽误人家女孩青春。” “你性子直率,纵横沙场,说话也没个忌讳,敖家就你这么一棵独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太后拍拍敖霄的手,话锋一转。 “你放心,哀家定然要给你好好的选一门亲事,这男人在外面,屋里得有个主母坐镇才行,听说贵妃的表侄女年已及笄,淑德贤良,可为良配。” “太后这是要——” 敖霄皱眉,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得太后又道。 “你是在担心她配不上你的门庭?你放心,哀家与你说的这个姑娘是赵姬第三女,是当今赵太子的胞妹。” 什么?赵国公主? 敖霄心中大骇,眼下两国边境战事一触即发,而太后竟然要敖霄娶敌国公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离席下拜,额头上已然渗出了冷汗。 “太后,眼下兵戈未熄,战事晦暗不明,前线将士浴血,臣是将门子,不敢贪恋福贵。还是请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咳嗽了两声,命人相扶,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循循善诱道。 “她既是贵妃的远亲,又与小七同是皇室贵胄,身份得体,你娶了她,还能使梁赵两国联姻交好,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这句话字字千斤,如巨石一般压在敖霄的心上。 太后见他没有搭腔,眯起眼睛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迟疑不决,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敖霄愕然抬头,却见太后笑得慈爱,目光里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哀家知道你的心思,你对庄家丫头的心思,我也看得出来,你放心,等到眼下这几桩事了结了,择个好日子将她放在你房里头,就做个侧室也不算辱没了她。” 敖霄喉头微动,隐忍的吸了一口气道。 “太后怕是误会了,臣说的并不是庄家的事,小庄大夫和臣都是身应王命,现在提及儿女私情,还为时尚早。” “难道你们两个已经私定终身了?敖将军,难道说前番小七退婚的事也是因为——” 眼见着误会越来越大,再不申明自己的立场恐怕就要被牵着鼻子走了,敖霄再拜叩首,硬生生的将她的半句话诘了回去。 “太后给臣赐婚的这件事,问过陛下了么?” 他早看出太后想要替柴恢拉拢朝臣的意思,柴恢和林若敏的婚事已经引起梁帝极大的不满,若是他自己再上了贵妃的这条船,朝中文武重臣便都站在了柴恢身后。 林丞相的女儿梁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敖霄是敖家唯一的儿子,文武重臣要是都被拉拢,梁帝本人岂不是要被架空? 彼时雷霆雨露,敖家又怎么能担得起。 说到底,这事,是太后和梁帝之间的较量。 果然,一听敖霄这么说,太后的脸色登时便冷了下来。 “他是哀家的儿子,哀家的意思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说个媒而已,难道你父亲替我容家赴汤蹈火半生,你还值不起一个赐婚吗?” 事情越来越严重,敖霄只恨自己不能插翅而飞,他握紧拳头抗辩道。 “太后,天家无私事,既是赵国公主,还需国书往来,陛下首肯,方可——” 敖霄话音未落,便听得惊天动地的碎瓷之声,一只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正如在前朝后宫纵横半生的女人脆弱的威严一样。 “敖将军是觉得哀家老了,不中用了,所有的事都要悉决于皇帝是么?” “臣不敢,臣万死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请太后息怒!” 眼见着太后一张脸又红变白,由白就要往紫里去,不一会就因为上不来气,栽倒在一旁,敖霄也顾不得君臣之礼,连忙站起身来。 “快去请太医,我怕太后娘娘又要——” 底下服侍的人多是年老而不堪用的,手忙脚乱,一时间如乱麻一般。 敖霄头上渗出层层冷汗,若是太后今日因为与自己话不投机而发病,这样的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危急时分,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道。 “我来!” 章节目录 第75章:封驳太后 众人惊诧回头,只见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正是庄子萱。 敖霄目露惊喜,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 庄子萱径直上前,检查太后的状况,向一众慌乱不堪的命妇太监道。 “把屋内的焚香拿出去,快!” 室内焚香,对于呼吸道有问题的人来说,是诱发疾病的诱因之一,古代人不懂这个道理,自然也不知道规避。 有了上次为太后治疗喘症的经验,庄子萱的动作更加熟练,施针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便让病人脸色大为好转。 底下的一众人颇为惊叹,纷纷流露出钦佩的称赞声不绝于耳 “这小庄大夫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院首的女儿啊。” “可我怎么听说过她从未学过医术,难道是无师自通?” “哎?她最近和冠军侯形影不离,恐怕这两个人真的……” 敖霄目光凌然,扫视着一众嚼舌根的人,众人忌惮冠军侯,纷纷议论声便渐渐停止。 上面太后辅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庄子萱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庄家丫头,你怎么来了?” 庄子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太后扶了起来,缓缓开口。 “太后这个病症,需要时时安养,切不可动怒,怒在肝火,肝火上涌至于痰塞气道,若是抢救不及时,可能会有危险,您不能不察。” 太后紧绷的神色还未消解,又问了一句。 “回答哀家,是谁叫你来的?是敖霄?” 庄子萱无言退下,跪在了敖霄身边,神色淡然,没有一丝慌乱。 敖霄看向她的眼神当中却多了一丝担忧,他挡在庄子萱身前,向太后道。 “太后,臣失言,请太后责罚,但小庄大夫是完全不知情的。” “不知情?我看她来的正及时。” 太后在内臣的服侍下又吐了一口痰,冷冷的打量着庄子萱。 “说,你和冠军侯,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苟且之事?” 庄子萱正色抬眼,一字一顿道。 “回禀太后娘娘,臣女与冠军侯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但冠军侯是臣女满门的恩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眼见着太后脸色渐渐阴沉,嘴角两道螣蛇纹起,似是又要动怒,敖霄替庄子萱暗暗悬心,却见她一副胸有成竹,毫不怯懦的样子。 “到底是谁,谁叫你来的?” “是臣,臣特意带庄子萱,来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悬空的问题忽然有了回音,众人循声而望,看见柴巍站在门口端正的行礼,面沉如水四平八稳,与平日里刚毅木讷的样子别无二致。 敖霄瞟了一眼庄子萱。 “你去找了太子?” “今日侯爷之围,能解的人,除了陛下,便只有太子,清远殿没有人,我便去了东宫,运气不错,太子殿下刚从宫外回来。” 敖霄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我是真的有点怕你。” 庄子萱明眸熠熠,似笑非笑,“侯爷怕我什么?” “我怕你,把这宫中搅得天翻地覆,你要是真请了陛下来,你可就有大麻烦了。” 敖霄一语未竟,就见柴巍扶着面色有些不善的太后坐下,又替她端了碗茶来。 “皇祖母请喝茶,孙儿不知道是什么事惹得皇祖母生气,可无论什么事,都没有皇祖母的身子要紧。” 太子端上的茶,面子自然大的很,就算是皇帝的亲娘,也不得不稍假辞色,太后上下打量着柴巍,换了一副和缓的面孔。 “没什么大事,几句话赶上去了而已,哀家老了,脾气也不大好,你能记得探望皇祖母便是最大的孝顺了。” 方才还疾言厉色的,现在俨然又是一副慈祥老太太的模样,竟将敖霄指婚的事轻轻隐去。 很明显,太后并不想直接跟太子冲突。 太后示弱,柴巍自然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他僵硬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一面为太后捶背。 “皇祖母怎么会老,臣小的时候看您什么模样,您如今就是什么模样。” 庄子萱心中暗暗惊叹,这天家的人果然都是川剧变脸大师,撒谎设个局,脸不红心不跳,泰山崩都不皱一下眉头,难缠的很—— 柴恢一家子除外。 眼看着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太子忙前忙后,不经意的一撇,目光落到了桌案上的庚帖。 “这是,敖将军的庚帖吧。”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跪在地上的庄子萱眼前一亮,要看这泥塑的储君与皇太后如何交锋。 “却不知道皇祖母想为敖将军说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是登华宫贵妃,你庶母的表侄女,赵国太子的胞妹。” 太子既然问道了这里,太后索性就把话说开了,柴巍脸上未见喜怒,也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赵太子的妹妹,自然身份地位都能够得上,这婚事却是良配无疑了。” 什么?难道太子同意这门婚事? 庄子萱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直到她憋得快要断了气,才听见柴巍嘴里冒出一句。 “但是,这事恐怕也得从长计议,一时半会是急不得的。” 太后有些不满的撇下了嘴角。 “既然是良配,如何使不得,难道要等人家黄花闺女变作了老姑娘,敖将军像哀家这般年岁才想起来说亲么?” 柴巍一面听着太后的话,一面不动声色的向着庄子萱和敖霄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站起来。 庄子萱扶着酸痛的膝盖想要起身,却被敖霄一把拉了回去。 “别急,再等等,太后没说让起来。” 庄子萱咬着牙在冰冷的金砖上跪得膝盖发木,稳定心神听着柴巍继续说了下去。 “敖将军正当盛年,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七哥儿和敖将军两人的婚事,涉及到的是庄家,正主现下里还跪在下面。” 太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敖霄和庄子萱还在底下跪着,连忙叫他们起身。 这下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庄子萱捂着发痛的膝盖,从慈宁宫的内臣手中接过了一碗茶水。 “皇祖母,这庄小姐既然与七弟曾有婚约,现在又和敖将军两情相悦,完全不体顾她的想法,似乎也不太妥帖,不如皇祖母也听听她怎么想的,如何?” 庄子萱茶杯还没端到嘴边,听见这句话,手便微微的抖了抖。 这柴巍虽然人在这里,但仍旧是那副永远不担责的样子,轻轻巧巧两句话,又将球踢给了她。 太后点点头道。 “既然今天庄家丫头也在这里,那有些事,哀家便直接问你了。” 庄子萱见她要训话,连忙又跪了下来, 看来这今天想要坐着喝一回茶都不能够,初秋的金砖已然很冷,庄子萱膝盖又痛又冷,直想呲牙咧嘴,敖霄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可这是慈宁宫内,他却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是,臣女,请太后垂问。” “你与冠军侯两情相悦,若是哀家今日要把你赐给他做侧室,你觉得怎么样?” 庄子萱一瞬间怔楞,太后见她犹豫,只觉得她是羞于承认,于是力主开口道。 “那既然如此,哀家今日便将你赐给敖霄将军,入侯府做如夫人吧。” 太后招了招手,就要派人取印信来。 正在此时,庄子萱却忽然开口。 “臣女以为,此事不妥。” 章节目录 第76章:四两拨千斤 太后面色苍白,疑心自己听错,连皇帝都不敢封驳她的旨意,庄家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敢直接拒绝她。一时间慈宁宫内一片死寂,数十双眼睛都齐刷刷的集中在庄子萱的身上。 “太后,臣女请太后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一众人悉悉索索的议论了起来。 “恃才傲物也得有个限度,这庄子萱是有多大的胆子,连太后的面子都拂了。” “忤逆太后,这人怕不是失心疯了吧,她这是不想活了么?” “恐怕是仗着冠军侯近日来宠着她,可这男人的心思能坚持几天,真是不识抬举……” 年老的命妇们甩着手帕掩着嘴,戚戚切切的议论声传到庄子萱的耳朵里,可她依旧是那副神情冷淡的样子。 端坐在上位的老太后脸色铁青,紧紧地盯着庄子萱,她苍老而冷冽的声音威压下来,让一众人都心生寒意。 “放肆,你是在给哀家下命令么?别以为你有些雕虫小技就可以骄横跋扈,庄家丫头,你的言行让哀家很失望。” 敖霄面有忧色,不自觉的抓紧了膝头的衣摆。 他心里清楚的很,若是庄子萱同意作为侧室嫁给自己,那么便欠了太后一个指婚的人情,日后她若要庄家受什么委屈,再拒绝时,便是忘恩。 若她拒绝,拂了太后的面子不说,还将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很快满京城的人都会觉得,她心比天高,一连退掉了两门婚事,今后谁还敢娶她庄家的女儿? 进也罢,退也罢,两条路现在都是深渊绝巘。 “太后,庄小姐绝无冒犯太后的意思,臣愿意为她担保。” 敖霄避席欲跪,却被太后制止。 “你肯回护他,她却未必领你的情,庄家丫头,哀家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愿不愿嫁?” “臣女不是不愿嫁,而是不能嫁给冠军侯。” 看着庄子萱不卑不亢的样子,太后的脸上已现怒容,她强压着怒火问庄子萱。 “你不能嫁?难不成你还想着巴结正室的位子,你庄家现在是获罪之身,能够上冠军侯的侧室都已经是天恩了,庄家丫头,人心不足蛇吞象,要见好就收啊。” 侧室?说的好听,说白了就是妾,太后旁敲侧击,摆明了是看不起庄家。 庄子萱看了一眼敖霄,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后者欲言又止终究选择了沉默。 “太后,现赵太子还在国都,臣女以为,此时也应当征求他的意见——” 庄子萱话音未落,便被太后冷冷的打断。 “哀家说的是你的婚事,不是什么赵太子,赵公主,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话敖霄说得,你却说不得,况且那些家国大义之类的名头,哀家已经听倦了。” 好家伙,还没开口就先把一条路封死了,庄子萱心里清楚,若是自己搬出赵元稷的事来,就会被扣上一顶以言乱政的大帽子。 敖霄说这些,是进谏,她说就是僭越,这样的罪名她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庄子萱深吸了一口气道。 “是,既然太后不想听,臣女就说眼前事,臣女曾与七殿下有婚约,而今婚约解除,殿下另有良人,此时我嫁与冠军侯做妾,这于七殿下恐怕名声会不好听。” 事涉柴恢,太后沉默了,前番庄子萱泣涕如雨,七皇子当众悔婚,在宗室和京城当中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柴恢的名声本就不好,现在若是让庄子萱嫁与敖霄做侧室,京中更会认为,能够匹敌七皇子正室的女子,在冠军侯那里只能做侧室。 这个小女子所言,无一字涉军国政,却能说得太后哑口无言, 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子看到这一情景,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向庄子萱的目光里,也多了些重视的意味——这个女子,不简单。 只听得庄子萱又道。 “况且赐婚七殿下,是陛下的旨意,赐婚冠军侯,是太后的旨意,遵从哪个不遵从哪个?嫁给谁不嫁给谁,都难逃罪责。” 庄子萱抬眼看看太后,见她的面色已经稍有缓和,不像先前那般。 时机已至,只见她再抬眼时,已是满目泪光。 “太后容禀,臣女福薄自幼便没了母亲,父亲一手将我拉扯大,含辛茹苦这么多年,此恩难报,因此臣女从刑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想着侍奉父亲安稳一世,从未想过要一步登天……” 她这番话半假半真,虽是做戏,却也掺了真情,因此在场的人竟大半动容。 “皇祖母,前番和此番,皇祖母身体有恙,都是小庄大夫一力担责,就算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孙儿以为,她自幼未涉上流,言行欠妥之处,不应过分苛责,此番就 宽恕了她吧。” 庄子萱看向太子,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心中却冷笑不止,这柴巍不但是个泥塑的储君,还是个不倒翁,他见局势已定,乐得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 太后思前想后,发现庄子萱的行为并没有巴结上位的意思,也被说动了,命人将她扶起道。 “是哀家错怪你了,跪在地上半天了吧,可怜见的快别哭了,女孩子家的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在太后声声劝慰下,庄子萱适时的止住了眼泪,又谢恩了一番,把个老太太哄的高高兴兴的,这才出了慈宁宫。 …… “我不用看也知道,你的膝盖已经全都青了,回去以后还要继续热敷,听见了没有?” 回程的马车上,敖霄替庄子萱揉着酸痛的膝盖,满眼都是心疼, 庄子萱靠在软垫上有气无力,只觉得敖霄按摩的手法力度适当,穴位精当,竟比上好的按摩师还要精心。 “侯爷肯为我做这些,小女当真是无以为报了。” “应当是本侯谢你,今日若不是你出现解围,我恐怕真的要被架在火上烤,恐怕现在还在慈宁宫里受审。” 庄子萱将另一条腿放在敖霄的膝盖上,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光。 “侯爷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横竖不过一顿骂,我就不一样了,一句话说错了是要掉脑袋的。” 敖霄展颜一笑。 “岂不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陛下和太后面前我们都是一样的……” “也对,神仙打架,遭殃的总是凡人。” 对于乌眼鸡皇帝和太后来说,底下的人不过是棋子而已,可用则用,不可用则弃,他们最看重的,从来都只有自己的权势而已。 庄子萱想到压在自己头上的三座大山,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起来,敖霄看着她状态不佳,将温热的护在她的脚腕上,看着她道。 “话说,我还有件事,想要问你。” “嗯。” 庄子萱用手支着额头,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方才在殿上,你拒绝太后,为什么犹豫了?” 庄子萱一时怔愣,从指缝里看见敖霄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眼中微光闪烁,竟是些许天真和得意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一个翩翩少年的热诚和期待,从公侯的躯壳当中脱颖而出,热切地同她撞了个满怀。 章节目录 第77章:全其天真 “我犹豫了么?” 庄子萱回忆了片刻,在太后说出要将她赐给冠军侯做侧室的时候,她几乎是本能的将目光投向了跪在一旁的敖霄。 今日情状与红袖招归来那日又有几分相似,两人视线纠缠却擦出了异样的火花。 一时间柔情缱绻,暧昧的情愫在马车略显闭塞的空间中蔓延。 敖霄伸出手去,在她的朱唇上抹了两抹,檀口微启,还有些湿润。 庄子萱感受着他粗粝的手指,只觉得浑身如过电一般的战栗起来,眼见着敖霄的眼眸越垂越低,两个人的面孔越来越近。 可这时,庄子萱却忽然开口。 “王爷,真的想知道?” 语焉不详会被当做欲擒故纵,敖霄忽然胆怯,他见庄子萱毫无退缩神色,举止神态皆是坦坦荡荡,一时间又不敢听她的回答了。 他叹了口气道。 “不,庄小姐还是不要说了,就当是全我天真,让我再多指望一阵子吧。” 若说没有一瞬的妄念,确是虚言。 有那么几秒钟,自己确实脑补了婚礼的整套流程,包括敖霄身穿着喜服站在那里的样子,当然庄子萱平时也会脑补和各种帅哥明星拜堂的情景,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正因为洞彻了自己这样的心思,她便暗下决心,不会随意表态,毕竟言有虚言,敖霄对自己或许有意,或许有情,可这不能成为她利用敖霄做自己保护伞的手段。 她看看面前的青年将军,他澄澈洁净的态度一如往昔,这样洁净的态度,配得上洁净的感情。 在自己确定心意之前,还是全其天真吧。 庄子萱这样想着,脑海中却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从今以后还请小庄大夫与我,好好的相处吧。 赵元稷毒蛇一般的恶毒笑容诡艳不可方物,气势汹汹的追杀到了庄子萱的脑子里。 对了,这个杀千刀的家伙绑架了庄范,还拿这当做筹码,要挟自己帮他取胜。 庄子萱的头渐渐低垂下去,视线停留在敖霄青色的衣摆上。 庄家出了事,能依靠的只有冠军侯。 现在敖霄就在眼前,抱定这条大腿,让他帮着自己一同想办法,定然能够粉碎赵元稷的阴谋。 她萱猛然抬头看着敖霄,几欲张口,可是回忆里赵元稷的声音,又生生将她的话逼了回去。 ——若我知道你向敖霄求助,你爹便会即刻丧命。 虽说这是在马车当中,可是难保周围没有赵太子的暗 卫和耳目,若是真的将自己父亲的事告诉敖霄,真的能够挽回现在的局面么? 就算能够逃过赵元稷的阴谋,可是乌眼鸡皇帝呢?贵妃呢? 他们的威压和阴谋,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难道也要将这担子交给敖霄来担着么? 庄子萱只觉得胸中实有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 敖霄看着她脸色渐渐苍白,还以为是她觉得自己举止轻浮,白日里在马车当中对着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着实是不大体面。 青年将军耳朵泛红,掩饰一般的咳嗽了两声。 “庄小姐,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本侯说么?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想要请本侯帮忙?” 庄子萱深吸了一口气。 “是,一直以来,受了侯爷许多恩惠,从没有过恰当的机会好好感谢,今日我便郑重向侯爷道谢,以后庄家的许多事,恐怕还是要劳烦侯爷照拂。” 敖霄自信的笑了笑,点头应承。 “这事你无需多虑,我说过,本侯能帮庄家一次,就能帮第二次第三次,你无需多虑。” 他顿了顿又道。 “你只需要将眼前的事一件件做好,其他的,有我在。” 是了,如果是敖霄,就一定会帮忙。 可是此间凶险,刀兵在明处,或可武力抵抗,暗箭却实在难防。 敖霄上次已经为自己挡过一箭,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这次不应当再让他涉险。 “眼前的事……” 庄子萱似乎在这句话里找到了些许勇气。 事要一件件的做,就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到明日的比武大会,也有好几个时辰,足够她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这一次,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庄子萱一掀开帘子便看到了庄府的大门。 “侯爷方才说,全你天真,其实不用的。” 她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看着敖霄一笑。 “有人今日同我提到了知己,我想如果真的是知己,有些话不说出口,心意也能够传达,若是眼下的这几樁事都能圆满解决,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侯爷,这个答案。” 庄子萱没有出口的话,被她吞进了肚子当中。 “前提是,若我还有命在的话。” 敖霄看着她笑靥如花,转身入门,一时间愣在原地,他似是困惑不解,又似是恍然大悟。 …… 赵元稷从箜篌旁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手放入镀金的铜盆当中,盆中水蒸腾着热气,舒服得他直眯眼睛。 旁边一个黑衣人拿着巾帕,毕恭毕敬的侍奉在一旁。 苍白,瘦削,十指纤细而又骨节分明,他伸出手拢来满掌酡红落日余晖,任晚风将其吹干。 “你看我的手,和敖霄的手有什么不一样么?” 黑衣人微微一愣,随即傲慢的答道。 “敖霄的手怎么能和主人的手相比,他一个粗野的武夫,手上都是陈年的老茧,如何比得上主人这双保养得体的手?” “你错了,他的手和我的手,并没什么不同。” 赵太子手掌翻覆,苍白又干净。 “我们袖子底下不知多少人命,一双手却毫无污秽,洁白无瑕干干净净,你说好笑不好笑。”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赵太子的手上。 “小人不明白,敖霄真有主人说的那么厉害?” “他厉不厉害,你还不知道么?” 赵元稷瞟了他一眼,冷冷一哼,又坐在了箜篌边上。 黑衣人被他的目光吓没了气焰,不停地吞咽唾沫。 “主人恕罪,上次是小人一时疏忽,本来是想取那女子性命,不料那冠军侯半路里杀了出来,猝不及防被他钻了空子,这才——” “借口就不要再说了,技不如人就乖乖承认,光复会的人几次三番倾巢而出,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就凭你,哼,我也没指望你能取他性命。” 赵太子一面说着,一面在箜篌上蓄力一拂。 铁骑突出,刀枪耀目,杀气凛凛呼之欲出,全然不似他下午在公主的阁楼下弹奏的那般。 黑衣人的额头已然渗出冷汗,“小人惭愧,未能领会主人的意思,请主人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定然能够不辱使命!” 赵元稷并未加以责备,反而转头看着他道。 “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回禀主人,小人已经无碍,可以继续为主人做事,要刺杀谁,要捉拿谁,但凭吩咐。” 黑衣人说的中气十足,让赵元稷不住的皱眉。 “你是暗卫,不是官兵,做事第一要务是隐秘,不要像上次那样搞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你有命在,我都保不了你。” “是。” “明天的事,仔细安排,不要再出岔子。” “小人知道了,小人一定会,稳,准,狠!绝不会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赵元稷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下属,手指仍旧拨弄琴弦,曲调诡异欢畅。 “去吧,去看看她,看看那个机灵的小庄大夫,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78章:拿刺客当传话筒 庄子萱一回到医馆,就埋头在医书当中,不停寻找能使人忽增神力的药方。 要说鲜活的案例,敖霄算是一个,可是此时庄子萱最想做的事就是将敖从这件事里撇出去。 自己对于他的治疗和研究才进行到了一半的程度,想要配制相同类型,相同作用的毒药,当真有些强人所难。 庄子萱皱紧眉头,连眉毛都拧掉了好几根,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了。 她疲惫的捏了捏四白穴,准备挑灯再战。 “大小姐,大小姐,忙了这么久了,吃点东西吧!” 门上一阵敲击声,是家中父亲的老仆在叫她吃饭。 “刘伯,我不饿,你们不用管我了!” 庄子萱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从书架上又翻找出来一本。 谁知刘伯从外面径直推了门进来,手里拿着些冒热气的饭食,看着庄子萱笑。 “老爷出门外头采药,这家里就冷冷清清的,姑娘就算再忙,也不能不吃东西,还是先把手头的事放一放,今天晚上有你最爱吃的几个菜。” 庄子萱见他似乎要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实在盛情难却,只得依言坐了下来。 食盒里装着的是几样清淡的吃食,一份桂花糖藕,一碗素面,正合了庄范平日里养生膳食的风格。 想到向来疼她的父亲,庄子萱心中又是一阵酸涩,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有否受伤,那些人又会怎么对他。 心里这些想法不能让人家看出来,庄子萱勉强翘了翘嘴角,向刘伯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刘伯也用不着拿这些糖藕点心来哄我。”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仍然诚实的大嚼起来,折腾了一天,她确实是饿得不行。 头发已现斑白的忠实仆人见她吃得香甜,一张老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小人记得大小姐小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当年每到重阳,夫人都亲手摘下桂花,老爷与小人一道烹调,凉凉的放在这罐子当中,最是清甜宜人的。” 原身的记忆忽然涌现,隐隐约约的旧梦里有一双温柔的手,拂过自己的发髻。 庄子萱心中一阵泛酸,咬了一口糖藕。 一时间清甜的香气馥郁芬芳,盈满肺腑,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话还真不是瞎说。 “谁知道这许多年过去了,只有这桂花藕,还是从前的味道。” “小姐要是喜欢,小人再去给你取一些过来,这厨房里还多得是,二小姐吃了不少去呢。” 庄子萱又胡乱的用了些,将杯盘塞回了食盒,示意刘伯拿出去。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面故意动作迟缓的收拾一面道。 “这人食五谷杂粮,本就是天生注定的,若是吃坏了,吃错了,吃的不好,干事没力气,做什么都做不好。” 庄子萱只觉得心头烦闷,一个劲的催他出去。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看我饭也吃了,汤也喝了,今晚还有事情做,刘伯你就先下去吧。” 年老的仆人,看了她一眼,铁定了心思要把自己的话说完。 “小姐,听小人一句劝,好好吃饭,东西吃坏了要闹肚子,就算是身长体壮的彪形大汉也没力气,若是吃的不好——” 庄子萱忽然想到了什么。 “刘伯,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彪形大汉?” “我说的是让你好好吃饭。” “不对,在这之后那一句。” 庄子萱眼睛发亮,一跃而起在书堆当中翻找个不停。 “彪形大汉若是吃坏了肚子,人也从里面虚透了,更别说小姐这副身子,可是万万不能乱吃东西的。” “有了!” 庄子萱兴奋击掌,开心的绕着刘伯转了两圈。 “刘伯你可真是个宝贝,我的主意就靠你才想得出来。” 刘伯一脸困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帮了什么忙。 庄子萱在医书当中尽力翻找,又在庄范常用的药箱当中仔细的搜索了一番,终于配齐了自己所需的药材,她用药碾细细将这些药材磨粉,混合,终于制作完成。 可是当她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 赵元稷要她找出帮其取胜的办法,可是自己的这份药该怎么送给他呢? 正当她踌躇之时,房间内的灯花忽然爆了两下,一阵过堂风吹过,灯灭而复明。 就在这个当口,庄子萱借助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看见书房的茜窗底下,闪过一道黑影! 有刺客? 庄子萱下意识的抄起手边唯一的重物,药碾。向着那黑影的方向走去。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药碾,想着出其不意,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让他脑袋开花,可是动作进行到了一半,庄子萱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自己已经在书房之内枯坐多时,若是他想要取自己的性命,机会和时间都很充裕,完全用不着蹲在窗户底下那么久。 这黑衣人之所以会出现在庄家的医馆,定然是赵太子的缘故。 他不是来杀自己的,而是来监视自己的,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这黑衣人定然会如此这般的告诉赵元稷。 这不就是天然的传话筒么? 庄子萱笑了笑,拿起药包坐在了窗户根底下,佯装唉声叹气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赵太子能否取胜,关键就在这包药啊,若是能按照我书写的方法妥善使用,这休说是几个公子王孙,就算是千军万马也顶得住啊。” 她借助着月光,隔着茜窗,有眼可见,有耳可闻的感受到,窗外的人呼吸急促起来。 果然,鱼儿上钩了。 “赵太子能否力拔头筹,就要看这药能发挥多少作用了。” 庄子萱咳嗽了一声又道。 “哎呀,算了算了,我就把这药放在这窗台底下第三个抽屉里,等到天亮以后,再慢慢的过去,送给赵公子吧,毕竟现在也找不到他的人。” 她说完了这句话,便吹灭了灯烛,躲到了暗处,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那黑衣人还真沉得住气,庄子萱坐在那里快一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本来打算装睡,现在几乎真的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庄子萱浑身酸痛的猛醒,这才发现,被她放在抽屉里的那包药粉,早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朝服已经送抵住处,黑锃带通体整肃,庄子萱收拾妥帖,将眼底的黑眼圈抹上一抹,是骡子是马需要拉出来溜溜,今日究竟结果如何,她不但要旁观,还要亲历。 章节目录 第79章:丁忧院首 比武招亲大会由敖霄指挥,京营戍卫,一众皇室贵戚除了身体欠佳的太后以外都来参加。 庄子萱神色郁郁的扫视了一圈,只觉得今日来戍卫的士兵好像少了近一半,看起来稀稀拉拉的。 一个皇家的排场仅仅是这种程度,还真是让人有些失望,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皇帝根本没有重视这场比武招亲,纯粹是形势主义,走个过场而已。 “妹妹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啊,可是近来睡的不踏实?” 这声音听起来悦耳动听,语调却颇有尖酸刻薄之意,好像有些熟悉。 庄子萱回头一看,正是相府的千金林若敏。 “听说妹妹拒绝了太后的赐婚,还当众驳了她老人家的面子,难道是后悔了? 她此时有别的事要担心,并不想和她过多纠缠,因此只是冷冷一笑,并未答话。 可是林若敏不依不饶,身子一扭,挡住了庄子萱的去路,笑的春风和煦。 “若是妹妹睡得不好,我那里有上好的燕窝,最是安神补气的,我看你家中也不富裕这些,不如就派些人送过去,你看怎么样?” “妹妹自己就是大夫,懂得自我调理,就不烦劳姐姐费心了。” 庄子萱退了半步,端正的施礼,显得不卑不亢。 对方蓄意找茬,若是先乱了方寸,就是输了大半。 果然,林若敏下一秒就摆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们每年都要进贡好些,放在我家仓库里放都放不下,拿出去喂喂那些畜生也是浪费,不如留给妹妹补补身子。” 看看,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 庄子萱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林若敏一会。 “姐姐可看清楚了,那些可是上好的燕窝,姐姐的眼睛莫不是生了病,把鸟屎错认了吧。” 庄子萱话音刚落,林若敏便立起了眼睛。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自幼便吃这些东西,什么珍贵的稀罕物件没见过,倒是妹妹,自幼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很多事怕是不大清楚。” 庄子萱脸色不变,有意无意的引着林若敏往一群看热闹的官员那里走。 “我是大夫,自然知道如何分辨,燕窝就是那种鸟儿筑巢时从嘴里吐出来的东西,说是能够补气养血,其实也就那样,可是这东西毕竟少见,林小姐家里真的有那么多吗?” 林若敏不知道庄子萱意欲何为,仍将她看做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这是自然,我家里的燕窝多到数不清,放不下,多到你们家开一辈子医馆也赚不来这么多!” 她的这句话声音实在大,周围的好几个内臣,官员都回过了头。 “啊,那就难办了,据我所知林丞相一年的俸禄,也才几百两吧,这些钱就是全用来买燕窝吃,恐怕也没有姐姐说的那么多。” 林若敏眉头一皱,发觉庄子萱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怎么用得着自己买,那定然都是人家送的。” 庄子萱面上仍然带笑,她偷眼看着前番在明堂之上骂得最凶的几个御史,故意向着他们大声道。 “既然林小姐说自己的家里有多到放不下的燕窝,还都是人家送过去的,这林丞相真是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这么多的好学生都给他投桃报李来了。” 刷! 一瞬间,几个御史台官员的目光便集中在了林若敏和庄子萱身上。 “你刚刚说什么?丞相大人私相授受?行受贿事?这是污蔑朝廷命官!” “这是林小姐自己说的。” 庄子萱冷冷道,一把将林若敏推到了面前,低声在她耳际道。 “姐姐,你刚才刚说的,我可有一字错漏啊?” “庄子萱,你!” 眼见着一众人的目光逼视的越来越紧,林若敏只得抵死不认,抬起她高傲的头道。 “本小姐从未说过此等话语,你这是空口无凭的污蔑!” 林若敏运气不好,偏偏有人赶上来拆台,一个年轻的红袍宗室碰巧在一旁,看着两人道。 “我听见了,方才林小姐确是说过类似的话。” 一个出头,旁边的几个就都起了势。 “我也听见了!林小姐说自家的燕窝多到放不下!” 庄子萱叹了口气。 “难不成,林小姐是在信口雌黄胡乱吹牛?” 有人作证,这下林若敏百口莫辩无处申冤。 要么承认自己的父亲收受贿赂,这是可能会被这些御史喷半年口水的糟心麻烦,林若敏不傻,自然是不会认的。 可是承认自己胡乱吹牛,对她来说,也是打死也不会做的事,由于再三,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是我一时失语,庄小姐误会了……” 她示弱,便被看做是心虚。 御史台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好机会,惹不起你林谢丞相,还惹不起你的女儿么,一时间高举笏板的汹汹官吏又忙不迭的冲了上来。 “听说林小姐与七殿下早就有私定终身的意思,此事果有之乎?” “七殿下暴戾恣睢,嚣张跋扈,这里面有没有你林家大小姐在推波助澜啊?” “对了,我听说七殿下前日非刑凌辱兄弟,将身有军功的五王爷打伤,这样的行为身为七殿下未来的命妇,怎可坐视不理!” 很快,口水就会将林若敏淹掉。 庄子萱冷笑一声,事了拂衣去,挥挥衣袖告别了尴尬的相符千金,向着自己班列所呆的位置去了。 比武招亲大会开始在即,众人归座,只等梁帝。 庄子萱身边坐着的是太医院的胡太医,他袖手而坐,不动声色的将衣摆拉得离庄子萱远了一点。 就算嫌弃她也不至于这么刻意吧。 庄子萱懒得搭理,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目光略过一众侍卫,在人群中寻找着敖霄的身影。 “庄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太医院的前院首要丁忧回来了?” “我爹现在赋闲在家,胡大人是有什么问题想询问庄范大夫么?” 胡太医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笑话,你真当整个太医院无人不成?本官所说之人,是你父亲庄范大夫的前辈,云南温毅温大人,他此次丁忧归来,就是来接任院首这职位的。” “哦。” 庄子萱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在椅子里。梁帝还没有来,就算放松些也没有关系。 她淡定的态度让胡太医甚为震惊。 “怎么,你预先知道了此事不成?” “不知道。” 胡太医皱起眉头。 “那你竟然都不问一句,这院首大人是什么人?” “他又没吃我家大米,他是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胡太医被诘得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庄子萱说不出话,半晌才蹦出一句。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毫无敬畏之心,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我又不在太医院供职,不吃这份俸禄自然也没必要操心,大人口中的这个温毅也好,瘟神也罢,对我庄家来说都只不过是路人而已,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必要吗?” 胡太医向着空气一拱手,显得颇为尊敬的样子。 “那你可曾知道,这天下奇毒,一半都出自温大人之手?” 等等,天下奇毒? 难不成这人善用毒药? 庄子萱的脑子飞速的旋转起来,善制毒者必善制解药,古代提纯毒物的手法十分有限,多数的毒物来自动植物以及自然界,含量很低。 此人擅长研制毒药,敖霄的病——说不定还真能从这找到突破口。 章节目录 第80章:草蛇灰线 温毅,瘟疫,这名字听起来就透出一股不详,可是既然此人精通毒药,便有机会从他身上探得敖霄病症的解药。 庄子萱一面这样想,一面开口问道。 “那胡大人可知道,这位前任院首什么时候才能归国赴任?” 胡太医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就听得底下一阵雷鸣般的鼓响,一时间金鼓齐鸣,礼乐唱念,远远的御辇摇摇摆摆的从御林卫队中脱颖而出,一望便知,是乌眼鸡皇帝来了。 一众官员山呼跪倒,咿咿呀呀高呼万岁。 梁帝含笑让众人起身,自己也携着女眷坐在了早就设好的金纱帐帘后,他今日看起来心情大好,脸上竟时不时的泛起笑容来。 后宫的莺莺燕燕在锦屏后说说笑笑,只有皇后一人愁眉不展,不停的擦着眼睛。 庄子萱注意到,一众女眷当中有一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女子头戴幕离,被簇拥着前往看台的正中心,不用说,这位就是六公主柴淑。 文东武西,柴巍领着一班梁冠博带的皇子面北端坐,人群中只看见柴恢探头探脑,在向擂台底下张望。 人都到齐了,戏便可以开场。 热闹自然大家都喜欢看,找了一圈,熟悉的不熟悉的,各门各派的牛鬼蛇神都到了,可偏偏就是没有敖霄的影子。 直到福安那副公鸭嗓子喑哑不堪的念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本应当负责维持秩序和保安管理的敖霄依然没有出现。 庄子萱心中难免泛起嘀咕来。 好巧不巧胡太医注意到她心神不宁,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 “看什么?找冠军侯吗?他今日可忙得很,恐怕没工夫和你打情骂俏了。”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不怪乎长相也是小人嘴脸。 “胡太医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为什么对敖将军如此关心?” 庄子萱无语的瞟了一眼胡太医,她现在没时间同此人计较,手里数不清的难缠事,得先找到敖霄才行。 谁料这老鼠一样的太医竟撇起嘴来,一副教训人的样子。 “先是七皇子,又是冠军侯,你一个女子,心术不正勾引皇族重臣也就罢了,还巴巴的想着脚踏两条船,找这个找那个,到时候谁都留不下。” 谁心术不正?谁脚踏两条船? 庄子萱听得火气直冒,她算是看出来了,这胡太医根本就没打算告诉自己敖霄的去向。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胡太医有时间教训我,还不如打听打听马上要上任的温院首的喜好,研究晚了巴结不上,这升官的天梯可就摇摇欲坠,有时间还是少听些八卦,多看些医书的好。” “你!” 庄子萱在胡太医发作之前便闪身走人,不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小庄大夫又在找无虞吗?” 庄子萱一抬头,就看见柴爻黑里泛红的笑脸,他像触电一般的退开,将视线移开去。 “殿下不好好的躺着养伤,来了也就罢了,皇子的班列在对面,你怎么同一众太医混在一起?” 五皇子公服半旧,看着确是有些年头的衣服,他的一张脸愈黑愈红,有些拘谨道。 “我这不是来看看小庄大夫么,听说你前几日受了棒伤,身上可好些了?” 庄子萱哑然失笑,这人被打的皮开肉绽倒来问她的伤情。 “殿下挨得鞭子自然比我那几下要严重的多,金疮药想必侯爷已经送过去了,诶,你知道侯爷今日去了哪里么?” 柴爻眉头微微一皱。 “今晨京郊发现了一伙贼寇,无虞好像查到了数月以来,许多人得怪病的始作俑者,只是就算是带人去围剿,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怪病?难不成那些人就是同七皇子落水的症状一模一样?” 柴爻点头,庄子萱想起了马车当中敖霄的话,原来这件事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七皇子落水一案的真凶已然露出了马脚,就看冠军侯能否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我和无虞都以为是光复会的人在兴风作浪,可此次的手段和风格,却当真不像,好像是另有其人,听他说,似乎和那一晚行刺你的,也是同一批人。” 果然,柴恢也罢,敖霄也罢,这刺客更像是无差别攻击,若说这几次的行刺事件有什么共同的特点——与七皇子结仇,同贵妃有隙。 庄子萱心中暗惊,那一晚自己遇到的黑衣刺客不止一次对柴恢母女恶言相向,就连贵妃雇佣的几个抠脚大汉都将她称作是‘叛主之人’。 难不成这贵妃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贵妃表亲,就是赵国公主,赵元稷,贵妃…… 庄子萱拧着眉头向柴爻,他与赵太子的随从陈环镇日里混在一起,说不定他知道这段宫闱秘辛。 “殿下可知道,为什么有人将贵妃称作叛国之人?难不成因为她原是赵国皇族,嫁给了陛下所以——” 五皇子脸色骤然一变,他环顾四周,压下声音道。 “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贵妃当初叛国投奔陛下的事?” “叛国,投奔,殿下在说什么?” “登华宫贵妃盛宠不衰,其实仰仗的是二十余年前她夜奔梁境,将城垣分布的地图怀携在身,投奔陛下,当时老敖将军还是御前参将,他出其不意,用奇兵大破赵军,如此便一战成名。” 原来这事和敖霄他爹还有关。 庄子萱的脑子转了转,渐渐领悟了其中的关窍。 “所以,赵国便将溃败的根源归咎于贵妃怀携的情报?” “是。那一战赵国损失精兵近三十万,万方之罪尽归于贵妃,她在本国被除名宗室,人人唾骂,恨不能人人得以杀之。” 柴爻顿了顿道。 “这些都是陈姑娘告诉我的,她的双亲,也是在一次兵乱之被害,因此对贵妃怨恨得咬牙切齿。” 果然,背叛母国的罪名即便可以给一个人带来荣华富贵,盛宠和金印,却依然抹杀不了污点。 这样说来,冲着她和柴恢来的,大概率就是赵国人了。 三通鼓响,是参加比武招亲的入场了。 礼部官员宣读完比赛规则后,一众王孙公子就陆陆续续来到了擂台下方, 他们就形貌不一,装束也大不相同,但大多穿金戴银,是来自各个番邦和国家的贵族子弟。 庄子萱目光下澈,正迎上了一个白衣公子的目光。 他眼下泪痣殷虹如血,脸上泛起病态的微笑,毫无意外的在人群中搜寻到了庄子萱。 难道这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病弱太子,赵元稷么? 章节目录 第81章:羸弱丈夫能仗剑 庄子萱被赵元稷盯得通体发寒,背上出了一层像鲛膘一样黏腻的冷汗。 一想到庄范还在他手中,更是恨的牙根发痒—— 是了,站在他赵国太子的立场,即有理由,也有能力,一个区区舞娘都是用金弓弩的顶尖刺客,赵元稷的身边高手如云,暗卫林立,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据,只有抓住关键证据,才能粉碎这心机病娇赵太子的阴谋。 “柴爻,你怎么跑到太医院的席位上去了?这宗室的椅子不好看,坐不得吗?” 柴恢在不远处隔空喊话。 他看见五皇子和庄子萱交谈良久,早就心生不满,旁边林若敏挽着他的手,张望过来。 见是庄子萱坐在这里,登时一张俊俏面孔便僵硬了许多。 “殿下,你怎么一直盯着那个罪臣之女看?她是个疯子,殿下难道不知道?” 柴恢正等着看五皇子的笑话,凭空听得这么一句,并未十分在意,翘了翘嘴角道。 “疯是疯,可也疯得很有特点,若是这副皮囊换个人穿戴,想必就是个姿色上等的女子了。” 林若敏哪能听得柴恢在她面前夸赞别的女人,何况还是今日刚刚让她难堪的不行的庄子萱,她登时撂下脸甩开手道。 “殿下眼里只有她,难不成是想吃回头草了?” “回头草?什么回头草?” 柴恢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看着林若敏,只见相府千金眼圈红红的似是要落泪,她扯住柴恢的袖子,愤恨的捶打起了他的胸口。 “你眼里只有庄子萱那个疯女人,你自己难道都不知道么?柴恢,你真的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柴恢看着一众人都在围观自己的尴尬情形,急的脸色发红,连忙将林若敏拉到了一旁。 “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来了,这是比武大会,别使性子了,赶紧坐下来看看戏,等会那个病痨鬼就要上场,你不是一直想看他的笑话么?” 相府千金一听这话,更生气了。 “你要看你自己看吧,我这就走了,好好求来的姻缘不珍惜,动辄要去看那些疯女人,你不是答应过我眼里只能有我吗?不如我现在就去回了太后,这亲不结也罢!” 林若敏扭身便走,摔了帘子去了,柴恢在一众宗室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异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坐在一旁的六公主隔着幕离做掩口葫芦。 “林家千金生气了,七弟要是再不去追,真回了太后,可怎么得了?” 柴恢也来了脾气,一甩袖子又坐了下来。 “回就回,让她回去,我还真就不信了,一个女人能翻起多大的天!” 他这样说着,视线却仍停留在庄子萱的身上,她凭栏而坐,秀眉微蹙,似是忧心,又似是愁绪,谁也猜不透。 柴恢兀自喃喃低语道,“若敏说我眼中只有那个疯女人,也未必,可从前总觉得这庄子萱木讷可憎,怎么就没发现,她不笑的样子,竟比笑起来还好看呢? …… 比武大会要开始了,梁帝向柴巍招了招手,又吩咐福安下去点查与赛的人员名单。 柴巍连忙上前,只听得梁帝低声道。 “上林苑里找到了合适的没有?” “是,这前些年番邦进贡的死了大半,臣便又令人去山野间寻来了。定能让陛下满意。” 乌眼鸡皇帝点点头,含笑看着柴巍。 “猛兽难寻更难捕获,难为你,让他们收拾停当,准备下去吧。” 柴巍领命自去,底下的看台上陆陆续续的站上了好几个皇亲贵戚,福安将参与比武之人的名字一气念下去,当念到赵元稷的时候,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赵太子元稷,奉赵王令,求娶六公主为太子妃!” 此人一现身,人群之中哄然作响,纷纷议论瞬间要将擂台淹掉。 “赵元稷?那个痨病鬼?” “他真的来了,那他不是不要命了么?这身子骨想要比武,先拿得动剑再说吧。” “听说赵王已经陈兵西岸边,只等着一声令下发兵国都,赵太子今天要是赢不了,那恐怕就要打仗了吧!” “怕什么,我们有敖家军在……” 赵元稷虽然面色苍白,但站的还算直,里外没有挂出什么幌子来。他掂了掂手中的佩剑,又抬头看着庄子萱又笑了笑。 “公子今日来赴死,穿得倒还体面。” 赵元稷回头,却是柴巍捧着‘壮胆用的’御酒送上来给众位比武之人。 “君子死而冠不免,何况只是比武,磊落丈夫还能仗剑,死里求生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磊落?” 柴巍挑眉,吩咐将栀酒分发下去,而赵元稷的那一杯,则由他亲自捧上。 “臣磊落与否,对殿下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该来的,都会来的。” 赵元稷笑得暧昧不明,让柴巍起了疑心,他不解其意,皱眉问道。 “你这样拼命,是为赵国,还是为公主?” “是为知己。” 赵太子微微一笑,这话正落在庄子萱的耳朵里。 柴巍上下打量着这个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既不信天命,那就请公子,勉力为之吧。” 擂台上一众就绪,抓阄分组不亦乐乎,刀枪剑戟各显神通,拳脚相加不计其数,在拖下去好几个伤残昏聩之人后,终于轮到了赵太子。 他的对手是一个番邦的土番首领,五大三粗,面容黝黑,用一柄圆月弯刀。 在赵元稷下场之前,已经斗败了两三个人。 庄子萱看向金纱帘后隐隐绰绰的乌眼鸡皇帝,似乎可以窥见他阴惨的笑容。 这种安排定然是他的手笔,他生怕赵太子死不成,特意找来了如此强劲的对手。 若是换做平常人,与一个肺痨病人同台竞技,多少手下会留些情面,可是眼前这人出身蛮夷,和他是讲不通什么道理的。 土番首领并不行礼,张牙舞爪向赵太子扑去,后者拔剑相迎,两个人斗在一处。 赵元稷虽然身体羸弱,但胜在灵巧,数次都将那土番的攻击躲开了。 土番见硬上不行,就地一滚,使出他前面斗倒旁人所用的杀手锏,直取他的双脚。 赵元稷长剑点地,飞身而起,观众席上一片喝彩之声。 庄子萱在上面仔细观瞧,她虽不懂武艺,却也些许识得些拳脚,只觉得这赵太子的武功比敖霄还是差的甚远,很多招式看似华丽实则无用,只是表演性质的而已。 果不其然,三招两式后,赵太子的体力渐渐不支,动作也慢了下来。 土番抓住机会,弯刀寒刃直逼他的面门而来。 围观者一阵惊呼之声,许多女眷甚至捂上了脸。 一阵死寂之后,令人惊诧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土番的胸口流出汩汩鲜血,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82章:百年苦乐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众人纷纷瞠目结舌的看着赵太子,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神力和勇气,竟能将番邦的首领一击致命。 赵元稷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一把推开蛮人的尸首,一身白绫长衫染成了赤红,他肩膀上中了一刀,伤口狰狞外翻,庄子萱凝眉观察,离得太远望不大清楚,只有一片猩红刺目。 良久,观众席上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一众人狐疑的看着赵太子,都在奇怪,已经是伤病交加的人,为什么竟然还支撑在原地没有倒下。 旁边一众太医院的太医深信他必死无疑,一早就开始预测这人什么时候倒地身亡了。 庄子萱不去理会他们悉悉索索的冷嘲热讽,还在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战斗的进展,她在看台上计算着时间,眉间凛了凛。 “应该差不多了。” 胡太医在座位上撇了撇嘴。 “什么差不多了?这赵太子差不多要没命了么?” 庄子萱冷冷一笑,未置可否,旁边的一众太医院太医却纷纷接着这个话茬议论起来。 “此人本就病入膏肓,此时更是强弩之末,再等个一时半刻,不用人家动手,自己就会倒地身亡了吧。” “这赵元稷不愧是色胆包天,一门心思的要求娶公主,也不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国中高手如云,岂有他赵国人出头的份?” 庄子萱偷眼看着底下还有能力一战的高手。 现在已经到了八进四,若是赵元稷再打赢一场,便可以角逐冠亚季军,虽说冠军只有一个,可若是以一个肺痨病人之躯体赢得前三,面子上也不算难看。 一众人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柴淑公主隐在幕离之后,垂下眼帘不声不响,直到福安宣布赵太子胜,才抬起头来。 她转向梁帝道。 “父亲一定要这样么?” “淑儿,你想说什么?” 梁帝倚靠在金花引枕上,目光疏冷似全然未在意。 “让一个缠绵病榻的人以性命相搏,就是为了一件本来也绝无可能取胜的事,这样真的有意义么?” 梁帝哼笑了一声,从贵妃手中噙过一枚蜜饯,伸手按压了几下自己眼下的郁青之色,满不在乎道。 “朕没有逼他,也并非没有给过他选择,今时今日这等状况,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可是,比武招亲难道不是陛下的意思么?” 公主避席下拜,跪在了梁帝的脚边。 “请陛下网开一面吧,求您,就算不想让女儿嫁给赵元稷,也请,不要害他的性命。” “淑儿,朕在你小的时候教过你一首歌谣,讲的是一个狂夫的妻子,站在河边哭丧,她的丈夫执意要渡河,几番阻拦无果,终于淹死了,这首歌你还记得么?” 公主略微思索。 “是,父亲曾经同我讲过,公莫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耐公何?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那便是连大罗神仙也救不得的。”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要为他求情,难不成他在你窗下弹了几曲箜篌,你就芳心暗许,非他不可了么?” 皇帝的话说的尖刻,公主不由得也红了脸。 此时三通鼓响,又一个挑战者走上了擂台,狞笑着摩拳擦掌。 赵太子长剑出鞘,靠着剑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袖口犹在滴血,环顾四周,突然在擂台上爆发出一阵笑声。 “今日黄天在上,鬼神在侧,公道自在人心,我身不能挽一石之弓,技无所长,唯有一卑微请求,上达圣天子。” 梁帝命人卷帘,从华盖之下站了起来,赤金的衮冕映着日光,由于穿着华丽,就连原本青灰惨白的脸都多了几分血色。 “赵太子,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擂台上的病弱公子,似已摇摇欲坠,他干笑了两声拱手施礼,强行稳住了身形道。 “臣对公主,仰慕已久,即便今日不能折桂取胜,若能一睹公主之姿容,死也甘心。” 此言一出,人群中轰然作响,赵太子如此要求,实在是有些无礼和僭越, 也有女眷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艳羡和期许,她们心中想着,若是自己能得到如此美男子的痴情相待,拼尽性命,只为了见一面,又该是何等的幸福,何等荣耀。 福安在一旁疾言厉色,兰花指翘得老高。 “放肆,公主金玉之姿容,岂能随意抛头露面!” “赵太子,朕不是已经与你说好了么?若是能拔得头筹,你便可以与我梁国联姻,彼时公主的嫁妆一分都少不了你的,为何此时提出这等无礼 要求,是看不起我大梁么?” 赵太子躬身下拜,身上的伤口被撕扯,导致他的脸色又白了一白。 “臣绝没有这样的心思,我不是为公主丰厚的嫁妆,也不是为虚名,我想要的是能与淑公主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携手一生。” “你想,你想的美。” 乌眼鸡皇帝脱口而出这句真心话,倒把在场所有人都听愣了。 “朕的女儿,是大梁的公主,她生来就不是要过苦日子的,若非文武才德兼备,又怎能与她相配?” 梁帝这话外音已经很明显了,摆明了看不起赵太子这个病弱之人。 可是赵元稷并未退缩,反而满面诚意的开口道。 “陛下是公主的父亲,自然希望,她的夫君完美无缺,可是就算如此,公主又真的喜欢这样的人么?希望能让陛下明白,臣真心爱慕公主,臣愿发誓,一心一意,令公主百年无忧!” 梁帝冷冷一笑,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爱慕,真心?爱欲之情凡人皆有,可百年苦乐恩怨相对,还有谁记得这些虚话?赵太子,无复多言——” 他懒懒振了振袖角,让人放下帘子,仍旧坐在他自己的龙椅上。 “来人,给场上两位儿郎再添栀酒,饮尽此杯,下场去吧。” 庄子萱面色无波,冷冷注视着局势的发展。 赵元稷现在这副模样,可以说是标准的美强惨,痴情男,戏假情真做了个十成十,的确很具有欺骗性,若不是她一早知道这个人的真实面目,还真差点被他给唬住了。 可这个样子,真的就能取胜么? 自己已然尽力而为,剩下的就要看赵太子如何操作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他谋害贵妃的罪证,这样才有谈判的资本。 一阵风吹起了纱帘,让帷幕之后的公主露出了衣裙的一角。 庄子萱抬头望去,只见公主正不停地将手伸进幕离里去擦眼泪,一瞬间她忽然领悟。 同昨日命令小太监摇树一样,赵元稷今天这戏的观众依然只有公主一人。 忽然,庄子萱感到了一阵寒意。 她下意识的回头,正与一双怨毒的目光撞上。 即便不用看他的长相,她仅凭记忆中对这神情的印象就判断出,此人就是那晚在宫中刺杀自己之人! 章节目录 第83章:西眉南脸 庄子萱后退几步,想要在手头寻找趁手的兵器,可是劈手只抓到了胡太医的笏板。 “哎你个小丫头片子抢我东西干什么呀?” 庄子萱一愣神的功夫,那小太监又闪身不见了,这厢里她被胡太医扯住,对方不依不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对我图谋不轨?” “我……呸!我能图你什么?图你长得丑,图你脾气大?” 庄子萱心中暗骂。 这人长得猥琐就算了,还极为自恋,你一个中年油腻三角眼大叔,我难道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她甩开胡太医的手,闪身往那内臣打扮的刺客离开的地方追了过去。 刺客脚步轻快,走的很急,看方向是向着皇帝所坐的主席看台去了。 不好,难道这就是赵元稷的阴谋,要行刺梁帝? 庄子萱四下环顾,敖霄此时不在此处,现在想要向冠军侯求助,是绝无可能的。 而且,今日的侍卫明显变少了,说不定城外的事根本就是疑兵之计,故意引诱敖霄前去。 赵太子在擂台上上演美强惨的戏码,暗中阴令人刺杀皇帝,这操作,够阴,够损,是他本人的风格了。 庄子萱疾步走下看台,想要向那些戍卫在底下的侍卫求助,可擂台上赵太子和人打斗正酣,人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根本没有人理会。 此时贸然喊出声来,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打草惊蛇,绝无意义,甚至到头来自己会被扣上一个行刺皇帝的罪名。 这种倒打一耙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而今之计,还是不要予人口实,正思量间,刺客眼看着就快要消失在帷幕之后了,没时间犹豫了,庄子萱眉头一拧。 追! 此时看台上的赵元稷当真已经体力耗尽,连抵挡的动作都显得力不从心,他再次抬头在看台上寻找庄子萱的踪迹,却发现她早就不在太医的班列当中了。 他的破绽被对手抓住,趁机攻入。 只听见“噹”的一声,赵元稷的长剑被从手中击飞出去。 失去了武器的赵太子赤手空拳站在擂台中央,身上的病症又发作起来,止不住的咳血。 对手的体力本已经逼近极限,见赵太子失了武器,像被打了鸡血一般,双眼发红,怪叫一声直扑过来。看台上一片惊呼之声,公主更是紧张的站起身来。 “父亲,再这样下去,赵元稷真的会丧命,若是他死了——” “那也是自找死,这各国的使者都在看着,比武不敌而亡,赵王翻不出半个波浪。” 乌眼鸡皇帝眼中多了一丝兴奋的意味,一脸的乐见其成。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淑儿,你坐下,好好看着,朕倒要瞧瞧这赵太子到底有什么神通。” 正在所有人都在为赵元稷捏一把汗时,对手脸色却忽然变了,手中兵器也在微微颤抖。 出手之余,竟然又被赵太子躲过。 “你知不知道你输在何处?” 赵元稷与他擦身而过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听见赵太子向擂台上高声喊道。 “淑公主!元稷今日若死,遗憾的事,只有一件!” 他缓了一口气,眼中泪水满溢。 “那就是,再也没有机会,为你弹奏箜篌了……所以,我最后的愿望,殿下能够满足我吗?” 这番话说得闻着伤心见者落泪,看台上半数以上的女眷都被感动的流泪,一直沉默的皇后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指着下面喝道。 “来人,将赵太子带下去,本宫看今日这比武大会不要继续了!” 可是皇后的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步,公主已经从帷幕当中走出,她的青色衣裙如湖水一般泛起波光,素手一抬,便将头上的幕离摘了下来。 看台上的人与擂台上的人呼吸凝滞,一瞬间太阳从云层中破出,照耀在她鲜嫩的双颊之上。 “赵公子,湘妃垂泪,望君从今以后,不再伤心。” 擂台上的男人呆立在原地,正在此时,满身血污的赵元稷将他手中的尖刀夺过,毫不犹豫的割开了他的喉咙, 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里,赵元稷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你会输给我,是因为你为美人而战。” 他扶住对手的头,迫使他仰望着公主,若是西眉南脸有具象,那一定是她现在的样子。 “公主很美,但这美却是有时效的,任何一个女人的容颜都是有时效的,只有江山,不惧岁月更迭,万古长青,男儿的血泪,永远都只应当为这大好江山而流。”是了,眉若远山,斌若峰峦,江山便如同风华绝代的美人,值得任何一个热血男儿,用丹心铁血,为她折节,为她流血,为她做任何事。 …… 擂台上苦情戏码如火如荼,看台上的柴恢一脸蒙逼。 “前日里这肺痨鬼落水时,不是已经见过姐姐了么?这会子又巴巴的求着看一眼是图什么?” “他这是在挑衅,抱怨我国朝如此苛待他一个病弱的邻国太子,觉得心中不平不忿,这才提出这等无礼要求。” 柴恢觉得这声音极不讨喜,回头就见五皇子正襟危坐在一旁。 “你是怎么——” 柴爻看着擂台上喘息不定的赵元稷,略微点头,显得有几分钦敬。 “不过此人是为国而战,当真有几分胆色,可惜天妒英才,身患重病,着实有些可惜。” “你可惜他,你替他去啊。” 柴恢翻了个白眼,他想起前日里自己责罚柴爻累的半死,还因此背负了恶名,一时间怒火犹炽,恶狠狠的盯着他道。 “我说,你的棒疮还没有好,怎么就出来了?是你母亲的衣服洗得不够多么?” 柴爻亦现怒容。 “上次你逼我骗开宫门,还将所有事都推到我一人头上,害的无虞好几天都不和我说话,这事我还没有找补,你若再敢动我母亲,我就——” “就怎么样?” 柴恢挑眉,颇有些无赖的架势。 五皇子沉默半晌,拳头捏的死紧,他恨不得一拳将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掀下看台去,思量再三,还是忍了下来。 柴恢见状,更为肆无忌惮,指着他道。 “你还有脸说,那事不是你自己干的,还害的本殿打你打到手酸,等下次再有机会,一定让他们好好给你顿板子,还有你那个混账娘,她算什么份位,被处罚了还敢顶嘴,还叫冤枉,你们母子二人还在真是像。” 泥人也有土性,何况是曾经从军的五皇子,柴爻再忍不住,豁然长身,劈手就抓住了柴恢的衣襟,将他钉在了看台上。 “你若再敢提及一句我的母亲,我柴爻就算不要这条性命,也要拉着你一同下地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厮打在一起。 “住手!” 一声棒喝,两人怔愣,回头就看见庄子萱走过来。 章节目录 第84章:刺客竟是女装大佬 庄子萱看着衣襟散乱,帽子歪斜的柴爻和柴恢两人,横眉道。 “我问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过一个宦官模样的人从这里离开?” 柴恢看见她来了,嗤笑着扬了扬手。 “宦官?这不都是宦官么?你要找哪个宦官?”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这个草包皇子就没什么能沟通的点。 庄子萱在皇子的席位上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那个刺客的踪迹,他此时定然已经潜伏起来,准备等待时机行动。 “有刺客混进来了,我刚刚看到他往这个方向过来,一个身量比我高些,体态很瘦,你们注意到没有?” “你说什么,什么刺……” 五皇子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柴恢一把扯回了身后,后者奋力抓着他的衣襟,将他往看台边上推。 “哪里有什么刺客,我看你才像刺客,不然你不在那好好坐着跑过来干什么?” “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柴爻挣开柴恢的手,衣襟却又被抓住。 “男人打架,跟女人有什么关系,不如我们今日就在她面前一分胜负如何?” 得了,这柴恢还缠上他了。 柴爻虽然是习武之人,可他怕伤及柴恢性命,一时间不敢下重手,见庄子萱脸上态度严峻,知道事情紧急,便抽出手解下腰间令牌,抛给庄子萱道。 “若是在这比武大会上出了什么岔子,无虞一定会受责罚!我脱不开身,没法帮你,这是皇子的令牌,可以调动一小部分禁军,也许能帮到你!” 庄子萱接过了令牌转身就走,柴恢却犹然不依不饶道。 “你跑什么,哎你别跑!看我是如何教训这个假把式——哎呀!” …… 庄子萱在侍卫和内臣当中不断辨认,人数众多,来来往往端盘子倒茶水的人络绎不绝,就是找不到那个小太监。 庄子萱急的跺脚。 敖霄敖霄,大腿你在哪,若是冠军侯在场,哪里用她庄子萱来大海捞针一样的找一个刺客? 庄子萱将视线转到了一些没有什么人注意的阴暗角落,开始一处一处的排查,转过围屏时,一双脚吸引了她的注意。 纤纤秀足,脚趾甲上还涂着丹蔻。 有鬼! 庄子萱快步转过屏风,只见一个女子浑身衣服都被剥光,玉体横陈躺在地上,竟然是林若敏! 不会吧,难道刺客的目标是相府千金? 庄子萱上前试了试她的鼻息。 还活着,应当只是被打晕了,凶手应当就在附近,庄子萱站起身来,她握紧手中的笏板,迅速检查屏风附近的情况。 “大胆狂徒,你在干什么!” 背后一声棒喝,回头一看,是一脸震惊怒容的柴巍! 他从上林苑归来,听见屏风后面有异响,抬头就看见这副情形。 “庄子萱?你要做什么龌龊行径,还不如实招来!” 庄子萱瞬间无语,她一个女子,能对赤身露体的林若敏做什么,她又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太子殿下,我也只是恰好路过,发现此间有异样,才看到林小姐的。” 太子对于不穿衣服的女人好像毫无在意,他只看了一眼,凌然的目光就回到了庄子萱身上。 “你素日与相府大小姐有嫌隙,难道不是你蓄意羞辱林若敏,将她砸晕了剥光衣服留在这里?” 庄子萱气的发笑。 “殿下,我就算要设计陷害林小姐,总该有更高明的法子,况且若我将她的衣服剥下来,总该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我两手空空,这里又十分闭塞,哪里有林小姐的衣物在呢?” 柴恢将信将疑查看了一番,这才确认庄子萱所说确是实情,两人与昏迷之中的林若敏共处一室是在尴尬,柴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了林若敏身上。 “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国家重典上做这种龌龊的行径,本宫不但要查,本宫也要杀。” “殿下,恐怕现在有更麻烦的事,我刚刚看见刺客混进来了!” “你说什么?” 柴巍的眼睛眯了一眯,似乎并未全然相信。 “妖言惑众可是欺君之罪,庄子萱,你想好了再说。” 庄子萱情急之下拿出了五皇子的令牌。 “这五殿下给我的,他现在脱不开身,敖将军又不在,刺客就是那一晚袭击我的人,说不定林小姐的事就是他干的!” 旁边的林若敏哼哼了一声,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刺客,林若敏……” 柴巍皱起眉头。 “若真是为了羞辱轻薄一个女子,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庄子萱眉头一皱,忽然恍然大悟。 “衣服,他一定是穿上了林小姐的衣服走的!” “你说什么?一个男子,难不成能扮作女人?” “他身量瘦削,个子也不算高,若是穿上女子的衣服,加以矫饰也不是没有可能蒙混过关的!” “可他的目的是谁呢?” 庄子萱和柴巍不约而同望去,只看见正面的看台云鬓金翠如云,正是乌眼鸡皇帝所在的地点,今日观赛的女眷,大体集中在周围。 “陛下……陛下有危险!” 柴巍瞬间急了,抬腿就想跳下看台去。 “殿下!” 庄子萱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今日林若敏穿了蓝绿色的衣裙,粉色的上襦,头上戴着金簪,殿下去寻找如此形貌的女眷,我们分两边夹击!” 两人分头行动,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金鼓大作,是赵元稷又胜了一场。 说来也奇怪,这赵太子看似病弱,可是越战越勇,竟然一路杀出重围,进了决赛圈。 和他对垒的人不是三招两式就倒地,就是还没开打就捂着肚子逃跑了,几次比试循环之后,擂台上还剩下的,仅剩下三个人。 乌眼鸡皇帝见形势不对,脸色黑了黑,吩咐福安道。 “来人,把公主带下去,将剩下的几个备选驸马请上台。” 公主被几个仆妇拉着,一面挣扎一面向皇帝道。 “父皇,父皇还要怎么样,眼见着赵公子就能力拔头筹,父皇难道还要再难为他吗?” “淑儿,你真的不要再放肆,为了一个外臣,连身份体面都不要了吗!” 乌眼鸡皇帝劈手砸了茶碗,怒喝道。 梁帝一直极为宠爱六公主,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未曾说过。 今日却忽然动怒,底下的人知道公主此日犯了大错,梁帝正在盛怒,哪敢劝,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今日的比赛先到这里,福安你去,将朕的第二道敕令传达下去吧!” 福安躬身下去,众人见热闹已经没什么可看,坐了半日也都乏了,都张望着出口想着回去。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身穿女装的人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柄尖刀。 章节目录 第85章:救人需自救 察觉到刺客的阴谋,庄子萱便与太子分头行动,一人从看台上绕行,一人自看台下穿过,她经过擂台时,只见木质的地板边缘还在渗血,深红的鲜血在地上淤积成一滩,散发着浓重的腥气。 台上几人皆负伤,赵元稷一身白绫长袍尤为突出,自比武开始便干涸在身上的血迹,数次添色,鲜红与紫黑交相辉映,倒像是在身上秀了几朵暗红牡丹一般,诡异绮艳。 庄子萱沿着擂台的边缘穿行而过,却听得赵太子沙哑的声音传来。 “小庄大夫,走的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庄子萱脚下脚步未停,冷冷道。 “人命关天,自然急得很。” “就算是人命关天,也得先顾好自己,医者不自救,又怎么救人呢?” 明明是你设计刺客去行刺,害的一众人惶恐不安,现在还在这里劝人自保,揣着明白装糊涂,庄子萱压住心头邪火,扭头瞪着擂台上的病弱公子。 “赵太子果然,好——” “好手段?还是好运气?” “好烂的武艺!我劝公子还是乖乖闭上嘴,多喘几口气,今日之事究竟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庄子萱丢下这么一句,再不回顾,被讥刺了一番的赵元稷,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笑意盈盈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当中。 此时擂台上,福安正在宣读冗长的表彰圣旨。 “天子敕:国朝尚武,以武选才,比武招亲,克定祖制,列位公侯,端方骁勇,朕实欣慰……” 擂台上仅剩下的几人各怀心腹事,经过了一日鏖战,精神状态都不大景气。 福安看着神游天外的赵元稷,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 “赵公子,赵公子?请接旨吧。” 赵元稷回过神来,才看见福安站在自己身侧,周围两人早已跪下多时,他咬着牙端正下拜。 “赵太子接旨,愿接受挑战。” 福安将手中的诏书“啪!”的一声合上。 “陛下的意思,今日的比赛就到这里,看看今儿个天色已经不早了,各位公子回去请好生修整,明日再决雌雄。” “今日就能分出胜负的事,又何须明日,孤还没有厮杀痛快,看我将这几个毛头小子收拾干净,就迎娶公主!” 说话的是梁帝族弟淮南王世子柴郢,他满脸横肉,一身戎装,若不是眉间踌躇之意与今上梁帝有几分相似,恐怕要被人看做是个赳赳武夫。 福安干笑着摇了摇头。 “世子爷勇武,可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还说,明日之搏戏,胜者有重赏。” “公公此言当真,那公主——” “淑公主自然会嫁给你们当中最强的那个,除此之外,陛下还说,明日最终胜者,要什么都可以。” 赵元稷身旁一个公卿之子,听见这话,显得十分兴奋,呆滞的面孔瞬间有了生气, 那淮南王世子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手上未干的血还黏连在一起,更突显了掌心纹路沟壑纵横,尽是老茧。 “真的什么都可以么?” “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焉能有假?美女珍玩,山珍海味,东西也罢人也罢,只要是公子能想到的,都可以。” 梁帝这话未免也说的太满了一些,满道让人感到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如此自信? 他思索片刻,抬头看看梁帝所在的正位方向,只见金纱帘随风漫卷,纱笼中人金翠满头,衣衫鬓袖影影绰绰。 赵元稷愣了片刻,脸上浮现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果真如此,那陛下可真是大方啊,可怕只怕,臣未必等的到陛下的恩典。” …… 苏和香中端坐的乌眼鸡皇帝,似乎对自己已经命悬一线的事毫不知情,仍在与后妃闲话,今日血腥的表演看得人双腿发木,嫔妃们此时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陛下,这比武招亲明日还要继续么?” 皇后绞着满手心的冷汗,满脸凄容的看着梁帝。 “自然的,既然是比武,总得有个输赢,否则对天下人也不好交代。” “那淑儿岂不是真要嫁给那些如狼似虎的莽夫?她从来没有离宫居住过,怎么能受得了?” 梁帝想起柴淑今日当众抛头露面,不由得心头火起,撇下嘴角道。 “你看看她今天的样子,我看她巴不得早点离了朕身边,莽夫?朕看莽夫正合适,杀杀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陛下,淑儿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啊,陛下难道忍心看她受苦?” 皇后忧心如焚,引得梁帝也焦躁起来,坐在下手的贵妃离梁帝更近,见他额头青筋叠起,忙上前替他顺气,梁帝咳嗽了两声道。 “公主业已成年,迟早是要嫁人的,难道要她终老宫中,一辈子受人嘲笑冷眼吗?” 皇后一时失语,低下头来,旁边贵妃见状,寻了空子插了句话。 “那几个人妾看过了,除了赵太子,就只剩下淮南王世子和汝阳太守的儿子了,依臣妾之见,这些人对淑儿来说,确实都不算良配。” 贵妃有意无意的轻轻摇着头,头上时新的凤簪步摇闪烁华彩熠熠,令人心折,衬得皇后的脸色愈发暗淡,她双眼通红,精神萎靡,似是许多天没有睡好。 “臣妾,不是不想淑儿嫁人,只是山遥路远,总得有个念想,她人在何处,家翁家婆待他如何,丈夫人又是什么秉性,这些臣妾都要知道,否则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梁帝沉吟了片刻,似有所松动。 “你放心,她不会离京,朕也不会许她离京。” 话至此处,有内臣上来报。 “陛下,返宫的銮舆已经备好了,请陛下移驾。” 梁帝方欲起身,忽听得外面有马嘶之声,远远地一股烟尘席卷过来。 “这怎么回事?” “回陛下,是冠军侯回来了!” “好个敖霄,都演完了才回来,朕本来留了上好的席位专等他点评,竟不能如意,也罢,桌上剩下的这些残羹冷炙,留给他来吧。” 众人哄然一笑,皇后脸上亦和缓了不少。 一众人簇拥着梁帝往下走,看台脚步声噔噔作响,上只看见太子神色慌张的从斜刺里急趋过来。 “太子,什么事这么慌张,难不成你也叫那上林苑的畜生吓着了?” 柴巍满头冷汗,眼睛只管看着梁帝周围,一众嫔妃都是日常熟悉面孔,并未见乔装的刺客。 柴巍也渐渐的放下心来。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陛下——臣方才其实听见了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 梁帝盯着柴巍看了看,发现太子看着自己的神情古怪,似是有难言之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柴巍附耳在梁帝耳畔,后者登时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这事丞相知道么?” “不知道可是凶手似乎带走了林小姐的衣物,很可能——” 柴巍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听见角落当中一声惊叫。 “有刺客!” 一众女眷惊散,娇呼不绝,只见装扮成林若敏的刺客手持尖刀,向梁帝扑来! 柴巍当机立断,一马当先挡在梁帝身前,却不料此人只是虚晃一枪,向着看台下飞身一跃! “追!” 太子大喝了一声,扳着看台一望,却看见那人落地的地方,正好就在匆匆赶来的庄子萱身后! 庄子萱,“……” 章节目录 第86章:寒刃悬颈 这下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庄子萱和刺客大眼瞪小眼愣了片刻,只觉得周遭的景物都在不断退后,他的动作更像是在进行慢放一般。 她本想举起手中的笏板格挡,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任由刺客将自己扯了过去。无需多言,一柄匕首立刻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此时敖霄正策马从正门进入,他看到这样一幕,瞳孔骤缩,胯下黑马前蹄扬起长长的嘶鸣了一声。 庄子萱被小太监挟持着不断的后退,眼见着就要退到墙边。 这个刺客的拳脚功夫,她是知道的,但是此次和上一次还有所不同,在金鹤池旁,地段开阔,他虽然是本着取庄子萱性命的目的,可人没逼到绝路上,互相都有回旋的余地。 今天就不一样了,四下里刀剑林立,如铁桶一般,若是自己此时再出手抵抗,这刺客必定要做困兽之斗,那可就危险了。 庄子萱脸上并未现慌乱,她迅速冷静下来,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兄台,这才过去了多久,我们又见面了,你家主上今日又给你委派了什么新的任务?” 寒刃悬颈,还能笑得出来,庄子萱自己都佩服自己。 “少废话,再多说一句,老子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刺客手里的刀在微微颤抖,险一险就要没入庄子萱的脖颈。 看台上的柴巍冷冷道。 “大胆狂徒,竟然敢行刺天子,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刺客抬头看见太子,朝着他吐了口唾沫。 “你一个无能泥塑太子,有什么脸面在此大放厥词,老子的主子也是你配谈论的?就凭你手底下这几个人,想逮住我?做梦去吧!” 柴巍被一个刺客羞辱,一国太子的面子往哪放,可张口抢白无疑又正中对方的下怀,思前想后犹豫了一番,只得愤怒的甩了甩袖子,叱了声。 “狂徒!” 看台上的赵元稷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离刺客最近,看的也最为清楚。 “事已至此,再无本公子劝你早早放下武器,供出幕后指使之人,或许还能少受点刑,否则的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庄子萱瞪着他,眼里要喷出火来,真当人家听不出,你这是在给这个杀千刀的刺客递话? 死士之所以是死士,就是因为,他们狂热的信仰,更重要的,若是他们无法完成任务,或者背叛主人,会遭受到比死亡更惨烈千百倍的惩罚。 赵太子供出幕后指使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分明就是在警告这个刺客,若是他将赵元稷的身份说出去,他定然会遭受到非人的待遇。 果然,刺客的刀刃逼的更紧了,庄子萱觉得脖子一热,鲜血已经沿着领子流了下去,刀尖但凡再偏一偏,自己的气管就要断了。 看台上起先还在抱着脑袋躲藏,现在已经抻着脖子看热闹的柴恢,脸上不知是喜是忧。 他一面幸灾乐祸,想着你庄子萱也有今天,一面又害怕刺客真的取她性命,左右为难十分踌躇,只听得身旁的五皇子开口道。 “你现在抓住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九品的代理太医,既不是王公贵胄,也不是高官名将,你拿着这个人质,没有任何用处!” 柴爻勇气过人,走上前几步,直面刺客。 “不如换我来。我来替她!” 庄子萱心中感激,看向他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总算有不把她往死里逼的人了。 谁知那刺客手略松了松,又蓦然紧了起来,他桀桀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如阴风吹过残破的窗棂。 “我知道她是唯一一个能治疗赵公子的大夫,所以想要我放了这女人?做梦——” 庄子萱不由自主的看向敖霄,可是铁骑之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冠军侯又跑到哪去了? 没指望敖霄次次都适时的出现在自己身边,但庄子萱此时此刻真的很需要他的支持,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刺客喑哑的声音又响在耳畔,他挑衅般的向柴爻一笑。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你一个武夫和一个弱女子比,自然没有她好控制?况且就算只是个九品的代理御医,却能让冠军侯舍命相救,可你算什么,你有什么?” 庄子萱仰天长叹,这不怕反派武力高,就怕反派有头脑,亡命之徒,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本该已经精神癫狂,可他脑子却还灵光,说的话也在理。 一个关键御医,的确比无名皇子要有用的多,如果自己是这个刺客,自己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 柴爻红了脸,手按在剑柄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算再怎么样也是个皇子,竟沦落到会被一个刺客看不起,当真是可悲又可气。 刺客看着他脸色阴沉难看,以为他要拔剑冲上来拼命,连忙将庄子萱往后一扯。 “你,你千万不要过来啊!你过来我就杀了她!” 多么质朴的威胁,多么言简意赅的话语,庄子萱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要被勒得上不来气,眼前金星乱闪。 正在此时,看台上一直面沉如水的乌眼鸡皇帝忽然森然开口道。 “来人,通知冠军侯把这里围起来,不许一人入,不许一人出,今日这里发生的所有事,若是有人敢传半个字出去,格杀勿论!” 梁帝看了一眼身后瑟瑟发抖的莺莺燕燕,顿了顿又道。 “太子你去,把女眷先带下去!” 柴巍看了看一众惊慌失措,泪流满面的嫔妃,开始着手清点人数准备车马,将这些唬没了半边魂的昭仪美人们送回各自的宫去。 福安看着天子阴沉沉的样子,有些吃不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陛下这是在怀疑谁?或者是担心谁?” 梁帝抬手一指庄子萱。 “先是小七,又是冠军侯,现在连赵太子也扯了进来,你说这姓庄的为人木讷无趣,女儿倒是有些手段在身上,朕倒想看看她究竟有何等能耐,能让这么多王侯公卿都为她折腰?” 福安赔笑点头。 “陛下好眼力,这小丫头胆大妄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奴听说,自从上了刑场之后,此人便性情大变,这行事风格……” “刑场,大变?常人经此,或求宽宥,或走避祸,此人不以为意,临刑不慌乱还能谈笑风生,福安,这可不是什么性情大变。” 老太监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陛下,那陛下的意思是——” 乌眼鸡皇帝背过手去极目远望,看见敖霄的人马已经布置下去,他在高台上踱了几步,自言自语般的懒懒开口。 “有人说,刀斧悬颈,方能触及真身,降生于世,有何所求,其本性会暴露无遗——留着她,看看此人,还有什么神通。” 远处天清云淡,旌旗猎猎,樊笼中的修罗场,与外界并无一相关。 无人知道,敖霄此刻正拉紧弓弦,聚精会神的对着场中。 章节目录 第87章:民不畏死 箭在弦上,弓弦绷紧,一如敖霄紧张的心情,他所在的位置,是刺客观察视线的盲区,也是罪容易将刺客射死的地点。 冠军侯的手抖也不抖,肩膀稳稳的撑在那里,可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脊背上已经冒出了层层冷汗。 不能太快,太快,箭的穿透力就太强,很有可能伤到庄子萱。 不能太慢,太慢就没法将刺客一击致命,给他反手的余地,或者反应的时间,就是将庄子萱往死路上推。 不能太偏,两个人的肢体纠缠在一起,利刃又太锋利,若是一箭射偏,引起那小太监的肢体抽搐,庄子萱依旧会丧命。 万般皆难,难在决断。 然而就在这犹豫的当口,敖霄已经犯了致命的错误,他纠结的神情,被擂台上的赵太子,尽收眼底。 “敖霄啊,敖,霄。” 赵元稷细细的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是要将他拆骨入腹。 “人说君心似顽石,钢为血肉,铁为骨,想不到你的死穴,竟然在此处。” …… 军士四集,将庄子萱和刺客围拢,其实不仅是冠军侯,场上许多精兵强将,都已经将弓弩对准了他们! 庄子萱抬头看看站在华盖底下的乌眼鸡皇帝,她心里清楚,只要梁帝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发,到时候玉石俱焚,自己和这刺客都会被射成刺猬。 万箭穿心这种死法,她可是绝对不想尝试的。 所幸梁帝看起来还算冷静,也许他想要静观其变,更多的可能性,其实是想要抓住活的刺客。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稳住行凶的人。 庄子萱这样想的时候,果然听见刺客叹了口气。 “想不到,到头来,我也有今天。” 她心中警铃大作,这话说的怎么跟遗言一样? 大哥,有话好好说,你别放弃求生的欲望好不好? 庄子萱意识到,自己再不干预,这刺客绝对有自毁的意图,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了。 “现在说这种话,还为时尚早,你是觉得,你自己跑不掉了么?” 刺客手中刀微微一抖,庄子萱的衣领又添新色,她忍着脖子上丝丝缕缕的疼痛勉强笑道。 “其实未必,我有一个良方,可以救你。” “你?救我?小庄大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和我不共戴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事疏世异,平常我们或许是仇敌,可是今日——” 庄子萱有意无意的引刺客去看那些冒着森森冷气的箭头。 “今日你和我本当精诚协作。” “协作?谁要和你合作,难不成你又要耍花招?搬救兵?啊?” 刺客嘴上威胁的紧,可手里的刀却没有动。 庄子萱一看,他内心动摇了,有戏。 “我现在是你的唯一一张牌,眼下状况无非几种,其一,你杀了我,然后被梁帝抓去严刑拷打。其二,他们失去耐心万箭齐发,我们都被射死,其三,有人射的特别准,一箭把你解决掉……” “哼,你指的是冠军侯吧,就算他百发百中,我也可以在他的箭到达之前,割断你的喉咙!” 刺客胸膛起伏,发出嘶嘶的声音。 “与其讨论怎么死,不如想一想怎么才能活下去,我知道你的主上给你下了死命令,若是不成功,你恐怕会万劫不复。” 庄子萱感到脖子上的刀微微一轻,刺客的关注点已经从周围林立的刀枪,转变成了站在擂台上方冷眼观察的赵太子。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我知道啊。我知道贵妃和七皇子的毒都是你们下的,我还知道,你已经失败了一次,丢过一次性命了,上天给了你第二次机会,难道你还要拱手送人么?” “第二次机会?你真当他会允许我远走高飞?我们死士身上都有奇毒,若是背叛主人,不出五步就会毒发身亡,纵使今日我逃出去,也不过偷生数日,又有什么意思?” 奇毒?五步? 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信息,给柴恢下毒的那个小太监死的时候嘴里不断涌出乌黑的血,说不定就是这种奇葩毒药发作。 “我是医者,我可以帮你,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赵元稷下毒的成因,但是对于那种毒药,短时间的抑制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庄子萱有这样的自信和能力,她相信,没有什么毒药是可以靠念咒操纵的,这刺客口中所说的,所谓背叛就会被毒死,肯定是一直以来赵元稷等人对他们洗脑的缘故。 “那按照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刺客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已经意识到,这样的绝境当中,只有庄子萱的办法,可以让他逃出生天。 “你会轻功对吧,看见那房檐没有?只要我们挪动到那里去,你就可以逃走,你放了我,我就将解药配好放在庄氏医馆,这样以来,我们谁都不用死。” 刺客冷冷一哼,似全然不信。 “你是梁国人,我凭什么相信你?到时候你设个陷阱来抓我,又当如何?” “我庄家满门的性命压在一桩冤案上,若是你能够帮我洗刷冤情,那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你知道赵太子的这些事,足够让你保命了,因此,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精诚合作。” “你是说,我给你证据,你给我解药?” “没错,而且,等我研制出了这解药,就把药方公布出去,到时候你们的兄弟可以自行配置,岂不美哉?” 这个主意的诱惑力实在不小,刺客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勉强信你一次,若是敢耍花招,你就等着死吧!” 庄子萱和刺客一点点的向计划好的逃跑路线移动,他们进一步,围着他们的军士便退一步,等退到了墙边上,刺客将庄子萱往前面一挡,直直的飞身上了房檐。 一众人惊呼不已,只见他一个闪身翻了过去,背后落下箭雨。 庄子萱摸了摸脖子,刀虽然划破了皮,可留下来的血已然已经凝干了,她抬头看看湛蓝的天际,长长松了口气,就知道,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一众人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甚至柴恢都在拍手叫好,只有擂台上的赵元稷,一脸震惊和狐疑,看着自己手底下的死士,不听号令,逃窜而去的背影。 他张了张口,忽然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原来赛场上的诸多勇武行为,竟是在凭一口气力支撑,现在遭逢背叛,急火攻心,至于倒地。 庄子萱满头黑线,走上去查看,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担着救治赵太子的职责。 “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你是怎么……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 庄子萱面色平静,好像听不懂一般。 赵太子抹去了唇边赤色,缓了一口气道。 “你我之间,大可坦诚相见,我只是好奇,你,究竟和她说了些什么?他今天就敢背叛了我?” “不是我说了什么,而是公子看不清。” “看不清,什么?” 一阵风扬起她卑位官服的衣摆,她的长眉扬起,冷冷的俯视着已露败颓神色的赵元稷。 “死士也是人,但凡有一线求生的希望,又有谁会去走死路?我给他的,只不过是一线希望而已。” 赵元稷怔愣良久,终于长叹一声。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想不到我机关算尽,竟还能错漏人心。” “算不到的,还望公子好生安养,别忘了,今日之比武,只是初赛。” 庄子萱转身离开,连一眼都没有多看,这下反而是赵太子有些不舍,高声喊道。 “你就不怕我受伤太重死在这里,让你的差事办砸了么?” “你不会的,就算情况如何糟糕,你没有达到目的前,是绝对不会死的……” 赵元稷看着她的背影沉吟良久,猛一抬头,就看见华盖下的乌眼鸡皇帝,正神情高妙的盯着他呢。 章节目录 第88章:补偿 庄子萱保持脊背挺直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当她确定任何人都看不到她以后,两条腿终于软了下来。 被人用刀架着脖子,说不害怕,那当真是假话,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靠着墙角喘了一会的气。 一抬头,就对上了敖霄关切的目光。 冠军侯的气还没有喘匀,看着庄子萱欲言又止,很明显是马不停蹄急赶过来的。 “侯爷这是,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 她无所谓的笑笑,用衣摆遮住了自己还在打颤的双脚。 敖霄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去拨开庄子萱的衣领,检查她的伤口,动作轻缓,就好像在捧着最珍贵易碎的瓷器一般。 “疼么?” “有一点。” 庄子萱被他盯得脸发热,忍不住低下头去,敖霄温柔的语气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侯爷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就算脖子上划了个口子,也不至于就此破了相。” “会留疤。” “我有上好的消疤药,不怕。”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庄子萱的视线落在敖霄胸口上一点,武官官服的补子是豹,那豹的眼睛一闪一闪,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心中焦躁,掩饰般的躲开了敖霄的触碰。 “侯爷不用担心,我这也只是擦破了皮而已。” 敖霄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终于落在了膝盖上。 庄子萱注意到他指关节上一道深深的勒痕,开裂的伤口周围,还留有斑斑点点的赤色。 “哎,侯爷的手是怎么回事?弓弦勒的么?” “久不开弓,生疏了。” 庄子萱微微蹙眉,这理由是在蹩脚的可笑,冠军侯上次隔着纸窗还能射中刺客的面门,今日竟声称自己武艺生疏,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敖霄锃亮的甲胄实在显眼,引得周围打扫战场的宫人太监都纷纷投来目光。 一个武将,拉着女孩子的领口左看右看实在不太体面,他退开了一些站起身来,故意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抱歉,京郊的事绊住了脚,等到赶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全城搜捕他了。” 他顿了顿又道。 “但是这不是理由,没赶上就是没赶上,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 “对啊,我答应过你要护你周全,可我今日来的晚了,没能保护好庄小姐,就只好事后补给你了。” 这下,他又是冠军侯了,庄子萱看着他脸上略显天真骄矜的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金银宝物,俗了,侯爷虽然不缺,我却不能就这样开口要,其他的珠玉首饰侯爷已经送过了,不如,你请我吃顿好的吧!” 敖霄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整个人都在甲胄下闪闪发光。 “我当小庄大夫犹豫了半天想出什么主意来,原来不过是一顿饭,这倒容易的很。” 他眉间折痕并未因笑意消散,凌然器宇凌于其上,这本应当是最简单平凡的线条,却被造化书写的如此漂亮,如此洗练。 庄子萱一瞬怔楞。 她知道,关于敖霄的那些传说和功勋,并非仅仅是坊间的传闻话本故事,而是在沙场之上一刀一枪,舍生忘死拼出来的。 有如此军功和荣耀,需要多少苦痛,多少磨难。 他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军功,如此器宇,许他骄矜,许他得意。 …… 庄子萱坐在馄饨摊前发愣。 就这?就这? 堂堂冠军侯请人下馆子,竟然是在路边的摊子上吃馄饨? 这也太寒酸了吧。 似乎是看出了庄子萱的所思所想,敖霄笑了笑,向煮馄饨面的老翁道。 “阿翁,来两碗馄饨,不要面,今日我带了朋友来,你可得把料放足了!” 老翁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 “那是自然的,不知这位怎么称呼啊。” 来了,来了,现编名字的机会来了,庄子萱偏头看了看敖霄。 “我姓庄,在家行三,就叫我庄三就成了。” 敖霄皱眉,小声道。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起这样的名字,你不是在家行一么,那应该叫你庄大才对,庄三这也太难听了。” “我这用的是我爹年轻时候的名字,庄大那是我大伯。” 庄子萱鲜少提起家中的事情,敖霄难免好奇。 “你大伯,也是御医么?” “是乡间的妇科大夫,大伯曾经教导我爹,医者仁心,治病救人不分男女老幼,不能因为对方的尊卑贵贱而改变救治的态度。” 庄子萱骄傲的挺起了胸脯。 原主关于医学的知识并不丰富,但这一条却一直深深刻在心里,这是庄家行医的组训,正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才让医馆的声名延续到今天。 敖霄目露赞许和钦佩。 “怪不得小庄大夫不仅精通医术且德行高洁,原来令尊和令伯父就是这样的人。” 提到父亲,庄子萱的心情未免低落,他现在还在赵元稷的暗卫那里,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按理说,赵太子和她,互相都握着对方的把柄,赵元稷理论上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伤害庄范,可父亲那个刚烈的性子…… “你在想什么呢?” 察觉到庄子萱的愣神,敖霄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两下。 “没什么,我只是后悔,本来应当报上京城当中有名馆子的名字来,好让侯爷无可推脱,这好不容易讹上一顿,还只是碗馄饨。” “你可不要小看这碗馄饨,这摊子自从成祖爷时期就有了,我父亲小时候也喜欢吃。” “老敖将军?” 敖霄的亲爹小时候也吃过这馄饨,那少说也得好几十年前了,那时候现在的老翁恐怕还是个小伙子,想不到不起眼的馄饨摊,竟然还是老字号。 “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带我来这里吃馄饨,等后来去了喜峰口,雁门关,最想的,还是这碗馄饨。” “京中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侯爷竟巴巴的只想着这个?” 看着敖霄回忆往昔,庄子萱微微一哂,却见他的脸有些微微红了。 “你不知道,这附近就是红袖招,小的时候不懂事,和五郎两个人吃了酒壮胆,想去里面瞧瞧,可他怕陛下,我怕父亲,终究还是没有进去。” 敖霄轻声叙述着自己的故事,低头凝视着手上的伤口,眼睛映着华灯暗彩,不像平日里那样冷酷,反而显得有些脆弱。 “还有一次,我因为拉弓手抖,挨了父亲的鞭子。坐在这里吃馄饨,一边吃一边看衣衫鬓影,久了也觉得有滋有味。所以那时候我就想,若是真的很疼,吃一碗也许就能好一点。” “有这么灵验?” 话音未落,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已经摆在了庄子萱眼前。 晶莹剔透,皮薄馅大,辣油浮在表面,虾仁裹在当中,带着温度的香味升腾起来,直叫人食指大动。 庄子萱本就一整天没太吃东西,肚子已经先一步激动起来。 敖霄亲自用勺子舀了一只滚圆的小胖丁,轻轻吹了吹,递在她嘴边。 “灵验不灵验,得尝一尝才知道,喏——” 咬一口汁水满溢,肉香味在嘴里蒸腾开,连带着心中也泛起暖意,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手心的这点烫,口中的这点香,余下的多少冗杂纷繁,都再无一相干。 庄子萱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忽然就感觉没有那么疼了。 章节目录 第89章:勾引侯爷 敖霄的话不错,馄饨摊的生意着实好得很,来来往往尽是老顾客,有坐下吃的,也有打包带走的。 一个满身酒气,打扮俗艳的妇人走上来。 “一碗肉馅馄饨不要面,三分辣两分醋,香菜海米都照常,另一碗只要面不要馄饨,五分辣子不加醋,香菜海米也照常,再来一碗新切好的酱牛肉……” 这人一叠连声的说下去,卖馄饨的老汉却不慌不忙,手法熟练的盛装好了她要的馄饨。 “王妈妈,这么挑的馄饨面,是哪个姑娘想吃?” “什么人吃跟你有什么关系,馄饨又没有贵贱,有谁吃不得呢?” 声音尖酸刻薄,有些熟悉。 庄子萱抬头一看,三角眼,水蛇腰,这不是那一日在红袖招拦着敖霄不让走的老鸨子么。 “侯爷,侯爷你看——” 只见那妇人喝的醉醺醺的,倚在长凳上向着过往的路人挤眉弄眼,真的是出来吃个饭也不忘记营业啊。 庄子萱看她做作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不小心噗嗤一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刚想作色奚落,一抬头看见了敖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 酒壮怂人胆,端的让人色胆包天。 那老鸨子由惊转喜,一双眼睛黏在冠军侯身上就没有动弹过。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竟是个生面孔?生的好生俊俏啊。” 她掩口发笑,脸上的粉都要被挤掉。 庄子萱背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险些一口馄饨汤喷出来,可敖霄面色略无波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全当那她是空气。 卖馄饨的老翁头也不回的哼了一声。 “王妈妈,小老儿劝你还是不要惹他,人家两口子坐在这谈事,你横插一杠子来算什么,眼见着你家红袖招要开张了,还是赶紧回店里去照顾客人吧。” 可是妇人见敖霄生的俊俏,哪里肯听老汉的话,蹭了上来吃吃笑个不停,不停地搔首弄姿。 “官人,奴家心里有团火,你看看我呀——” 你心头有火,我心头还有火呢,吃个晚饭也不能安生。 庄子萱撂下汤勺。 “你笑什么?你看什么?没见过人家吃馄饨么?” 敖霄余光扫到她脸上一抹愠怒的神情,不自觉的微微勾起了嘴角,那妇人以为敖霄对她有意,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吃馄饨自然不可能没见过,可是这么漂亮的小伙子吃馄饨,我还是第一次见。” 正说话间,老汉已经将老鸨子的馄饨飞快的装了起来。 “王妈妈,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想着吃嫩草呢?赶紧拿上馄饨回去吧,路上仔细别摔着了。” 青楼女子见自己挤眉弄眼毫无作用,自觉的没趣,又看见庄子萱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心中暗暗赌气,偏要敖霄看她一眼。 “公子身边这个美人好是好,可看着像个闷葫芦一样的不解风情,不如到姐姐这来,姐姐请你吃——” 她上来动辄要去勾敖霄的下巴,刚刚伸出手去,就被敖霄一掌挥开。 “阴沟里的老鼠,也想上金玉台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也敢来拉扯本侯的衣服?” 敖霄见她是个妇人,出手已经是轻到了极处,可是这一掌仍旧将那妇人掀翻了去,馄饨汤汁溅落一地,烫得她尖叫起来。 眼见着这晚饭也吃不安生,庄子萱摸摸自己的肚皮,暗示敖霄闪身走人。 两人刚刚起身,就见红袖招的王妈妈顶着一身面汤,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你敢跑!上次就是你,睡了人家的姑娘还不给银子,包了这贱人,忘了旧情人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还钱!我只不过说一句,就要打我,这天下还有没有什么王法了?” 好家伙,还倒打一耙,装起受害者来了。 “你言语竟如此放——” 竟敢说她是贱人,庄子萱还未及动怒,敖霄就变了脸色,一双拳头握得咔吧咔吧直响,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侯爷,冷静。” 庄子萱出手相拦,将敖霄的袖子拉了一下。这种程度的污蔑实在是太低级,小场面,不值得为之作色。 傍晚的街市热闹,那妇人嚷的声音也实在大,这种热闹大家都喜欢看,不一会就将庄子萱和敖霄围得水泄不通。 这个时候出手伤人,只会先一步让人家觉得没理。 庄子萱看人差不多都已经聚齐了,懒懒的抱着手臂道。 “这位婆婆,你说他亏欠你嫖资,可有字据?” 王妈妈一听庄子萱将她叫做婆婆,气的快要背过气去。 “狗屁的证据,这红袖招的皮肉交易,哪里会立字据,你男人亏欠嫖资,这是老娘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仅凭你一面之词,如何能够断定?” “自然不仅仅是我,青楼里的姐妹们全都在看着呢。” 原来在这里等着,青楼女子那自然都是她的人,说出什么违心的话也是不意外的,这老鸨儿一门心思颠倒黑白,以为这是在她自己的地盘上。 “既然你提到了人证,这里不是有现成的么?” 庄子萱面色略无波动,转头向那个卖馄饨的老翁。 “阿爷,今日你一直在旁观,你看见了什么?” 老翁被围观的人吓得不轻,紧紧捂着钱罐子,连跑路的姿势都做好了。庄子萱看他姿势太过熟练,一时间有点心疼。 馄饨摊子开在红袖招附近,情情爱爱的是非自然多的很,要真有人动辄要拿可怜的老汉出气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王妈妈瞪起眼睛,语气里不乏威胁的意味。 “说呀,说说看,你都看见什么了?” 买馄饨的老翁捂着钱罐子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我,我看见这王妈妈要拉着这位公子去喝花酒,公子不肯,便闹起来了……” 老鸨儿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她本以为这是在红袖招附近,自己又时常眷顾这老翁的生意,他会替她说话,想不到老翁是个有良心的。 至于面前的人,冠军侯的地位和权势自然是比个把青楼女子更可怕的存在。 此言一出,围观之人哄然一笑。 “原来如此,不识抬举拆散人家好夫妻,这不是讨打么?” “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小娘子吃醋了。” “姑娘,你看你夫君都已经在这里吃馄饨了,这意思还不够明显?正室嘛,大度一些,不如让他去耍一下嘛。” 不用庄子萱和敖霄开口,周围的人已经替他们编排了整套的剧本。 ——夫妻两人本来和睦恩爱,丈夫花心不改企图偷腥,被妻子撞见对青楼女子大打出手。 庄子萱嗤笑了一声。 休说她和敖霄没关系,就算是有关系,天下哪有当着人家妻子的面劝丈夫去喝花酒的? 一直沉默的敖霄,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此时忽然开口。 “尔等放肆,本侯是朝廷命官,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喝花酒?还不快快散去!” 章节目录 第90章:纱笼中人 一句话如天惊,让许多人都愣住了。 他们逐渐开始意识到,手里这瓜不香了。 庄子萱看他横眉冷对一众吓呆的围观群众,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算听他们聒噪几句又有何妨,何必要拍出身份,反而容易招致麻烦。” “我麻烦,也比你受污蔑强。” 敖霄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他看着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如鸟兽散,仍旧将庄子萱挡在身后。 “我说过的,会保护好你,不只是让你免于刀兵灾祸,力所能及之处,也希望能够保你庄家一门的清名。” 庄子萱看向敖霄,心中涌起一丝暖流,可又在隐隐的担心。 “侯爷在朝为官多年,岂不知道人言可畏?恐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侯爷想保,也是有心无力。” 两人低声交谈,落在红袖招那老鸨眼里,如同当众秀恩爱。 她见敖霄拍出官身,风向来了个大转弯,起先还有人将信将疑,现在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的神色,这如何能忍的了? 这王妈妈索性豁出去了,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官身又怎么了,皇亲国戚又怎么了,在红袖招里脱下裤子会有什么不一样么?你说奴是阴沟里的老鼠,可当官的,只会比阴沟更脏,更臭,更无耻!” 好家伙,一句话将整个朝廷的官员,连一并皇子公主都扫了进去。 老鸨子此言一出,谁都知道这是可以杀头的暴言。 别说是说出来,就是听见了都有可能招致祸患,再也没有人敢与她扯上半分关系,就连青楼里出来看热闹的姑娘们都变了脸色。 今日这人怕是要凉了。 眼见着敖霄阴沉沉的脸色就要拔刀,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王妈妈喝醉了,这里不是耍处,还请跟我回去吧。” 庄子萱和敖霄一齐回头,竟是那一日青楼当中的舞娘刺客陈环。 她看着两人既不说话也不见礼,只是拉着那疯子一般的妇人往红袖招的方向走。 她不是赵元稷的人么?她怎么在这? 敖霄和庄子萱对视了一眼。 “陈姑娘不陪在赵公子身边侍奉,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你拉着的这个人,犯了污蔑朝臣之罪,细论起来,是要杀头的。” 听到杀头,那老鸨子的酒吓醒了一半,她看敖霄面色从容,以为只是吓唬他的。 “吓唬谁呢?我想起你了,你不是那天来过我们红袖招么,兄弟的发簪,还留在了我们这个姑娘的秀床上,要这么说,我是不是也能告你啊?” “少说两句吧,这人是冠军侯……” 陈环低声的提醒,终于引起了王妈妈本就不多的理智回归,就算她阴沟里的老鼠,冠军侯的名号至少也是听过的。 她脸色煞白的软在了地上,声音都发不出了。 “罪行昭彰,还请陈姑娘让开,待本侯命人将此等犯人锁拿。” 敖霄语气冷冷,可陈环并没有后退的意思。 “她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侯爷跟她一般见识,不觉得太掉价了么?” “陈姑娘倒是站的比谁都高啊。” 这理亏就拿身份地位来压派人,也是够了。 “岂敢,我们都是青楼女子,又怎么配议论庙堂上的事,但是侯爷,即便是阴沟里的老鼠,也能登上金玉堂的,贵国的宫中,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庄子萱眉头一皱,陈环这话分明说的是贵妃的事。 阴沟里的老鼠,是指身份低微的人。 而金玉堂,就是嫁入皇家。 如同青楼出身一般的卑微地位,最终却成了庙堂上神龛里的供奉,这不能不说是极大的讽刺。 在赵国人看来,贵妃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借机上位的人吧。 她想起五皇子的话,忽然领悟,这陈环怨恨贵妃的理由,说不定就是赵人怨恨贵妃的理由。 “公子王孙,莫过如此,现下里里面就躺着一个呢,庄小姐想不想知道是谁?” 陈环笑的暧昧不清,直直的看着庄子萱。 “躺着一个……什么人?” 可惜她未及发问,陈环便拂袖而去,红袖招里出来两个健壮妇人,将地上的老鸨儿也拖走了。 鸡飞狗跳的闹剧就这样结束,除了地上的馄饨汤外,什么都没留下。 “侯爷觉得,她说现在里面躺着一个,会不会真有什么皇亲贵戚在这红袖招里花天酒地?” “红袖招里现在躺着谁,我不知道,但有件事她说的没错。” 敖霄看着陈环的背影远去道。 “朝堂上确实比阴沟里也差不了多少,想不到这碧纱橱中人,说的竟然都是实话。” 庄子萱叹了口气,历朝历代的官场贪墨横行,恐怕自己现今所处的也不例外。 乌眼鸡皇帝看起来也不像是明君的样子。 …… 此时此刻,柴巍正跪在清远殿中,已经入秋,夜里的的金砖寒凉的很,可是他的头上却渗出了一层一层的汗。 “太子,你告诉朕,今天比武大会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样说,儿臣不明白。” 乌眼鸡皇帝将手在御案上一拍,凌然作色道。 “你不要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那都是国中一顶一的高手,怎么会连一个肺痨鬼都打不过?后面剩下的那些,那都是些什么呀,啊?” 柴巍的脸显得更红了。 “臣,臣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三招两式就趴下了,说不定是那赵太子,在耍花招吧……” 太子无法,只能叩头谢罪。他蓦然回忆起了演武场上,赵元稷的话。 ——该来的,全部都会来的。 难不成他一早就算到了? 想到此处,柴巍猛然抬头。 “陛下,这赵太子,恐怕有诈!” 回答他的是一个粉碎的茶杯。 “朕当然知道他有诈!今日演武场上,那刺客如入无人之境,除了他赵太子,谁还会想着行刺朕?难不成我梁都是他赵国刺客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眼皮底下来去自如,将梁国的士兵当做泥塑的一般,为首的就是这个泥塑的储君本人。 乌眼鸡皇帝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只觉得头都要裂开。 “交给你办事给朕搞成了这个样子,你让朕的脸面往哪放?” “臣罪丘山。” “要不是朕留着后手,今天你们就会被那赵元稷生生摆了一道,蠢材,站起来吧!” 看着太子瑟瑟发抖,梁帝似乎冷静了些许,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稀疏的胡须道。 “究竟怎么回事,你去好好查,该罚的罚,该杀的杀,在边境战事明朗之前,不要再生事端了。” 柴巍阴沉着脸想了半晌,眼前蓦然浮现出了庄子萱身穿九品冠带的样子。 难道会是她在搞鬼不成? 章节目录 第91章:请君入瓮 太子被皇帝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灰溜溜的回了他的东宫。 此时赵元稷自己一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咬紧牙关。他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时半刻,醒来之时,床边竟多了个人。 “赵公子还好么?” 赵元稷睁开朦胧睡眼,隔着一层帘幕,只觉得眼前人身段似有些熟悉,恍惚间又记不得名姓。 “敢问阁下是什么人?是太子殿下派来问话的么?” 来人莲步轻移,走近了些,赵元稷认出来了,是公主柴淑!他在床上愣了片刻,连改换姿势行礼都忘了。 “不是谁派我来的,也没人逼迫我来,是我自己想过来看一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不劳公主殿下挂心,只是殿下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请快快离去吧,臣身上都是病气,一时沾染了公主的罗衣,恐伤玉体。” 赵元稷以袖掩面转过身去,唇角却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演武场上如此拼命只为了见一面,现在却又要赶我走,公子这是为什么?难道公子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么?” 柴淑看着他只着一件中单,背后渗出血迹斑斑,趁着嶙峋脊骨甚是可怜,眼圈又有些红了。 “公子这是何苦来。”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还请公主殿下速速离去吧,深夜至此,有失体统。” 公主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找了一把椅子盈盈坐下。 “规矩是人定的,父亲曾教导过我,没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所以自然是人比规矩更要紧些,公子现在伤病交加,若是不及时医治在这里干熬着,会伤及性命的。” “救治的了伤病,可不过也是偷生片刻罢了,明日之战,又能有多少助益。” 赵元稷背着身子向里,有气无力的声音却幽幽传来。 “殿下肯体顾臣,是臣的福气,只是从今以后,公主还是将臣忘了的好。” “为什么?你今天在演武场上的那些话,你在我窗下弹奏的那些曲子,我不是聋子不是瞎子,我听得到你的心意,只是现在,你为什么不肯转过身来看看我呢?” 公主言辞恳切,语调温柔,如此良人,谁能不爱? 可赵太子不能,宫中锦绣堆,不过是他猎艳的网,这网由最高明的情场猎手用甜言蜜语织就。 它裹挟着年轻的猎物,无论多么青春华茂,自不动心。 是香饵,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这根线,这张网,端的是要请君入瓮。赵太子压下心中弦动,声调却如秋意冷瑟哀伤。 “水月镜花终是梦,莫怨东风当自嗟,公主本是九霄之上的神女,值得更好的一切。” 柴淑红了眼睛。 “神女,赵公子是想要放弃了么?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公主想要的是何种生活,只是无论如何,臣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公主和臣在一起,只会背井离乡,陛下,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柴淑不说话了,赵元稷感受到了她的沉默,缓缓的从榻上支起身来,艰难改换成了跪坐的姿势。 “他们一定极力阻止,他们一定绝不退让,因为他们不相信,臣的真心话。” 这是定心丸,要将猎物周围的亲缘关系切断,自己言之在先,公主就会觉得,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父母的反对自然就听不进去了。 “父亲和母亲,将我看做一件美丽的礼物,等到适时的时候,才会将我待价而沽,京城里面的公子王孙,都是一个样,可只有你不同。” 赵元稷静静听着柴淑剖白心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听过了这些话,赵太子难道还有拒绝我的理由?” “公主是想——” 柴淑兴奋的跪在赵元稷的榻前。 “我们逃走吧。” “逃走?” 赵元稷佯装惊讶,看着柴淑的笑容发愣。 “我有夜开宫门的令牌,还有快马,我们夜半动身,到天明就能抵达阳关。” 公主生平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春明门外的行宫,因此即便在此时此刻,她所认为的私奔也只不过是出了京城而已。 赵元稷不去理会她此等天真话语,犹豫着握着她的手道。 “臣爱慕殿下,不是因为殿下的身份,但若因为我的存在,而让公主蒙羞,是万万做不到的事,因此,臣一定会堂堂正正的,赢得殿下!” “可是这样以来你会死,明天陛下准备的根本不是比武,而是——根本就是屠杀。” 柴淑急的直掉眼泪,她抽泣着捂上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赵元稷长叹一声,眼神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真可怜。 “赵公子,你走吧,今夜就走,就算此生无复相见,至少可以让我相信,公子平安喜乐,至少可以让我这样安慰自己,公子走!” 两个人的衣襟纠缠在一起,眼神纠缠在一起,赵元稷生生的掰开了柴淑的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 “臣不怕死,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令臣害怕的东西,唯一害怕的是让公主伤心。” 多么令人感动的情话,多么忍辱负重的求爱,赵元稷为自己感动不已,可他兴奋归兴奋,脸上却仍是一副凄怆神情。 他轻轻的抚摸着公主的发髻,若即若离的用温和的目光抚慰少女。 柴淑已成池中之物,对他死心塌地,现在只需要再添一把火—— …… 红袖招离庄家医馆实在是远得很,庄子萱满身疲惫的回到医馆,浑身的骨头几乎都被颠散了架,吃下去的馄饨也险些吐出来。 她揉着肚子上了台阶,只觉得这一天过去,命都没了半条,从前日起她就没怎么睡觉,眼下只想梦会周公,好好的歇一歇。 她伸出手去想要敲门,却见庄府的门此夜竟然是虚掩的。 不会吧,难道出事了? 庄子萱心中凛然一惊,回头看,敖霄的车马早就跑没了影子,赵太子的人果然不让人安生,竟找到医馆里来了。 庄子萱叹了口气,找寻周遭可供使用的武器,正当此时门内传出了一个男子咳嗽声。 这声音,是庄范! 难道是父亲回家了? 庄子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去,只看见庄大夫坐在前厅喝茶,他看起来虽然疲惫,但神情还算平静,不像是遭受了委屈的样子。 “爹!” 庄子萱几步上前,扑在庄大夫怀里。 父女相见自然亲热异常。 “爹,你这两天可是受了委屈?是女儿不孝,没能保护好您。” 庄大夫见了爱女,老泪都呛出来了,他抚摸着庄子萱的发髻道。 “这都是敖将军的功劳,城外有好多贼人,他们都住在山上,敖将军一去,这些人望风逃窜,竟被逮了个正着。” 庄子萱一时愣住,怎么会是敖霄呢?难道今日敖霄不在比武场的理由竟然是—— 去营救自己父亲了么? 似乎是看出了庄子萱的想法,庄大夫的目光露出赞许的神情。 “敖将军英武多智,为人却宽和谦逊,从前是为父误会他了。此番他去,不只是为了我,还有那些得了怪病的村民,也得到了有效的救治。” 怪病,那自然是与柴恢症状一样的了。 庄子萱拉住父亲的手,正色看着他道。 “父亲,那些贼人,究竟是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你问你爹,还不如问我。” 门外一人闪身进屋,手里还拿着一盆热水。 不是别人,正是在演武场穿女装的那个刺客。 章节目录 第92章:釜底抽薪 本来那刺客揭了脸上的黑布,不大认得出来,但他衣衫换的急,鬓角上还插着女人用的金钗,整个人就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了。 可庄子萱笑不出来。 两次险些丧命,都是这个刺客的手笔,再见面只觉得汗毛倒数,自己的手不住的摸袖子里的银针,眼睛已经在开始看逃跑路线了。 “你不用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刺客倒显得十分淡定,端过了热水跪在庄大夫的面前,替他除了鞋袜。 事态发展远远超过意料,庄子萱站在一旁只觉得目瞪口呆,“赵国刺客现场直播给我爹洗脚”这种荒诞的戏码,给她笔都写不出。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不会是专程跑到我家里来给庄大夫洗脚的吧。” 庄大夫笑了笑。 “这就是京郊那批贼的贼首,今日敖将军追捕的,其实就是他,只可惜一群人当中就只有他跑了。” 庄子萱缓缓摇头。 “爹,他没跑,他今日是去了——” “我是去了演武场行刺皇帝。” 刺客用手试了试盆里的水温,服侍庄大夫将脚放了进去。 “可惜时机不成熟,功亏一篑,还是多亏了小庄大夫替我指点迷津。” 你还真敢说啊。 庄子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伤口还有些像针扎一样痛,还未及说话,就听得庄大夫微微一哂。 “我当是什么,原来不过是杀个皇帝,早该杀了,死一个半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今日放头猪坐在龙椅上,在老夫看,也是一样。” 庄子萱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屋子的门窗都闭紧了,私自窝藏刺杀皇帝的凶手,还说出诸如,‘死一个半个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或者‘猪穿上龙袍也不是不能做皇帝嘛’,这话够掉十回脑袋了。 她明白庄范是在对皇帝忘恩负义的事心有怨恨,这怨恨无处声讨,就只能在家中说道说道而已。 只是这四下里都是敖霄的人,敖霄本人还罢了,万一让乌眼鸡皇帝或者是柴恢的人知道了,那可就是大灾难了。 “爹,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咱们全家都完了。” “知道,所以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庄范也知道自己有些言过,便没再言语。 跪在底下的那个刺客拿着布巾,给庄范擦脚,神情颇为平静,看着竟有些父慈子孝的意思,让庄子萱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夜为什么要来。” 刺客见她眉头紧锁,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 “我知道你要来,因为我说过,我有办法可以解你身上的奇毒,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 她看了看庄范,后者正和颜悦色的看着那男子给自己穿上鞋袜。 这画面太美不忍直视,庄子萱咳嗽了一声道。 “这药方我现在就可以写给你。” “不用了,庄大夫的医德布于四海,我身上的毒,他一看便知道了。” 庄大夫和颜悦色,一脸这小伙子其实也不错的表情。 “老夫给他煎了药,并且将药方写下了,你带回去给你那些兄弟服下,你们身上的奇毒自然就解了。” 果然庄大夫的行医水准也不是吃素的。 庄子萱点点头。 “这样以来,赵元稷就不能用这毒来控制你,你和你的兄弟们也就自由了。不过一部分赵境的人还在刑部大牢里,他们我可就帮不了了。” “都是刀口余生,捡一条命已经谢天谢地,我代我的兄弟谢过庄大夫和小庄大夫不计前嫌的恩德——” 刺客一个响头就要磕下去,庄范大夫却出手阻止道。 “你说你诚心和我们合作,那现在不如将京郊居民中毒一事详细的说说。” 原来设计阴谋的始作俑者就是赵太子。 他为了研制毒药,便命人在京郊用村民进行实验。 中毒的人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产生强烈的幻觉,误把水面认成坦途,误把悬崖认成台阶,然而这种致幻的毒药有时效性,过了段时间药效自解,毫无痕迹,因此会瞒过许多人。 “人人都以为是怪病,结果竟是赵太子的心思,哼!此人十分歹毒!” 庄范大夫在桌案上猛击一下,将茶杯盖都震得跳了一跳。 “所以贵妃的事,是不是也是他?” 庄子萱话问的犀利,跪在地上的刺客却犹豫了。 “柴恢之事确是赵太子所为,我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他,自然没有欺瞒你们的理由,只是贵妃为何滑胎,小人的确不知。” 事实真相已经接近水落石出,这个人却不能作为证人,除了庄子萱保存的那两块帕子上的黑血,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可供查询的证据了。 “还望庄大夫和小庄大夫多加小心,昨日我将比武招亲所用的药物递给赵公子时,他曾说,庄家,留不得,就算眼下他手下刺客折损过半,剩下的也已经失去了毒药的控制,但人心难算,还是小心为上。” 刺客说完这些话,一个闪身上了房梁,消失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还真是如入无人之境,萱儿,他说的药是什么?你给了赵太子什么药?” 庄子萱看着父亲噗嗤一笑。 “爹,你猜还猜不到么?他绑架你,就是为了让我想办法,让他在今日的比武招亲中赢得比赛。若是他能拔得头筹,父亲自然也会没事。” 庄大夫凝眉了片刻。 “可一个肺痨病人如何能做到?难不成你给他配大力丸?” “他的身体,用猛药必死无疑,我只不过配制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泻药。” 庄子萱看着父亲狐疑的表情,笑了笑又道。 “服用了就会不停的肚子痛,轻度的腹泻不能害他们性命,但却可以瓦解那些王孙公子的战斗力。让一个肺痨病人也可以有取胜的机会。” 这还多亏了刘伯的一句话。 “人是铁,饭是钢。” 病从口入,自然是这样的道理。 乌眼鸡皇帝的栀酒,被动了手脚,那些公子王孙就算是查出了什么,也会认为那是梁帝有意为之。 “可是如果,有人查出——” “不会的,那药方是我故意放在窗子底下让赵太子的人来偷的,里外里庄家在这件事上撇的一干二净,就算是查,也断然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这个计谋虽然巧妙,庄范大夫却未免担心。 “可是明日还有比赛,这次你就不能下药了吧。” “父亲已然回到了家中,他们便不能威胁我,赵太子的死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又不是病死的。”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庄子萱看着月华垂地,心中却隐隐的觉得,就算没有她的帮助,赵元稷也会想出法子的。 章节目录 第93章:皇子失踪 柴淑从赵元稷处出来之时,泪痕已然凝干,她手里紧紧抓着衣摆,一步一顿的下了台阶。 一个匆匆跑来的侍女看见她满脸决绝,心下暗惊,以为她将就要和赵太子私奔。 “公主殿下,您决定好了么?” “决定好什么?” “您不是让奴婢准备两匹快马,一点细软,说今夜就要出城么?” 公主面孔被月光照的通明,她面色如春水般哀伤,却又毫无波澜。 “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看着这比武招亲,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态势。” 侍女急的冷汗直下。 “公主,我听太子殿下的人说,上林苑已经全都备好了,殿下今日被陛下训斥,正在光火,于是就下了死命令,明日一定要取赵元稷的性命,若是公主想要保他,今夜就必须送他出京。” “他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死生有命,我救不了他。不过就是牢笼里的两个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命,所以也只有殊死一搏。” “可是太子殿下那里,公主要怎么办才好?” 柴淑在夜色中止步,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和身边的宫女外,再无一人在旁。 “我要去上林苑,你陪我去。” 此言一出,那宫女大惊失色,两膝颤抖,跪在了地上。 “公主,上林苑那是,那是关着那畜生的地方,公主夜间去,太,太危险了。”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公主!万万不可!公主千金之体,如何能到那种地方去?就算是杀了奴婢,奴婢也不能让公主去!” 柴淑一怒,低头道。 “你再嚷,我现在就杀了你。放开!” 两个人拉拉扯扯好一阵子,最终侍女终于将手放开,伏地哭泣不止。 “既然公主执意要去,那便让奴婢替公主前去,为公主最后做点事情吧。” 宫女这样说,柴淑反而犹豫了,她缓缓蹲下身来,看着她哭泣的面孔。 “你,你要替我去做那么危险的事?那可是猛兽,会伤人的。” “公主待奴婢恩重如山,现在公主觅得良人,要舍身去救赵公子,奴婢怎能坐视不管,只希望奴婢走后,公主能善待奴婢的家人,便死而无憾了。” 两个女子哭着抱在一处,月色依旧冰凉如水。 …… “冠军侯,陛下对冠军侯的破获山贼致民病一事,兹以嘉奖,请接旨。” 敖霄接过了一条梁帝赏赐的玉带。 御前这位老太监今夜穿的十分正式,他也不敢过于怠慢,可是心中未免疑惑起来,深更半夜的梁帝让福安过来干什么。 “福公公,有什么话讲?” 福安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缝着,托出了一盘子金子来。 “方才那条玉带,是陛下的赏赐,现在的这些,是娘娘的赏赐。” “娘娘?是哪宫的娘娘,是坤宁宫的皇后娘娘,还是登华宫的贵妃娘娘?” “七殿自从今日比武大会结束便不见了人影,找遍了宫里宫外都没人,娘娘命杂家来请敖将军,连夜去寻七殿下,这若是到了天明比武大会开始,太后娘娘会怪罪的。” “你说什么?七殿下失踪了?” 敖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如衔刀刃一般。 “福公公,本侯无功不受禄,自当听命行事,但是臣断然不敢收娘娘的东西。” “敖将军作风高洁,杂家心生佩服,只是这礼,不单单是给将军的,这京营的将士近些日子十分辛苦劳累,贵妃娘娘也是好心,拿着吧。” “贵妃娘娘体察将士,但我等食朝廷俸禄,贸然收了娘娘的财物,恐怕不合规矩。” 敖霄心里清楚,这是贵妃的钱,若是被乌眼鸡皇帝知道了,定然要怀疑敖霄与贵妃勾结在一起。 柴恢的身份地位本就十分敏感,他背后是太后为首的赵氏贵族,对于梁帝来说,是绝对不能够忽视的存在。 “还请公公将臣的话带给娘娘,说此夜臣一定会尽心竭力,力保七殿下无虞的。” 福安见他油盐不进,也没有继续深劝的意思,神情略略暗淡的收回了金光闪闪的一大盘。 “时辰不早了,那就请敖将军速速备齐了人马,全城悄悄的搜寻吧,毕竟七殿下的安危,可是系在您一个人身上的。” 敖霄在京城无人的街道上策马而行,明日比武大会还要继续,他作为代理金吾卫的侍卫长,不仅要安排京城的布防,还要顺便寻找失踪的柴恢,不可谓不心焦。 此夜月光淡淡,又令他想起自己和庄子萱同处一辆马车时的事,那份心跳,还在他的身体里生意盎然。 “少将军,你说七殿下会到哪里去?这深更半夜的,他为何不回宫,偏偏要往外跑?” 敖霄被一个亲卫的话打断了思路,这才发现自己的马蹄已经轻车熟路的向着庄子萱家的方向去了,他连忙勒住马头,停步道。 “我听闻今日比武大会上出了事,林小姐被刺客暗害,可能七殿下因为这件事在生气吧。” 侍卫点点头,一张年轻的脸有些红了。 “侯爷,小人听说相府的林小姐衣不蔽体的被发现在了一处帷幕的后面,好像就是那刺客今日干的——” 敖霄一拧眉毛,调转马头,在那侍卫手臂上加了一鞭。 “你这话再说一句,以妄议贵戚论处,打五十军棍。” 亲卫忙不迭的低下惶恐的头。 “是,小人知错,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敖霄的马打了数个响鼻,一门心思的想往庄子萱家的方向去。 “你说,若是你的未婚妻,出了事,现在应该如何做?” 亲卫一听,脸红了起来。 “小人从未与人结亲,如何能知道,侯爷,小人今日斗胆问一句,望侯爷不要生气。” “你说。” “侯爷问小人,若是小人的未婚妻子遭到了暗害,该怎么办。那么侯爷不妨想一想,若是小庄大夫被人暗害,侯爷现在,又该去做什么呢?” “你——” 敖霄心头火起,单单是这样想一想,都让他无法接受,更别提庄子萱真的出事了。 可是柴恢的性格,自然与他是不一样的。 “七殿下自幼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是这段日子以来,他诸事不顺,先是中毒落水,后是被陛下斥责,如果我是他的话——” 敖霄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章节目录 第94章:一只玄猫 “将军,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敖霄驱马飞奔,头也不回。 “你去,吩咐下去让人将红袖招所在的整条街全都封起来!” 侍卫虽不知何故,也只能照做了。 敖霄看看冥黑夜色,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公子王孙,现在里面就躺了一个…… 那个老鸨子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七皇子今夜不在宫中,他会不会是去了红袖招? 未过门的妻子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演武场,这样的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想要躲起来一个人喝闷酒也不是没可能的,因此那个红袖招里躺着的公子王孙,很可能就是柴恢! 敖霄夹紧了马腹,又加了一鞭。 陈环是赵太子的人,这些日子她不是跟在五皇子身边,就是在宫中行走,可是此夜忽然回到了赵太子曾经居住过的青楼,这绝不是巧合。 所以红袖招定然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是赵国刺客,对柴恢怀有深仇大恨,去红袖招分明就是冲着柴恢去的,若是自己去晚了,恐怕七皇子就会—— …… “玉石鋼,金石簧,有美人兮,在何方——来,把你们这里最好看的姑娘,都给孤叫出来!” 柴恢手拿一把金花折扇,将桌上一把银瓜子扫下去,一众浓妆艳抹的美人发出娇呼,纷纷扑在地上捡拾。 “公子放心,我定然把这红袖招当中的绝色姑娘都给您请出来!” 老鸨子远远地向楼上招手,头发上的馄饨味还没有散尽,好在柴恢喝的醉醺醺的不甚介意,张开双臂迎接乳燕投怀。 “公子,想听什么曲?” “公子,奴家可想死你了——” 柴恢睁开一双朦胧醉眼,看着面前的美人。 “孤,孤见过你吗?” 美人嘤咛一声,跌进他怀里。 “在梦里见过好多次,公子是奴家的梦中情人,等得人家好苦——” 柴恢也不计较,他放声大笑,揽着那美人的肩膀,指着屋子里一众莺莺燕燕道。 “把你们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什么弹琴,跳舞,唱歌,只要能让本殿高兴,孤重重有赏!” 青楼里人人见钱眼开,众人见他出手阔绰,生的又白净讨喜,比那些大腹便便的富商员外好到不知道哪里去,自然没有不欢喜的,纷纷簇拥到他身边来了。 也有耳朵尖的听见了柴恢对自己的称谓,心中犯嘀咕。 “本殿?这不是只有皇亲国戚才能这样说的吗?难道他是皇子?” “别管了,他出手这么大方,叫他天王老子也不是不行——” 七皇子左拥右抱,眼睛却在四处搜寻,一抬头,看到了正从门口进来的红衣女子。她的半边脸被面纱遮挡,只有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凌凌摄人。 “那个是谁?” 他抬手指着陈环,身旁的美人水蛇腰一扭,贴着他的耳朵道。 “她呀,可是我们红袖招最——勾人的舞娘,可是她脾气大得很,公子难道想要她?” 柴恢吃吃的笑着,似已完全喝醉,他摇摇晃晃站起身,用扇子点了点陈环道。 “美人,你来陪陪孤,只要能让本殿高兴,无论金银美玉,要多少有多少。” 陈环冷漠的眼神在纸醉金迷的欢场当中显得极不搭调,但却又极为突出,她看到柴恢向她招手,眼中忽然泛起笑意。 “既然公子如此说了,那也就不好推辞,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呀,要单独侍奉公子——” 柴恢见她说的暧昧,心头火起,意兴狂逞,将身边的两个都丢开了。 他自然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迫近,只觉得温香软玉就要到手,魂魄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任由她将自己拉上了楼。 陈环将手在他的衣带上一勾,两个人当真做成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环一面笑着,一面暗暗袖中的匕首,只等着走出众人视线之外,一刀将柴恢结果! 她自信自己出手足够快,足够准,保准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娇生皇子连喊都喊不出声。 “喵——” 一只玄猫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一双绿色的瞳仁幽幽的盯着柴恢。 “啊!!” 七皇子不知何故,忽然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 一众人惊诧抬头,就看见柴恢吓得抖如筛糠一般,那玄猫也被他的尖叫刺激得躬背呲牙,嘶嘶出声。 “快,快把它弄走!快啊!” 七皇子本来酒醉此时早吓醒了大半,脸色煞白的连连后退,仿佛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老虎。 正当此时,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两个大汉,他们从楼下飞身跳上来,拧着眉毛问陈环,“你要把我们公子怎么样?” 陈环不动声色藏起了自己的匕首。 “是你家公子自己看见这猫被吓成这样,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柴恢如同一只仓鼠一般,缩在自己这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背后。 “你,你们,以前不,不是山贼么?应,应该会打猎的吧,快……赶紧,把这畜生弄走!” “我等是边民——” 大汉一面不满的嘟囔,一面看着呲牙瞪眼的黑猫,正在犹豫要不要拔刀杀了它。 “等等!公子不喜欢猫就罢了,何苦同一个畜生置气?” 陈环略翘了翘嘴角,不紧不慢的抬起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她捻出一些青绿粉末,撒在那玄猫的鼻尖上。 说也奇怪,本来焦躁不安盯着柴恢发毛的猫立刻便安静了下来,在陈环的手上蹭来蹭去。 “这种草,猫儿最喜欢了,狸奴每次都缠着我要,可惜我不知道公子怕猫,还请公子见谅——” 柴恢满头冷汗,看着陈环施礼道歉的样子张嘴半晌,诸多责备问罪的话还是没有出口。 玄猫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半晌才有人上来将它抱走。 好不容易打发了这畜生,七皇子却失掉了大半风光霁月的心情,他抬头四望,诺大的红袖招没有滴漏,无法判断时间。 “这时候是不是宫门已经关了?” “是,公子出宫时,宫门就要关了,此时已经入夜,想必已经宵禁,公子今夜要在这里过夜么?” 侍卫话音未落,底下的一众青楼女子就忙不迭的嚷起来。 “公子才坐了多久,良宵苦短,还是在这温柔乡多留些时候吧!” “公子,奴家新学了舞,还没来得及给公子跳——” 柴恢犹豫再三,一面觉得此间不宜多留,一面又眷恋温柔乡不想走。 一回头见陈环幽幽望着她,似有不舍之意。 七皇子醉眼朦胧,无法分辨出那女子眼中阴沉的杀意,只觉得她与周围之人尽皆不同,姿容俏丽,细看看竟还有些熟悉。 柴恢哈哈大笑,指着陈环道。 “庄子萱,你果然是在和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怎么,终于回心转意,想要本殿了么?” 章节目录 第95章:取你性命 七皇子当啷一句,倒把在场的人都说愣了。 谁能想到,柴恢在自己好事将近的时候,流连青楼,还醉醺醺的喊出退婚女子的名字? “庄子萱?难道殿下一直心悦的人是小庄大夫?” 这瓜吃的人一愣一愣的,就连跟随柴恢的两个抠脚大汉都惊呆了。 “这事真的假的啊,我听闻殿下在陛下太后面前当众请求退婚,那既然殿下喜欢庄小姐,那为什么还如此大费周章?” 他们的对话落在陈环耳朵里,后者不自觉想起五皇子看向庄子萱的眼神,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 柴恢吃吃笑着不停念叨着庄子萱的名字,本就有些颓败的样子更加不堪,陈环心中厌烦,表面上却仍笑得勾魂夺魄。 “公子,奴家的名字是环儿,你说的那个女子是谁啊?什么样的人会让公子如此挂怀?”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这陈环一句话正中柴恢的下怀。 他怔了怔,揉揉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分辨出她并非是庄子萱。 “不管你是环儿,园儿,今夜你都叫萱儿,你今天晚上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让孤高兴,你要什么本殿就给你什么!” 行啊,轻车熟路啊,看这说话的语气,一看就是没少来这种地方,这一国皇子的爹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这幅样子,那还不得打断他的腿? 不过不需要皇帝出手了,陈环眼波流转,虚虚搭上柴恢的手腕。 “既然公子如此抬爱我,那我便将自己最重要秘密告诉公子,请公子随我来吧。” 美人相邀,自然无有不从,柴恢跟着陈环登楼,方才黑猫的事瞬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侍卫见他又要被带走,心中不免担忧。 “殿下,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请殿下和小人回吧。” “这主菜还没上呢,回什么回,你们俩在下面呆着,不要打扰孤——” 两个抠脚大汉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有些担忧道。 “最近京城里面不太平,我们还是得多跟着殿下。” 另一个嘿嘿一笑一声,显得不以为然。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玩笑话,这青楼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哪个是咱们的对手,殿下要和美人春风一度,难不成我们还要听墙角不成?” “听就听吧,听墙角也比办砸了差事强,那个女子,你站住,你得让我等检查一下!” 陈环偷偷握紧袖中利刃,攀着柴恢的手臂回头一笑。 “两位大人,是想要搜我的身么?可需要我当众宽衣解带?” 柴恢被她这话触动了林若敏的事,登时大怒,劈手将一个茶杯砸在说话的大汉身上,后者不敢躲,硬生生被淋了一身。 “孤的女人脱衣服,也是你们随随便便能看的?还不退下!” 两人犹豫再三,也只得由着他去。 柴恢跟着陈环刚到室内,便被一阵暖香席卷,他酒后本就很不清醒,此时更是头晕目眩,屋子的当中隐约可以窥见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光线太暗看不大清楚。 “美人,美人,来陪陪孤——” 陈环不理会他的嚷嚷,四处走动燃起火烛,柴恢被明亮的光线刺激的睁不开眼,瘫在椅子里向陈环招手。 “快点,美人,庄子萱你这小妖精……” 听着柴恢口中的话语越发不堪,陈环将灯烛在他脸上晃了晃道。 “公子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你今夜便假扮做庄子萱,本殿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要听话我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陈环冷笑,声音与方才的柔媚判若两人,她用茶杯倒了盏凉水,假意递给柴恢。 “那就难了,我想要的东西恐怕公子舍不得。” “舍不得?怎么会?” 柴恢伸出手去,想去掀陈环的面纱,几次三番皆够不着,有些懊恼想要开口责骂却又舍不得,他哼了一声,拍拍胸脯道。 “我父亲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你想要的东西,但凡这天下有,我都能给你,等到我将来做了皇帝,那更是——” 他双眼朦胧,自不知危险迫近,陈环抬手将水泼在他脸上,冷水浇熄了热意。 “我今夜想要公子的性命。” 陈环满眼杀意,看着柴恢一张脸湿淋淋的脸滴了半天水,后者半晌明白过味儿来,却是被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吓着了。 “这,这怎么会有棺材?” 这间屋子遍布香艳陈设,只一口棺材肃杀不详,扎眼的很。 “我不是说了么,我现在要告诉公子一桩秘密,公子躺进去,就能明白了——” “你到底底想干什么!快来人——” 柴恢被吓得变了调,连连往后缩,空间狭小却是退无可退。他未及喊出声便被匕首顶住了下巴,只有发抖淌泪的份。 “知道为什么取你性命么?孬种?因为你母亲背叛了母国,致使赵国生灵涂炭,十万将士殒命,这样的仇,赵国人不会忘,我不会忘!” “救……救命……” 陈环无视了柴恢细弱的呼救声,刀锋一转,悬在了他的喉咙上。 “今日复仇,我就是要拿你的血来祭奠,我父母的亡灵!” 窗外骤然响起惊雷一般的马蹄,滚滚而过,嘈杂的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京卫巡夜!四散闪开!” 陈环眉峰一凛,一把抓起柴恢向角落里退去。 …… 本来花天酒地的欢场,顷刻间寒刃林立,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敖霄手按刀柄,大踏步走入前厅,桌上茶汤还温热,他拾起柴恢留下的金花撒扇,横眉看着老鸨子。 “红袖招里的那个舞姬陈姑娘现在何处?” 王妈妈哭丧着脸,只当敖霄是为了馄饨摊子上的事来找补,忙不迭的磕头谢罪。 “官爷恕罪,官爷恕罪就算今日奴冒犯了官爷,可官爷也没必要带人来砸场子吧——” “你可太抬举自己了,本侯今日有要事,只管照实回话,我最后问一次,陈环现在何处?” 敖霄将手中撒扇翻来覆去看了看——是内庭制造,果不其然柴恢就在这红袖招当中,他现在性命危在旦夕,得赶紧找到才行。 王妈妈被冠军侯一身剑气威压的抬不起头来,勉强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那陈姑娘可是我这最好的舞姬,若是侯爷喜欢,我便将她送给侯爷,只是今夜陈姑娘被一个恩客点了,侯爷怕是得等等……” 在等等?等着干什么? 敖霄气的横眉怒目,都这个光景了,这老鸨还以为他是来寻欢作乐的? “带路!” 早有两把钢刀架在王妈妈脖子上,她瞬间没了音,抖着手指向楼上的一间房间。 敖霄偏偏头。 “你们去把红袖招围好了,一只老鼠也不要走脱!” 他提袍三步并作两步登楼,迎面被柴恢手下的两个大汉拦住。 “侯爷,王爷还在里面,侯爷就算现在要陈姑娘,好歹也得等到殿下结束。” 七皇子光顾青楼,这是天家丑闻,本就不应声张,可敖霄此刻真的很想将这两个粗蠢的家伙掀下楼去。 “侯爷不能去!侯爷——” “是关皇子安危,这责任你们担当的起么?” 敖霄也不分说,用刀柄一隔,挡在前面的两人被击退了好几步。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当中,他一脚踹开了陈环绣房的门。 章节目录 第96章:狸奴知道 屋外的大汉见已经无法阻止冠军侯,就直接放弃了治疗,两人坐在台阶上嗑起了瓜子来。 站在楼梯底下的黑甲侍卫肩膀上落了好多瓜子皮,仍旧一言不发,肃立在原地。 “冠军侯疯了吧,连七殿下的人都敢抢?还是当面从床上往下扯?” “害,他也不是第一次抢了,上次是那庄家的小姐,现在又是这个舞姬,恐怕冠军侯和七殿下算是杠上了。” 虽说是雇佣来保护七皇子安全的,但是比起为主子拼命,两个抠脚大汉似乎更喜欢八卦。 他们坐在楼梯上竖起耳朵,想听听屋子里的动静。 被人撞破好事恐怕谁都不会开心,还不知道素日跋扈的柴恢要如何动怒。 “你说,七殿下不会被吓到‘马上风’吧,这男人一次不行,恐怕以后再想重振雄风就难了。” “这可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睡一觉也就忘了。” 房中响起惊天动地的碎瓷声,敖霄看看脚下釉色花瓶的尸体,越过棺材盯着陈环,后者面露衅式的笑容,裸着肩膀却毫无羞涩之意。 “七殿下现在何处?” “什么七殿下?我可从来就不认识什么七殿下,冠军侯就算是来欢场做客也得讲规矩,不能硬闯。” 敖霄嘴角绷紧。 “陈姑娘,交出殿下,事情还有回环的余地,否则今日就算你是赵公子门下的客卿,本侯也不能对你网开一面。” “侯爷,是来寻人的,我这里没有,也没见过什么皇子,只有一个登徒子付不起嫖资,已经跳窗逃走了,不信你问狸奴,它什么都知道。” 黑猫在地上打滚,似乎对敖霄并没有十分排斥,敖霄面沉如水,打量着陈环道。 “还请姑娘披件衣服,本侯要命人搜查此处了。” 隔着棺材,看不清她手中是否有利刃和暗器,这样做是为了逼她走出视野盲区。 可陈环似乎并不想遂他的意,摇摇头道。 “要搜就搜吧,一个青楼女子,穿成什么样子,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敖霄挥手,命人搜房。 鱼贯而入的黑甲侍卫,很快便将绣房里翻了个底朝天。 “侯爷,的确没有搜到殿下!” “旁边的屋子继续找!” 陈环眼皮跳了跳,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敖霄趁她不注意,一个健步向前,劈手夺过了陈环手中利刃! 棺材背后,除了陈环,空无一人。 “冠军侯深夜带兵前来,我就算想要持刀自卫,也情有可原吧。” 敖霄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叹了口气将刀掷在地上。 “两国正在和谈,姑娘却要对大梁皇子不利,就不怕再起兵戈使生灵涂炭么?” “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受不起,比起在我这浪费时间,侯爷还不如去小庄大夫那里混个脸熟,去早了有口茶喝,若是去晚了——” 提到庄子萱,敖霄的手按上了佩刀,眼神中杀意凛然。 “你这是在威胁本侯?” 屋内两人剑拔弩张对峙,被门外一阵嘈杂的响声打破。 “哎呀!哪来的这么多猫儿啊!这里可没有残羹冷饭给它们,快赶走!” 王妈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夹杂着猫叫和人声,好不混乱,她今日算是犯了太岁,先是被人在馄饨摊上好生羞辱,现在又被冠军侯搅了生意,此时正在气头上,要那这些猫出气。 “年节日子,我们连半碗多余的饭都没有,哪里有闲的供养这些讨命的畜生?真是晦气!” 都知道她是借故奚落,众人只管看着她拿竹竿骂骂咧咧去赶猫。 咚! 一声闷响,随后是划破天际的哀嚎声。 敖霄在楼上听得真切,连忙推窗去看,只见一人四仰八叉的躺在那老鸨子的身上,闭着眼睛不知死活,细看眉眼,竟是柴恢! 底下压着的那个倒是一声接一声嚎叫的凄惨无比。 “哎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一群颜色各样大小各异的猫围绕在两个人周围,不停地打滚嬉闹。 底下的士兵想要搭救柴恢,却被各色的猫抱住了腿脚,哭笑不得,抬头看着敖霄。 “禀告侯爷,公子身上无外伤!可这妇人怕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了!” 看样子好歹保下一条性命,敖霄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吩咐人,旁边陈环的声音响起。 “都说了,问狸奴,偏不信我的话,侯爷要找的,就是这个登徒子吧。” 红衣舞娘面无惧色,一脸讥刺的笑容,好像眼前的闹剧同自己毫无一相关。 她伸手扯过了一件披风搭在肩头,懒懒道。 “这人自己失足跌下去,难不成侯爷也要将我抓回去审?” 敖霄沉下脸来,却没有发作的意思。 “我不会,因为本侯清楚,若我将姑娘带走,那么明日满京上下都会传遍七殿下留恋青楼一事,天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若我现在杀了姑娘,想必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冠军侯聪明,不愧是将门子。” “姑娘好手段,只是不要忘了,这是我大梁的地盘,凡事也还是要有些底线和分寸。” 陈环冷笑一声,显得十分轻蔑,她料定敖霄今夜想要息事宁人,因此言语之间更加没有忌惮。 “底线,分寸?贵国的天子尚且没有,又为何如此要求我一个舞姬?今日算是算是回敬当日陛下对公子的羞辱,我堂堂赵国储君,没有像样的驿馆下榻,竟要住在这青楼楚馆当中,这难道不是小人行径?” 她这话够死千八百遍了。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今夜的事情终究还是闹大了,就算压下来,恐怕明朝等到皇帝醒来之后,也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而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对外宣称红袖招此夜有人酗酒闹事,将一切轻轻盖过。 敖霄沉吟片刻,站在楼上挥挥手。 早有两个抠脚大汉冲上去,将柴恢扶进马车。 可能是冠军侯丝毫也没有生气的样子,陈环狠话放了不少,却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不是滋味。 “冠军侯,我如此污蔑贵国天子,都不见你少假辞色,可是一提到庄小姐,你就雷霆震怒,这算什么?” “陈姑娘,本侯只劝你一句话,贵国刺客也罢,贵国公子也罢,要是敢动庄小姐一根头发,我敖霄不会饶恕!姑娘,宜自重。” 敖霄凌然振袖,声音里带了几分杀气,就算是行伍之人也有些胆寒,陈环在满地狼藉的房间中,不悦的注视着他的背影。 章节目录 第97章:自有所应 “他应当是跌下了楼去,亦或是被推下去的,他自幼最怕猫,摔下去的时候,却被猫包围,恐怕这事是赵国有意设计来败坏我梁国名声的阴谋。” 敖霄将不省人事的柴恢带到了庄家医馆,委托庄子萱诊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已经是后半夜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庄子萱揉了揉惺忪睡眼,迅速的给柴恢做了个检查。 “高空跌落,筋骨没什么损伤,有些抓痕,也不是很深,病酒加上惊吓,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能好了。” 她回头向敖霄笑了笑。 “深夜挂号,这算是急诊,要加钱的。” “好,小庄大夫要多少,本侯就加多少,诊金不抵人情钱,改日再请你用膳。” “再来顿馄饨,我可是敬谢不敏啊。” 庄子萱卷起袖子施针,动作行云流水,只片刻的功夫,榻上不省人事的柴恢,脸色就起了变化。 敖霄坐在椅中手按眉心,面露歉意的笑容。 “你放心,下次绝不是馄饨,今天晚上的事还没来得及向你道歉,知道你最近辛苦,本不想打扰,可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 “侯爷这样讲可就是见外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能帮侯爷的忙都不是打扰,而是,荣幸。” 庄子萱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自己本就欠了人家许多人情,做这点事是应该的,况且这柴恢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动动手指的功夫而已。 “果真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看到庄子萱毫无愠怒的意思,敖霄终于松懈了肩膀。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此时他也已经十分疲惫,无力应付其他了。 庄子萱看着他脸色难看,心中记挂敖霄的隐疾,忙给他递上了姜汤茶,后者饮下一口便没有再喝,两人心意暗合,不自觉的将手交握在一起。 庄子萱脖子上的刀痕已经结痂,看上去像是悬在颈上的一条细细的线,敖霄心中酸楚,手上握着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真的很抱歉,今天的事,昨天的事,还有许多没发生的,但我要你相信,我敖霄从不食言,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你。” 敖霄目露痛苦的神情,一副我该拿你怎么办的样子。 庄子萱心中犯嘀咕——我这离死差的还远得很呢,谁头上还没点主角光环了。 “侯爷其实,不用这么费心的。” 敖霄愣住,却听得庄子萱又道。 “侯爷是京营指挥使,自然有公差在身,就算医馆上下铁桶一样,那赵国刺客出入皇宫都如入无人之境,我庄家小小医馆,又怎能万事周全?劳心分神,倒不好了。” “可是,你今日命悬一线,而我却没能帮上什么忙。” 庄子萱伸手摸了摸脖子,只觉得伤口微微发烫,连带着心中也泛起暖意来。 “我命悬一线,侯爷也是身处险境,我们的境遇,其实差不了多少。” “可我是军人,自幼便这样过来的,你怎么能一样?” 庄子萱笑了笑。 “侯爷真的把我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也对,曾经以为抱着侯爷这棵大树,便能万事无忧,可我今日才想明白,事事都指望你回护,是不行的。” “你难道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不忍,不忍侯爷为了我这样操劳。侯爷这病虽然奇怪,可有一半却也是心病上来的,常放宽心好生安养,比名贵药材来的强。” 庄子萱将姜汤茶递到他手中,看着他喝了一口,敖霄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抖。 “时局如此,比起你自身的安危来,却还挂记着我的病么?” “侯爷放心,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我虽身处虎狼之境,可是赵人不会让我死,陛下更不会让我死,比起我的性命来,总有更有价值的东西可以被利用。” 庄子萱看着自己的手。 以她青春华茂的年纪,本该拥有十指纤纤,毫无瑕疵的手。 可她指关节上处处是肿胀的老茧,不禁不好看,还有些粗粝,却着实拥有令人安心的温度。 敖霄原本有些暗淡的神色忽然亮了亮。 “彼身处彀中,仍能自有所应,你是要我相信你,能够周旋在各方势力当中?” “我没有通天的手段,可不敢打这样的保票,可侯爷知道,救人需自救,所谓自有所应,便是能逆水行舟,柳暗花明。”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温热,眼见着四片嘴唇就要相贴。 “萱儿,萱儿哟,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叫魂一样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原来是睡梦中的柴恢在哼哼唧唧, 室内安静,七皇子的话两人都听得真,庄子萱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不是柴恢现在躺在病床上,她真想两个大耳刮子把他抽起来。 萱儿这也是你能叫的? 怎么不多吃碗饭噎死你呢? 这柴恢一声接着一声,让庄子萱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敖霄脸色比她更难看,阴沉沉的盯着在榻上不住打滚哼哼的七皇子。 庄子萱咳了两声。 “侯爷莫忧,明早只要对七殿下说,他喝醉了酒,被送到医馆即可,酒醉之人,遇到不好的事,大多都会失忆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敖霄说着话有些含混不清,头垂下去就没再抬起来。 庄子萱心中凛然一惊,连忙摸他的脉搏。 还好,只是睡着了。 不一会屋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庄子萱看看窗外已经开始泛白的天际,这比武大会今日就要开始,怕是睡不成懒觉了。 …… 梁帝是被一阵噩梦惊醒的,四脚帷幕当中黑沉沉看不清也听不明,只觉得铁马声声,似乎要将梦也踏碎。 “来人!” 他哑着嗓子在帘子后面喊了一声,一个小太监上前聆听圣上的言语,梁帝却半晌没有下文。 “陛下有何吩咐,可是口渴了?” “朕觉得心神不宁,你去外面看看,宫里可有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心中狐疑,可梁帝向来脾气不好,除了遵命自然没有第二种选择。 可这好端端的宫里,能出什么事呢? 未及他踏出天子寝殿的门槛,就只见福安慌慌张张的跑上了台阶。 “陛下!陛下!出事了!” 小太监御前呆了许久,从来没见过福公公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一时间呆呆的愣住。 梁帝已然披衣坐起,声音厌倦无比。 “发生了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愈发放肆了。” “是公主!陛下!——公主去了上林苑!” “你说什么!” 梁帝霍然起身,将面前帘子掀了起来,疑心自己听错了。 章节目录 第98章:内庭猛虎 “就是,就是那关着猛虎的上林苑呐!陛下!” 福安双膝抖得像筛糠一般,颤颤巍巍的跪在御前。 梁帝无心理会瑟缩的福公公,他阴沉着脸色用手支撑着头,神情恍惚到不想相信这是真的。 柴淑公主素来温柔和顺,又有谁能想到,她竟然深夜跑到那种关押着猛兽的地方去。 若是出了什么闪失,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上林苑守卫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据,据说上林苑的人本来是要拦着公主的,却被迷药迷晕,等回过神来,公主已经,已经不知去向……” “迷药?” 梁帝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在寝殿内疾走了几步,胸口起伏不定。 “她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那上林苑一直是太子在负责,难道他也疏忽到,连自己的亲妹妹也看不住?你去,赶紧派人去找!” 以福安御前侍奉十余年的经验,他知道,事急矣。 梁帝素来疼爱六公主,且比武招亲天下皆知,若是招亲仪式前夜柴淑公主出了什么岔子,恐怕不只是出人命那么简单。 眼见着他连滚带爬的出门背影,乌眼鸡皇帝再撑不住,伏在案头一阵咳喘,旁边的内臣连忙上前摸前胸打后背,舞了好一阵子,才引着他吐了口痰出来。 “陛下,小人知道陛下担心公主,也得顾及御体啊——” “你们懂什么?那老虎可是今年刚从幽州山上猎得的,凶猛无比。已经饿了两天了……这事要瞒着,瞒着皇后和太后,否则——” “陛下——” 小太监腿一软,也跪下了。 这老虎的事,他也只是略略听梁帝说过几次,据说这猛兽比寻常的豢养的老虎要大上一倍,而且常年在山中居住,凶悍无比,猎虎的猎人赔进去两三个才把它抓住。 本来这吊睛白额的大虫是专为赵太子准备的,以虎搏戏,最为血腥刺激。乌眼鸡皇帝想的很清楚,只等明日,赵元稷一下场,彼时就算他有滔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虎口余生。 因此他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希望,毕竟老虎关在笼子当中,只要把柴淑找回来,皇后和太后不知道此事,一切就都还有回环的余地。 可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乌眼鸡皇帝这里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就只听见门外一阵嘤嘤哭泣的声音。 皇后红着眼睛匆匆赶来,身着素衣,发髻散乱,没有戴任何首饰,显然是已经睡下又被惊醒。 她近日来为六公主的婚事, 时常唉声叹气,整个人像是老了十来岁。 “陛下,臣妾见清远殿前乱纷纷的,心中担忧,可是出了什么事?” 乌眼鸡皇帝不耐烦道。 “不在你自己宫里好好呆着到这来干什么,真要是出了事,你又能帮上什么忙?来人,送皇后回宫!” 平日里梁帝若是生气,皇后定然不敢触动龙鳞,可是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可怕。 皇后虽然依旧忌惮他的怒气,但总有一种声音告诉她,今夜要出大事。 “臣妾不敢染指大政,可是实在担忧陛下的身体,但凡可以用的上臣妾的地方,还请陛下一定要——” 皇后出言关心,让梁帝的神色略有缓和。 可他现在没什么心思答对,神思郁郁的碰了碰皇后冰凉的手,勉强笑了笑。 “朕知道你的心,今夜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走脱了一只白鹿,现下里已经命人去寻,皇后近来总休息不好,还是先回宫安养吧。” 这面梁帝在安抚妻子,另一面东宫太子此夜也不得安生。 柴巍被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只见两个浑身血污的侍卫,神情呆滞的跪在白玉阶之下。 “大虫……它跑出来了——” “什——” 柴巍未及开口就闻到两人身上刺鼻的血腥味,激得他直欲呕吐,他勉强压下恶心和惊恐,凌然发问道。 “公主现在何处?那大虫现在何处?” 柴巍声音发颤。 他深知那猛虎本就凶残,饿虎更是凶猛,别说是公主,就是十几个壮汉恐怕也难敌这群山之王。 “殿下,上林苑现在已经是一团乱麻,还请殿下,亲临调遣——” 柴巍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他心里清楚,若是妹妹出了事,自己头上的这顶帽子想必也保不住了, 猛虎当前,君命在后,前后都是滔天的地狱业火,权衡思量再三,还是天威猛于虎——梁帝更可怕一些。 自己管的烂摊子还得本宫自己收拾,柴巍勉强披衣出门,骑上马直奔上林苑而去。 “这事先不要报知陛下,更不要让后宫的各位娘娘知道!” 柴恢一路鞭稍带风,马不停蹄的赶到宫墙北侧,这里是内庭当中圈养各种奇珍异兽的所在。 本来也有老虎,可是年初的时候病死了一只,就只好再从各地州府猎虎人处寻找,千辛万苦得了这吊睛白额的大虫,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没时间思考为什么公主要来这种地方,一阵嘶吼透过了院墙,激得人汗毛倒数,胯下的马反应最大,先行惊跳起来。 “都下马,随我一同入上林苑救公主!” 柴巍勒马提佩剑,壮着胆子入内,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手持刀枪剑戟,瑟缩不敢向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可有发现公主的踪迹?” “禀,禀告殿下,我等找到了带血的衣物,是公主身边大宫女的,恐怕公主已经……” “什么——” 柴巍抬头作色,劈头一巴掌打下来,直打的那说话的羽林卫偏过头去。 “你放肆!公主齐天之福,怎么可能被这腌臜猛兽吞噬?都给我仔细的找,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本宫必令尔等生殉!” “嗷呜——” 隔着夜色,只看见假山上有一庞然大物,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面对野兽,人血液里叫嚣着原始的恐惧,单只是听到老虎的呼吸声都让人胆寒。 众人不敢挪动,也无一人敢点燃火把,都在黑暗中噤声不语。 “把灯挑明!” 柴巍当机立断,燃起松明火把。 火光照耀处,只看见体型庞大的老虎下巴上满是血迹,正伏在假山上舔爪子,完全没有把面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当回事。 它打了个哈欠喷出白气,一双幽幽的眼睛就这样直愣愣的看向了柴巍。 此时此刻,一双蜜色的眸子正在暗处窥探。 他看看怀中昏厥的公主,眼角下的朱砂痣在幽暗夜色当中晦暗不清,正如他难测的心思一样。 “别走,别……” 怀中少女的呓语令人心折,想象当中越是冷酷无情的双手现实就越是小心翼翼。 赵元稷将公主安置在远离纷扰的一处柔软的草地上,敛紧身上的黑衣,远处有两个慌慌张张的人,高举的火把都因为颤抖的手闪烁不定 “我看的真真的,那公主身边的宫女连脑袋都啃没了半边,公主恐怕这次真没了……” “太子殿下让我们找寻公主,这上林苑可不只有一只猛虎啊,还有些豺狼鹰隼之流,若是趁乱全跑出来了,我们能有几条命送?” “找不到公主要送命,找到了若是公主死了,送消息的人大概也要送命,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唬死个人,兄弟,你也是奉命寻找公主殿下的吗?” 赵元稷闪身到了两人正面,惊得他们一跳,他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担忧的表情。 “我也刚刚到此处,猛虎走脱,这件事干系巨大,这责任我们谁都担不起,而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事尽快报知给……” 赵元稷在两人耳畔低语几句,无人看见他在夜色中勾起嘴角。 章节目录 第99章:国本之争 夜晚时分人本就不甚清醒,突遭变故惊惧异常。 柴恢虽然命人不准外传,可是内庭猛虎走脱,人人自危,想要封锁消息,哪有那么容易。 加之赵元稷一阵蛊惑煽动,很快就有好事的人,将公主遇虎失踪的事添油加醋的报给了梁帝和皇后。 “陛下,大事不好了!那吊睛白额的大虫走脱了,公主被猛虎抓住,殿下正欲杀虎!” 本就精神脆弱的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尖叫了一声,软倒在了冰冷的金砖上。 她死死的扯住梁帝的衣摆,撕扯出破碎的喉音。 “陛下,陛下!求求你救救淑儿!” 梁帝脸色煞白,浑身乱抖,指着报信的两人厉声断喝。 “你们去把太子找回来!要快!” “陛下顾念巍儿,难道就不管淑儿了么?巍儿行事稳妥,让他去找淑儿吧,除了亲兄妹,旁人还会有谁愿意涉险?” 梁帝一把从地上将皇后拉起来,白着脸道。 “你懂什么?你当我不担心?淑儿若是出事,毁掉的是和亲,可太子出事,毁掉的就是我大梁国本了!快去!把太子叫回来!” 领命前去通传的人已经动身。 皇后见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发出摧心的哭嚎声,她头发散落,毫无顾忌地疯狂拉扯梁帝的衣襟。 众人怕她伤到梁帝,连忙把两人拉开。 “陛下……都是陛下的骨血啊,为什么被舍弃的就是淑儿呢?” 梁帝撑着内臣的手臂,连怒火都带着虚软。 “公主还没有消息,你怎么就一门心思的咒她出事?来人,来人把皇后带回去,今夜谁都不允许擅离宫室!” “都是我亲生的,为什么,一定要厚此薄彼?要把淑儿舍弃给——” 皇后话音未落,头一歪昏了过去。 “哎?你们还等什么?快请太医!” 殿内剩的人本就不多,这乌眼鸡皇帝一发火,又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两个,偌大的清远殿寝宫,只剩下他本人和不省人事的皇后。 梁帝咳嗽的半晌,失魂落魄地沿着床沿坐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皇后眼尾还余泪痕,双手冷的如同铸铁,这对金玉庙堂之上的夫妻恩怨半生,仍逃不过鸡飞狗跳的日子。 “其实他们不说,朕也知道,这事大半和那个赵太子有关,诶——公无渡河,公竟渡河,你说淑儿她怎么就看上了他呢?” 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皮跳了一下,似是有所感应,梁帝嘴唇动了半晌,吃力的张口道。“难道是因为,当初的那件事?当初朕求娶赵女,不惜重金收买赵相陈昂,后来赵女携山川图夜奔,成了全天下的笑柄,朕那时还沾沾自喜,不料竟有今日——真是,报应啊!” 乌眼鸡皇帝颓然看着天边泛白,九五之尊第一次有从云上跌落的空虚感。 …… “敖将军!敖将军!” 一个黑衣的侍卫急匆匆的拍着庄氏医馆的门,还没两下就见庄子萱的脸探出来。 “冠军侯忙了半宿正在休息,事急不急,能不能先告诉我?” 跟随敖霄的人都知道他在庄子萱处诊病的事,且两人关系密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侍卫也并不对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公主去了上林苑放出了院中猛虎?那公主现在——” “没有音信,小人也只是听说太子殿下前去找寻公主,那大虫已经吃了一个人,伤了好几个人了,宫中现在人人自危,生怕林苑的围墙也关不住它。” 庄子萱一时也是无语。 一个皇子失踪,一个公主去惹猛虎,一个太子差点赤膊上阵,这一天晚上险些赔进去仨,还真是多事之秋。 她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天明,宫门就要开了,恐怕到时乌眼鸡皇帝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敖霄叫过去。 毕竟冠军侯负责京中的防卫安全,出了什么事,节制不了他不背锅谁背锅。 庄子萱回到堂内看了看敖霄熟睡的面孔,他为柴恢的事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当真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敖将军——” “嗯……” 庄子萱试探着晃了晃他的肩膀,敖霄睡得很熟,本能的想要揽过她的腰去。 虽说他的怀抱温暖又坚实,真的很想躺上去。 可现在不是温存的时候,庄子萱狠下心来挣脱了他的手腕,又用力推了一下。 “敖将军,出事了,快醒醒——” “别走,娘也不在了,爹爹也已经不在了,你不能走——” 敖霄的声音沙哑,粗粝的拇指划过庄子萱的脸颊,睡梦中的冠军侯褪去了一身英武摄人的气势,像个委屈的孩子。 她一时心软,说不出话来。 “哎?你怎么能擅闯孤的寝殿呢?” 庄子萱一抬头,只看见柴恢头发散乱,箕踞两脚从榻上坐起,嘴角还流着口水。 “就算你仗着我喜欢你,也不能随便进人家屋子不是?” 七皇子打了个哈欠又躺了下来,枕着手盯着庄子萱看,一双眼睛眯了又眯,还不甚清醒。 “你眼瞎了,这可不是什么狗屁寝殿,这是我家!” 庄子萱腾的一下冒起火来,她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什么王孙公子的贵胄,只恨不能劈手给柴恢一巴掌。 “哎,真好看,骂人的样子都这么好看,只可惜,你怎么就看上敖霄这个剑把式了呢?他有什——么好?” 柴恢打了个哈欠翻身过去又睡了,庄子萱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句话,就听见他呲呼呲呼的打起鼾来。 “哎你——” “大早晨,就发这么大脾气,是哪个不长眼惹小庄大夫生气?” 这一折腾敖霄也醒了,按着眉心揽着她的腰,声音缱绻勾得人心动。 “喏,就是床上这个,你说他醉的不省人事,是不是我打他一顿他也记不得?” “理他做什么?笼中鸟而已,小时候阿爻和我在御花园里疯跑,他羡慕,就向我们丢石头,可他还是出不来,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什么出不来?” 庄子萱一阵狐疑,一抬眼看见面色通红的军士还在门口等待敖霄的回复。 他站在外面等了半天,只踱进内堂一步就看见敖霄抱着庄子萱,两个人腻在椅子上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侯爷,还是先说正事。” 庄子萱不动声色的从敖霄怀里滑出去,向他简要说明了那军士的来意,敖霄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大,似乎经过昨夜柴恢失踪的事,京城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你估测的不错,今日本来也该我京营戍卫比武招亲大会,现在只怕这大会办不成齐衰倒要先制起来了,希望不要真的走到那一步才好。” 庄子萱心里愣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这齐衰是服丧用的丧服,看来敖霄是设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宫中有人丧命,天下缟素。 她脑海里浮现出柴淑公主天真的笑靥,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恻恻。 一国公主总不至于就这样命丧虎口吧。 正胡思乱想间,只见门外一人闪身进来,微微施礼,动作神态有种令人厌恶的熟悉之感。 逆光只能看见个剪影,可庄子萱不甚清明的脑子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是乌眼鸡皇帝的御前太监福安! “冠军侯,陛下有旨意,今日比武大会——” “取消了吗?” “照常举行,请冠军侯派人进行戍卫!” 敖霄和庄子萱对视一眼,两人惊讶的表情落在了对方的眸子里。 章节目录 第100章:谣言四起 比武招亲一切照旧?意味着公主无事。 敖霄瞬间领悟,顿首道。 “万幸公主无恙,既如此,臣遵旨。” “什么无恙?淑公主一直千金康乐,未曾有恙,冠军侯不要听信了什么风言风语,耽误了正事才好。” 老太监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笑得意味深长。 猜都不用猜这是梁帝的意思,夜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如露水蒸干,端的要毫无破绽和痕迹。 “猛虎……死了吗?” 庄子萱皱眉,低低的声音被敖霄一个眼神打断。 御前的老太监背影有些踉跄,是昨日从清远殿的殿阶上跌落导致的。 “等等!” 福安惊愕回头,想着,是谁敢对御前的大太监呼来喝去,只看见庄子萱向他冷冷一笑,侧过身体指着榻上鼾声如雷的柴恢。 “七殿下昨日青楼病酒,索性没有被人家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也烦请公公将他带回宫中吧。” 福安的脸上陡然变了色,连忙颠颠跑过来检查柴恢的状况。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让老奴好找,宫里都闹翻了天了,赶紧跟老奴回去吧……” “孤不想走,你起开——” 柴恢脑子还不大清醒,被连拖带拽离开了庄氏医馆,走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着庄子萱痴笑。只激得人汗毛倒数,白昼里打了个冷战。 “嘶——” 敖霄用手肘碰了碰她。 “你确认他没被人下药?胡言乱语半夜了,只盯着你这个仇家,我看真不好说。” 庄子萱翻了个白眼,她现在真希望柴恢有多远滚多远。 “侯爷总替他做什么?他一身酒气玷污了我的病榻还没找他算账呢——比起他这个腌臜货来,侯爷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安危吧。” 庄子萱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二门里传来七皇子的叫嚣声。 “你敢说孤腌臜?你胆子包着天了吧……” “殿下,殿下喝醉了,还是先跟老奴走吧。” “你放开我,孤没有醉,孤要找那个丫头片子理论,竟敢说我是——” 合着这柴恢酒喝多了反而生了顺风耳,将庄子萱编排他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好在他现在说什么都会被当成醉话,福安最想要做的事,就是赶紧将他拖回宫中去。 好不容易打发了一身酒气的七皇子,敖霄和庄子萱都长舒了一口气。 “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侯爷!本来以为昨夜上林苑很严重的事,想不到只是虚惊一场。” 敖霄的笑容顿了顿,缓缓摇头。 “只怕未必这么简单。” 他抬手呼唤人,那个送信的侍卫应声,他在门口张望了两下,确认敖霄和庄子萱都衣着整齐,容止得体才入内施礼。 “哎,我说你——” 庄子萱看着那人脸通红,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自己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火大。 旁边敖霄看着她火气发布出来,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大好,招手向那侍卫道。 “我问你,公主遇虎的消息你是哪里听得的?” 侍卫不敢隐瞒,低头道。 “是小人早间从东华门侍卫那里听到的,方才在街上又听到了。” 敖霄的脸色骤然一变。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小人无一字敢欺瞒。” “东华门……街上?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敖霄拧紧眉头,手指在案头敲了两面,庄子萱看着他严峻的表情,知道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这事恐怕京中已经传遍,宫里的事情本不该传得这么快,一定是有人蓄意散播——我问你,他们还传说些什么?” “回禀侯爷,他们都在称赞太子殿下英武过人,睿智决断,这才能从虎口救回公主的性命,此外……” “接着说!” 庄子萱见敖霄冷着脸,也不便插话,只见那侍卫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又有些红。 “还有传闻,说公主淫奔,已经和那赵太子,暗结珠胎。” “岂有此理!” 敖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两道剑眉怒立。 “来人,取本侯的甲胄来!” 少时,有人取了敖霄的盔甲,庄子萱注意到,他此日没有穿戴京营制造的银盔银甲,而是穿戴上了一套青黑色的甲胄,暗纹冷光,像是颇有些年头的样子,头盔上两道翎羽赤色辉煌,看起来如罗刹一般摄人。 “侯爷以为,这谣言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 庄子萱一面看着侍卫忙前忙后,一面欣赏着敖霄的英姿。 “无论是谁,他目的定然是要动摇我大梁的根基,恐怕今日的比武大会又要不太平了。” 不太平? 庄子萱心中冷笑,有赵元稷在,太平是不可能的吧,京中谣言和公主有关的,多半又是赵太子的手笔。 想着先把公主的名声搞臭,这样除了他,便再也没人想要求取六公主。 想到这里,庄子萱抬头看着敖霄。 “会不会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赵元稷?” 冠军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赵太子求娶公主天下皆知,公主的名声不好对他也没有什么益处,这样的传闻在赵国境内对于他也不是好事,况且若是他开出合理的条件,陛下纵然疼爱幺女,也不好拒绝。” 敖霄的话残酷但却在理。 公主就算是金枝玉叶,在国家这架天平上面砝码也未曾多重几分,若是能换边境安宁数载,恐怕乌眼鸡皇帝也不介意舍弃这个女儿。 之所以现在百般阻挠这桩婚事,无非是赵太子开出的条件还不够丰厚,梁帝想要再握紧一些这棋子。 至于赵太子就更不用说了,满口谎言的人能有一分真心都是多的。 一想到古代的公主命运如此悲催,庄子萱不禁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 敖霄盔甲的阴影投射在庄子萱脸上,凌然气势威压下来,她连忙摇头。 “没,没想什么。” 庄子萱不言,敖霄也没有过多追问,而是笑道。 “怎么一大早没见庄大夫? “我爹今日在成东有个病人要去看,一个老人家走不得路了,所以得他亲自过去。”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承着,视线落在了被柴恢弄的凌乱不堪的床铺上,庄子萱灵机一动。 “哎侯爷你说,柴恢昨天晚上被行刺的事,会不会也和今天这些有关?” 她话音没落,就听见咔哒一声,敖霄腰悬金带坠地,后面的侍卫叩头谢罪,连声不止。 敖霄眉头拧了拧。 “怠慢,许久不打仗,连盔甲都生疏了,明日上了阵,管教人家一根长矛结果了去!” “还是我来吧。” 庄子萱见那小侍卫年轻,又被敖霄难看的脸色吓得半死,手都抖成了筛糠一般,根本服侍不了人。 她将金带拾起,替敖霄围上,手掌不自觉的丈量着他的腰腹。 “三人成虎,这谣言传道谁那里去恐怕都不会好听,比起担忧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先专心把今日的比武大会安排好是正经。” 敖霄点头,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背,两人心跳俱是慢了一拍。 “你说的是,说了那么多旁的,险些耽误了正事。” 两人的手还未分开,就听得门剌剌的开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道。 “好你个不知廉耻的,竟然在家里和人拉拉扯扯!还真当我这个主母眼瞎了不成?” 庄子萱一回头,就看见徐氏正掐着腰,两只脚像圆规一样岔开,正在门口恶狠狠的盯着她。 章节目录 第101章:妾妇之争 庄子萱看着徐氏怒目圆睁,比起生气来更多的是感到奇怪。 此人前些日子刚刚假托上吊闹了好一阵子,末了被自己教训的门都不敢出,今日又是哪里来的胆量。 她也不恼,也不急躁,脸色没变,笑吟吟的向自己这位继母道。 “徐姨娘起的倒早,前日里的供奉还没有吃完,就下了凡来管我的事了。” “什么供奉?什么下凡?” “自然是香案上摆的那些,徐姨娘好不容易借来了棺材,挂起了白帆,那香案上供奉的那些饼子啊水果啊,自然要吃上好几天才能吃完吧。” 庄子萱提到徐氏假死的事,后者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步冲上前来,似是想要拉扯。 可她一抬头,只见敖霄如一门神般挡在庄子萱面前,盔甲的影子将她的脸劈成两半,光靠眼神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徐氏被吓退了两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任凭敖霄是多少品阶的冠带,总不至于当面打她的耳光吧,于是气势又涨了几分。 “敖将军若是喜欢我们萱儿,大可明媒正娶,让人下玉蝶来,这成日里拉拉扯扯的,背着人不好听不说,就是我这个主母看了也觉得不体面,难不成敖将军就是这样轻浮的人?” “我们萱儿……” 庄子萱翻了个白眼,恶心的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不到两天时间,先是柴恢,后是徐氏,自己怕是以后再也不想听到“萱儿”这个名字了。 “小庄大夫为本侯诊病,这件事连天子都知道,天子和太后没有异议的事,难道徐夫人有异议?” “你……” 徐氏本以为自己提到的这些闺门之事敖霄不好说什么,正欲占个便宜,没想到他竟然搬出梁帝和太后这两座大山来,登时没了底气。 “敖将军,我知道徐姨娘是好心——” 徐夫人,叫你一声夫人都是抬举你了,庄子萱撇了撇嘴,可是脸上却一反常态的笑意盈盈。 徐氏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心里七上八下,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庄子萱拉住了手臂。 “可惜啊,真是可惜,我庄家的主母早逝,在牌位上清清楚楚刻着名字,姨娘就算住着正房,百年以后也和父亲葬不到一起去,又何苦撑这个主母的门面呢,管教人看着怪心疼的。” 庄子萱向来讨厌嫡庶神教,这些都是封建余孽糟粕,无非是古人拿它来压派人的,可对付徐氏这种欠欠的人,这武器还真就能打在七寸上。 那婆娘的脸色黑的如同锅底一般,她挣开庄子萱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被门槛绊住了脚,向后倒去。 “啊!” 这人一跤跌下去没了声响。 庄子萱抬头一看,这不是自己那个多日未见的妹妹么?只见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母亲。 徐氏一看女儿来了,胆子也跟着壮了一些,扯着庄子湘就哭了起来。 “湘儿啊,咱们娘两个可怎么办啊,你姐姐她如此嚣张跋扈,仗着冠军侯欺负为娘的,就是要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湘儿啊……”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娘。 庄子萱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意,反而敖霄有些不愉,他握紧拳头吸了一口气,这个嚎哭的妇人让他有些不自在。 “母亲,别哭了,在侯爷面前,失了体面分寸,倒让人家看了笑话。” 说这话的是庄子湘,她掏出手帕递给徐氏,自己迈着莲步登上了台阶。 庄子湘惊讶的抬起了眉毛。 她这个妹妹向来只会躲在母亲身后,今日一反常态拿起事来,这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姐姐,冠军侯,母亲近日心绪不宁,还请多担待,湘儿代母亲给两位道歉。” 庄子湘彬彬有礼,敖霄反而有些下不来台了,只得用缓和下声音。 “方才本侯的言语也多有冒失之处,还请庄小姐,徐夫人见谅。” 庄子萱不想同这母女二人过多计较,她今日还有别的事—— 贵妃要她三日之内查出自己滑胎的真相,就算她忘记了,庄子萱却忘不得,她心里大概知道和赵太子有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搜集关键证据。 “侯爷,事不宜迟,今日比武大会,我愿意助侯爷一臂之力!” 冠军侯眼前一亮。 “你能帮我?” 庄子萱微笑点头,正说话间,敖霄的马已经牵到,两人在徐氏母子不知道是艳羡还是仇恨的目光当中,同乘一匹马,向城东演武场疾驰而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徐氏在庄子湘的左颊狠狠的打了一掌。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只管帮着外人,自己的亲娘都不知道维护!我要你何用?” 庄子湘眼中含泪,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抽抽搭搭的哭泣,徐氏一时心软,指着她的手指抖了两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娘的教训你两句,就梗着脖子不服气吗?” “娘,女儿没有。女儿只是不想再受这样的窝囊气了,得想办法,治治她。” 徐氏一行哭,一行骂道。 “你当娘不想?可是现在她一面有太后撑腰,一面又傍上了那个什么冠军侯,就连七皇子都对她青眼有加,各个都是皇亲国戚,你让我怎么办?” 庄子湘死死咬住嘴唇,四下里望了望,伏在徐氏耳边低语。 “办法总还是有的,娘,你知道温毅温大夫么?” “温?就是你爹前些年在太医院的那个死对头,老瘟神?” 徐氏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惊恐的捂住了嘴。 “他可是你爹的宿敌啊,若是让你爹知道了,那……不行不行,为娘的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庄子湘反而冷笑起来。 “娘,你是害怕我涉险,还是害怕父亲责怪,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母亲若狠不下心,不如向我那个姐姐行稽首大礼,将这些年的过错一一认下,讨得一口饭吃,苟延残喘在这庄氏门下!” “你!” 徐氏的手掌又扬了起来,她看着庄子湘脸上红痕宛然,却瞪大了眼睛不肯求饶,一时间有些心中发毛。 以往这个女儿是她的掌上明珠,可是近来却成了她的出气筒,她犹豫再三,还是泄气道。 “好,好,随便你去折腾,哪天把我们娘俩的命都送了,你才甘心。” “娘不帮忙,就不要总说风凉话了,你总是说我没有出息,这一次,我就证明给娘看!” 庄子湘嘴一撅,扭身推门而去。 …… 赶回宫中复命的福安还没登清远殿的台阶,就听见一面一阵嘤嘤啼哭的声音,只见贵妃伏在梁帝脚下,眼睛肿的同桃子一般。 “陛下,妾的儿子彻夜未归,陛下就不问一句吗?” 梁帝此时正展了双手让内侍正冠整带,听见贵妃这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小七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出宫过个夜本就没什么,贵妃何苦在这胡搅蛮缠?” “是臣妾胡搅蛮缠吗?臣妾自己的儿子,还不清楚?他从小就没离开臣妾的视线超过半天,这已经一整夜了——这京城中近来十分不太平,臣妾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我的儿了……” 乌眼鸡皇帝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朕已经派人过去了,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贵妃不必庸人自扰,公主遇虎尚且全须全尾,何况小七还带着那么多侍卫。” “淑儿的安危陛下担忧,难道小七不是陛下的亲儿子?” “你有完没完!” 梁帝实在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了宫女捧着盥洗用的铜盆,溅得贵妃一身水。 黄铜盆在地上铿然作响,一溜烟滚落台阶,正落在福安的脚下。 章节目录 第102章:宿敌归来 “陛下息怒……” 梁帝看见福安回来了,阴沉的脸色稍稍缓和。 “敖霄那里你去过了没有?今日演武场比武招亲照常的事可有告知冠军侯?” “老奴已经告知——” 福安剩下的话湮没在贵妃的哭声中。 “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欺瞒我!你赔我儿子,你赔我恢哥儿——” 梁帝见同贵妃讲道理已然行不通,只得稍微软下声音道。 “行了行了,朕派人去寻便是,你看看你妆都花了,赶紧收拾起来,等今日公主选完了夫婿朕,再好好陪陪贵妃。” 梁帝还在思量什么安慰人的语句,他惯会发号施令,此时只觉得言辞匮乏,然而在他绞尽脑汁之时,贵妃忽然向着门外张大了嘴巴。 “恢哥儿!小七!” 她一跃而起,向门外一脸懵逼的柴恢扑过去,只留下天子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福安叹了口气。 “陛下,老奴就算是想告诉贵妃娘娘,七殿下已经没事了,想必她也不肯轻信,所以就善作主张将他带来了。” 梁帝不动声色的擦去了额头冷汗。 “你做的对,她看不到她的宝贝儿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再不把他带来,恐怕贵妃连上辈子的陈年烂账都能给朕翻出来,这下我们终于能动身了吧。” 福安点头。 “依照陛下的意思,七殿下失踪的事没有告知太后,演武场的围栏也已经加固完了。” “他昨晚到底在哪?” “是——” 福安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是去了青楼,喝了半夜的花酒,想必是为了林府千金的事吧。” “哼,瓜田李下一点也不知道避嫌,自己摘不清还给人家弄得一身泥,这就是朕的好儿子!” 梁帝不再理会在台阶下抱头痛哭的母子,轻飘飘的甩下一句。 “小七赶紧去更衣,今日比武大会照常,朕回头再收拾你!” 无论柴恢醉成什么样,听见亲爹的申斥也该酒醒了,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忙不迭的在尘埃里磕头。目送梁帝一行远去。 …… 此日天上半片云影也无,中伏刚过,青天泛着澄澈的色泽,辰时日光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庄子萱和敖霄两路登台,各居东西两隅,冠军侯身着黑甲,引得高门贵府的少女们娇呼连连,粉面羞红,纷纷投来含情的媚眼。 后者却视若无睹,眼睛一直在人群当中冷峻的扫视着。 太医院的一众绿袍太医围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庄子萱无暇顾及,只用眼睛在女眷当中搜索着。 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飞扬的帷幕间捕捉到了公主的身影,出人意料的事,柴淑未见惊惶神色,只是郁郁不乐而已。 “这位就是名满京城的小庄大夫,前太医院院首庄范大夫的长女庄小姐了!” 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庄子萱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早被一群胡子老长的老太医们围在中心,长着一双三角眼的胡太医正不怀好意的呲牙微笑。 他故意把“前”字拉长,满脸讥讽之意,分明是嘲笑庄范丢了官。 “家父能做到太医院院首,凭借的自然是天分和努力,可能还有一点运气,总比某些人熬了大半辈子还是个打杂的强多了。” “你!” 庄子萱回怼得胡太医顷刻歇火,后者没来得及抢白,就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你就是,庄大夫的女儿?令尊同本官有旧交,不知他现今无恙否?” 庄子萱一抬头,一个鹰钩鼻,目光锐利的小老头正目光“和善”的盯着自己看。 这人长相就像小时候故事里会哄骗儿童拿去卖的坏人叔叔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就差在自己脸上写上“坏人”两个字了。 看衣着官位应当比自己高出不少,庄子萱打了个冷战,强忍心中的不快陪笑。 “家父一向安乐,不知这位大人是?” “温毅,你父亲定然是听说过我的。” 这个名字一出,她的心登时就往谷底一沉。 原身的记忆提醒她,温毅,这不是自己父亲当年的死对头么? 庄子萱的太阳穴突突发热,四肢百骸通体一震,旁边胡太医得意洋洋道。 “温太医丁忧回京,重掌院首一职,此缺空乏已久,而今终于明镜高悬,真是可喜可贺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好似破落,发黄的板牙在日光下显得金灿灿的,那样子好像比自己当了太医院的院首还要开心几分。 “庄小姐兰心惠质,医术高明,先是救七殿下,后又是太后,桩桩妙手回春的佚事本官入京时,便听说了——” 行啊,上来先吹捧一番,这就是成年人的官场世界吗? 温毅人长得丑可话说的漂亮,一番溢美之词让阴阳怪气的胡太医傻在了当场。 他一门心思想利用院首,将自己从前在庄子萱处受的委屈讨回来,可人家偏不遂他的意。 兰心惠质,妙手回春,这话说的还真满啊,庄子萱心中苦笑,这父亲死对头这般客气反而让她摸不到底。 “都是家父调教得当,小女不敢居尺寸功,温大人高量,此番归京重掌院首,是众望所归。” 和敖霄在一起别的没学会,官话还是懂的一些,庄子萱明里示弱,暗中高抬一手庄范,让温毅也面露惊异之色。 “乡野之人,去国已久,今后还希望和小庄大夫多多切磋医术。” “岂敢岂敢,小女应当多聆听院首大人的教诲。” 庄子萱微笑着弯身,态度不能更诚恳,此时此刻她很想让这个坏蛋老头有多远滚多远,可表面上却还是温和谦恭的模样,这人不好惹,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妥当。 温毅谦恭异常,庄子萱也肯曲意逢迎, 两人一问一答有来有回,其乐融融如多年挚友,太医院众人都惊得张大嘴巴,心想这曾经的仇人怎么如此亲热。 他们哪里知道,高手过招,要的就是敛藏锋芒,谁率先沉不住气,谁就输的更快。 好在在庄子萱的辞藻用尽之前,就听到了福安那削尖的嗓音。 “太子殿下至!” 众人行礼,庄子萱偷眼看见柴巍面无表情的走入场中,耳畔山呼声不止。 “殿下英武!” “殿下千秋!” “听说昨日太子殿下生擒猛虎,救下了公主殿下!” “有这等事?那殿下可当真是勇猛过人啊!” 人们窸窸窣窣的议论着都热切的看着柴巍,惊叹于他搏虎竟能生擒的丰功伟绩,乃至于天子到临都黯然失色。 没有人注意到乌眼鸡皇帝的脸色已然难看起来。 章节目录 第103章:一地万金 风头被自己的儿子盖过,乌眼鸡皇帝心中已经十分不爽。 抬头看看柴恢眼底青黑一片,站在众人面前,冷漠的表情如旧,也不像是要请罪的样子,心中的火便又添一把,可表面上却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太子,昨晚的事辛苦你了,大半夜的折腾起来,不过朕很好奇,你是如何擒获那猛虎的?” 柴巍低头俯首。 “其实不是臣擒获的,是,是臣携了下了蒙汗药的生肉,让那大虫吃尽了,它自己睡着的。” 梁帝干笑两声。 “蒙汗药,太子还真是神通广大,有勇有谋,立了这样的大功,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想要什么封赏?” “陛下不怪罪臣,已经是天恩,哪敢再要赏赐?” 柴巍听出了梁帝话里的不对劲,连忙跪倒,他一夜没睡好,只觉眼冒金星,四肢沉重,明面里还得苦苦支撑。 坐在远处的公主紧紧盯着这积年冷情,官事官办的父子二人,秀眉紧蹙,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你妹妹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 柴巍回答的斩钉截铁,反而令梁帝生疑。 “没有?你要是有所隐瞒,让朕查出来,可不要怪父亲不留情面,今日的比武大会,要是像昨天一样,朕,决不轻饶!” “是,儿臣已命人仔细勘验参与比武人士的饭菜酒食,绝对不会再像昨日那样……” 梁帝阴阳怪气让太子冷汗直下。 昨日一众比武之人被人下了泻药,导致比武不利,让那赵太子抢了风头,今天的搏虎之戏,绝对不能再出问题。 他神色凛了凛,为了避免犯困用指甲狠狠刺进掌心。 庄子萱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觉得这几个皇子公主脸色都不大好,恐怕没能睡好觉的人,不止自己和敖霄两人。 几声响亮的静鞭划破沉寂,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被驱入场中,虎颈上悬着一条极粗的铁链,末端被固定在一辆塞满石头的木车上。 观众皆没了声响,就连内庭女眷的帷幕当中都停了动静。 胡太医早就两股战战,几欲起身退走。 庄子萱稳稳的坐在太医院席位上,笑而不语,这老虎也就和动物园里常见的差不多大,可是皮毛鲜亮,双目炯炯,散发着夺人的威慑力。 京城的众多公子王孙哪里见过活的老虎,又惧怕又好奇,纷纷翘首望着场中心。 演武场四面栅栏门一早关闭,只等猛士下场,搏虎厮杀。 虎为百兽之尊,至此境地余威犹存,它似是散步,似是漫不经心,沿着演武场的边缘缓缓的绕行,行至某处,忽然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 “嗷呜——” 在场的人欢声雷动,昨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今日搏虎之戏的消息自然也远播出去,人人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在梁国历经百余年风霜之后,公子王孙们养尊处优的血管里依旧叫嚣着血腥的欲望。 梁帝看看这猛兽,似是颇为满意,举杯向众人道。 “今日公主比武招亲,以猛虎为搏戏,能杀此虎者,赏千金,得此虎皮,以聘公主!” 打老虎? 这梁帝原来是想选个武松做女婿? ——这可是纯野生的山中老虎,不是人工圈养的老虎。 恐怕现在赵太子若是想保自己的性命,就只有向梁帝叩头谢罪,退出比武招亲了。 在庄子萱这样想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这样做了,那个番王的世子脸色煞白,昨日的威风早就不知去向,在梁帝面前磕头如捣蒜,只求放自己归乡。 名头都是虚的,老婆哪有自己的小命要紧。 乌眼鸡皇帝冷冷一笑,眼睛落在了剩下两人身上,公卿之子面色呆滞,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这个样子别说搏虎了,就是一只猫估计也打不过。 本来是三人的争斗,转眼间就只剩下赵元稷孤零零的一个人。逃跑的那两个难看是难看,可是性命之忧确实没有了。 脸色平静的赵元稷看着他们被拖下去,表情木然,无悲也无喜。 “赵太子,念你一过关斩将勇武可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即便不能猎虎得皮,不至于获罪,” 梁帝眼睛眯了眯又道。 “不过若你依然想要求取公主,朕也有个办法。” 赵太子抬头看着梁帝,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陛下还有什么条件?但凡臣能做到,臣都会——” “民间取妇要下聘礼,天家也是一样,朕看用颍川三百里良田做聘就不错,只需要你回去将国书稍稍修改,条件合适,我大梁不会过于苛待你。” 乌眼鸡皇帝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隔着大半场遥遥传来,与庄子萱脑海中原身的记忆相互碰撞。 她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他设计这些过关游戏的真正目的。 颍川自古是梁赵两国争锋的战场,因为水草鲜美,良田丰饶,反而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十年前老敖将军大破赵军,越境七十余里,可在颍川遭遇了激烈抵抗举步维艰。 尔后将军身故,梁地的军马便再也没能踏上这片土地。 赵太子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反而引梁帝露出多日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笑容。 在他看来赵元稷已然入彀,甘心做牛马走,进一步就是深渊猛虎,量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以性命搏野兽的。 “陛下,颍川之事恕臣,不能从命。” 赵元稷俯首尘埃,冷汗直下。 赵国穷山恶水,所能仰仗的粮食产地就只有颍川,割地换取姻亲,这件事他非但做不了主,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和颍川的百里良田相比,究竟孰重孰轻。 “没关系,你把朕的这个意思带回去给你父亲,两国重修国书,提上日程来就好了。” “赵国寸土,能抵万金,臣无法决定,臣的父皇恐怕也不能做主,要问赵国万万军民百姓和将士累骨,能否,割地以求亲!” 庄子萱眉峰一凛。 一地万金,寸土不让,赵元稷人虽阴诡,可竟有些胆色。 “朕明白了。” 乌眼鸡皇帝冷冷看了看他,天音隆隆垂落他耳际。 “既然如此,那么公主,你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肖想。” “我不同意!” 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柴淑不知何时避席,向演武场的主位赶了过来,在一片惊愕的呼声中登上了高台。 章节目录 第104章:卑势卑身 公主挡在赵元稷身前,阻止了他继续说话。 她昨日已经在天下人面前露出面容,又在谣言当中背负恶名,但眼下已然顾不上这些,一心只想着要救赵太子的性命。 “父皇知道赵公子身患顽疾,却还是用这样的比武招亲的方法来为难他,甚至,一早备下了取人性命的猛虎,这难道真的是仁君所为?” “淑儿,你真的不要,再放肆,朕对你的容忍也是——” “父皇就是看不得女儿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对吗?” 柴巍看着事情不对劲,连忙上来阻止,可还是晚了一步,梁帝震怒,劈手一掌,将公主打的跌坐在地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昨日任性已经害死了你宫里的宫女,现在还要再执迷不悟?” 柴淑红着眼圈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为什么会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变了一个人。 “陛下,臣愿意,臣愿以性命搏虎,求取淑公主!” 赵元稷此时忽然热泪盈眶,犹豫着想要抚摸着柴淑的脸颊,最终还是垂下手来,和柴淑的手交握在一起。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等我取了那大虫性命,就来娶你回家——” “不,那样你一定会死的,你为我做的牺牲已经够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啊——” 梁帝看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相对而泣,气的险些魂飞天外。 “来人,把公主带下去,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天家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底下的人听命奉命,可是公主千金之躯,手和赵太子紧紧握在一起,又有谁敢真的下重手分开两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那猛虎似乎对这争吵声产生了兴趣,在几人脚下梭巡不止,好像在等人投喂。 柴淑奋力挣脱了束缚,后退几步来到栏杆旁边。 “父皇如此逼迫女儿,女儿昨日就该葬身虎口,免得今日还要亲眼看着我爱的人去送死!” 她这样说着,径直跨过围栏,就要纵身越下。 “拦住她!” 梁帝一声断喝。 敖霄在演武场另一侧看见,当机立断抬手一扬,数十名黑甲军士即刻张弓起立,箭簇直指那头猛虎巨兽。 猛虎犹然不觉,尾巴一剪一剪,躬下身体,似有扑咬之意。 狸卑身,虎卑势,都是蜷缩身体准备进攻的标志,而今公主在那大虫眼中无异于是到嘴的肥肉。 敖霄弓弦绷紧,只等老虎跃起,就要一箭取它性命。 庄子萱凭栏下望,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为了防止猛虎跳过围栏伤人,这地面和栏杆隔了足足有五六米,快赶上两层楼高了。 就算敖霄能够射死猛虎,可是公主若是跌落,轻则摔伤,重则高位截瘫,自己就算有回天的本领,也断然没办法在设备缺乏的古代做那种神经手术。 还是柴巍反应快一些,柴淑的一只脚已经跨过栏杆,被太子死死的扯住袖子,柴巍咬牙切齿道。 “淑儿,不要再胡闹了,天下人都在看你的笑话,还觉得不够吗?” 公主一听这话,挣扎的更厉害,裙摆晃动,让那巨兽更为兴奋。 “哥哥为什么也变得和父皇一样了,太子殿下已然得了擒虎的英名,为何还要来管我!” 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庄子萱略略思索,起身往乌眼鸡皇帝所在的正席赶来。 她刚起身走出几步,就感觉背后一阵贼风,未及回头,就被一柄利刃架在了脖子上。 不会吧,这今天这么大的场面还有谁对一个小小大夫感兴趣吗? “你就是小庄大夫吧。” 庄子萱没办法回头看,只能从声音和气息判断,这个杀千刀的刺客到底是何身份。 没见过,应该没见过。 可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到底又是谁家派来的呢? 被威逼的次数太多,她已经有点神经疲劳了,比起害怕来更多的是无奈。 “你问我是不是小庄大夫,我只能说我认识她,你要杀她吗?” 庄子萱想着自己总不能回答一句“对没错我就是!”然后人家嘿嘿一笑。 “我杀的就是你哦!” 她这样说话刺客反而笑了。 “你果然就是庄子萱,人家说你聪明机警,我看未必有多厉害,看着也就是中人之姿罢了,真奇怪为何冠军侯会对你青眼有加。” 庄子萱就差翻白眼了,她被人抵在栏杆上,视线里是柴巍和公主相互拉扯,乌眼鸡皇帝站在后面瞎指挥的情景。 这样一幕刺激的大戏当前,恐怕自己就是在暗处被抹了脖子也没人发现。 这刺客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阁下,聊天可以慢慢聊,都用上刀了,咱谈谈正事行不行?” 刺客一愣,随即将刀从庄子萱脖子上移开了一些。 “听说你有解毒的药方?” “什——” 庄子萱问出口的那一刻,就领悟了来人的身份和立场。 懂了,是来要赵太子专属毒药的解毒药方的。 “那药方我有,你现在要么?” “要,而且要很多份。” “很多份?那方子上没什么名贵的药材,只要去铺子里面抓就是了,又何必——” “我不识字,我的兄弟也不识字,不会写。” “……” 庄子萱气的只想骂人,可是她灵机一动,眼睛转了转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写药方给你,我念给你听,如何?” 刺客犹豫了片刻道。 “那你多念几遍,念大声一些,给我的兄弟也听听。” “你兄弟?” “他们今天都来了。” “……” 合着今日的演武场上还真热闹,赵太子手底下的刺客竟都过来了。 “念!药方!” 就在犹豫的当口,刀刃又悬在了她的脖子上。 “哎,不是我说,我这现在念,这么吵有人听吗?你行行好先放开我,让我仔细想一想,方子上药很多,我怕有遗漏的。” “嗷呜——” 庄子萱说话的声音被一声虎啸湮没,抬头一看,那老虎正探出身体,试图用爪子去碰公主的衣摆。 此时柴巍的体力已经渐渐不支,只剩下气声。 “淑儿,听哥哥一句劝,不要违抗陛下,赵太子的事,你管不了,这是国事,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婚事!” “你们口中的国事,就是逼着人家以身饲虎吗?我的大宫女昨夜为了救我被老虎咬死,现在我所爱的人也要葬身虎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公主又是一阵挣扎,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悬挂在了栏杆边上。 “不——” 柴巍声嘶力竭,可是他的体力已经告罄,无力将妹妹拉起来。 他看着公主悬吊在空中,背后的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扭动着身体纵身一跃,向她扑来。 章节目录 第105章:点将台上 “放!” 说时迟那时快。 敖霄一声令下,弓弦齐响,银芒如梭刺向了演武场当中猛虎的躯体。 大虫的屁股绽开数朵血花,那野兽吃痛,发出一阵震山咆哮。 可是没想到的是,老虎的爪子竟然扒住了高台上的栏杆,数百斤沉的巨兽就那样悬挂在了空中。 它飞身跃起,血盆大口蒸腾出的热气都喷在柴淑的纤纤玉足上,她的裙摆被撕掉了一小块,鞋子也掉下去了。 “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乌眼鸡皇帝也吓得一抖,这下这五六米高的屏障可以说是形同虚设了,不仅是公主,就连梁帝本人都暴露在了猛虎攻击范围内。 “护驾!快护驾!” 福安的嗓音都扯破了,他拉着乌眼鸡皇帝连连后退,躲藏在刀枪剑戟之后。 梁帝想要上前,却被赶上前来的羽林卫挡了回去,他惊恐的视线穿过冷气森森的甲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 “快来人,把公主拉上来!” 太子撑在栏杆上咬牙切齿。 “淑儿……千万,不能放手——” “哥哥,你这又是何苦,是我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哥哥……” 柴淑眼中垂泪,已经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今日淑儿,就把一切都,都还给你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因为我的事……忧心了。” 公主心一横,松开了手,整个人开始慢慢往下滑,许多人扑上去,却怎么也抓不到柴淑的手,她纤细的身体在空中微微摆动,只有袖子还被死死的抓在柴巍的手中。 “淑儿,我……” 眼见着太子就要支撑不住,柴淑即将滑落虎口! 那大虫兴奋无比,尾巴不停的摆动,躬下身体就要跳起! “铮!” 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正中老虎右眼,众人回头一望,只见敖霄紧锁眉头,弓弦犹在颤动。 好准的箭! 庄子萱差点忘记自己的脖子上还架着一把钢刀,要拍手叫起好来了。 那老虎眼睛剧痛,疼得在地上打滚嘶吼,搅起烟尘一片。 一时间公主,太子和大半个看台都隐没在烟尘之中,万马齐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知道究竟是太子拉起了妹妹,还是千金之躯落入虎口。 敖霄的眼睛眨也不眨,一双挽弓的手稳如磐石,低低了唤了声。 “中。” 冠军侯射出的第二箭,箭簇直直没入黄沙飞尘,看不见了。 半晌之后,众人方才看见,公主的一只袖子抓在柴恢的手中,另一只被敖霄射出的箭钉在看台木制栏杆下的土壁上。 差一点点就要射穿她的手臂了! 多了一重支撑,公主没有落入老虎的口中,却因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柴巍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让羽林卫够到了公主的手。 站在看台两侧的庄子萱和敖霄,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敖霄举目四望,找不到庄子萱的身影,后者几欲开口呼唤,忽然觉得脖子后面一凉,被人带着离了栏杆边缘。 “小庄大夫还是听话一点,冠军侯现在正忙着英雄救美,没时间看顾你。” “哎我说你急什么,我不是说好了要把药方给你么……” 庄子萱试着挣扎了一下,脖子上的钢刀又架了上来。 她有些生气,这刺客怎么神神叨叨的,一点礼貌都没有,可是毕竟利刃悬颈,说话硬气不起来。 “你们今日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要这解毒方子的吧?” 现下里乱纷纷的,想要求助也不大可能,她被一路推着往前走,听得刺客在后面道。 “小庄大夫也不用来套我的话,今日你只需要当众宣布药方就好。” “当众?你把他们都叫出来,岂不是听得更清楚?” 那刺客嘿嘿一笑。 “我要你这么做自然有我的考量,一来君子一言既出,你使诈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二来也免去我们暴露身份,那样的话,你的性命,恐怕就真的留不下了。” 这个赵国暗卫的脑子时而好用时而宕机,真有些让人摸不透。 “可我要是说完了你一刀结果了我,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哪来那么多话,赶紧上楼!” 庄子萱的话结在喉咙里,被推着踉跄上了楼梯,面前是一面大鼓,很明显,这演武场平时也做京营教场用,击鼓鸣金,是训练士兵的所在,自己这是被人推上了点将台啊。 “击鼓。” “你说什么?” 庄子萱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刚欲回身就被背后的刀剑抵在脊梁上,寒刃透过本就单薄的衣物散发着森森冷气。 人在生死关头的反应总是比平时要快很多的,她思索片刻,立刻领悟了这刺客的目的。 “你是要我击鼓吸引人家注意,在当众说出解赵太子之毒的秘方?这样以来不仅今日演武场的人知道,全天下的人都会听到。” “没错。” …… 此时戍卫在演武场入口处的军士看见了一骑奔马仓促赶来。 “国家重典,何人胆敢擅闯!” “你们赶紧让开!我是来观看比武招亲的!” 柴恢在马上拧紧眉毛,他被人打扮的齐整,可呼吸里还带着些许宿醉的酒气。 一夜风流的七皇子自然不会知道演武场内凶险的猛虎和诸多意外,只一门心思害怕梁帝的申斥。 他已经鬼混了一夜,又迟到了,乌眼鸡皇帝绝不会轻饶他。偏偏他此日忘记带腰牌,无法自证身份。 “比武招亲已经开始,任何人不得入场!” 戍卫的军士是敖霄手下的人,奉命行事,从不看人脸色。 “哎,你们连我都敢拦着?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柴恢举起马鞭就要往人脸上招呼,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听见一人笑吟吟的声音 “七殿下来了,臣还没来得及拜见——” 柴恢抬头一看,一双桃花眼不自觉的瞪圆了。 “哎?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已经下场了么?” 来人笑意不改,愈发谦恭和顺,眼底朱砂都隐匿在泪沟里。 “殿下就这么盼着臣去拼命,是不是因为上次攀亲,还在生臣的气?” “……” 柴恢一时失语,他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赵国皇子,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他在金鹤池里冒泡泡的样子。 “我不来,殿下又怎么能进的来呢?” 赵元稷掏出出入宫闱的腰牌,打断了柴恢的回忆,军士见了此物,连忙站在一旁。 “殿下恕罪!” “以后把你们的眼睛都擦亮了些,再敢如此无礼,孤可不轻饶,哼!” 柴恢一脸不满,抬头看见赵元稷正向他微笑,他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好得出奇。 “殿下是要找人?是要入席?我这个宾客今日就做个主位,带殿下前去吧。” 柴恢将信将疑的跟着赵元稷进了演武场,只觉得此日各个席上都乱纷纷的,烟尘里有个什么东西在挣扎扭动,隔了太远有些看不清楚。 赵元稷看着他一脸迷惑的表情,暗暗勾起嘴角,这般纷乱的景象,真是一幕精彩的好戏,真可惜,连梁帝本人都没料到,精彩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章节目录 第106章:登楼击鼓 “七殿下请跟我来,我有件东西想给殿下看。” “你们赵国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柴恢翻了个白眼,视线在人群中穿梭,似乎是在寻找谁。 “哎,我问你,小庄大夫今天来了没有?本殿找她有事。” 赵元稷脚步蓦然一顿。 “哦,七殿下问小庄大夫啊,她刚刚还在给我诊病,殿下找她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本殿要找庄子萱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跟敖霄一样,也看上她了?” 赵元稷若无其事的笑了两声,引着柴恢登上台阶。 “殿下恐怕是误会臣了,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臣对柴淑公主一见倾心,又如何会去招惹殿下的,前——未婚妻子呢?” 赵元稷有一搭没一搭的提起柴恢退婚的事,让后者心情顿时不爽起来。 “什么前什么后,她迟早都是孤的女人!” 赵元稷眸色暗了暗。 “那可未必,毕竟现在庄小姐属意的人是——” “敖霄吗?切,他不过一个武夫而已,从他爹,到他都是我柴家的看门犬,这样的人,凭什么和本殿争抢?” 七皇子这话说的太满,让赵元稷都愣住了,他干笑两声,不知如何对答。 谁不知道柴家的天下是敖家打下来的,连乌眼鸡皇帝提起敖霄的父亲,都不敢不称一声将军,看门犬? 这七皇子果然是金玉其表,败絮其内,从他,到他母亲…… 种种恶毒言词到了嘴边,却化作蜜一样的微笑。 柴恢生而无畏,自然鲜少反思的觉悟,他想,自己身为太后最宠爱的皇子,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可偏偏独独在庄子萱身上栽了跟头。 从前她一副木讷柔顺的样子,现在却竟然对他爱答不理了?一定是欲擒故纵,只能是欲擒故纵! 柴恢一转念,就算庄子萱现在和敖霄暧昧不清,那也是暂时的,君王是主,将军是臣,这天下哪有不想嫁入天家的女人? 他一通胡思乱想,猛一抬头才发现周遭人声渐息,眼前遍布各色的旗帜帷幔。 “哎,你这是要带孤去哪里?庄子萱会在这种地方吗?” “她就在上面,今日特意挑了个观景好的地方,好像是在等人……” 行啊,这庄子萱找的地方还挺好,等人? 还能是等谁,肯定是等他呀,只在一瞬间,他就脑补了庄子萱嘤嘤哭泣求原谅,自己“勉为其难”重新接受她的场景。 两人迤逦走上木制的栈道,到了演武场的另一侧,此地远离观众席,正对着乌眼鸡皇帝所在的看台。 柴恢心情大好,几乎哼起小曲儿来,忽然一阵鼓响,吓得他一抖。 “咚!咚!咚!” 鼓声激昂,声音远播,引得看台上的一张张脸都转了过来。 此时主看台上,公主仍在昏迷,太子也瘫在一边,受了惊吓正想跑路的梁帝,正想命福安宣旨。 “黄天后土,八方来客,那个天,天子做搏虎之戏,是为,公主选驸马!虽有意外,但,好在太子英武非凡,公主齐天洪福,有惊无险!” 是谁在击鼓?谁在说话?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梁帝打乱了所有计划,登时大怒,一脸阴沉转向了柴巍。 太子英武非凡,半个字也没提到皇帝,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他自然不知道那是庄子萱没话找话,胡编出来的,只觉得自己的儿子有意要抢风头,找不痛快。 “那个在点将台上击鼓的女子是谁?那是练兵才能用的所在,谁给了她这权利,这胆子?” “不,陛下,不是臣……” 柴巍无力的摇头摆手,这口飞来横锅砸得他头都昏了,可他越惶恐,就越会被当做心虚,乌眼鸡皇帝鄙夷的瞪了他一眼。 “太子啊太子,你真是太轻浮了,两次戍卫演武场不利,即日起东宫禁足,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 太子满心委屈伏地谢罪,却听得梁帝又抛下一句话。 “你真的令朕,失望!” 皇帝的厌烦没有摆在明面上,因此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他本人的安排,峨冠博带的文人们绞尽脑汁揣测天心,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庄子萱! 还是敖霄最先认出了这声音,他缓缓放下了弓箭,抬眼望着旌旗飞扬处的那一面赤色的大鼓,隔了很远只能瞥见一个窈窕的剪影。 她怎么会在那里? “我乃前太医院院首庄范之女,庄子萱!今日莅临各位,有天下英雄,请诸位,听小女一言!” 庄子萱额头冷汗直下,这可是在万人面前,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公子王孙,不太擅长演讲的自己如同在被公开处刑。 若想避免尴尬,就不能挂出太多幌子,就算是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也不能被看轻了去。 “今日比武大会,无歌舞助兴,小女愿在此供一药方,可解天下奇毒!若是有人被毒药所操控,可按此方解毒,不必再为虎作伥!” 庄子萱站得高声音又清亮,听得在场的各国宾客大眼瞪小眼,良久之后才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这女子要做什么?这是搏虎间隙的节目吗?” “也许是吧,哎你说他说这什么药方,能解天下奇毒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谁知道啊,先听听看吧——” 庄子萱缓了一口气,脑海当中浮现出父亲写给那黑衣刺客的解毒方子,只听见背后刺客的呼吸急促起来,显然十分兴奋。 “白檀三钱,黄芪三钱,杜衡一钱……” “有意思,有意思……” 一直坐在太医席位上冷眼沉默的新任院首温毅忽然抚掌而笑,旁边本来被老虎吓到呆滞的胡太医此时也忽然恢复了神智,拉着他问道。 “温大人,这庄氏女所说的药方,当真有这么厉害?” “你不明白,这个方子是当年我与其父在太医院斗法时,庄范所研制,可解天下近半数的毒药,一别经年,想不到今日还能听见!” 他顿了顿道。 “只是我不明白,庄范耗尽心血才研制出的解毒秘方,为何他女儿今日就这样昭告天下,要知道仅凭这个,千金也难换得。” “哦哦哦,果真这么灵验,那我可得赶紧记下来……” 胡太医忙不迭的四处寻找纸笔,可哪里找得到,他一面念叨着几味药材,手忙脚乱,最终只好咬破了手指,用血在衣襟上胡乱涂抹。 温毅咳嗽了一声,这胡太医也是真够拼的了。 远处敖霄的眉头渐渐拧紧,庄子萱今日当众宣布治疗赵国奇毒的药方,这不就是在拆赵元稷的台么? 没了毒药的威胁,又有谁会为赵元稷卖命? 可昭告天下虽然有用,也势必会激起疯狂的报复,敖霄眼神好使的很,远远的就看见点将台下方有一个阴影一闪而过—— 糟了,庄子萱现在有危险! 冠军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看台,急急地往点将台的方向飞奔。 章节目录 第107章:百尺危楼 “付子草三钱,热水烧沸,再用阴火,熬制两个时辰!” 庄子萱字正腔圆的陈述着药方,只觉得点将台上清风灌满衣袖,目之所及是整个演武场的全貌,在场所有人包括皇帝都在仰着脖听,有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当真是风头出尽。 站在点将台底下的柴恢不通医术自然听不出什么门道,他叉着腰,看着头顶不停摇头。 “哎,赵公子你说,她这是在发什么疯?就不怕父皇治她的罪?哎,人呢?” 他一回头,惊讶的发现自己背后早就没有赵太子的身影了。 …… 一直拼劲气力喊话,喊到头脑发晕,庄子萱说出了最后一味药,伏在栏杆上喘息不止。 她试探着手去摸摸后背,单薄的官服已经被冷汗湿透。身后没有刀刃了,刺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呼……终于结束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刚想坐下来,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靴子,抬眼就看见赵元稷站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盯着她,他的神情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竟如阎王罗刹一般吓人。 “好你个庄子萱,好厉害的手段,只用一个药方,就分去了我半壁江山!” 不好,这绝世绿茶男赵太子找上门来了。 “赵公子不去搏虎,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不善,需沉着冷静面对,庄子萱装着明白揣糊涂,缓缓的在点将台上移动。 她深知,这危楼虽没有百尺高,可的确是是这是整个演武场最高的地方,掉下去定然会粉身碎骨,得想些别的法子脱身。 赵元稷步步逼近,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你坏了我的事,我自然是来找你算账的!” “公子未免也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小的末流大夫,何德何能能坏公子的事……” 庄子萱冷笑的表情,正对上赵太子几近疯狂的目光,后者拦住了她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那方子,你今日当众抖出来,害得我顷刻间损失了近半数的帮手!他们很多都是我费尽心机搜罗来的——数年心血,毁于一旦!” “下毒逼着人家做事,算什么英雄?想不到赵太子一直以来的靠的竟然是这种卑鄙手段!自诩操纵人心,其实能耐就止步于此了吗?” “你不懂!” 赵元稷咬牙切齿,一双眼睛泛红,连带着眼下的朱砂痣都好像燃烧起来一般。 “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怯懦,一旦怯懦就会被人抓住空子,这样的死士,就不是合格的死士!” 庄子萱拧紧眉头,她今日虽然是受人逼迫,可是此时此刻对赵元稷的手段厌恶至极,反而不想示弱。 “对,对你来说,他们只不过是工具而已,可今日之后,不再是了,那些被迫为你操控的人获得自由,重新变成人。若公子执迷不悟,如此刻薄寡恩,丢失掉的东西又何止半壁江山?” 赵元稷盯着她半晌,忽然仰天大笑。 “可笑!就凭你,也敢教我做事?” “我不好为人师,可就算要说教,对方也得,先是个人吧。” “你!” 赵太子真的气疯了,他凌然上前,一把抓住了面前女子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 庄子萱心中一惊,对方的力气大到无法反抗,根本不像个重病之人,赵太子声音嘶哑,已接近癫狂状态。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现在这里根本没有人,你就不怕我一把掐死你?” 庄子萱只觉得脖子上的手渐渐收紧,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的视线飘飞出去,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是敖霄吗? “将军……将军救我——” 赵元稷惊愕回头,只见柴恢一脸懵逼的站在两人身后,脸色由白便红,由红又变紫。 “赵元稷!还说你只对公主一心一意!那你和她这算什么?” 庄子萱苦涩一笑,天真其实也有好处,都已经到了性命关头,他却还想着争风吃醋。 柴恢被赵元稷的目光吓得缩了一缩,可想想,自己似乎没什么可害怕的,庄子萱心中的地位,敖霄他或许比不上,可赢过一个病歪歪的赵太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七殿下,恐怕是误会了,我和庄小姐刚刚只是在交谈而已——” 赵元稷的脸变得比翻书都快,一转眼又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 可柴恢既没有疯也没有瞎,他清楚的知道,赵太子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还狡辩,她脖子都红了,那不是你干的还能是我干的?你今天必须给本殿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柴恢插着腰撇着嘴,站在庄子萱和赵元稷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看谁都不顺眼。 “事已至此,恐怕,也只能向殿下和盘托出了。” 赵元稷一副无奈的样子,向七皇子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庄子萱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还是慢了一步,赵元稷闪电般的出手,一把将柴恢翻了过去,七皇子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推下了点将台! 做完了这一切的赵太子若无其事的拍拍手,看着庄子萱道。 “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庄子萱犹在震惊,双手撑着栏杆不让自己倒下,却还是缓缓的坐了下去。 “好快的出手,赵公子,果然是深藏不露。” 赵元稷冷笑。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小庄大夫今日既然已经窥探了我的真容,我再多告诉你一些如何?” “等你说完了,我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粉身碎骨?” 庄子萱笑了笑,只觉一根冰冷的手指在自己的耳际移动,赵元稷那张脸蓦然放大,引得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会?你的容貌虽不算倾国倾城,可是也让我心生向往,这样的美人零落尘埃,当真是憾事,我一直想……” 赵太子的嘴唇就要贴上来,庄子萱却偏过了脸,他扑了个空,显得有点懊恼。 “小庄大夫还真是顽石一块,不懂风——” 啪! 赵元稷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招呼过来,他白皙的脸上掌痕宛然,五根手指的痕迹都清晰可见。 “你让我恶心!” 庄子萱厌恶的搓着手指,好像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赵元稷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庄子萱,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零落成泥了!” 庄子萱只觉得天旋地转,点将台的栏杆在风中摇摇欲坠,危楼高百尺,却不是摘星辰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