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乌托邦(奋斗续集)》 奋斗乌托邦(奋斗续集) 第 1 部分阅读 作者:石康 序 介绍一下这本书。 它完全是为那些喜爱《奋斗》的读者与观众而写的,书中并不涉及我个人对于这个世界的私人性看法,只是续写《奋斗》中的那些人物的接下去的命运,故事的背景发生在2006年至2010年,当读者与观众们不再关心这些人物,我的工作便可以结束了。 《奋斗乌托邦》共分三至四本书,这是第一本,写了三遍。 第一遍从2007年写到2008年,写了一年多,写完时感觉挺好的,有时候人只因做完了一件事便会感觉良好。 给自己放了一星期假,再看,垃圾,极不满意。 虚构类的作者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自由,他们可利用丰富的想象力去写他们任何想写的东西,不必顾及那些故事是否真实可信,只要故事好看就行了。而努力使作品与现实建立联系的作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属于后者,自己拿着写好后的段落翻来翻去,发现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叫我心神不宁,于是来到上海,想换个环境冲刺一下,改写一遍,快速完成全书。 写一些中国当代年轻人为各种私人性的目标而奋斗的故事带有很大的随意性,我写这本书的方法,一般是在茫茫的人海中看一看这个人,又看一看那个人,想着他会遇到什么事情,接着替他编一个故事,最后写入小说便完事大吉。不同的城市会使我看到的人不一样,编的故事也不一样。 在上海住了大半年,让我对大城市生活产生新看法,那时我每天夜里十二点左右到楼下的面包店买一杯热奶茶,然后开着车在上海走街串巷,连东瞧西看捎带着迷路,往往开到三点钟才能找回家继续写。 我猜中国未来的城市不是北京的样子,而是更像上海。夜里,弥漫在城市街区中的灯火像烟雾一样四处扩散,一个个精致小店星罗棋布,到哪里都能找到一个可以推门进去的地方,买点什么或吃点什么,然后舒舒服服走在街上,脑子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而是脚踏实地的一天天把日子过下去。 八月中旬最热的时候,再次觉得写得差不多了,再有半个月便可完成,关键时刻,我租的房子下面的一个单元装修,每当我写了一夜想在早晨睡去,就被电钻声一阵接一阵地钻醒,下去问一问,他们还要干一个月,于是只好回北京继续写,写着写着不觉就又写了一遍。 现在写完了一本,我不能再去看它了,我知道,自己若是再次不满意,还得重写,那可就麻烦大了。 戴高乐机场 从天空向下看去,戴高乐机场的停机楼犹如一只从天空落下的机器零件,铁灰色,很完整,然而内部却是出奇的漂亮,长长的白色过道像是趴伏在地上的一根巨型软管,上面的开孔让阳光透入,一瞬间,陆涛以为自己走在时光隧道之中。 夏琳对陆涛笑笑,两人虽疲惫,看起来却容光焕发,他们顺着人流去取行李。 “这机场的设计师叫安德鲁,听说北京把他请去设计中国大剧院。”夏琳说。 “他是玩弧线的,”陆涛说,“我喜欢直线,直线有力量。”陆涛打量着能看到的每一个建筑细节,对夏琳说。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雇安德鲁给我们设计一个弧形厨房,就在我们的独幢别墅边儿上,像一滴水滴一样,柔软,透明,名字叫做眼泪。我在里面为你做饭,建筑外观当然是你操刀,全是直线。”夏琳一边看着陆涛的反应,一边笑着说。 “我不是开发商,是设计师,我觉得,安德鲁要是愿意雇我,我可以给他提鞋,还可以免费工作,管饭就行,我觉得我能向他学到东西。另外,这机场的顶棚也不至于坍塌,我在计算分散受力方面很有一手儿,大师有时也需要手下的小喽?修改一下设计施工上的小毛刺儿。夏琳,你不觉得在学习方面――我比你――更优胜吗?” 夏琳站住,轻轻而坚定地摇摇头。 “那算了,在这里,你负责学习当设计师,我负责学习当宅男――放心吧,我不会泡在眼泪里做饭,我会哼着美国乡村民谣在微波炉边为你做中国饭!” “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而且是你力争的。陆涛,不要忽发奇想改主意打乱我们的计划,破坏我们的感情――请说一句符合你誓言的话。” 陆涛环视了一下周围:“这个,这个,这个法国人把物质文明搞得还不错哈。” 夏琳笑了,就在行李台前抱住陆涛亲了一下,陆涛却伸手够着:“我们的行李。” 两只拴在一起的行李箱从他们身边滑过,其中一只上面贴着两人拥抱的照片。 禁止打车 从戴高乐机场一出来,推着行李车的陆涛便把目光望向夏琳:“到了你的地儿了,巴黎!” “有什么感想?” “全是外国人。” “咱俩才是外国人。走,坐大巴去!” “咱拿这么多东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打车吧?” “陆涛,这正是我就要向你宣布的第一条纪律――禁止打车!” “叫我老公。” “实话告诉你吧,老公,咱们要是试图维持你在北京的那种生活水准,那么过不了几天,就还得回北京去!”陆涛点点头。 “所以――”夏琳说,“你的坏习惯要改一改!走!” 要恋爱就会有牺牲 机场大巴上,夏琳和陆涛坐在一排。 “别睡了,介绍一下沿途风光吧,不然我兴奋不起来。”陆涛推了一下睡着的夏琳。 夏琳睁开眼睛:“机场到市区二十五公里,大约还要走――半小时吧。” 陆涛皱皱眉:“我们已经走了半小时了。” 夏琳:“耐心点儿。” “当然啦,要恋爱就会有牺牲!”陆涛恶狠狠地说。 夏琳白了陆涛一眼:“一会儿我们还要换乘地铁,然后,我们有两个选择,坐一站公共汽车,或是走半站地。” 陆涛:“拿这么多东西,当然要坐一站公共汽车。” 夏琳:“那我们下车后,还要往回走半站地。” 陆涛:“那我们还是直接走吧。” 我直接开始要饭吧 巴黎地铁站里人流如织,广告在白色的灯光下看起来赏心悦目,一点儿也不叫人讨厌,尤其从平面设计的角度来看,法国人的品位不错,此刻,一列绿白相间的地铁缓缓驶入。 陆涛和夏琳与人群一起挤进去。 陆涛向左右望一望:“媳妇儿,咱们说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是不是?” 夏琳肯定地点点头:“巴黎听得懂中文的人加起来――” “到底有多――少?” 夏琳笑:“很少。” “多少?” “我们那一年中国留学生一共才三千名,据说他们招不齐人,法语托福太难考。” 陆涛东看西看,然后用脑门儿顶一顶夏琳:“这儿美女真多,你在这儿跟一村姑儿似的,我发现,根本没人看你!” “不要表现得那么震惊,笨蛋!” “真想写一句诗:让法国美女的芳容把我的角膜儿擦亮――” “你瞎了吧,这里帅哥更多!看!看!看!一个比一个有型。我告诉你,你要是发现有人看你,那一定是鄙视的目光。” 陆涛长叹一声:“那毕加索、达利、海明威什么的,几十年前,从世界各地来这儿,把这儿夸得跟天堂似的,叫什么流动的宴席,差点馋死我,什么塞纳河,什么街头咖啡馆,什么卢浮宫,什么香榭丽舍大道,什么郊外的小树林……” “人家是在这儿成名以后才想起夸这儿的,你一定要记住,还有更多没成名的,他们的看法一定跟你一样,我告诉你啊,你听说的那些景点我打工的时候常带旅游团去。” “就像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带客户去看长城、故宫,景山、地坛……” “聪明!” “那我哪儿也不去了!这么着吧,咱也别绷着了,下了地铁,你告诉我回家的一个大方向,然后离我远点,前面带路,我直接开始要饭吧!” “你敢!” 我还是别说了 从地铁口一出来,拖着行李的陆涛就想发火,在他眼前展开的是一条小街,小得刚刚容得下小小的地铁出口,街上人不多,杂乱而干净。 夏琳向前走,陆涛气喘吁吁地跟上。 “夏琳,你敢肯定这是巴黎吗?” 夏琳点点头:“不许对我喊――” 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叫:“跟我回北京去!” 陆涛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认为这地儿必须清理整顿一下,要不然根本不时尚,也浪漫不起来,我告诉你,我可是北京来的,见过脏乱差,可没见过这么脏乱差的,那管市容的都哪儿去了?你带我去巴黎市政府吧,凭什么让我女朋友住这儿啊!我有意见向他们提!” “我搬了六次家,从郊区到市区,从市区又到郊区。情况是这样的,郊区便宜,不方便,市区贵,方便。我告诉你啊,这是我找到的最好的地儿!你要是不满意就――” “我是说,我是说――我爱你,一想到你在这种地方混了两年,我就想――” 夏琳看着陆涛做感动状。 陆涛接着说完:“何必呢!” 两人同时长出一口气,夏琳笑了。 “我就知道你想说――替我哭一次吧,反正我是哭不出来了。”陆涛说。 “连说话都看人下菜,你这机灵劲儿在这儿准用得上!我告儿你,我这么牛的人,住的地儿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特牛!走!快到了!”夏琳加快了脚步。 “牛到什么程度?”陆涛气喘吁吁地问。 “我租房的时候,广告上写着呢,可以看到埃菲尔铁塔。晴天,推开窗,窗外是一幅高保真全景巴黎市容摄影,能得奖的那一种;有雾的时候,窗外就像是一幅印象派的画儿,黄昏很美。到了夜晚,那灯火,那氛围,那情调,更美的是夜晚加薄雾,每一时刻颜色都在变,你能感受到这城市是活的,会呼吸,比接吻的感受还要香甜。啊,神圣、比例、节奏、艺术,明话儿告诉你吧,不用法语简直说不明白,用法语说呢,你目前的水平又听不懂,所以我还是别说了!”夏琳停下,用手一指,“到了。” 陆涛根本没有看夏琳手指的方向,他看着夏琳快速移动的身影,跟着她走。他简直被她迷住了,在他心里,夏琳是公主,巴黎是她的皇宫,是放在她周围的一个布景。漂亮的是夏琳,她站在这里,对他说话,令他产生陌生与神秘感,他认为他现在更爱她了。 巴黎,你以后想把我怎么样? 这是一座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楼,又旧又破,夏琳租的房子在最顶层,两人沿着窄小的楼梯走上去,一直进入夏琳室内。 陆涛拉开窗帘,对着窗子:“家,我们的家!没想到真有铁塔哎。” 夏琳:“废话,没有我能租嘛!” 陆涛打开窗子,往下一瞧:“哎,夏琳,你看,那下面――哎,谁那么缺德呀,以为我不懂呢吧,夏琳,那不是墓地嘛!” 夏琳在麻利地收拾房间:“图一清静吧。” 陆涛:“你就不怕闹鬼吗?” “你没来之前我有点怕,有你在我一点儿不怕了!去,别在那儿一惊一乍的,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找我鄙视呢吧你!” 陆涛撇撇嘴:“哎,他们法国政府搞的什么规划啊,太落后了,把墓地放人家住宅下面,我告诉你,远在中国北平解放初期,这种丑恶现象就被绝迹了,怎么在这儿死灰复燃了?1968年革命的时候巴黎的大学生们怎么不抗议呀?回头我趁夜里没人到下面画一幅涂鸦去――你帮我把法语拼写正确啊,我要写:要宁静,但不要墓地!” “反正你成天闲着没事儿,就替法国大学生们抗议一下吧!” “什么巴黎啊,农村!” “把窗户关上!你再这样用中文大声喧哗,一会儿邻居默默地就打电话报警了,咱就得重新再找地儿了,你再也别想从窗户里看到埃菲尔铁塔了。” 陆涛关了窗户:“我们直接搬到铁塔下面住吧?” “帮我收拾完屋子再搬吧。”夏琳一脚把一纸箱子踢到陆涛面前。 陆涛却重新打开窗户,对着空中指指点点:“巴黎,我对你印象不好!你委屈了我媳妇儿夏琳!你,你,你以后想把我怎么样?” 唤醒徐志森 就在陆涛兴奋地在巴黎大嚷大叫的第二天中午,徐志森正躺在北京协和医院的一张病床上,被白色的床单与被子所包围。此时,他的生命被标示在一个小小的显示器上,那里,他的心脏跳动所形成的波形在一起一伏。 这是徐志森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唯有坚强的意志支撑着他,不向最深的黑暗中滑去,只有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在他遍布全身的神经中苦苦穿行,那就是“必须醒来”。 从麻醉师和主治医生的眼光看去,徐志森只是一个刚刚做过心脏手术的老人,他面色憔悴,穿着病号服,身上插着很多管子,然而就在这个生命的内部,徐志森的意志力却因顽强取得了胜利。 徐志森的眼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旁边的护士向麻醉师示意,麻醉师脸上露出笑容,主治医生也笑了,徐志森的眼睛睁开,病房里的一切在他混浊的眼里变得清晰。 徐志森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说出俩字:“谢谢。” 看到这一切的林婉芬走出病房,她的手在拨手机,区位号――法国。 埃菲尔铁塔下面,陆涛的手机响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这声音是从陆涛的牛仔裤后兜里响起的。 陆涛的手按手机键接听,他的手机屏保是徐志森的照片。 陆涛:“喂――妈,徐志森――他怎么样――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他没事――他现在怎么样――我要对他说什么呢?祝他身体健康,巴黎很美,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这里请你们喝咖啡――好,我很好――我想去找一个地方上班――夏琳也很好――好,我以后会打给徐志森。” 手机放进口袋,陆涛走到一个摊位前坐下,摘下大包,把要饭的碗一个个摊出来,又拿起一根敲碗的筷子,闭上眼睛,轻声说:“徐志森,祝你和我妈妈健康快乐。”接着他开始敲击《欢乐颂》,有人围过来,一枚钢?掉进要饭碗,发出“当”的一响。 陆涛 病房里,林婉芬在喂徐志森喝水。 徐志森喝完水,嘴角轻轻嚅动,林婉芬听到:“陆涛――” 林婉芬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徐志森却接着说,声音渐渐清晰:“我想说陆涛,我脑子里只有他,我就想说他。” 林婉芬叹口气:“陆涛很不懂事,他在你最艰难的时刻离开你,他有时候非常自私。” “从女人的角度看,”徐志森说,“你是对的。从他的行为本身看,不仅自私,还残酷无情,可你是否看到这表面现象背后的东西?” “背后的东西?” 徐志森点点头:“是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志森坐直身体:“他一定更能理解陆亚迅,他一定认为陆亚迅是英雄,陆亚迅在他最需要支撑的时候,做出一个自我牺牲的榜样,让他的形象在陆涛眼中显得很高大――” 徐志森说到这里咳了起来,林婉芬忙把水递过去,徐志森一口气喝干。 然后,徐志森接着说:“此时,他反过来再看我,我是欲望的化身。我出国是为了得到金钱地位,回来是要得到你、得到他。我看起来像是不计一切代价,这使他自认为可以看轻我Qī。shū。ωǎng。,只因为我们是那么相像。他以为他脱离这一切,他就能看轻我,他看到我很强,他以为我很强,他认为我想控制他,他用最难听的话伤害我,把我说成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他以为他是不屈的,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不屈的血液中,奔淌着我的基因,多年前,我也曾像他这样不屈,而现在,我也同样不屈!” 说到后来,徐志森的身体随之颤抖,林婉芬急忙扶住他。 “老徐,你别激动,医生说――” “谢谢医生说的,这一次医生给了我生命,我感谢医生,我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最需要的一次机会――” “那是什么?” “陆涛,我要告诉他我在干什么,我不能忍受他误解我。”徐志森斩钉截铁地说。 夏琳的工作 位于巴黎的蒙代尔设计师事务所是一所小型设计公司,规模小,但在时尚界却小有名声,工作地点位于巴黎租金相对便宜的地段。主持这个事务所的设计师叫蒙代尔,在巴黎设计界经常露面,他每隔三四年便会夺得一次设计大奖,他的设计风格保守,功力却很深厚。近几年,他开始雇佣亚裔,因为市场导向,他不得不在设计中加入一些亚洲元素。目前他的事务所共有七个亚洲人,其中三个人有可能留下,成为这里的设计师,夏琳便是其中之一。 为此,她不得不经常接受设计测试,与别人竞争。 蒙代尔品位独到,对人却并不宽厚,内心深处,他是一个害羞的人,因此表面看起来,他经常显得苛刻而严厉,在公司,被蒙代尔叫到,往往令人紧张,因为他做决定很随意。 这一天上午,夏琳在电脑上画一张时装图纸,费雷尔先生进来“啪啪啪”猛拍了几下手。他是这个公司里的“自由人”,年纪三十五,却已在公司待了近十年,他同时担任很多工作,包括蒙代尔先生的高级助理。 随着费雷尔先生的掌声,夏琳和其他几个实习生抬起头来。费雷尔先生指着夏琳,用法语说:“你!” 夏琳知道,对她的考验又来了。 测试 夏琳随着费雷尔先生通过走廊,来到另一个房间,蒙代尔先生等在这里。他的工作习惯是,把自己的创意讲出来,让低等级的设计师来发挥,并试图从中获得灵感,当然,他总是失望的,新人极少能给他惊喜。 夏琳坐到前面,把抱着的笔记本放下,接上投影仪,坐定。接下来,便开始向蒙代尔先生演示她的设计作品。 “我的设计主题是百合花。我希望看到百合花盛开在冬天里。我采用了鲜艳的颜色,主色调是绿色和白色,是这样一种绿――” 投影上不停闪过夏琳的设计作品。 由于蒙代尔先生坐在前排,夏琳无法看到他的脸,更无法根据他的反应来调整自己的思路,她只能顺着说下去,她甚至认为蒙代尔先生根本没有听。 事实上,蒙代尔先生面无表情,一边看着屏幕,一边不时低下头,翻着手里最新一期的时装杂志。忽然,他对身边的费雷尔耳语了两句话,费雷尔立刻用手指敲击桌子,使夏琳停下,然后高声说:“我们是为冬季巴黎时装周在做设计,不是为香港、新加坡,也不是为日本。百合花是十二年前巴黎流行过的主题。” 夏琳站起来,说:“请让我说完。” 蒙代尔先生甚至头也没有抬,他在继续翻动杂志。费雷尔先生望向夏琳,耸耸肩,手一摊,表示不行。 夏琳长出一口气,合上笔记本,拔掉连接线,走出去。 她连续两个星期加班加点、点灯熬油的工作成果就这么化为乌有。 夏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苦笑着对同室的另一个女孩说:“下面该你了。” 这个女孩叫郭栩如,来自香港,比夏琳早来两个月,她们俩既是竞争对手,又是闺中密友。 郭栩如笑一笑,打了一个V字手势。 费雷尔先生走进来。 郭栩如被叫了出去。 闺中密友 没过多久,郭栩如撅着嘴回来了,蒙代尔先生对她的设计也不感兴趣。 两个姑娘感到很郁闷,她们工作都很努力,然而她们一直得不到蒙代尔的认同。像往常一样,两人决定下班后一起逛街来消愁解闷,她们有一个共同的解压法,那就是溜旱冰。 今天,夏琳准备向郭栩如展示一下自己从北京来的男友,事实上,郭栩如已从夏琳那里听到很多关于陆涛的事情。一般来讲,两人在没什么可说的时候,夏琳便要讲一讲陆涛、国内的朋友圈,以及发生在朋友间的种种事情。这些事情距离郭栩如是如此遥远,以至于她竟然感到很新奇。 当夏琳问到郭栩如时,她只是摇摇头,最多简单地说一说自己高中时暗恋一个会打网球的男生,再后来,交过两个男朋友,全都不痛不痒。“香港其实很传统的,吃了两顿饭,就要谈婚论嫁,讲的都是谁家有钱,谁家生活好,其实很无聊的,不然我不会到巴黎来。” 得知陆涛也来到巴黎,郭栩如看起来比夏琳还兴奋,她很想知道陆涛在干些什么:“他是天天宅在房间里烧饭吗?” 夏琳手一挥:“他烧饭?甭想!他是一个群居动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手机里有没有狐朋狗友给他发短信。” “那他天天干什么?” 夏琳笑了:“你永远不用管北京人会干什么,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自得其乐的动物,陆涛来巴黎想干的第一件事说出来能把人气死。” “是什么?” “你猜啊。” “看博物馆?” “才不呢。” “上街看建筑设计找灵感?” “得了吧,你猜不到!我告诉你他干什么,他去要饭,而且自己奏着乐要。” “他用什么乐器?” “街上买的几个破锅破碗,用一把破勺子敲,在家还练呢,你知道他敲什么?” “敲什么?” “敲贝多芬的作品!” “啊?哪一个作品?” “我还是别说了,听得我都快烦死了。马上就下班了,你要是愿意绕一点路,就能听到他在敲什么。” 欢乐颂 于是,一小时后,陆涛便在集市的行人中看到两个女孩,一个踩着滑板,一个穿着旱冰鞋向他飘过来。 夏琳穿轮滑鞋,背双肩包,两人全是一身儿Lotto运动服,夏琳的是绿色的,她背后,郭栩如在玩滑板,穿一条红色超短裙,上身是连着防风帽儿的运动夹克,很明显,她滑得比夏琳娴熟,她们俩一前一后在人群中穿行,如同在草丛中穿行一样。 郭栩如超过夏琳,向陆涛滑去。 陆涛看着她们两人越来越近,而郭栩如也听到了陆涛敲击的音乐,她对夏琳笑道:“是《欢乐颂》!” 在经过陆涛的一刹那,夏琳一指,笑着对女孩说:“那就是我男朋友。” 同时,夏琳冲陆涛招手,陆涛对她眨眨眼。 夏琳刹住车。 郭栩如对夏琳招招手说:“再见。”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豪华蜜月 背着双肩包的陆涛和夏琳从一个面包店出来,各自手里抱着一纸袋法式面包,夏琳拿出一根面包,对陆涛晃了晃,问:“饿吗?” 陆涛使劲点头。 夏琳把面包递过去,陆涛没有接,向周围望了望,然后高声说:“按法国的规矩,在室内就餐高雅,还是露天高雅?” “当然是户外。”夏琳说。 “那我们就户外!” 夏琳叹气:“又是户外。” 陆涛笑:“今天的就餐背景是塞纳河还是卢浮宫?” 夏琳恶狠狠看了陆涛一眼:“哪儿近就去哪儿!” “你认为奔赴就餐地点,我们是坐大车好还是小车好?” “你到底要了多少钱今天?” “对于像我这样永远有超强支付能力的人,钱的事请不要再问了,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们还是讨论讨论就餐条件和环境吧。我认为在我们的蜜月中每一顿饭都是最重要的!” 夏琳白了陆涛一眼,站住了。行人从他们中间穿过。 “请继续讨论我们的交通问题,大车好还是小车好?” 夏琳长出一口气:“我再也不想租自行车骑了。” “那就坐大车!” 不要焦虑 一辆双层公共汽车驶过,汽车站前,陆涛死死地抓住夏琳的胳膊,眼看着车开走。 夏琳急了:“为什么不上这辆?” “不够豪华,人太多,配不上我们今天这顿饭。” 夏琳气愤地叫道:“你到底饿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背着我早就偷吃了?” “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想吃。有你在我身边,就是画上的死猪也能被我在心里做熟了,淋上法国酱汁,当成顶级法国大餐来吃!” 夏琳一指:“别废话了,车又来了。” 一辆双层公共汽车开来。 夏琳轻声问陆涛:“有没有买车票的钱?” 陆涛把自己的大包抱起来,拉开拉锁,从里头拿出一包纸,把纸剥开,里头有一碗,碗里有一些钢?。陆涛挑出几个,晃晃:“我请你坐大车,你要放心,不要焦虑,我们坐得起――巴黎真美,只要买得起一张车票。” 然后拉起夏琳,在车门打开时跳上车,把钢?准确地投入投币孔。 公共汽车尾部的横座上,夏琳、陆涛并肩坐着,背后的玻璃像是没有一样,映出巴黎的街景。夏琳、陆涛手拉手坐在一起,两个双肩大背包分别占据旁边两个位置,一左一右。 讲究 塞纳河畔,风景如画,陆涛和夏琳走过亚历山大三世桥,大桥将两岸的香榭丽舍与巴黎荣军院广场连接起来,金属桥身,上面布满雕像,低矮、细致而美丽。 陆涛和夏琳彼此看一眼,收回目光,同时向对方点点头,于是他们就在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坐下了,从这里看去,桥上的浮雕金光闪闪。 陆涛一只手伸进大包里,说:“就餐地点选好,现在我关心的是,用哪种桌布?用细麻布还是棉布?” “你饿得半死铺桌布干吗?”夏琳说。 “媳妇,到了巴黎要比北京更讲究,我们不能让法国人看不起我们。” “巴黎人根本就不会看我们。” “我们要有耐心,给他们时间和机会,让他们慢慢地看我们,然后欣赏我们。” “欣赏我们什么?” “你的才华和我的乐观。” 夏琳笑了,风吹动她的头发,接着她转过头,看着陆涛说:“我今天遇到不高兴的事儿了。” “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一猜就是,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趁着此刻的良辰美景,说来听听吧!” “跟大师学艺真难啊!”夏琳叹了一口气,拖过一根面包棍,默默地咬了一口面包。 “难到什么地步?” “到现在为止,我只见过他染着白头发的侧脸儿。” “他人怎么样?” “很神秘。” “那你就没听他跟你说个只言片语的?” “他只跟高级助理说过一些只言片语,而我是他的高级助理的低级助理,你认为他能跟我说什么?” “可能就剩下一些标点符号了吧。” “滚!”夏琳说。 John 陆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夏琳等他睁开眼,问:“你在偷偷地惦记什么?” “我在扪心自问,什么时候才能成为JohnGalliano?受雇于CD我也认了,不过现在我真替你嫉妒他。如果有一天你奋斗没成功,而我,不巧成为John――” 夏琳使劲摇头。 陆涛盯着她,说:“真的没可能吗?” “John已经融入了时尚界的血液里了。” 陆涛轻声说:“我也是个设计师――” 夏琳果断地回答:“但不是John ;Galliano。”陆涛刚要张嘴。 夏琳坚决地接着说:“也没有可能成为John ;Galliano。” 陆涛张张嘴,话音还没发出来,夏琳便接上:“不要问我为什么。” 陆涛叹口气,又张嘴,夏琳打断他:“因为陆涛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不可能成为时尚的一部分,更不可能成为巴黎时尚的一部分。” 陆涛又想张嘴,夏琳笑了:“换成意大利名也不行――你也太顽强了,住口!吃面包!” “你难道真的不允许一个要饭的胸怀大志吗?你也太残酷了。” “不是我残酷,是巴黎很残酷。” “巴黎残酷在哪里?” “你能想象有一天,John ;Galliano去街头要饭会成为时尚?” “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陆涛要成为像John那样的设计师就是对巴黎的侮辱。” 陆涛乐了:“那么,巴黎受得了陆涛的侮辱吗?” “巴黎忍受陆涛侮辱的方式就是让陆涛成为一个要饭的。”陆涛笑了:“巴黎真残酷。” 我仰慕你 “此时此刻,你是不是特别怀念北京?”夏琳问。 “北京有徐志森,徐志森对我至少比John对你要好,奇'…'书'…'网你认为我们应该怀念北京还是羡慕巴黎?” “我认为我们应该走到哪里混到哪里,现在,我们在巴黎,我们就要在这里奋斗下去。” “你的奋斗是什么意思?” 夏琳想了想,鼓足勇气问:“你认为有一天我能够成为JohnGall吗?” 陆涛摇头,说:“多半比我还不可能。” “那我不是白来了?我这法国名字Sofia不也白起了?” “不过当你梦想成真以后,JohnGalliano的儿子会成为Sofia的高级助理,如果他有儿子的话。” “巴黎的时尚是,设计师的设计基因会传下去,成为传统,但本人一般都没有儿子,因为他们只喜欢同性。” “那么巴黎的时尚就是一种断子绝孙的时尚,我认为你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学习得太久了。”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了?” “事实上我仰慕你。” “为什么?我都成你媳妇了,你为什么还仰慕我?” “我仰慕你的奋斗。” 夏琳刚想张嘴,陆涛又接上说:“真心的。” “那我怎么办?” “闭上眼,闻一闻塞纳河河水的味道,在饭前把那些负面信息忘掉。” 夏琳闭眼,做出打坐的样子,陆涛趁机把一块布铺在地上,把面包、黄油、几片生菜和一把餐刀摊在桌布上,又摆得好看一点。 他看看四周,又看看夏琳的脸,夏琳在晚霞里显得特别漂亮。 陆涛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醒醒媳妇,该吃饭了。” 夏琳睁开眼,看着地上铺的布,惊叫道:“这不是你要饭的时候铺的那块吧?” 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志森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元气。这一天下午四点左右,林婉芬推着徐志森,走到医院的花园里,天气好得出奇,抬头便可看到朵朵白云在蓝天下飘浮。 两人的谈话总是离不开陆涛――他们唯一的儿子与希望。 “有时候,我觉得你恨他,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 徐志森轻轻摇摇头,一会儿才说:“不,我欣赏他。” “你欣赏他?” “是的。” “为什么?” “我在他身上看到自由的影子。别人会说他不负责任,自私任性,但别人会对我大喊大叫,直至我向他们手中悄悄塞进两千万,他们一瞬间就会改变态度,老老实实从我手中接过两千万,听从我的建议,他们是那些我可以通过利益与情感控制的人,而陆涛不会,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能做到?” “也许,他知道,你爱他,他对你有恃无恐,不管你们现在的关系如何,他知道,总有一天,你的钱仍会是他的。” “首先,很少年轻人会耐心到这种程度――我是说,他可以等到在我死后,得到我的钱。再说他现在这么冒犯我,我怎会把钱留给他?这不是答案!我们争执时,他根本没有想得到我的钱,他也不是在为金钱而奋斗。” “那么,答案是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生命!” 巴黎街头 同一时刻,也就是巴黎上午九点,背着双肩背包的陆涛走过巴黎街头,前面是一家刚刚开门的餐厅,陆涛走进去问一个员工:“请问你们要人吗?” 员工望向老板,并叫了一下老板。 一个胖胖的老板走过来。 陆涛问:“我找工作,干什么都可以。” “对不起,我们不需要。”老板硬邦邦地回答他。 陆涛扭头便往外走。 老板叫住他:“等一下。” 陆涛站住。 老板走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简短地用法语问:“请问你们还要搬运工吗?中国人。”然后便把电话挂了,对陆涛提高声音,“很遗憾,目前我们没有工作给你。” 对自己负责 “老徐,你说陆涛有了自己的生命?你是什么意思?”林婉芬问道。 “他将不依赖我,他将对自己负责,他将独自成长。” “那么,我们还能为他做什么?” “这是我在想的问题。会有答案的。婉芬,谢谢你对我的照顾,现在我感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有力量,我重新有了希望,最强烈的希望就是能早一天走出这个医院,住在这里让我觉得自己对别人没有用处,这是我一生中最讨厌的情形!”徐志森说到后来,身体轻轻晃动起来,他仿佛是触到了某一个力量的源头。 林婉芬看到,在徐志森因疾病而消瘦与苍白的面孔上,开始有了血色。 “那么你想去哪儿?”林婉芬笑着问,那笑意里分明有一丝年轻人的调皮。 徐志森被这笑意所击中,他再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失去的时间。在生活中,他很少计较自己的损失,但这一段日子,每当他与林婉芬心有灵犀的一刹那,他都清楚地知道这二十年中他真正的损失是什么。 等待 一小时后,林婉芬把徐志森带到一个高档会所里,这是一个位于西山边上的四合院,里面是一个茶室。 徐志森是靠着林婉芬从车里出来的,他是真的靠着她,他的体重压在她的肩上,却能得到有力的支撑。两人坐在屋檐下,徐志森深吸一口气说:“总算没有医院的味道了。” “就坐半小时啊。”林婉芬提醒道。 徐志森眨眨眼睛说:“多谢你帮助我躲过大夫。” 徐志森拿起一个茶杯要喝茶,林婉芬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喝茶,要喝矿泉水。” 徐志森看着她说:“你比大夫对我还好。” 林婉芬低着头站起来,走到对面坐下,一会儿,一个服务员过来,端来一瓶矿泉水,倒在一个漂亮的杯子里,一朵花漂浮在矿泉水上。 服务员走后,徐志森对林婉芬说:“这朵花让我想起生命。” “什么生命?” 徐志森喃喃地说:“他,他自己的生命――” “它自己的生命?”林婉芬看着那花。 徐志森点头:“是的――那生命与我们有一点点不同,但我相信,那仍是一个人类生命,我相信,我相信――” 林婉芬意识到,徐志森仍在谈陆涛,她确信,一再地确信,徐志森对陆涛有着深厚的感情,那感情甚至叫人难以理解。 “你相信什么?”林婉芬问道。 “我相信,只要是生命,就需要伸展,只要他想伸展,他就需要我,他仍会是我的骨肉,我的儿子,而我的儿子,是必须在这个世界里伸展的!” 为什么 “为什么?”林婉芬想弄清楚徐志森的思路。 徐志森笑了:“在我们的关系中,这一次,我输了,只有我知道是输给了陆亚迅,那是陆涛在最迷惑的时候看到的光芒,但下一次不会。” “为什么?” “到我这个岁数,才能看清一些事情。婉芬,你知道,无论我多么强,如何努力,命运都不会完全受我的控制。呵呵,这一点也适用于陆涛,命运当然也不会受他的控制,他总有被挤压得受不了的时候。我要养好身体,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等他来找我!” “他结婚了,在法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请在打电话的时候,对陆涛说我一切都好,也请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在法国有一些朋友,他要是有困难,我可以帮他。” “你就想着陆涛!” “那我还能想什么?你呢?除了陆涛,你还有什么?” 林婉芬不说话了。 徐志森接着说:“还有,婉芬,医生说我还能活多久?” 徐志森盯着林婉芬看,林婉芬表情有变化,说:“很久。” 说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那么,我就有很多机会去实现我的目标,呵呵。现在,婉芬,我们一起走到院子外头去,我要见一见阳光,看一看山景,闻一闻这个世界的味道。大难不死,还有你的陪伴,我现在感到很振作,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新鲜 同一时刻,陆涛的新鲜感却完全失去了,他的要饭摊儿上很冷落,虽然他已能用破碗把《欢乐颂》敲得又好听又大声,但仍无法掩饰他内心深处的失落。巴黎让他感到陌生与疏离,无法融入,他的身份令他很不自在。街上人来人往,每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他却像是悬在半空一样――来之前的那些豪情已灰飞烟灭,但命运总爱自作主张。 就在陆涛收起碗,背起包,准备回家时,他眼前一亮,看见郭栩如踩着滑板在人流中时隐时现,风一样迎面滑过来。他向她打招呼,而她差点撞到陆涛身上,最终她稳住了自己,扶着他的背包转了一圈,滑板发出刺耳的响声,她停住身子,用粤语说:“对不起。” “是法国政府出 (精彩小说推荐: ) 奋斗乌托邦(奋斗续集) 第 2 部分阅读 “对不起。” “是法国政府出钱雇你在巴黎溜旱冰到处乱滑吗?”陆涛大声地问候。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玩滑板简直是巴黎一景。” “你是在说我滑得好吗?” “我是在说――算了,我还是别用北京的肉麻话夸你了,奇 其实我 书 已经很 网 肉麻了。” 郭栩如笑:“夏琳在加班,我下班路过。” “以后多路过路过,让我无聊之余,也好欣赏一下中国姑娘的巴黎风采,简直太感人了。” “我感人么?哪里感人?” “我们还是再见吧,谢谢你用你的滑板风采令我身处逆境也能感到来自祖国的――你们香港也是我们中国大家庭的一部分――算了,我还是别胡说了。” “那ByeBye。” 郭栩如笑了一下,滑走了。 陆涛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然后大踏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十分钟后,他走到一家面包店前,停住,犹豫了一下又走了进去。 店里,陆涛对老板说:“我要两个牛角面包,一块黄油,一盒生菜。” “今天还赊账吗?”老板问,他也是个中国人,确切地说,他是福建人,在这里做小生意。 陆涛点点头说:“对不起,我争取明天给你。” “有时候坚持不下去就不要再坚持了,法国并不是很好混。”老板边说边熟练地把他要的食物包给他。 陆涛笑笑出去了,老板的话叫他感到有些难为情。 难过 陆涛回到家,一个人坐在窗前,他把食物摆在面前,面包、黄油、生菜叶,就是这些了。他感到郁闷,这就是他要的吗?每天都是如此,面包、黄油、生菜叶,他知道夏琳是来巴黎追梦的,自己呢?自己原以为是陪着夏琳寻梦的,但夏琳真的需要他吗? 陆涛怀疑这一点,现在,他很少看到夏琳,看到了也是很疲倦的样子。他曾每天变着法子逗夏琳开心,然而天长日久,他的戏法儿便成了一种多余。虽然夏琳从未说过他一句半句,但分明,他目前的现状就是一种多余。他缺少自己的目标,只是混日子,这令他既不安又自怜。事实上,他很难过。此刻,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表,正是北京上午,拿起电话想了想,然后拨出一个电话。 林婉芬的手机响了,徐志森正在睡觉,林婉芬拿着手机迅速走出病房。 “喂,陆涛,你好吗?”林婉芬熟悉的声音传来,语调一如既往。 “我就是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过得无忧无虑,简直像在天堂,我怕我太没良心了,把你们给忘了,所以我得问候一下徐志森,他怎么样?” “他越来越好了,现在他吵着要出院。” “你们呢?你们是不是也越来越好了?” “别胡说。” “那陆亚迅怎么样?” “他也很好。” “难道我是在给天堂打电话吗?按我们地球的规矩,你们仨不可能都好啊?”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去看过我爸吗?” “好久没去了,但我每星期给他打一个电话。” “你替我去看看他行吗?” “我看看吧,要是明天有时间,就去看看。” “帮我给他买一斤苹果、一斤梨、两个芒果,要那种大点的――” “我知道他爱吃什么。” “妈,谢谢你。” “夏琳好吗?” “她正在厨房里给我做法国大餐呢,要不我叫她忙乱中接一下电话?” “别别别,我知道你们俩好就行。” “我们度完蜜月后仍然很好,下一个月是比蜜月还亲密的一个月,你放心吧妈,她简直就离不开我。” “又耍贫嘴。你们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吗?” “一点儿困难都没有。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大量邀请我们工作的邀请函,我跟夏琳把它们做成扑克牌。” “你又胡说了。记住每天吃水果。” “今天我吃了一个苹果、一个梨、一个芒果,你觉得够了吗?” “够了。” “那再见。” “再见。每星期打一个电话来。”这是林婉芬永远的最后一句话。 奋斗 陆涛挂了电话,用手摆弄着那几个面包,感到胸闷。他想大叫,想摔碎一些东西。忽然他觉得脸上一凉,他知道自己哭了。这让他有点难以置信,但半秒钟后他便听到自己的哭声,这一下,他真的相信了,接着他使劲地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心情也越来越不好受。 最终,他发现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在干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他收住哭声,自言自语道:“那些女的真有一手,没想到哭起来那么痛快,以后争取多哭哭,最好能当着夏琳哭。千万不要嫌丢人,丢人的事儿,早在哭之前就发生了。有什么丢人的?泪洒巴黎有什么丢人的?” 他又拿起一个闹钟,这闹钟是巴黎时间,时针指向七点,他给夏琳打电话。 此时的夏琳正在街上,抱着一包衣服吃力地狂走,这是公司让她去制衣间取回的衣服。她听到电话响,原地站住,把衣服倒到一只手上,然后很艰难地拿出电话接:“喂,一猜就是你。”夏琳差点就把“别添乱了”说出来,但她强忍下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啊?大餐都馊了。”夏琳听到陆涛假装用随便的语气对她说道,这更让她感到他的孩子气。 夏琳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刺激他:“我们今天晚上模特试妆,我正往公司跑。” “那八点行吗?” “今天晚上我没法儿回家吃了,你自己吃吧。” “那九点呢?” “可能要再晚一点儿。” “那我等到十一点,不要夜不归宿,影响我明天的上班情绪。” “照顾好你自己,我得走了,来不及了。”夏琳快速挂掉电话,迅速用拿电话的手抱住衣服,她的另一只手一直在发抖,已经支撑不住了。 夏琳对自己抱住的衣服说:“夏琳,你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你真了不起,其实你已火冒三丈啦!但你知道,你要是一不小心说他任性,他就更任性,他还会跟你急,后果会很不确定。在你为生活拼搏的时候,不能受情绪影响,只要专心做好手头每一件事。现在,你得赶路,啊,我运气真好,出租车。”她抱着衣服冲向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停住,她钻进去,出租车开走。 而此时,陆涛脸上凝固的表情才松动一下,他慢慢放下电话,按住电话,最终长叹一声。他是那么失落。 陆涛掰开一个面包,夹进黄油生菜,吃了一口,又站起来走到一个老式电视机前,打开。电视里正播着一个法国的家庭剧,一对年轻人坐在桌前,吃烛光晚餐。 陆涛恶狠狠地指着电视叫道:“你们活得真庸俗,真庸俗,你们法国人简直就不知道什么叫奋斗!” 受挫 电梯门开了,夏琳抱着衣服冲进公司。 文秘吉娜只是抬头瞟了一眼夏琳,然后伸手指向试衣间,吉娜来自里昂。夏琳冲进试衣间,只见三个女模特脱得只剩下内衣,她们正等着夏琳取来的衣服,费雷尔先生走到夏琳身边,轻声说:“你晚了。” 夏琳迅速把衣服挂上衣架,郭栩如冲过来,很熟练地拿下衣服,分发给模特,拍了几下手,对模特说:“现在可以试衣了,五分钟后蒙代尔先生必须看到效果。” 郭栩如猛然一回身:“Sofia,咖啡呢?” 夏琳一头雾水:“我哪来得及喝咖啡?我胳膊都脱臼了!” 郭栩如凑近她,低声说:“大家的咖啡呢?” 夏琳“嗷”的一声冲出门外,她忘了,蒙代尔先生喜欢边与大家一起喝咖啡,边看他设计的服装效果,而这个工作应属于她去完成。 就在夏琳慌慌张张奔向休息厅煮咖啡时,吉娜与另一个公司女职员在悄声议论她:“今天Sofia不知为什么笨手笨脚。” “她可能太紧张了。” “这要让蒙代尔先生看到,一定会不高兴的。” “但蒙代尔先生也得忍着,因为她很便宜。” 吉娜说完笑了,但笑声又立刻停住,因为蒙代尔先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带着他的四名大客户,其中的两名是来自美国的采购商,他们是纯粹的生意人。面对他们,蒙代尔先生不再是一名艺术家,而是一名推销员。此刻他有点焦躁不安,他拿不准这一个系列能否让他的客户满意,在这里,你永远都不能过时,因为一旦过时,就没有人再来找你了。 同样焦虑的还有正在煮咖啡的夏琳,她曾得到过公司很多人的夸奖,说她的咖啡煮得香,但今天她必须在五分钟之内煮完全部咖啡,也许要十杯。 焦虑的人中,还有陆涛,他现在又走在街上,他记起欠面包店三十六个法郎,他记起,他要让夏琳吃好睡好心情好,但他认为他根本就没有完成他的工作。他曾以为只凭自己的能力一切便都易如反掌。他错了,他现在最好是有一个工作,有固定收入,他要忘记自己在北京的生活,他要建立自信,他必须必须必须在巴黎赤手空拳地为自己创造出一个让夏琳离不开的位置,他必须,他必须――他走着,走着,把这些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忽然他看到一个装修工人吃力地搬着一个工具箱走向一个商店,陆涛赶过去,搭把手帮他搬了一段,把箱子放在一个正在装修的小商店里。 那工人看着他,用手抹一下脸上的汗水,还没等他开口,陆涛便用法语问:“有工作给我吗?” 工人摇头。 陆涛不等他表示感谢,眨眼间便走出商店。他的眼睛望向五光十色、漂亮的街道,那里的行人不多,却匆匆忙忙,他在北京的机灵劲儿在这里全都使不上。他只是懊丧与冲动,却孤立无援,一筹莫展,但他一点也不想屈服。 “我的目标,我的近期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得想办法靠自己在巴黎混下去,要不然他们就会说我来巴黎太盲目,可是我一点也不盲目!”他发狠般地低吼道。 目标 就在陆涛在巴黎乱冲乱撞时,在北京,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徐志森也沉不住气了。 “大夫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他问林婉芬。 “你那么着急出院想干什么?” “我要去为我的目标而奋斗,这个医院太讨厌了,只要在这里,穿上这身衣服,就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人的病人。” “你的目标是什么?” “让陆涛活得比我还要伸展。你喜欢这个目标吗?” “那也是我的目标。” 徐志森忽然拉住林婉芬的手,抬头对她说:“嫁给我吧,我现在很想从这车上爬下来,跪下去吻你的膝盖,只要你同意。” 林婉芬看着他,她试着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但他的手很有力,她抽不出来。 “忘记陆亚迅,只忘记一会儿。”徐志森看着她说。 “老徐,这对我来说,很突然,我很为难。”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而且那么清晰,那么明确,陆涛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 “老徐!” “你也是――” “老徐,我们已经――” “我们已经不年轻了,是的!可是我需要你,比陆亚迅还需要。陆涛说得对,从某种角度讲,我就是一个睡在五星级饭店里的孤魂野鬼。” “老徐,你知道,你这么说让我――”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了你,就有更多机会帮助陆涛,他不要我的遗产,我可以给你,当他需要的时候,你再给他。请给我机会,请帮助我。” 林婉芬呆住了,半天才意识到徐志森在说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我无法对你说‘不’。” “婉芬,你是多么好啊,在这阳光下,我以为你是最好的,离开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你能给我机会改正它――” “你说的事情,对我来讲非常困难。它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这是明摆着的。答应我吧,现在就答应,我知道别人会怎么说这件事。” 徐志森从林婉芬的脸上看到复杂的表情,就像他坐在飞机上穿过厚重的灰云,但最终,他看到她点点头。 徐志森笑了。 林婉芬也微笑:“从现在开始,我成了一个又坏又老的女人。” “谁都不知道你有多勇敢。你离开一个对你很好的男人,嫁给一个活不了多久的老人,而这个人曾让你一生都不幸福。” “我希望你对陆涛好,我看出你对他好。” 就这样,林婉芬被徐志森的意志征服了,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有力。同时,她也知道,他并不能总是这样,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心脏能支持他活多久。 米莱在美国 在美国纽约法拉盛一个高档华人社区的独栋别墅里,米立熊和妻子已一个月没有见到米莱了。在米立熊眼里,她好像是与他们越来越疏远了。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他可以理解,问题是,他摸不清她到底要干什么。 作为一个投资移民,他可以说在美国过得很紧张,美国对于投资移民在各方面有严格的规定,为此米立熊一到美国便重操旧业,开起一个中餐馆,并亲自担任大厨。他很成功,随着他对美国餐饮业的了解加深,他决定扩大规模,接着又开了一个高档中餐馆。从香港高薪请来厨师;雇佣了十五名美国公民为他工作。半年时间,他已在美国三个大城市拥有六个中餐馆,并且运营得都不错。米立熊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他飞来飞去,开着一辆二手宝马车,忙得团团转,却发现自己非常喜欢美国。目前,他嘴里已能断断续续说出些英语,他就用这种话对别人说自己是劳碌命,内心深处,却感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对自己很满意,在中国创业遇到的很多困难,在这里,因为更合理的制度而使他得以避免,他成为一个超级守法的公民。叫他感到惊奇的是,有很多以前在国内失散的朋友竟然莫名其妙地在美国碰巧遇到,这让米立熊感到世界变小了,他更感到,他率领一家人来美国来对了,他并没有因来美国而退休,而是相反,他得到了另一个使他感到生机勃勃的机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妻子在美国也大显身手,她摇身一变,完全焕发了青春。她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比他先一星期拿到驾照,比他会说更多的英语,成为他第一个饭馆的收银员。当他在美国飞来飞去时,妻子成为他最好的向导,她比他更认路,更记得那些接触过的人。在国内,这都是他的强项,但到了美国,他明显地感到妻子胜他一筹,甚至成为他的精神支柱。妻子通过与社区太太们打麻将拉到关系,使他进入纽约法拉盛华人商会,给他的生意带来很大的方便,他就像一辆老爷车,因重新安装了一部新发动机而青春焕发。 现在是美国一个普通的下午,他正兴奋而疲倦地坐在他的房屋的门廊下,像一个电影里的美国人那样,喝着茶。妻子坐在他对面,拿着一张华人报纸,不时告诉他一些报上的消息,他感到自己呼吸轻快。透过树叶,他看到一片黑云正缓缓压来,他定一下神的工夫,已铺满整个天空。 与此同时,推着一个满满的购物车,从超市刚刚出来的米莱也抬头看到同样的天空。今天她从语言学校结业了,要与同学们聚餐,然后回家。 聚餐会 半年前,米莱放弃了对陆涛的感情,与家人来到美国,这一次,她试图让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新的开始。她是怀着一种朦胧的欣喜与决心踏上美国的国土的,她以为自己一定能够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开始,她把自己当作父母的翻译及向导,她以为,离开她,父母在美国简直寸步难行。令她吃惊的是,父母很快就适应了美国的生活,他们住在华人圈内,办事情甚至只用中文就够了。特别是父亲,他到美国后,几乎一小时也闲不住,在他眼里,美国满地都是商机,出门买趟早点的工夫,也能接手一处铺面房开起饭馆。在国内养尊处优的母亲,当再一次与父亲开始创业时,竟然是轻车熟路。为此,她只能一再敬佩父母适应环境的能力,她知道,他们在哪里都能迅速找到自我,开始奋斗。 当米莱必须为自己的未来负责时,她却发现,自己是一个完全没有主意的人。骨子里,她是个乖乖女,没有主见,而且从来都是,大人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令人放心。上学时她碰到陆涛,就听他的,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除了陆涛还需要什么。现在,在美国,她的面前是一片空白,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且可以得到父母的全力帮助。她实际上已得到了一种让她自己去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但她却不无辛酸地发现,她可悲地缺乏自我,她一点儿也不知该如何使用自己的自由。 渐渐地,她从父母开的饭馆脱离出来,因为那里并不真的需要她。她有时打算继续学习,但学什么却是个问题,很明显,她没有做设计师的才能,她需要改一个专业,但改成什么她始终不清楚。当初考到服装学院学设计也很偶然,她喜欢式样新鲜漂亮的衣服,觉得自己要是能做就好了,她如愿以偿,现在,她完全可以自己做出任何她想做的衣服,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那些衣服,她甚至觉得要花时间去想穿什么衣服是一种烦恼,有三条牛仔裤、几件T恤和夹克,她就觉得完全够了。 米莱也不喜欢做生意,更不擅长做生意,做生意每天要与很多人打交道,那让她心烦意乱,有时回家听父母在饭桌上议论生意中认识的某一个人,让她觉得头疼。她认识到自己其实很封闭,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北京,她习惯了那一个朋友氛围,在美国,她没有新朋友,因为她对新的交往方式既不感兴趣,又不能胜任。她空虚、郁闷、无助,又怕父母为她担心,因此极力试图表现得正常,这让她很累。每天对她来说都是沉闷的,她只喜欢一件事,那就是睡觉,能够洗一个澡,然后钻进柔软的被子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然后一觉睡到天亮,是她感到放松的唯一小快乐。 然而这一点却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 正常 米莱为了表现正常,她决定让自己忙碌起来,最少要与父母一样忙碌。她先在外面租了一个房子,一周回家一次,这样免得父母每天晚饭时问她一天都干了什么。她又在语言学校报了一个班,随手拿下了一个美国驾照,接着她报了网球班、瑜伽班,她不是在阳光下奔跑,就是在室内学习,把自己安排得没有一刻空闲,但是,一种不适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那就是,不管表面上有多么忙碌,她的心却总是空闲着。 事实上,她仍封闭在自我的硬壳中,她什么都有,青春、健康、活力,就是没有热情。她走在路上,坐在地铁中,时常感到自己轻轻的,空空的,像是随时会融化在空气中。在她眼里,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什么什么都是,连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世界在她眼里,像是慢慢地,一天天地在褪色。 今天就是例行公事,同学告别聚餐,她买了菜去,一共十四人,来自八个国家。其中的十个人租了一个别墅,这个别墅明天起也要退租了。同学们纷纷飞鸟各投林,米莱为大家动手炒了两个菜,全是跟米立熊学的。得到大家的赞叹,米莱笑得很勉强,与大家东拉西扯,起初,她认为自己很羡慕他们,但听他们用各国英语说了一会儿话,就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们,而他们也是,当有人问她以后要去做什么,她只是摇摇头,说还没有决定。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与同学们告别出来,开着自己的汽车赶回家,那是一辆八千美元买的二手日本本田车,开起来很顺手,就像她学网球、做瑜伽一样,都是很顺手。只是当她偶尔会想到“其实不去做也行”时,心里会泛起一阵阵不安,这种不安,米莱真想有一天高声大白于天下:“我所有的生活,其实不过也可以。” 但她不敢这么说,并且内心深处对这种想法怀有罪恶感,她太胆怯了,没有否定生活的勇气。有时,米莱想想自己会觉得滑稽,她好像是一直在悄悄地模仿着别人的生活,却觉不到其中的意义,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学来的。 她把车开到自家的车库门口,从车里下来,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爸,妈”,她看到父母就在门廊里向她招手。 她走过去,坐在父母身边,伸手接过爸爸递过来的一杯菊花茶,双手捧住,喝了一口,父亲高兴地说:“我们家米莱的脸色真好,在灯下都显得那么健康,我也要学网球,真管用。咱们国家的很多领导人都打网球。” 事实上,美国让这一家人彼此离得更近了,生活也更从容,这里完全符合米立熊夫妇的理想,他们初到这里的不安消失了,他们找到了一个地方养老,守护女儿。 现在,米莱的心里安定下来,她知道,父母一点儿也不知,女儿已变成一个空心人,一个稻草人。他们仍把她当作一个正常人来看待,他们对她谈餐厅生意,当然,一切都很顺利,米立熊认为,一年后,我们的六个餐厅都可以赢利,并且,还可以做连锁。 “我们主打海鲜和川菜,我们的海鲜比意大利海鲜更便宜。”母亲说。 “我们的川菜和墨西哥菜竞争有优势,他们的菜里尽是玉米和豆子,吃起来口味跟吃土似的,怎么吃啊,我吃完就想吐出去。以后,等我们规模更大一点,我一定做一个川菜文化节,在美国五十个州做巡回展览,叫美国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好吃的!”米立熊用更高的声音说。 沉睡 夜晚,米莱洗完澡,吹干头发,穿上睡衣,光脚走进自己的卧室,钻入松软的被子,她把灯调暗,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卧室很大,房顶也高,忽然,她感到自己就像躺在一个巨大的棺材里,被埋在美国,埋在法拉盛。刚才,从加州回来的米立熊又对那里的气候赞不绝口,颇有举家搬迁的意思,甚至,父母想买一辆大房车,一家人开到加州去,他们不懂得,气候对米莱一点也不重要,然而重要的是什么呢? 米莱心里有一点内疚,她从父母身上,感到了自己的冷漠。“但是我为什么那么冷漠?在北京,我又是为什么过得那么高兴?即使受了伤害,也能充满梦想与激情?” 答案就在她刚要入睡时出现了,她感到自己缺乏目标,自己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一个没用的人、一个不能给予别人东西的人、一个与社会无关的人,她的潜力全部在沉睡着,她必须把自己唤醒,也许,冥冥中自有什么东西将把她唤醒。 米莱睡去了,她陷入沉睡,这是她半年来的最爱。她不做梦,只是一味地往沉睡的中心游移,她的呼吸又长又匀,眉头微皱,她的身体十分放松,只有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的心才会缩紧。 有用的人 上午,米莱醒来,她知道,下午四点开始打网球,六点钟停,吃晚饭,七点半至九点,她去瑜伽班学冥想,但她不上语言班了,连成的一条忙碌线断了,她要亲自把这条线儿接上。她洗漱停当,来到楼下的客厅,令她意外的是,米立熊坐在那里喝茶。 米莱走过去:“爸,你今天不是要去城里看地儿吗?” “下午四点的飞机。怎么啦,嫌你爸在家烦啊?” “我是怕我爸嫌我烦。” “为什么?”米立熊笑着问。 “因为,你看,是我领着你们来的美国,可是,一早起床,年迈的父母出门冲锋陷阵去了,而身强力壮的女儿却在家里――” “米莱,”米立熊打断她,“你要是这么说,我们俩全回家陪你。”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特内疚,怎么现在还帮不上你的忙?” “米莱,我们一点儿也不需要你帮忙啊,其实我和你妈一想到你,心里就感到安慰。你看看我女儿,人长得漂亮,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又机灵又懂事,走到哪里都让我和你妈放心,将来有一天,遇到一个好老公――” “爸!” “哎,米莱,我知道你那班儿上完了,我们正要在你那个学校边儿上再开一个店,你要是闲着没事儿,这经理就是你的了,离家近,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你要愿意,回家住也可以。” “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做生意,第一次出手,引狼入室,还搭上了自己,给你赔了两亿。两亿!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米立熊乐了:“看来你挺会总结经验的啊,真不愧是我米立熊的女儿,明话儿告诉你吧,做生意要交学费的,就真是两亿的学费,你爸还是交得起的。再说啦,你爸是跟人合伙儿做的房地产,两亿也不是你爸一个人交的,而且啊,说实话吧,要是你爸听你的,相信陆涛,现在最少可以赚十亿。” “怎么啦?” “真没想到,北京这房价涨成这样儿,一年就翻了小一倍,那事儿啊,是你爸错了,忘记了一句最根本的生意经,那就是富贵险中求啊。我们当时觉得是到顶了,其实只在半山腰,当时我要是不害怕,挺一挺,赌一赌,我们的资金其实是可以支持到现在的。话说回来,陆涛那小子狂也狂得有道理,你上网看看吧,他搞的那田园牧歌,被徐志森真给弄成地标了。” 说罢无奈地摇摇头。 “啊?”米莱吃惊地叫道。 “我最近还在想陆涛这孩子,他其实是个人才,从他第一次见到我,问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就觉得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名校高材生还真不是白给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敢欺负你,就是能跟他一起挣钱,爸也不干,车有车道,马有马道,我看,咱一家人到美国来发展,挺好!新生活啊,不说别的,这美国的空气多新鲜呢,北京有吗?到这城里一转,世界各地的人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红的黄的,什么样儿的人全有,这里才是世界呢。哎,我买了一部高级数码相机,本来想拍拍门脸房,现在改拍人啦,过来过来,你看看――” 说着米立熊把米莱拉进他的书房,一进去,只见一整面墙上,全是米立熊拍的各种街拍照片。 米莱惊叫一声:“啊,爸,你,你,你还有艺术细胞呐。” “不是我好,是相机好,这相机是佳能1DMARK2,顶配,我用的是自动档,谁拍都是这样儿。”米立熊小声说。 可米莱就像没听见一样,她一张张看着那些生动的照片接着嚷嚷:“哟,爸,别说,你拍得真好啊,你怎么不分我点儿啊!我一设计衣服,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你看,就像这人儿穿的,是迪奥今年的新款,对比这两个人穿的,就是有风格,大牌就是大牌。哎,不过只能欣赏一下,和我没关系,我不是一个干设计的料,大学学了四年,就会认名牌了,我自己还不爱穿,一点儿用也没有。” “谁说没用,不是爸夸你,你带爸妈上街买的衣服,一件儿是一件儿,我们自己从来就没买对过,这事儿我和你妈嘴上不说,可你仔细看看,我们穿的衣服,不都是你带我们挑的?你能找出一件不是的吗?” “那有什么用?” “米莱,你爸妈天天穿着你挑的衣服,穿得那么合适,你怎么能说没用?还有,你爸妈工作一天,一想到家里还有听话的女儿,就感到安慰,觉得这一生没白活,给你说实话吧,要是没有你,你爸妈现在得多空虚啊,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啊?还有啊,咱家最大的一次商机还是你给带来的,可惜的是,你爸不识抬举,把陆涛给赶走了,还妨碍了你的幸福――你是不是一会儿想收到你爸写的检查啊,我写,我马上写!” 米莱一把抱住米立熊:“爸,你怎么这样儿啊!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说着,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米莱,爸可都是跟你说的实话啊。” “爸,你等着,你女儿米莱现在对着你发誓,我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我一定可以做到!” “米莱,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要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至少要跟陆涛一样有用。我刚刚才明白他为什么离开我了,我是一个对社会没用的人。我是一个乖女儿,以后最多是一个很好的家庭妇女,可爱没有用,让人放心也没有用,那些都过时了,就是现在我结婚了,迟早也会感到不满足。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能看清楚我的目标,无论如何,我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是表面的,而是真实的,就像你们老两口儿一样。” “你在说什么?米莱,爸一句也没听懂。” “爸,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在那里,我才会有真正的自我空间,别的都是任性和胡闹!” “孩子,你怎么突然变成大人了?”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和我妈到哪里都过得不错?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是社会需要的人,谢谢你爸爸,这么简单的事儿我为什么以前一点也不知道。” “米莱,那也需要一个过程啊。” “爸,你说的过程马上就要开始了。每个人都开始了,为什么就剩下我,我可真笨!” 行动 米莱出了家门,她终于知道自己如何连起从上午到下午四点前这一段时间,对于她,那不是几个小时,而是空虚,是时间在她的人生中挖出的深渊,她需要一座桥梁来跨越过去。 此刻,米莱正驾车直奔曼哈顿中国城,阳光碎碎地在她脸上闪烁,令她感到惬意,她知道,法拉盛有很多职业介绍所,主要服务对象是新移民,她要去看看,自己能否被美国社会所需要。 停车费了她半天劲,不过她还是找到了车位,她进入一家叫做华文的职业介绍所,只见房间里坐着七个人,就等在那里,其中的三个默默地捧着当地的中文报纸在看,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福建人,正在打电话与用人方联系工作。 米莱犹豫了一下,坐下,老板放下电话,冲她打招呼。 奇 她走过去,老板告诉她,来这里找工作的移民多是语言不行或是非法身份,因此只能在华人经营的小型企业中工作,比如,餐馆、需要保姆的家庭,或是指甲店,在用人单位中,米莱赫然看到父亲米立熊的餐馆的名字。 书 她差点笑出来,看来这里不是她要来的地方。 网 那么,还是用老办法吧,她决定买一些报纸回家,再上网看看,她心里有一个底线,那就是,反正自己是学服装专业的,有关服装的事情基本上都知道,大不了找一个服装厂上班去。 然而现实完全击碎了米莱的设想,报纸上大片大片的广告版上,有那么多工作,竟没有一个适合她。被不会说英语的父母随手便推开的大门,却在她面前严严实实地关着,现在,她坐在家里客厅沙发上,把手边堆积如山的报纸推到一边,忽然,她仿佛看到陆涛那一双眼睛,从遥远的地方正注视着她,而片刻间,她便像是获得了陆涛的视线。 原来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她是一个靠父母生存的富家女,除了听话撒娇以外,什么也不会,_奇_她曾经飞扬_书_的青春_网_,只不过是在父母巨大的翅膀庇护下的一片缓缓移动的淡淡的影子。 米莱抬起头,发现天色黑暗下来,她错过了打网球与练瑜伽的时间,她感到很紧张,一生里,她从未感到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她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过去完全不值一提,她快乐忧愁痛苦,与这个运转着的世界相比,简直就是轻如鸿毛。她哭泣,是为父母对自己的宠爱、理解与宽容;她哭泣,是为自己,她感到她像是一秒钟之内长大了。 家里的门响了一下,开了,父母回来了,米莱这才发现自己只开了一盏沙发边上的小台灯。她连忙站起来,擦干眼泪,想跑到大门前去,但已经来不及了,米立熊的声音传过来:“这孩子,怎么不开灯?” 接着,客厅的灯亮了,米立熊看到,女儿可怜巴巴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圈儿红着,正手足无措地傻站在客厅中间。 没关系 “米莱,你怎么了?”米立熊问。 “吃饭了吗?”母亲问,一眼又看到沙发上的报纸,“哟,米莱,你弄那么多报纸在沙发上干什么?” “我在找工作。”米莱说。 米立熊夫妇相互看了一眼,米立熊说:“那还不好说,这里有的是事儿等着人干,来,咱们一家边吃饭边商量。” “我要自己找工作,我要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米莱说。 “我们从饭馆带回来三个菜,我先用微波炉热一下。”米莱妈说。 “我来吧,你们坐下歇一会儿。”米莱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纸袋,一头冲进厨房。 三小时后,米莱一家还在说着米莱的工作,父母手中的生意的确非常需要人手,无论是旧餐厅的运作,还是新餐厅的选址、找人、包装、运作,全都需要人,米立熊正准备成立一个管理公司,专门负责此事。他还要筹备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可以为美国的一些小超市进口一些中国货。米立熊在美国走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遍地是生意,他还想做一个装修公司,因为这里的装修费用奇高。他想做农庄,专门生产有机食品,或是到国内进口有机食品,无论怎么计算,中美两地的差价足以让他获利。 而米莱却感到自己缺乏父亲的创业冲动,原因是她没有米立熊的经验、知识及视野。 “要不你开一个服装店吧,只要你能找到卖得出去的衣服就成,你只要当好一个买手就行了,中国、欧洲、日本跑一跑,也能开拓你的眼界。”米立熊说。 “这像是杨晓芸干的事儿,不是我的。”米莱缓缓地摇摇头。说罢,她望着父母,“我怎么觉得,属于我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米莱,家里开的公司,做的业务,早晚要交给你,你早熟悉早上手儿。”米立熊说。 “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吧,我的工作我自己想,没想清前,我先盯一个饭馆吧?你们前面不是说过,咱家那个新的茶餐厅还没找到经理吗,我先去吧。” “可以,那茶餐厅原来是一广东人开的,他举家要搬回香港去,可以转给我,我正考虑呢,你要有兴趣,明天我们一起去谈谈,不过盯饭馆挺苦的,一天下来,要十二小时以上。” “我想一天工作十六小时以上,除了工作,可以什么也不想。”米莱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母亲担心地问。 “因为,”米莱乖巧地笑了,“我想像你们一样会赚钱。” 米莱的事业 十天以前,米莱便开始在那一家茶餐厅的里里外外来回巡视了,十天里,她把那个餐厅东一块西一块地修修补补,这里换一张壁纸,那里换上一排新的灯,又买了几株植物放在各处,把外面的灯箱重做了,使它夜里从很远便能看到,也像是说,这里换了主人。 接下来,米莱把营业时间从八小时延长到十六小时,据她观察,周边还真少一家昼夜餐厅,她打算试一个月看看,周围的美国人夜里是否有需求。 事实证明,周围居民对于这个饭馆的需求十分旺盛,夜里两点还会满座,利润也超过白天,原计划一年收回的投资,看来只需四五个月便可完成。为了加快回报速度,米莱几乎是三天两头想出一个点子,她的茶餐厅一周一次新活动,还返优惠券,在国内被搞得不胜其烦的商家促销手段被米莱一个个回忆起来,用在茶餐厅上,弄得米立熊直叫她“经商天才”。 深夜时分,在灯火通明、客人满满的饭馆里,望着窗外,米莱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心里仍是感到一阵阵空虚。 忽然,一辆面包车急速开来,就在餐厅门前猛地停住,从里面跳下七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短发,行动简洁利索,一望便知是军校生,米莱感到,他们的身影一下子就把整个餐厅给照亮了。他们冲进餐厅,叫了餐,简短地相互说了两句话,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就在餐厅门口唱着歌儿钻进汽车,眨眼间就离开了。当米莱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像一个游魂儿一样站在饭馆的门外,两眼望着那辆面包车离去的方向在发愣。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刚才完全被他们的动作与状态给迷住了。她的心狂跳,一个念头在头脑中回荡不休――我要参军去!我要跟他们走! 片刻,她回过神来,叫住服务员,自己过去收?(精彩小说推荐: ) 奋斗乌托邦(奋斗续集) 第 3 部分阅读 桓瞿钔吩谕纺灾谢氐床恍莰D―我要参军去!我要跟他们走! 片刻,她回过神来,叫住服务员,自己过去收拾那一小队军人吃过的桌子,她发现每一个盘子都干干净净,没有剩菜,就连菜汤儿都用面包片抹净了。 米莱定了一下神,把盘子端到厨房,然后坐回到那张饭桌边。桌子已重新收好,窗玻璃把店内的灯火反射得清清楚楚,米莱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微,那么虚弱,像一只小乌龟一样缩在世界一角,每天都太平无事,每天都例行公事,每天,她把车停在饭馆门前,走进饭馆,然后便在里面来回走动。不!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要进入到一个更有活力的世界中去,因身上的青春热血奔腾不息,使她无法平静。 自我发现 那一晚,令米莱懂得陆涛把她吸得牢牢的原因,她不是爱陆涛,而是受到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吸引,她越是无法控制他,便越想控制他,她在他身上越失败,她便越想成功。她其实是狂躁的,也是倔强的。是的,在她乖巧快乐的外表下面,有一颗渴望激情与冒险的心。而陆涛时刻给她一种隐隐的不安全感,他一天一个主意,他让她无法把握,当那种不安全猛然变成现实,她便长久地处于痛苦的亢奋状态,那状态是那么真实,直叫她感到自己只有在那种状态里才活着。她懂得了,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的柔弱善良,只是一个自我保护的硬壳,必须有不断的刺激才会令她感到生活在向前走,其余的全是沉闷。别人眼里的舒适与安全,在她眼中,只是机械与重复,因为她从小就浸泡在那种安全与舒适中。 在米莱的记忆里,父母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吵过一次架,她的生活永远充满阳光与和睦,简直味同嚼蜡。为了摆脱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感,她宁愿尝一尝痛苦的眼泪,她怀念那些曾被欲望煎熬的日子,她甚至怀念她所经历的最黑暗的感受,她想恨,她想爱,不是那种淡淡的,而是激烈的、狂暴的、令她感到新鲜的。然而现在她置身美国,这里一切井井有条,而昔日的一切如同青春,永不再来。 现在,米莱平躺在床上,窗帘已发白,天亮了,她把头更深地埋进枕头,接着,更大地展开四肢,像是要从床上纸一样飞起。然而她哭了,眼泪从眼眶中涌出,这是她孤独但也最有力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柔弱,她从未像现在一样了解自己,也从未像现在一样,焦急而无助地渴望伸展,只有在伸展中,她才有机会穿越孤单与黑暗,她才会见证自己的坚强与勇敢。 米莱很快就睡着了,她甚至没有擦干自己面颊上的眼泪。刚一睡去,她便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缩小,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阻止,她迅速缩小成一颗种子,这是一颗不停跳动的种子,从床上掉到地上,又滚出门外,风吹着它,使它滚得更快。米莱感到她像是滚入一个熟悉的花园,突然,一道闪电击中它,接着便听到一声炸雷,大雨从天而降,眼前一片模糊,米莱感到自己沉入黑暗之中,以至于呼吸困难。过了好半天,雷声和雨声都消失了,米莱感到周身一阵温暖,她醒过来,顽强地向上顶去,眼前顿时一亮,她终于看到了阳光,接着便听到一声惊呼:“看,这里长出了一片新的叶子!” 那声音是那么熟悉,她仔细辨认,原来是爸爸米立熊的声音。接着,米莱感到有手指在摸她的头顶,像是在为自己梳头,她发现那是妈妈的手指,米莱还发现,爸爸和妈妈的眼睛此刻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正从房间里飞跑出来,叫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扭过头去,只看到米莱在他们身边站定,用清脆的声音叫道:“我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而且,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在梦里,米莱看到自己坐在一架飞速运动的过山车里,在四周,有着数不清的过山车在轨道上转动,险象环生。这些过山车高高低低地在一片大海里上下飞驰缠绕,忽然,她看到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小小的脸,像是自己十岁时的模样,但没有惊恐,甚至没有叫喊,而是出奇的冷静,更怪的是,她发现,梦中的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尖叫,只有自己在观察着前面,以及四周上下翻腾的过山车,眼神专注而坚定,米莱还看到自己握得紧紧的小拳头。 是的,现在,她沉入更深的睡眠之中,忘记了自己是一粒种子。 然而,只要是种子,就有发芽的那一天,那时她才会发现自己,记起自己。 意外 米莱的梦未能穿越大西洋,登陆巴黎,若是可以,她会看到陆涛无精打采的样子。现在,陆涛看起来已经很像一个专业乞丐了,他正带着自己的全套装备,晃晃悠悠地走向夏琳上班的公司,不过他对自己目前的行乞技艺非常失望,面对花样百出的同行,他认为自己毫无竞争力,那一首敲来敲去的《欢乐颂》,连他自己都听烦了,路人们更不会为此买单。 距夏琳公司不远,陆涛看到一个公共洗手间,这里是他的免费更衣间,他走进去,把脸洗净,对着镜子换好一身看起来更体面一点儿的衣服。他知道,在法国,人们并不是以服装相貌取人,但若是穿得不对,人们干脆连服装相貌都忽略了。 走出洗手间的陆涛自我感觉好了一点,小风一吹,不禁加快了脚步。迎面,郭栩如踩着滑板像是飘着一般滑过来,一身醒目的Lotto秋季运动装,看起来像时隐时现的烟雾一样飘逸。陆涛向她招手,郭栩如脸上露出笑容,围着他转了一圈,正要对他说什么的时候,一辆猛冲过来的厢式旅行车就在她身边忽然放慢车速,车门打开的同时,一个大汉伸出一只强壮的手臂,一把抓住郭栩如,拉向车里。 陆涛被眼前迅速出现的这一幕惊呆了,只见郭栩如惊叫一声,本能地把手伸向陆涛,而陆涛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一把抓住郭栩如的手,把郭栩如往回拉。那辆汽车仍在行驶,眼看着郭栩如渐渐被拉直,她的尖叫响彻整条安静的小街。陆涛跟着车小跑起来,这惊险的场面引来路人的观望,有路人拿出手机报警。 但僵持只是片刻,突然,厢式旅行车的尾门“啪”地弹起,又冲出一条大汉,抓住陆涛,连同郭栩如一起塞进车内。车门关上,旅行车扬长而去,只一转,便转入一条小街,消失在巴黎的黄昏之中。 郭亚龙 这是一片香港附近的海面,夜色中,黑暗的海水拍打着一条式样老旧的渔船。天上,乌云像正在水中扩散的墨汁一样,慢慢围住一轮升起的明月,直至将它吞噬。 与此同时,一艘快速驶来的豪华游艇,向那条渔船靠近,两船并拢,船工放下踏板,四个人依次从游艇走到渔船上。领头的是香港金星堂旧日堂主郭亚龙,他六十岁,穿着一身西装,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律师与保镖。律师叫景焕章,已跟随他二十年,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为他打理那些最重要的事情,是他最忠实的参谋。两名保镖的右手从上衣领口处插入左边腋下,紧握住藏在那里的一把每秒十发的德制MP5式微型冲锋枪,在他们身后,另有两名保镖把枪架在肩头,掩护他们登船。 郭亚龙在香港小有名气的原因,是他曾与手下人一起,顶着飞舞而来的大片刀,横扫遍布香港街头的盗版音像店。一个月后,这些被打爆的店铺渐次重新开业,但主人换成了郭亚龙,他只出售正版音像制品,此举,标志着郭亚龙率领手下黑道转白道的全面提速。几年后,他一项一项关停了手下所有与黄赌毒相关的产业,全面做起了正经生意,他开的当铺及钱庄享有很好的声誉,房产中介店铺遍及香港及大陆,这使得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可以把孩子送到美国私立学校念书。 然而这花费他整日整夜心血新建起的大厦,目前却遇到挑战。事情来得太突然,令他措手不及。郭亚龙决定处理完这件事后一定去泰国烧九炷高香,向佛祖忏悔,他深信,恶因结恶果,Qī。shū。ωǎng。从前的坏事迟早要追到现在来。 郭亚龙弯腰钻进渔船的船舱,里面已经挤满了人,灯光昏暗,气氛紧张。他上船时已安排好,若是自己有什么闪失,渔船上的人必须同归于尽。就在他登上渔船的那一刻,他船上的蛙人也从船的另一侧跃入水中,潜到渔船边,把一颗可遥控起爆的炸弹放安在渔船上,遥控起爆器就粘在郭亚龙的手腕上。 钱刚 在渔船上等待郭亚龙的人叫钱刚,近五十岁,精瘦,相貌平常,嗜酒,他很有心计,低调,办事稳妥周全,只有郭亚龙知道,他身上背有四条人命。十年前,两人结拜为兄弟,钱刚一直跟着郭亚龙,出生入死,为他打理最棘手的生意。 郭亚龙进入船舱后,钱刚迎过来,叫郭亚龙感到不安的是,钱刚手上竟抓着一把手枪。 “龙哥,我跟了你十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次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不能坐牢。”钱刚的声音很小,犹如梦呓,他说话的时候,眼光无法聚焦在郭亚龙脸上,像是发散在某一处虚空中。郭亚龙感到这一回事态严重,因为钱刚从来都是冷静而可靠的。 郭亚龙在船舱中找到一个位子坐下,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钱刚坐到郭亚龙身边,低下头,摆弄着手里握着的一支手枪,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与郭亚龙一起进来的两个保镖中的一个,已把怀中的微型冲锋枪抽出来,枪口对准他的额头,并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钱刚长叹一声,凑近郭亚龙,阴郁地说:“祸是我闯的,没办法了。我要一亿!一亿港元!我只有五个小时了,我知道你能拿出来。对不起大哥,我不是人,我以后永远不会见到你。” 郭亚龙用眼睛扫一扫船舱内,那里有钱刚的两个手下,这两个人他都认识,都是入伙很早的兄弟,基本上,最脏的活儿都靠他们这一组人来完成。他用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停十秒钟,像是在询问那个他们必须回答的问题:“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三个人全部低下头。 郭亚龙知道,此刻,他想知道的事情对他们并不重要,他们处在生死之间,于是他压低声音问:“你们跑得了吗?” 船晃动了一下,头上昏暗的吊灯也随之晃动,使得本想站起来的钱刚又坐回到位子上。钱刚叹口气:“大不了变成尸体就能跑了。我受够了,再也受不了了。龙哥,这件事之后,只要我能活下去,我每年都会给你烧香,帮我这一次吧。” 从钱刚的语气里,郭亚龙听到一种陌生的情绪,不是惊慌,不是恐惧,而是茫然和沮丧,而这种情绪,钱刚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记忆中的钱刚总是凡事自有办法,如果问到他,他会有条有理地告诉你,他会先干什么,后干什么,直至把事情搞定。 郭亚龙迅速转入正题:“时间不多了,现在,我想先听听我女儿的声音。” 你在哪里 在巴黎的一座大厦里,电梯门开了,电梯里,地上坐着蒙着眼睛、嘴被不干胶粘住的郭栩如和陆涛。 一个打手走进来,他看起来很精干,蹲下身,快速撕掉郭栩如嘴上的封条,郭栩如疼得尖叫起来,但那人完全无动于衷,接着便把电话放到她嘴边,用广东话说:“别叫!快,跟你爸说句话!” 郭栩如从电话里听到父亲郭亚龙的声音:“你在哪儿?” “Daddy,有人抓住我――”郭栩如带着哭腔的话音刚说到一半,嗓子便堵住了,她很怕。 渔船上,郭亚龙的声音已越发焦急:“你在哪里?” “巴黎――”郭栩如话音未落,话机便被从嘴边抽走,电梯门重新关上。 一亿 郭亚龙把电话还给钱刚,他感到异样的愤怒,这种黑暗的情绪令他牙根发冷,后背猛地缩成一个死结。他把双臂伸直,让自己纠结的肌肉与情绪得到缓和,然后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抬起头,吐出来,烟雾一直涌向钱刚。 钱刚闭上眼睛。他从那烟雾中闻到郭亚龙的狂躁,他知道,从某些方面讲,郭亚龙是十分冷血的,当他陷入真正的愤怒时,无人可以阻挡他。他全部的力量都会浸泡在毁灭里,这使人害怕。 郭亚龙胆量大,处理事情却很灵活,这使他可以活到现在。作为他的长期手下,当钱刚有一天想到绑架郭亚龙的独生女时,浑身都不禁一抖,他知道,这件事不成功,自己便在死亡的道路做了一次加速跑。 但这却是钱刚此时唯一的希望,他为帮旧日朋友,背着郭亚龙用老关系做了一笔毒品大单,结果事发,他不得不跑路。 而现在的郭亚龙已不同以往,他甚至不能叫他大哥了,他以持续的发力,冷静地、一件件毁灭了以往所有坏事的证据,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从而换得今天。这件事只有郭亚龙才干得出来,他花了十年的时间,事无巨细、不计代价地一件件干完所有的事,他现在成为一个合法公民,有权利享受香港政府的保护。 钱刚睁开眼睛,烟雾从眼前散去了,郭亚龙的脸离他很近,那是一张令人畏惧的脸,黑暗而充满自信,目光直视钱刚。 “告诉你家底儿,五小时内,我凑不出一亿,巴西人那笔款还没有到。”郭亚龙说罢,长出一口气,“没有一亿。” 钱刚这下也松了口气,他知道,郭亚龙在还价,作为他的长期伙伴,钱刚不禁暗暗高兴,这方面,他比郭亚龙要优胜,他的家底他很清楚。 钱刚低声问:“法国人的定金到了吗?” 不等郭亚龙回答,他决定给他一个台阶,免得下面事情进展不顺:“我知道是今天下午到的!” “没有那么多!”郭亚龙的声音已经没有开始时那么肯定,此刻他忽然记起,钱刚有一个途径可以知道他的资金流向,以前,这件事一直是他在办的。看来,为了女儿,这一亿必须要付出去了。 郭亚龙再次把目光集中在钱刚脸上,他知道,钱刚要办的事情,极少出差错,他既然什么都想好了,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出办法是不可能的。 钱刚不再说话了,这表明,事情已经这样了,一亿换女儿,钱刚绑肉票从未失手过。 郭亚龙猛然抽了钱刚一记耳光,他低声怒吼:“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怎么能够想到她?她小时候管你叫叔叔,你还给她买糖吃!” 钱刚甚至连脸也不揉,只是简短地回答:“我该死,出了事情,我必须离开香港,没有别的办法。” 郭亚龙知道,钱刚手上也许有他过去的证据,他相信他还是讲义气的。这一回,他跑路走了,对两人都有好处,早知如此,自己不如早点把钱给他。 “还有,七年前我和马来人做的一笔生意里就赚了一亿五。”钱刚说着,把右手伸出来,那上面只有四根手指,丢掉的一根是马来人切掉的,是的,他把这一亿看作是他的并不是完全不合理。 郭亚龙点点头,他知道,钱刚在告诉他,他以后仍是他的兄弟,尽管以后他不再需要兄弟了。 “我试试吧,一亿。”郭亚龙转身对律师招手,律师把手机递过来。 钱刚知道,他一定是有备而来的,现在,终于要开始动手转账了。 你听得见吗 现在,陆涛坐在电梯里,眼前一片漆黑,嘴被封着,他听不到那些与自己命运相关的信息,虽然那些信息搭载着电波,以光速在世界上飞驰着,但他却可以听到电梯门关闭的熟悉的嚓嚓声。这种声音他很熟悉,三年前,在设计“田园牧歌”时,他曾仔细考察过各种品牌的电梯,他看过奥的斯、莱茵、迅达、蒂森,还有日立、三菱、富士,最终,他为“田园牧歌”选用了迅达,他记得自己在设计时,为了在连接两座建筑之间的“空中彩虹”中增加自动扶梯及自动人行道,曾与米立熊有过激烈争吵,米立熊一笔勾掉了所有这些设备,使他的设计效果大受影响,最终,在他不懈的争取下,终用难以置信的低价拿下了江苏昆山的通力,使米立熊屈服。他还记得,调试设备时,在寂静的大楼里,他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内心充满了快乐。 每一个设计者都知道,当他的图纸变成真正的实物时,他会有一种创造者的快乐,而那种快乐如此单纯,以至于无法忘记。此刻,他的头靠在电梯的墙壁上,就重新听到这种“嚓嚓”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被安置在迅达电梯内,而自己所在的建筑内,在被打通的二三楼之间,有一条自动扶梯在运行,一定是通力。因为通力有一个技术特征,电梯在自动停止时,会震动两下,他知道,自己目前很可能是在一座公共建筑内,从电梯运行的情况估计,这座楼高达三十层左右,这是哪一座楼? 陆涛具有极好的记忆,他的大脑几乎全部用来存储及分析建筑的外形,只要有一个外形,他便能迅速构造出内部结构,接着,他甚至会作出建筑预算,这一切,都是在他的头脑里自动进行。这使得他的眼光与众不同,在他眼里,每一座建筑差不多都是透明的,他的眼睛穿透外墙,直至内部空间:这里是走道,那里是风道,这里是机电间,这面墙会这样延伸。 当他被一双铁钳式的双臂抱进车内,在脸上贴上封条之后,他便开始计算他被带到了哪里,他用一手搭住脉搏,用以计算时间,接着根据自己向左倾斜或是向右倾斜,计算汽车的方向,他是如此专注这些事情,几乎令他忘记恐惧。 现在,他知道自己在巴黎新城中,他在努力回忆自己逛新城时看到的建筑,哪一座更可能是自己此刻所在。 忽然,他听到郭栩如的声音:“你听得见吗?” 此刻的郭栩如双手被反绑,眼睛被贴住,只有嘴里可以发出声音,她并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在看守,只是试探着出声,听听陆涛的反应。 一片寂静。 这时郭栩如才想到,陆涛也跟自己一样,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她甚至无法知道陆涛的方位,于是郭栩如压低声音:“要能听见就弄出一点响声。” 陆涛用头撞向背后的电梯墙壁,发出“当”的一声。 你看见我了吗 “我知道你在哪里了,你在我左边,你眼睛上也蒙着布吗?” 陆涛又撞了墙一下。 “他们把我嘴上的封条撕了,我可以用嘴把你的封条撕掉,同意吗?” 陆涛再次撞了一下墙,他便感到郭栩如向着自己所在的地方挪过来,她慢慢凑近他,她感到自己触到了他的身体。她探出头,她的嘴唇触到他的肩头,那是一件棉布上衣,她用鼻子拱一拱,又伸出舌尖舔一舔,接着,顺着那上衣,滑到他的脸颊上,他鬓角的胡茬儿轻刺向她,令她感到心跳加速,她寻到胶布的边缘,然后试图用舌头和牙齿揭下来,可惜的是,咬住的一个角掉了。她长出一口气,接着用舌尖顺着胶布的边缘向另一侧滑去,她感到陆涛在发抖,接着,他的肌肉也变得僵硬。 她停下来,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陆涛咬咬牙,接着放松脸部的肌肉,刚才的感觉令他完全忘记了危险,他只是在脑海中回忆郭栩如的样子。事实上,她每一次都是快速从他眼前闪过,奇…书…网没有留下牢固清晰的影像。他只是记得她向他滑来,然后滑去,像是一团儿立体的飘浮的颜色,他只对她有一个总体上的印象,那就是灵活而甜美。 郭栩如此时已得知,陆涛的嘴被贴得很严,于是她让陆涛的身体往下降低,开始用舌头探索蒙住他眼睛的那一块胶布,很快,她便找到一个皱起的角,然后就用嘴唇灵巧地把那个角折一折,让它厚一点,接下来用牙齿咬住,轻轻揭下,直至把陆涛的蒙眼胶布完全揭了下来,然后说:“你看见我了吗?” 陆涛看见了,她离他近得几乎触到,似乎可隐隐看到她脸上的毛细血管在皮肤下伸展,这时他才意识到她不仅聪明,还很漂亮。 “你看见我了吗?”郭栩如再次轻声问。 陆涛再次撞了一下墙壁。 “可以把我的蒙眼布摘掉吗?” 这当然有难度,陆涛现在只是能看见而已,他发现自己和郭栩如一起,被关在一架货梯内,货梯是他熟悉的迅达。他心中一喜,这电梯结构他熟悉,也许有机会逃一逃,但现在,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嘴被不干胶贴得很牢,无法说话。 此刻,他看到郭栩如额头上的胶带露出一小块,没有被粘牢,他凑过去,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蹭,使胶带被揭开得多一点,但十分钟后,他只揭开了一点点,头上的汗一颗颗滴落在郭栩如脸上,他不得不坐在一边,快速呼吸着。此时,他意识到,目前最好使的工具就是自己的嘴,却被一层薄薄的胶带阻住了,他得想出别的办法。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郭栩如用嘴解开绑住自己的绳索,但她看不见,如何解得开? 陆涛开始寻找带有尖端的东西,他知道,只要自己把嘴凑上去,便能把胶带刺破,但是,哪里有带着尖端的东西呢? 她的耳坠?没有。她的发卡?没有。她的头发用一根皮筋绑住。不过,他看到了,在郭栩如Lotto运动夹克上有一条金属拉链,他凑过去,尝试着把拉链的抓手立起来,但不成功。此刻,他想到她可能留有指甲,于是用肩膀碰一碰她,试图使她转一下身,把绑在背后的手露出来,她不懂得,只是轻声问:“要我怎样?” 语录: 1。放心吧,我不会泡在眼泪里做饭,我会哼着美国乡村民谣在微波炉边为你做中国饭!――陆涛 2。要恋爱就会有牺牲!――陆涛 3。“真想写一句诗:让法国美女的芳容把我的角膜儿擦亮――”(陆涛) “你瞎了吧,这里帅哥更多!看!看!看!一个比一个有型。我告诉你,你要是发现有人看你,那一定是鄙视的目光。”(夏琳) 4。巴黎真美,只要买得起一张车票。(陆涛) 5。“你难道真的不允许一个要饭的胸怀大志吗?你也太残酷了。”(陆涛) “不是我残酷,是巴黎很残酷。”(夏琳) “巴黎忍受陆涛侮辱的方式就是让陆涛成为一个要饭的。”(夏琳)wωw奇Qìsuu書còm网 6。我相信,只要是生命,就需要伸展,只要他想伸展,他就需要我,他仍会是我的骨肉,我的儿子,而我的儿子是,是必须在这个世界里伸展的!(徐志森) 7。巴黎让他感到陌生与疏离,无法融入,他的身份令他很不自在。街上人来人往,每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他却像是悬在半空一样――来之前那些豪情已灰飞烟灭,但命运总爱自作主张。 8。米莱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微,那么虚弱,像一只小乌龟一样缩在世界一角,每天都太平无事,每天都例行公事,每天,她把车停在饭馆门前,走进饭馆,然后便在里面来回走动。不!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要进入到一个更有活力的世界中去,因身上的青春热血奔腾不息,使她无法平静。 9。郭栩如知道,自己将永远记住陆涛在生死关头,向自己伸出的手,她用双手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扣住,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她发誓,从这一刻起,她将不松开它。 10。在我们的头脑里,有些事情离我们很远,有些很近,然而,那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离我们很近,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可能”的世界上,所谓的生存之道,就是尽量处理好我们所能控制的,以便应付那些不可控制的。 有时,我们在互联网上,在电影里,看到别人在行动,某一个刹那间,我们会产生同情,产生感动,在那些刹那,我们被照亮,有幸瞥见真理,那一刻,恍惚之间,我们把别人当成自己。 11。人类在爱情面前表现出非常丰富的人性,爱情具有多种模式,爱情的成功取决于多种情景,从而使得爱情具有非常大的偶然性。不过,陷入爱情的人,在规定的情境中往往作出相同的反应,也就是说,当人们把爱情当作一个流程来处理时,爱情经常是可控的,重要的是,控制好进程,在关键时刻,把爱情引到正途中去。 12。生命融于情境,却又被情境所隔绝,生命试图自由,而每一种自由都令生命感到困惑。 13。我们每一个人只不过是一粒灰尘而已,如果此刻在最深最遥远的天上,有一只眼睛可以看到我们,那也只不过像是看到两只碰巧儿靠在一起的细胞而已。(陆涛) 14。生活就在这里,已发生的就是一切,无论你改变还是不改变,都是如此,你愿意努力,这很好,不过,剩下的你也要接受。(徐志森) 15。人们各行其是,命运却总是自有道理,人之所以不能认同他所经历的,是因为人无法从生活之内飞跃而出。 16。当我死去,我整整一生奋斗得到的那些对于生意的理解力,就会随着我的死亡一同消逝,而陆涛却是我的一个机会,他使得我的理解力有机会继续留在人世间。(徐志森) 17。“当我想到你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工作三天才能换回一份牛排的时候,作为你的老公,我真的一口也吃不下,对我来讲,那完全是毒药。” “你要知道,能够看到你一口吃掉我工作三天为你买的牛排,那才是我的幸福。有一天当你理解了我的幸福,你才能真正成为我的老公,现在,你仍是个孩子。” 18。有些人要非常努力才能得到一点点成绩,很不巧,我就是那些人,你永远不会理解这一点儿,你太强了,我没有你那么强,所以我只有比你更努力。 19。这就是她一直希望出现的场景,正在发生的,竟超出她的想象,此时无声胜有声,所有的气味、颜色织成一种印象,那就是浪漫。 我喜欢,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是在你我之间。仿佛你会钻入我的梦中,详细地阅读我的梦。 21。你在巴黎我在北京,你在塞纳河边做梦,我在护城河边琢磨着做小买卖,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你知道我们说做梦的意思是――痴心妄想,你懂吗? 一夜情可以,两夜情就越界了,三夜情不行!我们岁数大了,受不了伤害了,现在的90后负责做梦,我们要实干。 分期付款,医疗保险,奶粉钱,尿布,婆媳关系什么的,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这些,那你一定是疯了。 法国人不可靠,夏琳,这么简单的事儿,你这么聪明,还用我说?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然你早晚得演一出儿魂断巴黎! 我觉得你坚强得像一块不锈钢,你一定是拥有的幸福太多了,直接挑花了眼。 我是对幸福的渴望太多了,直接导致了不幸。 23。什么是决定性的?”夏琳问。 “你的幸福――你对幸福的感受。” 24。每个人都有失控的时刻,在那个时刻,人生活在自我膨胀出的真空里,听不见也看不见,更无法正常地想问题,只是被本能推动着往前走。 注定的事情让人害怕。因为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抗拒。 26。有时候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别人身上又发生一遍,那滋味儿比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讨厌。 27。 爱情真的可以人为控制? 沉睡 夜晚,米莱洗完澡,吹干头发,穿上睡衣,光脚走进自己的卧室,钻入松软的被子,她把灯调暗,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卧室很大,房顶也高,忽然,她感到自己就像躺在一个巨大的棺材里,被埋在美国,埋在法拉盛。刚才,从加州回来的米立熊又对那里的气候赞不绝口,颇有举家搬迁的意思,甚至,父母想买一辆大房车,一家人开到加州去,他们不懂得,气候对米莱一点也不重要,然而重要的是什么呢? 米莱心里有一点内疚,她从父母身上,感到了自己的冷漠。“但是我为什么那么冷漠?在北京,我又是为什么过得那么高兴?即使受了伤害,也能充满梦想与激情?” 答案就在她刚要入睡时出现了,她感到自己缺乏目标,自己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一个没用的人、一个不能给予别人东西的人、一个与社会无关的人,她的潜力全部在沉睡着,她必须把自己唤醒,也许,冥冥中自有什么东西将把她唤醒。 米莱睡去了,她陷入沉睡,这是她半年来的最爱。她不做梦,只是一味地往沉睡的中心游移,她的呼吸又长又匀,眉头微皱,她的身体十分放松,只有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的心才会缩紧。 有用的人 上午,米莱醒来,她知道,下午四点开始打网球,六点钟停,吃晚饭,七点半至九点,她去瑜伽班学冥想,但她不上语言班了,连成的一条忙碌线断了,她要亲自把这条线儿接上。她洗漱停当,来到楼下的客厅,令她意外的是,米立熊坐在那里喝茶。 米莱走过去:“爸,你今天不是要去城里看地儿吗?” “下午四点的飞机。怎么啦,嫌你爸在家烦啊?” “我是怕我爸嫌我烦。” “为什么?”米立熊笑着问。 “因为,你看,是我领着你们来的美国,可是,一早起床,年迈的父母出门冲锋陷阵去了,而身强力壮的女儿却在家里――” “米莱,”米立熊打断她,“你要是这么说,我们俩全回家陪你。”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特内疚,怎么现在还帮不上你的忙?” “米莱,我们一点儿也不需要你帮忙啊,其实我和你妈一想到你,心里就感到安慰。你看看我女儿,人长得漂亮,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又机灵又懂事,走到哪里都让我和你妈放心,将来有一天,遇到一个好老公――” “爸!” “哎,米莱,我知道你那班儿上完了,我们正要在你那个学校边儿上再开一个店,你要是闲着没事儿,这经理就是你的了,离家近,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你要愿意,回家住也可以。” “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做生意,第一次出手,引狼入室,还搭上了自己,给你赔了两亿。两亿!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米立熊乐了:“看来你挺会总结经验的啊,真不愧是我米立熊的女儿,明话儿告诉你吧,做生意要交学费的,就真是两亿的学费,你爸还是交得起的。再说啦,你爸是跟人合伙儿做的房地产,两亿也不是你爸一个人交的,而且啊,说实话吧,要是你爸听你的,相信陆涛,现在最少可以赚十亿。” “怎么啦?” “真没想到,北京这房价涨成这样儿,一年就翻了小一倍,那事儿啊,是你爸错了,忘记了一句最根本的生意经,那就是富贵险中求啊。我们当时觉得是到顶了,其实只在半山腰,当时我要是不害怕,挺一挺,赌一赌,我们的资金其实是可以支持到现在的。话说回来,陆涛那小子狂也狂得有道理,你上网看看吧,他搞的那田园牧歌,被徐志森真给弄成地标了。” 说罢无奈地摇摇头。 “啊?”米莱吃惊地叫道。 “我最近还在想陆涛这孩子,他其实是个人才,从他第一次见到我,问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就觉得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名校高材生还真不是白给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敢欺负你,就是能跟他一起挣钱,爸也不干,车有车道,马有马道,我看,咱一家人到美国来发展,挺好!新生活啊,不说别的,这美国的空气多新鲜呢,北京有吗?到这城里一转,世界各地的人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红的黄的,什么样儿的人全有,这里才是世界呢。哎,我买了一部高级数码相机,本来想拍拍门脸房,现在改拍人啦,过来过来,你看看――” 说着米立熊把米莱拉进他的书房,一进去,只见一整面墙上,全是米立熊拍的各种街拍照片。 米莱惊叫一声:“啊,爸,你,你,你还有艺术细胞呐。” “不是我好,是相机好,这相机是佳能1DMARK2,顶配,我用的是自动档,谁拍都是这样儿。”米立熊小声说。 可米莱就像没听见一样,她一张张看着那些生动的照片接着嚷嚷:“哟,爸,别说,你拍得真好啊,你怎么不分我点儿啊!我一设计衣服,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你看,就像这人儿穿的,是迪奥今年的新款,对比这两个人穿的,就是有风格,大牌就是大牌。哎,不过只能欣赏一下,和我没关系,我不是一个干设计的料,大学学了四年,就会认名牌了,我自己还不爱穿,一点儿用也没有。” “谁说没用,不是爸夸你,你带爸妈上街买的衣服,一件儿是一件儿,我们自己从来就没买对过,这事儿我和你妈嘴上不说,可你仔细看看,我们穿的衣服,不都是你带我们挑的?你能找出一件不是的吗?” “那有什么用?” “米莱,你爸妈天天穿着你挑的衣服,穿得那么合适,你怎么能说没用?还有,你爸妈工作一天,一想到家里还有听话的女儿,就感到安慰,觉得这一生没白活,给你说实话吧,要是没有你,你爸妈现在得多空虚啊,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啊?还有啊,咱家最大的一次商机还是你给带来的,可惜的是,你爸不识抬举,把陆涛给赶走了,还妨碍了你的幸福――你是不是一会儿想收到你爸写的检查啊,我写,我马上写!” 米莱一把抱住米立熊:“爸,你怎么这样儿啊!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说着,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米莱,爸可都是跟你说的实话啊。” “爸,你等着,你女儿米莱现在对着你发誓,我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我一定可以做到!” “米莱,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要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至少要跟陆涛一样有用。我刚刚才明白他为什么离开我了,我是一个对社会没用的人。我是一个乖女儿,以后最多是一个很好的家庭妇女,可爱没有用,让人放心也没有用,那些都过时了,就是现在我结婚了,迟早也会感到不满足。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能看清楚我的目标,无论如何,我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是表面的,而是真实的,就像你们老两口儿一样。” “你在说什么?米莱,爸一句也没听懂。” “爸,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在那里,我才会有真正的自我空间,别的都是任性和胡闹!” “孩子,你怎么突然变成大人了?”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和我妈到哪里都过得不错?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是社会需要的人,谢谢你爸爸,这么简单的事儿我为什么以前一点也不知道。” “米莱,那也需要一个过程啊。” “爸,你说的过程马上就要开始了。每个人都开始了,为什么就剩下我,我可真笨!” 行动 米莱出了家门,她终于知道自己如何连起从上午到下午四点前这一段时间,对于她,那不是几个小时,而是空虚,是时间在她的人生中挖出的深渊,她需要一座桥梁来跨越过去。 此刻,米莱正驾车直奔曼哈顿中国城,阳光碎碎地在她脸上闪烁,令她感到惬意,她知道,法拉盛有很多职业介绍所,主要服务对象是新移民,她要去看看,自己能否被美国社会所需要。 停车费了她半天劲,不过她还是找到了车位,她进入一家叫做华文的职业介绍所,只见房间里坐着七个人,就等在那里,其中的三个默默地捧着当地的中文报纸在看,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福建人,正在打电话与用人方联系工作。 米莱犹豫了一下,坐下,老板放下电话,冲她打招呼。 她走过去,老板告诉她,来这里找工作的移民多是语言不行或是非法身份,因此只能在华人经营的小型企业中工作,比如,餐馆、需要保姆的家庭,或是指甲店,在用人单位中,米莱赫然看到父亲米立熊的餐馆的名字。 她差点笑出来,看来这里不是她要来的地方。 那么,还是用老办法吧,她决定买一些报纸回家,再上网看看,她心里有一个底线,那就是,反正自己是学服装专业的,有关服装的事情基本上都知道,大不了找一个服装厂上班去。 然而现实完全击碎了米莱的设想,报纸上大片大片的广告版上,有那么多工?(精彩小说推荐: ) 奋斗乌托邦(奋斗续集) 第 4 部分阅读 溃蟛涣苏乙桓龇俺习嗳ァ?br /> 然而现实完全击碎了米莱的设想,报纸上大片大片的广告版上,有那么多工作,竟没有一个适合她。被不会说英语的父母随手便推开的大门,却在她面前严严实实地关着,现在,她坐在家里客厅沙发上,把手边堆积如山的报纸推到一边,忽然,她仿佛看到陆涛那一双眼睛,从遥远的地方正注视着她,而片刻间,她便像是获得了陆涛的视线。 原来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她是一个靠父母生存的富家女,除了听话撒娇以外,什么也不会,她曾经飞扬的青春,只不过是在父母巨大的翅膀庇护下的一片缓缓移动的淡淡的影子。 米莱抬起头,发现天色黑暗下来,她错过了打网球与练瑜伽的时间,她感到很紧张,一生里,她从未感到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她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过去完全不值一提,她快乐忧愁痛苦,与这个运转着的世界相比,简直就是轻如鸿毛。她哭泣,是为父母对自己的宠爱、理解与宽容;她哭泣,是为自己,她感到她像是一秒钟之内长大了。 家里的门响了一下,开了,父母回来了,米莱这才发现自己只开了一盏沙发边上的小台灯。她连忙站起来,擦干眼泪,想跑到大门前去,但已经来不及了,米立熊的声音传过来:“这孩子,怎么不开灯?” 接着,客厅的灯亮了,米立熊看到,女儿可怜巴巴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圈儿红着,正手足无措地傻站在客厅中间。 没关系 “米莱,你怎么了?”米立熊问。 “吃饭了吗?”母亲问,一眼又看到沙发上的报纸,“哟,米莱,你弄那么多报纸在沙发上干什么?” “我在找工作。”米莱说。 米立熊夫妇相互看了一眼,米立熊说:“那还不好说,这里有的是事儿等着人干,来,咱们一家边吃饭边商量。” “我要自己找工作,我要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米莱说。 “我们从饭馆带回来三个菜,我先用微波炉热一下。”米莱妈说。 “我来吧,你们坐下歇一会儿。”米莱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纸袋,一头冲进厨房。 三小时后,米莱一家还在说着米莱的工作,父母手中的生意的确非常需要人手,无论是旧餐厅的运作,还是新餐厅的选址、找人、包装、运作,全都需要人,米立熊正准备成立一个管理公司,专门负责此事。他还要筹备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可以为美国的一些小超市进口一些中国货。米立熊在美国走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遍地是生意,他还想做一个装修公司,因为这里的装修费用奇高。他想做农庄,专门生产有机食品,或是到国内进口有机食品,无论怎么计算,中美两地的差价足以让他获利。 而米莱却感到自己缺乏父亲的创业冲动,原因是她没有米立熊的经验、知识及视野。 “要不你开一个服装店吧,只要你能找到卖得出去的衣服就成,你只要当好一个买手就行了,中国、欧洲、日本跑一跑,也能开拓你的眼界。”米立熊说。 “这像是杨晓芸干的事儿,不是我的。”米莱缓缓地摇摇头。说罢,她望着父母,“我怎么觉得,属于我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米莱,家里开的公司,做的业务,早晚要交给你,你早熟悉早上手儿。”米立熊说。 “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吧,我的工作我自己想,没想清前,我先盯一个饭馆吧?你们前面不是说过,咱家那个新的茶餐厅还没找到经理吗,我先去吧。” “可以,那茶餐厅原来是一广东人开的,他举家要搬回香港去,可以转给我,我正考虑呢,你要有兴趣,明天我们一起去谈谈,不过盯饭馆挺苦的,一天下来,要十二小时以上。” “我想一天工作十六小时以上,除了工作,可以什么也不想。”米莱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母亲担心地问。 “因为,”米莱乖巧地笑了,“我想像你们一样会赚钱。” 米莱的事业 十天以前,米莱便开始在那一家茶餐厅的里里外外来回巡视了,十天里,她把那个餐厅东一块西一块地修修补补,这里换一张壁纸,那里换上一排新的灯,又买了几株植物放在各处,把外面的灯箱重做了,使它夜里从很远便能看到,也像是说,这里换了主人。 接下来,米莱把营业时间从八小时延长到十六小时,据她观察,周边还真少一家昼夜餐厅,她打算试一个月看看,周围的美国人夜里是否有需求。 事实证明,周围居民对于这个饭馆的需求十分旺盛,夜里两点还会满座,利润也超过白天,原计划一年收回的投资,看来只需四五个月便可完成。为了加快回报速度,米莱几乎是三天两头想出一个点子,她的茶餐厅一周一次新活动,还返优惠券,在国内被搞得不胜其烦的商家促销手段被米莱一个个回忆起来,用在茶餐厅上,弄得米立熊直叫她“经商天才”。 深夜时分,在灯火通明、客人满满的饭馆里,望着窗外,米莱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心里仍是感到一阵阵空虚。 忽然,一辆面包车急速开来,就在餐厅门前猛地停住,从里面跳下七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短发,行动简洁利索,一望便知是军校生,米莱感到,他们的身影一下子就把整个餐厅给照亮了。他们冲进餐厅,叫了餐,简短地相互说了两句话,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就在餐厅门口唱着歌儿钻进汽车,眨眼间就离开了。当米莱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像一个游魂儿一样站在饭馆的门外,两眼望着那辆面包车离去的方向在发愣。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刚才完全被他们的动作与状态给迷住了。她的心狂跳,一个念头在头脑中回荡不休――我要参军去!我要跟他们走! 片刻,她回过神来,叫住服务员,自己过去收拾那一小队军人吃过的桌子,她发现每一个盘子都干干净净,没有剩菜,就连菜汤儿都用面包片抹净了。 米莱定了一下神,把盘子端到厨房,然后坐回到那张饭桌边。桌子已重新收好,窗玻璃把店内的灯火反射得清清楚楚,米莱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微,那么虚弱,像一只小乌龟一样缩在世界一角,每天都太平无事,每天都例行公事,每天,她把车停在饭馆门前,走进饭馆,然后便在里面来回走动。不!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要进入到一个更有活力的世界中去,因身上的青春热血奔腾不息,使她无法平静。 自我发现 那一晚,令米莱懂得陆涛把她吸得牢牢的原因,她不是爱陆涛,而是受到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吸引,她越是无法控制他,便越想控制他,她在他身上越失败,她便越想成功。她其实是狂躁的,也是倔强的。是的,在她乖巧快乐的外表下面,有一颗渴望激情与冒险的心。而陆涛时刻给她一种隐隐的不安全感,他一天一个主意,他让她无法把握,当那种不安全猛然变成现实,她便长久地处于痛苦的亢奋状态,那状态是那么真实,直叫她感到自己只有在那种状态里才活着。她懂得了,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的柔弱善良,只是一个自我保护的硬壳,必须有不断的刺激才会令她感到生活在向前走,其余的全是沉闷。别人眼里的舒适与安全,在她眼中,只是机械与重复,因为她从小就浸泡在那种安全与舒适中。 在米莱的记忆里,父母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吵过一次架,她的生活永远充满阳光与和睦,简直味同嚼蜡。为了摆脱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感,她宁愿尝一尝痛苦的眼泪,她怀念那些曾被欲望煎熬的日子,她甚至怀念她所经历的最黑暗的感受,她想恨,她想爱,不是那种淡淡的,而是激烈的、狂暴的、令她感到新鲜的。然而现在她置身美国,这里一切井井有条,而昔日的一切如同青春,永不再来。 #奇#现在,米莱平躺在床上,窗帘已发白,天亮了,她把头更深地埋进枕头,接着,更大地展开四肢,像是要从床上纸一样飞起。然而她哭了,眼泪从眼眶中涌出,这是她孤独但也最有力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柔弱,她从未像现在一样了解自己,也从未像现在一样,焦急而无助地渴望伸展,只有在伸展中,她才有机会穿越孤单与黑暗,她才会见证自己的坚强与勇敢。 #书#米莱很快就睡着了,她甚至没有擦干自己面颊上的眼泪。刚一睡去,她便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缩小,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阻止,她迅速缩小成一颗种子,这是一颗不停跳动的种子,从床上掉到地上,又滚出门外,风吹着它,使它滚得更快。米莱感到她像是滚入一个熟悉的花园,突然,一道闪电击中它,接着便听到一声炸雷,大雨从天而降,眼前一片模糊,米莱感到自己沉入黑暗之中,以至于呼吸困难。过了好半天,雷声和雨声都消失了,米莱感到周身一阵温暖,她醒过来,顽强地向上顶去,眼前顿时一亮,她终于看到了阳光,接着便听到一声惊呼:“看,这里长出了一片新的叶子!” #网#那声音是那么熟悉,她仔细辨认,原来是爸爸米立熊的声音。接着,米莱感到有手指在摸她的头顶,像是在为自己梳头,她发现那是妈妈的手指,米莱还发现,爸爸和妈妈的眼睛此刻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正从房间里飞跑出来,叫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扭过头去,只看到米莱在他们身边站定,用清脆的声音叫道:“我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而且,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在梦里,米莱看到自己坐在一架飞速运动的过山车里,在四周,有着数不清的过山车在轨道上转动,险象环生。这些过山车高高低低地在一片大海里上下飞驰缠绕,忽然,她看到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小小的脸,像是自己十岁时的模样,但没有惊恐,甚至没有叫喊,而是出奇的冷静,更怪的是,她发现,梦中的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尖叫,只有自己在观察着前面,以及四周上下翻腾的过山车,眼神专注而坚定,米莱还看到自己握得紧紧的小拳头。 是的,现在,她沉入更深的睡眠之中,忘记了自己是一粒种子。 然而,只要是种子,就有发芽的那一天,那时她才会发现自己,记起自己。 意外 米莱的梦未能穿越大西洋,登陆巴黎,若是可以,她会看到陆涛无精打采的样子。现在,陆涛看起来已经很像一个专业乞丐了,他正带着自己的全套装备,晃晃悠悠地走向夏琳上班的公司,不过他对自己目前的行乞技艺非常失望,面对花样百出的同行,他认为自己毫无竞争力,那一首敲来敲去的《欢乐颂》,连他自己都听烦了,路人们更不会为此买单。 距夏琳公司不远,陆涛看到一个公共洗手间,这里是他的免费更衣间,他走进去,把脸洗净,对着镜子换好一身看起来更体面一点儿的衣服。他知道,在法国,人们并不是以服装相貌取人,但若是穿得不对,人们干脆连服装相貌都忽略了。 走出洗手间的陆涛自我感觉好了一点,小风一吹,不禁加快了脚步。迎面,郭栩如踩着滑板像是飘着一般滑过来,一身醒目的Lotto秋季运动装,看起来像时隐时现的烟雾一样飘逸。陆涛向她招手,郭栩如脸上露出笑容,围着他转了一圈,正要对他说什么的时候,一辆猛冲过来的厢式旅行车就在她身边忽然放慢车速,车门打开的同时,一个大汉伸出一只强壮的手臂,一把抓住郭栩如,拉向车里。 陆涛被眼前迅速出现的这一幕惊呆了,只见郭栩如惊叫一声,本能地把手伸向陆涛,而陆涛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一把抓住郭栩如的手,把郭栩如往回拉。那辆汽车仍在行驶,眼看着郭栩如渐渐被拉直,她的尖叫响彻整条安静的小街。陆涛跟着车小跑起来,这惊险的场面引来路人的观望,有路人拿出手机报警。 但僵持只是片刻,突然,厢式旅行车的尾门“啪”地弹起,又冲出一条大汉,抓住陆涛,连同郭栩如一起塞进车内。车门关上,旅行车扬长而去,只一转,便转入一条小街,消失在巴黎的黄昏之中。 郭亚龙 这是一片香港附近的海面,夜色中,黑暗的海水拍打着一条式样老旧的渔船。天上,乌云像正在水中扩散的墨汁一样,慢慢围住一轮升起的明月,直至将它吞噬。 与此同时,一艘快速驶来的豪华游艇,向那条渔船靠近,两船并拢,船工放下踏板,四个人依次从游艇走到渔船上。领头的是香港金星堂旧日堂主郭亚龙,他六十岁,穿着一身西装,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律师与保镖。律师叫景焕章,已跟随他二十年,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为他打理那些最重要的事情,是他最忠实的参谋。两名保镖的右手从上衣领口处插入左边腋下,紧握住藏在那里的一把每秒十发的德制MP5式微型冲锋枪,在他们身后,另有两名保镖把枪架在肩头,掩护他们登船。 郭亚龙在香港小有名气的原因,是他曾与手下人一起,顶着飞舞而来的大片刀,横扫遍布香港街头的盗版音像店。一个月后,这些被打爆的店铺渐次重新开业,但主人换成了郭亚龙,他只出售正版音像制品,此举,标志着郭亚龙率领手下黑道转白道的全面提速。几年后,他一项一项关停了手下所有与黄赌毒相关的产业,全面做起了正经生意,他开的当铺及钱庄享有很好的声誉,房产中介店铺遍及香港及大陆,这使得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可以把孩子送到美国私立学校念书。 然而这花费他整日整夜心血新建起的大厦,目前却遇到挑战。事情来得太突然,令他措手不及。郭亚龙决定处理完这件事后一定去泰国烧九炷高香,向佛祖忏悔,他深信,恶因结恶果,从前的坏事迟早要追到现在来。 郭亚龙弯腰钻进渔船的船舱,里面已经挤满了人,灯光昏暗,气氛紧张。他上船时已安排好,若是自己有什么闪失,渔船上的人必须同归于尽。就在他登上渔船的那一刻,他船上的蛙人也从船的另一侧跃入水中,潜到渔船边,把一颗可遥控起爆的炸弹放安在渔船上,遥控起爆器就粘在郭亚龙的手腕上。 钱刚 在渔船上等待郭亚龙的人叫钱刚,近五十岁,精瘦,相貌平常,嗜酒,他很有心计,低调,办事稳妥周全,只有郭亚龙知道,他身上背有四条人命。十年前,两人结拜为兄弟,钱刚一直跟着郭亚龙,出生入死,为他打理最棘手的生意。 郭亚龙进入船舱后,钱刚迎过来,叫郭亚龙感到不安的是,钱刚手上竟抓着一把手枪。 “龙哥,我跟了你十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次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不能坐牢。”钱刚的声音很小,犹如梦呓,他说话的时候,眼光无法聚焦在郭亚龙脸上,像是发散在某一处虚空中。郭亚龙感到这一回事态严重,因为钱刚从来都是冷静而可靠的。 郭亚龙在船舱中找到一个位子坐下,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钱刚坐到郭亚龙身边,低下头,摆弄着手里握着的一支手枪,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与郭亚龙一起进来的两个保镖中的一个,已把怀中的微型冲锋枪抽出来,枪口对准他的额头,并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钱刚长叹一声,凑近郭亚龙,阴郁地说:“祸是我闯的,没办法了。我要一亿!一亿港元!我只有五个小时了,我知道你能拿出来。对不起大哥,我不是人,我以后永远不会见到你。” 郭亚龙用眼睛扫一扫船舱内,那里有钱刚的两个手下,这两个人他都认识,都是入伙很早的兄弟,基本上,最脏的活儿都靠他们这一组人来完成。他用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停十秒钟,像是在询问那个他们必须回答的问题:“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三个人全部低下头。 郭亚龙知道,此刻,他想知道的事情对他们并不重要,他们处在生死之间,于是他压低声音问:“你们跑得了吗?” 船晃动了一下,头上昏暗的吊灯也随之晃动,使得本想站起来的钱刚又坐回到位子上。钱刚叹口气:“大不了变成尸体就能跑了。我受够了,再也受不了了。龙哥,这件事之后,只要我能活下去,我每年都会给你烧香,帮我这一次吧。” 从钱刚的语气里,郭亚龙听到一种陌生的情绪,不是惊慌,不是恐惧,而是茫然和沮丧,而这种情绪,钱刚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记忆中的钱刚总是凡事自有办法,如果问到他,他会有条有理地告诉你,他会先干什么,后干什么,直至把事情搞定。 郭亚龙迅速转入正题:“时间不多了,现在,我想先听听我女儿的声音。” 你在哪里 在巴黎的一座大厦里,电梯门开了,电梯里,地上坐着蒙着眼睛、嘴被不干胶粘住的郭栩如和陆涛。 一个打手走进来,他看起来很精干,蹲下身,快速撕掉郭栩如嘴上的封条,郭栩如疼得尖叫起来,但那人完全无动于衷,接着便把电话放到她嘴边,用广东话说:“别叫!快,跟你爸说句话!” 郭栩如从电话里听到父亲郭亚龙的声音:“你在哪儿?” “Daddy,有人抓住我――”郭栩如带着哭腔的话音刚说到一半,嗓子便堵住了,她很怕。 渔船上,郭亚龙的声音已越发焦急:“你在哪里?” “巴黎――”郭栩如话音未落,话机便被从嘴边抽走,电梯门重新关上。 一亿 郭亚龙把电话还给钱刚,他感到异样的愤怒,这种黑暗的情绪令他牙根发冷,后背猛地缩成一个死结。他把双臂伸直,让自己纠结的肌肉与情绪得到缓和,然后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抬起头,吐出来,烟雾一直涌向钱刚。 钱刚闭上眼睛。他从那烟雾中闻到郭亚龙的狂躁,他知道,从某些方面讲,郭亚龙是十分冷血的,当他陷入真正的愤怒时,无人可以阻挡他。他全部的力量都会浸泡在毁灭里,这使人害怕。 郭亚龙胆量大,处理事情却很灵活,这使他可以活到现在。作为他的长期手下,当钱刚有一天想到绑架郭亚龙的独生女时,浑身都不禁一抖,他知道,这件事不成功,自己便在死亡的道路做了一次加速跑。 但这却是钱刚此时唯一的希望,他为帮旧日朋友,背着郭亚龙用老关系做了一笔毒品大单,结果事发,他不得不跑路。 而现在的郭亚龙已不同以往,他甚至不能叫他大哥了,他以持续的发力,冷静地、一件件毁灭了以往所有坏事的证据,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从而换得今天。这件事只有郭亚龙才干得出来,他花了十年的时间,事无巨细、不计代价地一件件干完所有的事,他现在成为一个合法公民,有权利享受香港政府的保护。 钱刚睁开眼睛,烟雾从眼前散去了,郭亚龙的脸离他很近,那是一张令人畏惧的脸,黑暗而充满自信,目光直视钱刚。 “告诉你家底儿,五小时内,我凑不出一亿,巴西人那笔款还没有到。”郭亚龙说罢,长出一口气,“没有一亿。” 钱刚这下也松了口气,他知道,郭亚龙在还价,作为他的长期伙伴,钱刚不禁暗暗高兴,这方面,他比郭亚龙要优胜,他的家底他很清楚。 钱刚低声问:“法国人的定金到了吗?” 不等郭亚龙回答,他决定给他一个台阶,免得下面事情进展不顺:“我知道是今天下午到的!” “没有那么多!”郭亚龙的声音已经没有开始时那么肯定,此刻他忽然记起,钱刚有一个途径可以知道他的资金流向,以前,这件事一直是他在办的。看来,为了女儿,这一亿必须要付出去了。 郭亚龙再次把目光集中在钱刚脸上,他知道,钱刚要办的事情,极少出差错,他既然什么都想好了,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出办法是不可能的。 钱刚不再说话了,这表明,事情已经这样了,一亿换女儿,钱刚绑肉票从未失手过。 郭亚龙猛然抽了钱刚一记耳光,他低声怒吼:“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怎么能够想到她?她小时候管你叫叔叔,你还给她买糖吃!” 钱刚甚至连脸也不揉,只是简短地回答:“我该死,出了事情,我必须离开香港,没有别的办法。” 郭亚龙知道,钱刚手上也许有他过去的证据,他相信他还是讲义气的。这一回,他跑路走了,对两人都有好处,早知如此,自己不如早点把钱给他。 “还有,七年前我和马来人做的一笔生意里就赚了一亿五。”钱刚说着,把右手伸出来,那上面只有四根手指,丢掉的一根是马来人切掉的,是的,他把这一亿看作是他的并不是完全不合理。 郭亚龙点点头,他知道,钱刚在告诉他,他以后仍是他的兄弟,尽管以后他不再需要兄弟了。 “我试试吧,一亿。”郭亚龙转身对律师招手,律师把手机递过来。 钱刚知道,他一定是有备而来的,现在,终于要开始动手转账了。 你听得见吗 现在,陆涛坐在电梯里,眼前一片漆黑,嘴被封着,他听不到那些与自己命运相关的信息,虽然那些信息搭载着电波,以光速在世界上飞驰着,但他却可以听到电梯门关闭的熟悉的嚓嚓声。这种声音他很熟悉,三年前,在设计“田园牧歌”时,他曾仔细考察过各种品牌的电梯,他看过奥的斯、莱茵、迅达、蒂森,还有日立、三菱、富士,最终,他为“田园牧歌”选用了迅达,他记得自己在设计时,为了在连接两座建筑之间的“空中彩虹”中增加自动扶梯及自动人行道,曾与米立熊有过激烈争吵,米立熊一笔勾掉了所有这些设备,使他的设计效果大受影响,最终,在他不懈的争取下,终用难以置信的低价拿下了江苏昆山的通力,使米立熊屈服。他还记得,调试设备时,在寂静的大楼里,他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内心充满了快乐。 每一个设计者都知道,当他的图纸变成真正的实物时,他会有一种创造者的快乐,而那种快乐如此单纯,以至于无法忘记。此刻,他的头靠在电梯的墙壁上,就重新听到这种“嚓嚓”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被安置在迅达电梯内,而自己所在的建筑内,在被打通的二三楼之间,有一条自动扶梯在运行,一定是通力。因为通力有一个技术特征,电梯在自动停止时,会震动两下,他知道,自己目前很可能是在一座公共建筑内,从电梯运行的情况估计,这座楼高达三十层左右,这是哪一座楼? 陆涛具有极好的记忆,他的大脑几乎全部用来存储及分析建筑的外形,只要有一个外形,他便能迅速构造出内部结构,接着,他甚至会作出建筑预算,这一切,Qī。shū。ωǎng。都是在他的头脑里自动进行。这使得他的眼光与众不同,在他眼里,每一座建筑差不多都是透明的,他的眼睛穿透外墙,直至内部空间:这里是走道,那里是风道,这里是机电间,这面墙会这样延伸。 当他被一双铁钳式的双臂抱进车内,在脸上贴上封条之后,他便开始计算他被带到了哪里,他用一手搭住脉搏,用以计算时间,接着根据自己向左倾斜或是向右倾斜,计算汽车的方向,他是如此专注这些事情,几乎令他忘记恐惧。 现在,他知道自己在巴黎新城中,他在努力回忆自己逛新城时看到的建筑,哪一座更可能是自己此刻所在。 忽然,他听到郭栩如的声音:“你听得见吗?” 此刻的郭栩如双手被反绑,眼睛被贴住,只有嘴里可以发出声音,她并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在看守,只是试探着出声,听听陆涛的反应。 一片寂静。 这时郭栩如才想到,陆涛也跟自己一样,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她甚至无法知道陆涛的方位,于是郭栩如压低声音:“要能听见就弄出一点响声。” 陆涛用头撞向背后的电梯墙壁,发出“当”的一声。 你看见我了吗 “我知道你在哪里了,你在我左边,你眼睛上也蒙着布吗?” 陆涛又撞了墙一下。 “他们把我嘴上的封条撕了,我可以用嘴把你的封条撕掉,同意吗?” 陆涛再次撞了一下墙,他便感到郭栩如向着自己所在的地方挪过来,她慢慢凑近他,她感到自己触到了他的身体。她探出头,她的嘴唇触到他的肩头,那是一件棉布上衣,她用鼻子拱一拱,又伸出舌尖舔一舔,接着,顺着那上衣,滑到他的脸颊上,他鬓角的胡茬儿轻刺向她,令她感到心跳加速,她寻到胶布的边缘,然后试图用舌头和牙齿揭下来,可惜的是,咬住的一个角掉了。她长出一口气,接着用舌尖顺着胶布的边缘向另一侧滑去,她感到陆涛在发抖,接着,他的肌肉也变得僵硬。 她停下来,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陆涛咬咬牙,接着放松脸部的肌肉,刚才的感觉令他完全忘记了危险,他只是在脑海中回忆郭栩如的样子。事实上,她每一次都是快速从他眼前闪过,没有留下牢固清晰的影像。他只是记得她向他滑来,然后滑去,像是一团儿立体的飘浮的颜色,他只对她有一个总体上的印象,那就是灵活而甜美。 郭栩如此时已得知,陆涛的嘴被贴得很严,于是她让陆涛的身体往下降低,开始用舌头探索蒙住他眼睛的那一块胶布,很快,她便找到一个皱起的角,然后就用嘴唇灵巧地把那个角折一折,让它厚一点,接下来用牙齿咬住,轻轻揭下,直至把陆涛的蒙眼胶布完全揭了下来,然后说:“你看见我了吗?” 陆涛看见了,她离他近得几乎触到,似乎可隐隐看到她脸上的毛细血管在皮肤下伸展,这时他才意识到她不仅聪明,还很漂亮。 “你看见我了吗?”郭栩如再次轻声问。 陆涛再次撞了一下墙壁。 “可以把我的蒙眼布摘掉吗?” 这当然有难度,陆涛现在只是能看见而已,他发现自己和郭栩如一起,被关在一架货梯内,货梯是他熟悉的迅达。他心中一喜,这电梯结构他熟悉,也许有机会逃一逃,但现在,他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嘴被不干胶贴得很牢,无法说话。 此刻,他看到郭栩如额头上的胶带露出一小块,没有被粘牢,他凑过去,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蹭,使胶带被揭开得多一点,但十分钟后,他只揭开了一点点,头上的汗一颗颗滴落在郭栩如脸上,他不得不坐在一边,快速呼吸着。此时,他意识到,目前最好使的工具就是自己的嘴,却被一层薄薄的胶带阻住了,他得想出别的办法。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郭栩如用嘴解开绑住自己的绳索,但她看不见,如何解得开? 陆涛开始寻找带有尖端的东西,他知道,只要自己把嘴凑上去,便能把胶带刺破,但是,哪里有带着尖端的东西呢? 她的耳坠?没有。她的发卡?没有。她的头发用一根皮筋绑住。不过,他看到了,在郭栩如Lotto运动夹克上有一条金属拉链,他凑过去,尝试着把拉链的抓手立起来,但不成功。此刻,他想到她可能留有指甲,于是用肩膀碰一碰她,试图使她转一下身,把绑在背后的手露出来,她不懂得,只是轻声问:“要我怎样?” 对不起 陆涛无法回答,只好再用力推她一下,她顺着他用力的方向,把身体挪了一个角度,好的,有眉目,他再用力拱她,使她慢慢地转了九十度,他看到她的手,已被绳索勒得通红,令他失望的是,她的指甲剪得很短。他只好直起身,忽然,他想到自己的手指也是可以动的,这让他恍然大悟。 “我完全是猪!”他在心里恨恨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转过身,用背后的手接近她的脸,他摸到了她的头发,向下,指尖触到她的胶带被翻起的一角,他捏住那一角,轻轻地揭,胶带揭开了。她转过身,她笑了,伏向他轻声说:“我能看见你了!” 陆涛点点头,把眼珠转向下,指着自己被封住的嘴,郭栩如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知如何是好。陆涛使劲咧一咧嘴,让她看到胶带中间的下面是空的,又用下巴指一指她的嘴,意思是她可用牙齿刺破胶带。郭栩如却仍未明白。陆涛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把被绑的手放到她面前,她明白了,用嘴开始咬绳索,很快,她居然把绑住他的绳子解开了。 现在,陆涛有了双手,他撕下了封在自己嘴上的胶带,张开嘴,大口地呼吸,一种重获自由的快感从心中升起。接着,他迅速解开郭栩如背后的绳索。 她转过身来,轻声对他说:“对不起。” 两人四目相对。 “你是谁?”陆涛放低声音问。 “我是好人。”郭栩如说。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抓你?” “可能是我Daddy的仇人。谢谢你向我伸出手,抓住我。”郭栩如的眼前,闪现出陆涛毫不迟疑地几乎是本能地向她伸出的那一只手。 “不用谢我。” “Daddy一定会救我们的。”郭栩如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陆涛再次环视周围,他知道,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把电梯门扒开,但电梯外一定有人把守着。 “你Daddy可能会救我们,也可能救不了我们,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自己救自己。” 郭栩如的眼睛望了一眼电梯四周,然后低声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害怕吗?” 还差多少 已是后半夜,郭亚龙站在渔船的船头,钱刚蹲在不远处的甲板上,一支接一支吸烟。郭亚龙的目光望向黑暗的海水,他在等待,律师景焕章用手机与他的会计一笔笔核对账目,这些账目他来时已准备好,只是做给钱刚看的。 黑暗中,景焕章挂了电话,对郭亚龙说:“德意志银行两点前可提现两百万欧元。” “还差多少?” “差五千七百万,会计说他在跟瑞士银行说话,做好后马上打入我们账户。” 郭亚龙点点头,钱刚站起来,走到船头,海风吹着他们的脸。 'Qī'钱刚把手枪掏出来,让郭亚龙看看,扔进海里,说:“谢谢龙哥,可能我以后永远看不到这片海了。” 'shū'景焕章从船舱里出来,说:“日本银行汇过来的一亿两千万日元到账了。” 'ωǎng'“还差多少?” “除去瑞士银行的钱,还差一千七百万港元。”郭亚龙看了一眼钱刚,钱刚很清楚这一眼的分量,如果他点点头,郭亚龙就不必麻烦了,但是他咬了咬牙,没有说话,他知道,郭亚龙有一亿。 郭亚龙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问景焕章:“新加坡那边怎么说?” “杰哥说他一小时应该可以凑齐了。” 跑 与此同时,在巴黎,两个看守郭栩如和陆涛的人,正在面对两只不断闪亮的手机,一只是郭栩如的,另一只是陆涛的,两只手机不时地有电话进入,主打人是夏琳,她给陆涛打了三次,给郭栩如打了三次,令她感到异样的是,为何两人同时不接她的电话。她知道今天陆涛要来接她,她还跟早走的郭栩如说过,要是在门前碰到陆涛,跟他说一声,自己半小时后就做完工作。 “半个小时,这两个人能从素不相识到同时不接我电话吗?”夏琳咬着嘴唇在家里扪心自问。 夏琳更吃惊的是,她正打着陆涛的电话,突然电话断了,再打,传来忙音,她换打郭栩如的,同样是忙音。夏琳感到火往上冒,她突然想起自己在与陆涛约会时,米莱打来电话,她把电话扔到楼下――难道他们俩也把电话扔掉了? 夏琳不知道,扔电话的是打手,她更不知道,陆涛与郭栩如正处在生死关头,只要接到一个短信,打手就撕票。夏琳猜对了一半,电话是被扔掉了,是被其中的一个打手重重地摔进了垃圾箱。 电梯里,郭栩如揉着红肿的手臂,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陆涛。 “我们能跑。”陆涛在她耳边轻声说。 “哪里?” 陆涛指一指电梯顶。 郭栩如立刻扶着电梯墙壁,蹲在地上,示意陆涛踩住她的肩膀爬上去。 陆涛在犹豫,郭栩如看起来很娇小。 郭栩如看着陆涛,再次用力点点头,低声说:“可以的。” 陆涛仔细看清电梯顶部,掏出兜里一串钥匙,然后踩上郭栩如的肩膀,去拧电梯顶上的螺钉。 郭栩如咬紧牙关支撑着陆涛。 陆涛成功了,他把电梯顶的铁皮掀开,自己蹿了上去,眨眼间,他已爬到顶上,接着向郭栩如伸出手臂。 郭栩如知道,自己将永远记住陆涛在生死关头,向自己伸出的手,她用双手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扣住,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她发誓,从这一刻起,她将不松开它。 陆涛用力,郭栩如一点点没入电梯上层。 追 海上起风了,船在摇晃,律师把最后一笔钱转入郭亚龙的账户,一亿凑齐了,郭亚龙伸手向钱刚要了一支烟,点燃后想了想,说:“我要马上听听我女儿的声音。” 钱刚拿起电话,拨号。守在电梯门外的看守接到电话,然后按开电梯门,电梯里空空如也。 然后他听到传来可怕的声音:“跑了。” “怎么跑的?”钱刚问。 “从电梯上头跑的。” “追!”钱刚叫道。 龙哥一把抓住钱刚:“不许动我女儿一指头。” 钱刚对着电话喊:“不要伤害郭小姐。” 然而守卫没有听见这句话,第一个守卫迅速钻上电梯顶,正好看见上面一层的电梯门将要关上,守卫人朝他们开了一枪,子弹贴着郭栩如的耳边飞过,击中电梯外的墙壁,陆涛拉着郭栩如迅速冲向楼梯间。他拉着她向上一层楼跑,他们两人飞奔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楼里显得非常刺耳,很远便能听到,而他们背后的杀手就是顺着他们的脚步声追来。 下降 陆涛感到头皮发麻,那一颗真实的子弹令他突然懂得,这不是游戏,自己与郭栩如就如同两只贴地跑的兔子,随时可能被射杀,他必须把这一切看作是一场噩梦才能面对。 对于这种被追杀的噩梦,陆涛一点也不陌生,他已做了十几年,在梦中,他总是在窒息中挣扎奔跑,直至那最后的时刻。现在,他的手紧紧拉住郭栩如的手飞跑,令他奇怪的是,郭栩如就如同一片影子一样,轻飘飘地跟着他,他跑得有多快,她便能跟多快。他跑过两条走廊,便知道这是一座双塔形的写字楼,他们所在的这一边正在装修、试电,所到之处,灯火通明,却犹如迷宫。 陆涛知道,要在这里面找两个人并不容易,因每一层有四个出口,外加一条消防通道,追杀他们的人已落后一层楼,他们并不知道他会从哪里逃生,他必须伺机带着郭栩如向楼下跑,出了大楼才会安全。 现在,他在一味向上跑,这样很容易被截住,他必须找到一个机会,确定向下跑的路线,因此,每向上一层,他便换一个方向跑,这样,只跑了四层楼,他便把每层楼的情况弄清了;每到一层,他便按一下电梯的向上或向下按钮,使追踪者猜不出他的意图;到第五层,他毫不犹豫地带着郭栩如冲入消防通道,然后向下跑。叫他感到高兴的是,就在他关上门的一刻,他侧耳细听,追他们的脚步声并未反应过来,反倒是曲曲折折地向上跑去。 现在最危险的是,下面有一个人拦在曾关押他们的楼层里,那个人若是想到消防通道,情况便会不妙,但既然追他们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条路,料想下面的人也不会想到,而且,那人要是守在电梯口,上下运动的电梯也会令他的判断力混乱。他叫郭栩如放轻脚步,向下移动,一层楼,又一层楼,他知道,他们正离地面越来越近。 郭栩如只是跟着他,抓紧他的手,她甚至没有想到松开后她会跑得更快。她的希望只在他身上,他跑到哪里,是上楼还是下楼,她全不关心,她只是感到他抓她的手抓得那么紧,一刻也没有松开。 一楼 陆涛知道,再下一层,自己就会到达一层,然而他对能否从一楼出去,毫无把握,消防通道是否被锁呢?如果绑匪全力截击,那么原来的那一个可能已在一楼等候,以防万一。若是这幢楼进行封闭施工,绑匪把消防通道也封闭,那么?(精彩小说推荐: ) 奋斗乌托邦(奋斗续集) 第 5 部分阅读 鼗鳎敲丛吹哪且桓隹赡芤言谝宦サ群颍苑劳蛞弧H羰钦獯甭ソ蟹獗帐┕ぃ蠓税严劳ǖ酪卜獗眨敲此潜悴豢赡艹鋈ァ?br /> 陆涛越接近一层,他便越担心,当他推动一楼的逃生门时,差点丧失理智――门被锁得紧紧的,是从里面锁的。 这说明他们完全封闭在这幢楼里,陆涛走到消防通道通往楼内的门边,轻推开一条缝,侧耳细听,外面没有一点声音,无论是脚步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陆涛意识到,因为楼体过于庞大,这几个绑匪并不能控制整幢楼,他们可能只是选择这座楼作为绑架的暂时停留地,即使他们事前对这座楼了解了一番,也不会真把每一层都弄清楚。同时,陆涛也知道,这种楼水暖电等各种设施会设在地下一层,此外,还有地下车库可通往外面,那么,他们最好去尝试一下。 他拉着郭栩如来到地下一层,叫他喜出望外的是,这里仍是灯火通明,他推开一扇门,扫视整个地下一层,空荡荡的地库中,那辆绑架他们的汽车就停在中间,陆涛刚要闪身出去,突然,那辆车发动了,接着,就开到停车场出口处停下,然后重新熄火,等在那里。 陆涛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有因冒失冲出而被发现,很明显,地下一层已没有机会。 他拉着郭栩如重新回到一层,让郭栩如到门边监视,自己定下神来,看看如何逃生。他发现了消防栓,打开,里面有一把消防斧,他拿下来,走到门边。他知道,只要自己劈门锁,两人就能逃生,但是,这声音会不会引来绑匪?绑匪手里有枪,有通讯联络,如果判断出他们的逃生路线,很快会追上他们,他们必须在绑匪之前跑到街上,那里相对安全。此时,郭栩如转回来,他对她扬扬眉毛,她一指外面,摇摇头,脸上现出微笑,再一指陆涛的斧头,又指一指那一把锁,她在等着他开锁。 陆涛再次回想了一下地下停车场的出口,正是他现在位置的反方向,也就是说,即使有人从楼上看到他们,也不会很快追及他们。他站到楼梯边仰头听上边的动静,他们所在的这一条消防楼梯悄无声息――那么,动手吧。 美丽时刻 陆涛举起斧头,用力劈向锁,发出的声音异常刺耳,只是三下,锁便开了。他扔掉斧头,推开门,拉着郭栩如,冲了出去,前面是一百米见方的空地,没有围墙,他们一口气跑到路边,一辆出租车迎面开来,陆涛和郭栩如伸手拦住,上了车。 司机用法语问:“去哪里?” 陆涛一指前方:“先向前开。”当汽车启动后,他问郭栩如,“去哪里?” “我应该回家。” 陆涛把手伸进口袋,竟意外地摸到了钱包,他拿出钱包,打开,向郭栩如展示了一下,里面只有二十法郎。郭栩如笑了,从鞋里一下子掏出五百法郎:“我有现金。” “请开到中国使馆。”陆涛对司机说,然后转头对郭栩如说,“我们安全了,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我一会儿要下车了,你以后有时间再讲讲这是怎么回事儿,晚上夏琳要问我奇…书…网,我就说遇到法国抢劫犯了。作为一个建筑师,我利用自己对建筑内部结构的熟悉,途经地下室的通风管、下水道,最后从巴黎街头的一个地下井盖儿下面钻了出来,接着顺利而安全地回家,最终只是损失了一部手机!” “不如我们一起到使馆。”郭栩如说。 “你现在还害怕吗?”陆涛想了一下,问道。 郭栩如摇摇头:“我刚才也没害怕。” 停了停,她似乎犹豫着说:“因为有你在身边。” 说罢,她不敢看陆涛,眼光飘向窗外。 陆涛笑了:“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不过我倒是很害怕,他们用的是真枪,我们很可能――不过他们一点也没把我们当回事儿,只收了我们的手机,留下钱包和钥匙串儿,让我们伺机逃跑成功。” 郭栩如看着陆涛眉飞色舞的样子,她认为他又简单又真实。 陆涛把头转向窗外,出租车正跨过塞纳河,河上的游船灯火辉煌,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浮在水上的闪亮的碎玻璃,他用下巴点一点那船,对郭栩如说:“看。” 于是郭栩如记住了那个美丽的时刻,那个时刻因刚刚受到的惊吓而显得异常生动。 你是作曲家吗 中国使馆到了,出租车停下,郭栩如下了车,陆涛对她招手:“再见,如果你能弄清是怎么回事儿,电话我,我可不想进去,一会儿一报案,会有很多麻烦事,借你的钱夏琳会还给你。” 郭栩如问:“你干什么去?” “英雄救完美女以后感到有点累,希望能回家喝点啤酒,看看法国电视节目放松一下。” 郭栩如想了一想:“也好,我这里一有消息就打夏琳的电话。” 陆涛一指前面:“看,坏人又来了!” 郭栩如笑了:“你就是想赶我走。” 陆涛:“你进去以后就安全了。” 郭栩如点点头,站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有一个问题,你是作曲家吗?” 陆涛笑一笑:“我不会作曲,只是在街头演奏过作曲家老贝的音乐,我们是同行,我主攻建筑。” 郭栩如冲他摆摆手。陆涛最后叫道:“你一进去就给夏琳打个电话,免得她不相信我。” 郭栩如点点头,她感到有点失落。 引爆 渔船上,郭亚龙的电话终于响起,电话的那一头是郭栩如:“Daddy,我在中国使馆,有人帮我,我跑了,现在没事了。” “你等在那里,后面的事我来处理。”郭亚龙说罢挂了电话,站起来,看了看紧张的钱刚,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长叹一声说,“你不该动我女儿!这你是知道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和手下人一起登上自己的游艇,钱刚眼看着游艇离去,他的手机响了,他知道,他们没有抓住她。 钱刚的手下人在看着他,他盯着手中持续不断地响着的手机,他接了电话,听了几句,突然叫道:“他们怎么可能对那个建筑那么熟悉?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等对方回答,他的手一松,手机掉入大海,他叫了一声龙哥,然后对着郭亚龙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 游艇里,郭亚龙看着越来越远的渔船,把遥控器从胳膊上撕下来,交给手下人,手下人提醒他:“还要走两百米。” 郭亚龙点点头。 渔船上,钱刚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汗一层层流下,风吹动他的头发,他显得很苍老。 游艇上,郭亚龙的手下对着渔船伸出手臂。 渔船上,磁性炸弹一闪一闪地闪着光,越来越黯淡。 郭亚龙闭上眼睛,律师景焕章点点头。 一只手指轻轻按下遥控器的按钮。 远处一声巨响,渔船炸得粉碎。 瞥见真理 在我们的头脑里,有些事情离我们很远,有些很近,然而,那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离我们很近,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可能”的世界上,所谓的生存之道,就是尽量处理好我们所能控制的,以便应付那些不可控制的。 有时,我们在互联网上,在电影里,看到别人在行动,某一个刹那间,我们会产生同情,产生感动,在那些刹那,我们被照亮,有幸瞥见真理,那一刻,恍惚之间,我们把别人当成自己。 End (精彩小说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