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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
“所以……因为不好受,所以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千万别放弃,还是活下去吧;因为也不那么难受,所以,如果真的无法挽回了,我也不吝再陪着李家的人死一次。[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前半句是对李暮阳说的。我若是刘老爷,看着独子如此凄惨,也必定想要李家承受同样的痛苦,而这最好的靶子自然是李暮阳。他自然也明白,所以昨夜才会那样安排。
现在想来,前几天他说教我理帐,等他不在了也不至于无措,大概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吧。可此时,我却真不希望他把心思都放在铺垫退路上。就算十年二十年后李家可以借我的手、借林彤腹中的孩子而重兴,此时失去的种种毕竟也已经成为缺憾、无法挽回了。
而后半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来,或许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吧。这半年多以来,我的全部生活都和李家的人们相连,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利用他们,直到现在才明白,如果没有老太太的宠爱、清竹她们的关心照顾、没有周围其他人的陪伴,我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或许就如我那天夜里的笑谈一样,只是个孤魂野鬼罢了。
虽然我这人又懒惰又没节操,但是,如果让我眼看着熟悉亲密的人全都身处险境,而我自己独善其身守着个飘渺的希望过活的话,我倒宁可破釜沉舟拼一次,大不了再死一回,反正这半年多已经是我额外赚来的了,也不算亏本。
李暮阳略带诧异地看着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敲门声又响起。
这次是店小二,来送茶水早饭。
我理了衣衫鬓发,开门接了托盘等物件。洗漱后和李暮阳一起坐在桌前。
我对他笑笑:“看来今天的饭菜还是一样又简陋又难吃呢。咱们可得尽早习惯,说不定以后要是进了牢狱,就只能吃到这种东西了。”
他眼神一黯,半天才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了?”我心里抽紧,生怕他再说什么丧气话。
他看着我,正色道:“要是进了牢狱,吃的东西可没有如此美味丰盛。”说完,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对我露出浅笑。
不知为何,虽明知是苦中作乐,但听到他这句玩笑话,我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也笑起来:“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等日后出来再慢慢补偿了。到时候我亲自下厨做点好吃的给你尝尝如何?”
他笑着点头。
因为这顿早餐实在缺乏让人欣赏之处,我只能抱着填饱肚子的念头把这些白粥和炒得没什么滋味的青菜尽快咽下去。不知道李暮阳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吃饭的时候,脑子里面在幻灯片似的过着在家时吃到的种种精致菜肴。这大概也算是画饼充饥自我催眠了,虽然饼甚至还没画出来。
我们很快用完了早饭、整好行李,便下楼了。王伯已在楼下大堂等待多时。
上路之后,我和前一天一样依旧趴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李暮阳则取了本书静静地读着。人都说最可怕的不是结果,而是等待宣判结果的过程。现在我就深刻的体会到了。虽然明知刘老爷要报复,也明知已做了所有能做的防范,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命运,但我在等待最终结局的过程中却还是难以平静,一直胡思乱想。我虽看着窗外,努力想放松情绪,可心里仍不时涌上一股股的焦虑之情,甚是难受。
“喂!”眼前的景色越来越让人感觉烦躁,我忍不住问道,“李家过去不是做过皇商么?难道在京中或者在官场竟然一个熟人都没有?”
李暮阳连书都没合上,淡然回答:“官场之人本就少有真情实意,祖父性情又实在过于率直急躁,与过去接触的数名官员大多都结了怨,若非如此,当初李家也未必就抽身退步离开京城隐居在此地。”
得,我本还指望像众多小说中一样,有个救世主样的高官突然帅气的出现摆平这一切麻烦呢。看样子,不再出来些秋后算账的就已经万幸了。
我苦着脸嘟囔:“为什么呐!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这么倒霉你还能毫不在意的样子……”
李暮阳轻笑了下,又继续看书。
我却安静不下来,仍觉得烦闷焦躁,时不时对他唠叨几句。终于,他放下了书卷,无奈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要不,我还是先给你把休书写好,让你安心吧。”
听了这话,我一愣,然后劈手抢了书,卷成筒状,冲着他的头和肩就砸下去。边砸边小声骂:“刚才都白和你说了,你还要败坏我名声到什么时候!你这人真是生来克我的是不是!”
他也不恼,只侧了身躲着,虽然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根本躲不掉。半天,他才笑叹:“我只随口说了一句,你就这样。难道你不记得过去怎么对我的了?”看我停了手,他又低笑:“现在也该消气了吧?亏得我还当你收敛了,没想到现在反而变本加厉,竟是连一点妇德都不讲了。”
我气得牙痒,把书掷给他,又低声骂:“别以为现在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你再敢挤兑我,我就真给你做点不守妇德的事情来让你开开眼!”
他没再答话,只浅笑了下,用手把被我揉皱了的书页慢慢展平。
此时,马车似乎转了个弯,驶入一条沙土小路,比方才颠簸得厉害许多。我又撩开窗上挂着的帘子,向前方眺望,只见隔着开阔的农田,远处错落着许多低矮的房屋,看起来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
李暮阳一手撑在我身侧的车厢壁上,也俯身过来张望。我缩了缩身子,尽量不碍着他的事。好吧,我是嫌他的垂下来的头发蹭到我的脸上实在太痒。
他并没意识到这些,似乎在仔细辨认什么的样子,过了一会才说:“这里应该就是你家所在的村子了。”
“哎?这么快就到了?”我做好了在马车上再颠簸一天的准备,没想到中午时分就到了目的地。
“因为着急,所以王伯赶车比通常略快了些。”
我继续向窗外看着。车子进入村子后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村西小河边的一间院落外面。
“少爷、少奶奶,已经到了。”随着这句话,我明显感到马车一颤,想是王伯跳下了车。随后,车门被从外拉开,王伯恭敬地站在一侧。
李暮阳示意他去敲门,然后也下了车,仍像昨天一样伸手扶我。
我拍开他的手,自己跳下车,扭头对他轻哼了一声,故意做出活力无限趾高气扬的样子。要知道,我昨天那是一时短路,可不能让他就此把我看扁了、觉得我和林彤一样是那种柔弱娇贵的小丫头。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没说什么。
我仔细打量着我名义上的娘家。目测看来,院子的大小和普通农家没有什么区别,泥制围墙大约有一人高,大门比围墙略高一点,是普通的厚木板拼成的,上面清漆斑驳。我在心里感叹,看来,陆家真是败落了,那陆老爷在世、为官的时候,就算说不上多风光,但总不该是这般光景。
我正想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站着一位看起来四十来岁、体态微胖的妇人。我看她面容温和慈祥,但却并无贵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夫人。而她看到我,一时间愣在原地,神情时悲时喜,半天也没说话。
“徐姨,夫人近来身子可还好?”李暮阳对着门口那妇人询问,一边暗中对我使了眼色。
我明白过来了。那天听来报信的伙计说过,这徐姨服侍了陆夫人几十年,想来是终身未嫁的丫鬟之类的角色。
徐姨也回过神来,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赶紧招呼我们进去。
“姑爷、小姐,还有这位……来来,快请进。你们看我,年纪一大做事也不经脑子了,竟让你们在门外站了这许久。”她边絮叨说着,边在前面引路。
院内是三间房子。徐姨引着我们往正屋过去,那里大概就是陆夫人的居处了。我左右看看,左边房子很小,而且简陋,一边堆着木柴,想来是厨房仓房一类的地方;而右边的屋子要大些,也许是客房或徐姨住的地方。我来不及细看,徐姨已到了正屋门口打了帘子,冲我们笑道:“夫人这会正在睡中觉,也快醒了,大家进屋略等等吧。”
“是谁来了么?”徐姨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一个询问的女声,温柔中带着些疲惫。卧室的门也同时开了。
“娘!”我抬眼看到出来的人,胸口突然一阵窒息般的难受,不由自主喊了一声。
“红叶?!”刚刚推门出来的妇人怔在了原地,泪水顺着她白皙削瘦的面颊流下,“红叶,真的是我的红叶……”
我胸中更痛,急忙过去抱住她。[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她削瘦的肩微微颤抖着,半天才伸出手也拥住了我。
三十二 病因
我们进屋寒暄几句之后,徐姨便引了王伯去客房,随后又端了茶水糕点上来。
我不懂茶,但也能品出,这茶只是苦涩、几乎没什么清香之气,与平日在李府所用之茶,不知差了多少。
陆夫人似乎有些尴尬,看着桌上茶点,对李暮阳笑道:“此处不比你们家,简陋得很,姑爷还请……”
“您言重了。我这些年时常在外奔忙,也不曾来探望您,本已失礼之极。这次陪红叶回来,自是希望能帮您分些忧,还请您不要见外。若有我们能做之事,请您千万直接吩咐就好。”李暮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旁边却只是想笑,暗地里将手垂在桌下使劲掐了他一把。又趁着陆夫人起身去招呼徐姨的时候小声嘲笑他:“你平时在生意场上就这么说话的?真虚伪呐!”
他瞪了我一眼,也压了声音:“你也不看看自己怎么讨好老太太的,现在倒来说我?”
哎?这怎么能一概而论,我那不是为了生存需要么,绝对是无比正义的行为啊。我正要反驳,忽然听得门口徐姨一声惊呼。
我回头一看,见陆夫人捂着胸口就要倒下去的样子。
“娘!”我赶紧跑过去扶住她,连声问,“您怎么样?可是胸口疼?要不要紧?”
陆夫人按着胸口,脸色惨白,没有回答,这让我更加着急。我看向李暮阳,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红叶,别急,你先扶着母亲休息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来。”说着便快步出了门。
我和徐姨一起扶着陆夫人在床上躺下,又给她轻轻揉着胸口,半天,见她脸色稍微好转了些,这才略放了心。
“徐姨,这究竟怎么回事?我娘病了多久了?”
“没什么大事,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你别总惦念着我。”陆夫人抬手制止了正要回答的徐姨,自己故作轻松地答道。然后又问:“倒是你,红叶啊,听说你二月里受了伤?有没有什么事?现在可全好了么?”
有事,有大事。不仅没好,而且都已经死了。
我心里哀叹,但只能强作笑脸:“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哪有什么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陆夫人闻言强撑起了身子询问。
我赶紧扶她重新躺好,才说:“您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病后把过去的事情倒忘了大半罢了。”
她闻言,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声音也带了些哽咽的调子。
“孩子,你受苦了啊……”
陆夫人拉我坐在床边,又示意徐姨离开,这才又细细询问:“你去年回来时,我看你神色郁郁寡欢,后来又听说李家少爷待你始终不冷不热、还给个青楼女子赎了身带回家来。你不知道,娘心里有多难受。现在他对你可好些了?你婆婆她们待你如何?那房妾室呢,可曾刁难你?”
我有些心酸,但也觉得哭笑不得。前者是为了陆夫人忧虑女儿的一片心意,后者则是……我该怎么和她说呢,难道告诉她李家上下都对我很好,我几乎一手遮天,只有我刁难林彤的份儿?
陆夫人见我一时没有回答,忧愁之意更深。我赶紧握了她的手笑道:“娘,快别多想了。你也看到了,相公待我很好。在家时,老太太和太太都喜欢我,妯娌相处也很融洽。倒是您,现在只有徐姨一人照顾,我真是放心不下。那天听人说您病了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说到这,我想起来马车中还放着带来的药材补品,刚才忘了拿出来。于是又说:“对了,我们这次回来,给您带了些补品,我这就去取来。”
说着,我出了屋,到院子里停着的马车边上,拉开门翻找起来。徐姨见状,也过来帮忙。我取了药材,又拿出了我和李暮阳的行李一起递给徐姨,请她一并拿进屋去。
“红叶,母亲怎么样了?”我正和徐姨说着话,院门开了,李暮阳的声音跟着传过来。
我回头看他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想来该是大夫了。
“现在痛得已经轻了一点,但还是请大夫赶快去瞧瞧才好。”我一边说,一边让徐姨引大夫进屋。我自己把李暮阳扯到一边小声说:“陆夫人似乎对你做的孽耿耿于怀呢,你可得记得,这几天小心应付,别让她担心,这样说不定她那病还会好得快些。”
他垂了眼帘,轻轻点了点头,答应道:“这是自然。”
我本以为他对我这话多少会有些不快,此时见他如此反应,倒楞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他大概是又想起了因无心之错而害了陆红叶的事情。
过去,我巴不得他因此难受,见他这样,还不早溜到一边偷笑去了。可经历了昨天那些事情之后,我现在却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反而心中有些酸涩,快走到门口时又拉住他,小声安慰道:“你不是说过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既然没法挽回,便要打起精神把心思放在以后的事情上。何况,陆夫人的病是因何而起,现在还不得而知,你千万别因此过于自责。”
李暮阳转了头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勉强一笑。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为我担心。”
“喂!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对他呲了牙,装出恶狠狠的样子。
“放心,”没理会我故意的挑衅,他依旧平静回答,“在那些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无论如何我都会撑下去的。”
我喉咙一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默看着他推门进屋的背影,心中觉得更加酸涩沉重。
“小姐!……小姐?”徐姨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哎?”我回过神来,见外屋中,那老大夫正坐在桌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忙把无关的事情全都抛开,问道:“大夫刚刚给我娘诊脉,觉得是怎么个病状呢?”
老大夫自顾自捻着数寸长的胡须,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这病老朽也是第一次见到。夫人脉象的确如久病之人一样,但却看不出有什么实症。可若说没病,却又心痛得厉害,听说这些日子发作愈发频繁。老朽可真是被难住了,还请各位另请高明以免耽误诊治。”说罢,他叹着气摇了摇头,也不让人送,自己便出去了,留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天,李暮阳轻轻叹了一声,向徐姨问道:“母亲这病是二月何时初次发作的?可否请您详细说一下当时的状况。”
我愕然看向他,他却侧了头不与我对视。
徐姨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回答:“夫人这病是在二月初犯的,那天……对了,那天是二月初七,正是小姐的生辰。夫人本来正在拜佛祈祷小姐能健康平安。”她指了指客厅一边的一处小小佛龛,又继续说:“可突然,我见夫人就呻吟了一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好久才醒过来,说是心痛的厉害。”
李暮阳又问:“当时是什么时辰?”
徐姨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这……我记得是午时末,刚用过午饭的时候。姑爷,这个难道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李暮阳没有回答,反而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回想了下最初感觉到的疼痛、恍惚的昏睡,还有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傍晚时分的昏暗天光……这样想来,我的灵魂被错植入这个身体的时候,大概很有可能是中午吧。
此时,我倒宁可这时间对不上,可偏偏……
我叹了口气,对李暮阳点点头。他神色更加黯淡下去,许久才勉强笑了笑:“去看看你娘吧,难得回来一次,别总在这里坐着。”
我知道他必然自责,但此时也无法说什么,只在经过他身边时默默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正在这时,里屋的门也开了,陆夫人扶着门站着。她面容憔悴,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在我开口之前,陆夫人便先吩咐道:“徐茹,你先去准备晚饭吧。”
这明显是支走徐姨的话,我不禁有些诧异。徐姨或许也看出了陆夫人的反常,并未多问便退出去了。
待徐姨走了之后,陆夫人深深看着我,眼眶又有些泛红,她招手叫我过去,细细抚着我的脸。
“娘,我……”
她摇了摇头,凄然笑道:“红叶,你究竟……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红叶啊……”
这转变来得太快,我一下子僵住,不自觉地回头看李暮阳的反应。果然,他也不明所以,一脸惊讶。
或许,我们的反应让陆夫人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吧。她垂了手,脱力一般靠在门边上,半天才低低叹道:“方才我透过窗子看见你们在院子里说话时,就觉得不对。刚才隐约听到你们问的这些事,更加明白了。红叶自幼性子腼腆顺从,既嫁了人,便定会死守着妇道人家的规矩,应该不会那样仰头与夫君随意谈笑。再加上……”陆夫人眼角又滚下一滴泪,她强忍着哽咽说道:“二月初七那天,我正在颂佛之时,忽然恍惚见到红叶进来对我拜了三拜,又流泪说请我保重身体……我一下子心口痛得连呼吸都不能了……”
我无言以对。此时反驳或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但又实在不忍对她说出红叶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
见我不说话,陆夫人擦了眼泪,叹道:“不必如此。我虽不知你究竟是谁,但你此时还能想着来替红叶看看我,我也该谢你。”
我任陆夫人拉着我的手,恍惚看着她的样子。突然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的从心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死死咬住嘴唇,向前伸出手臂。但还来不及抓出什么,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缓缓扭曲模糊起来,耳边只剩下越来越分明的血液奔涌的声音。
这就是陆夫人受过的痛么……陆红叶会回来么……我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许多话没来得及说,是不是已经再没有机会……
这些念头一下子涌进脑海中,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
李暮阳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但实在听不清楚。
眼前渐渐只余一片黑暗。
三十三 记忆
好疼……全身都在痛,但最痛的还是左侧的肩膀和手臂。
是被出租车撞到的关系吧。那个在雪天飙车的不长眼睛的混账司机!老娘要是被撞残废了可怎么办呐……
耳边隐约有哭声,似乎是老妈。
我真想赶紧安慰她几句,告诉她我没事,可身体完全动不了。
随后,更加纷乱的声音传来。陌生的男性嗓音发出一个个指令,似乎是在抢救什么人。是我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疼痛感也渐渐消失了。我正在疑惑,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嘶哑的悲鸣。
我的身体似乎就在同时变得轻盈起来,周围的一切也都渐渐分明了。表情严肃、身上染满了血的医生,强作镇定却明显地在颤抖的我的父亲,还有扑在我身上哑着嗓子痛哭的母亲……我低头看着我的双手,与往常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当我拥抱家人的时候,他们没有丝毫感觉,母亲的泪水也透过我的手指滴在床上我惨白的脸上。
一股澄明却悲伤的感觉贯穿了我的全部思维。这就是最后的分别么。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他们呢……
“老爸,老妈,别难过!大不了我在阴曹地府等你们几十年,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可别再哭了啊!”虽然明知他们听不到,我还是使劲喊出来,“还有,中国的教育真是讨厌,害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和你们说……这些年,谢谢你们,还有,我爱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妈突然扭过头向我的方向看过来,似乎能够见到我的样子。她喊着我的名字伸出手来,我正要抓住她的手,却被突然袭来的一股力量向后拉去,病房内的场景迅速模糊远去,周围只剩一片黑暗。
我心里是清楚的,这和我过去在书上读到过的濒死体验没什么两样。沿着这条黑暗的甬道走下去,尽头隐约显出光亮的地方,应该就是天国了吧。我身心都没有过多的痛苦,但却不想动,一步也不想走,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向着前方踏出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到人间,心底残留的遗憾也再无法圆满。
这片黑暗似乎冰冷又似乎温暖地包裹着我,身处其中,感受不到任何欣喜或者恐惧,一切都仿佛是理所当然而又淡漠无比的存在着。时间缓缓地、也可能是急速地在我身边流逝,不知多久之后,前方的光明黯淡下去,而这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材娇小瘦削的年轻女孩,相貌普通,神色温和却透出悲伤。她的曳地白裙在黑暗中散出微弱的柔和光晕。我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过去,几乎是同时,她也看到了我,向我走来。
就在与她的手相握的一瞬间,她眼底的悲哀和不舍穿到了我的心中,而她的表情也微微有了变化。
黑暗慢慢散去,也可能是变得更加浓重。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从我与那女孩交握的手指开始,沉重而实在的触感一点点蔓延开来,意识也变得模糊。
“嗯……”
思绪再次从混沌中聚拢的时候,左侧胸口闷闷的疼痛也逐渐清晰起来。除了疼痛,还有肩臂处沉重的感觉。
车祸的关系?
得赶紧告诉老妈我没事,我可不想再听她哭了。
我使劲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又眨了眨眼,雕着简单花样的床顶映入了我的视野,稍微侧头,淡黄色的帐子被挽在床柱边上……
哎?!床帐?!
我……难道……
正在我呆呆地努力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的时候,肩膀附近忽然一轻。
“红叶,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李暮阳坐在床头一张椅子上。他看起来神色疲惫,眼眶下面有淡淡的阴影,发丝也有些凌乱。
“红叶?”见我没回答,他又问道。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声音哑的厉害。
“李暮阳。”我也哑着声音轻声叫他。
“嗯?”他轻轻吐了口气,神情柔和了许多。
“你刚刚是不是睡着了?”
“嗯。有些累了。”
“你真是个笨蛋呐!”我白了他一眼,“我是病人啊,可现在我肩膀都被你压麻了你知不知道!”
他一怔,然后微笑起来。
“喂!你还好意思笑!”
“因为你实在……”他依然笑着看着我,“明明刚醒过来,就这么张牙舞爪的。”想了下,又补充道:“不过,这也正是你的风格。”
明明只有几天,我却觉得他似乎很久很久没用“张牙舞爪”这几个字形容我了,此时倒觉得有些亲切。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看着李暮阳,慢慢说:“如果回来的不是我怎么办?”
他脸色微变,没有回答。
我笑了笑,又说:“我想起来了,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我其实是见过陆红叶的。”
“别乱说。”李暮阳带着些责备的语气。
“不是气你的。真的,我见过她,在我死亡的时候。”
他敛了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行了,我脸上又没有花,看什么呢?”我使劲抬起有些酸麻的左手推了李暮阳一下。活动的时候扯着胸口还有些痛,但已经不严重了。我暗自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徐姨将门推开了,小声说道:“姑爷,我来照顾小姐就好了。您一定得歇一会了,不然您再病倒了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我眨眨眼,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暮阳。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徐姨那边又清了清嗓子,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我赶紧插嘴:“得了,你们都别争,该干嘛干嘛去,我已经好了,不用人看着。”
“小姐?”徐姨大概刚才一直没发现我已经醒了,显得有些吃惊。回过神来,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小姐,您可算醒过来了,这几天夫人和姑爷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哦,对了,我这就去通知夫人!”说着,她便回身往外走。
“徐姨!不必了。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李暮阳出声制止了徐姨。我这才注意到天色灰白、光线暗淡,似乎是凌晨的样子。
我想了想,问道:“徐姨,我娘是在休息么?”
“夫人哪有心思休息,夜里姑爷替她来守着您之后,她仍安不下心,我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合衣小憩了一会。”徐姨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忧虑。
“既这样的话,便有劳徐姨请我娘过来吧。”
我琢磨着,陆夫人心地善良淳厚,虽然知道我不是陆红叶,但也不会忍心让我自生自灭,何况我昏倒时的状况诡异,搞不好她会以为是自己的过错也说不定。若真是这样,还不如我尽早把话跟她挑明了更利索些。
徐姨略犹豫了一下,便依言出去了。不久,陆夫人便在她的陪同下进了屋。
李暮阳站起身来,向侧面退了两步,让出床前的位置。徐姨扶陆夫人在床边椅上坐下。
我看陆夫人此时面容憔悴的程度不下于李暮阳,知道他们应该是交替守着我这病号呢。又想到陆夫人自己本就久病,心里难免歉疚。
“暮阳,你送徐姨去歇着吧,再帮我倒些水回来,我先和娘说几句话。”我先开了口,仍是伪装的官方措辞。待两人走后,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对陆夫人道谢:“陆夫人,您本在病中,还不辞劳苦照顾我,实在让我非常过意不去。现在我已无大碍,还请夫人您多主意自己的身子,好好休养才是。”
陆夫人眼眶湿润,微张了口,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极轻地点了点头。
我深吸了口气,将思路理顺。我得在李暮阳回来之前把前言说完,免得让他听到了,再觉得自责。同时,也更是避免他与陆夫人两人对质,弄出些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最终在兜兜转转把我绕进去。
“夫人,红叶她正是二月初七离世的。这事多少和李暮阳有关,但却也不全是他的责任,请您不要怨恨他和李家。”我顿了顿,又请求道,“另外,也还恳请您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时至今日,李家或将有困境,我这半年多受了李家上下许多关照,无法袖手旁观,恐怕还得继续借用红叶的身份。”
陆夫人面带苦涩微笑。我知她是答应了。于是又说:“还有一事,我本不该说。但既到了此时,我想,还是让您知道更为合适。我本生于于此完全不同的世界,伤重之时魂魄离体才附在了红叶的身上活转过来,因此自然是不记得她经历的种种事情的。可是,这身体似乎却还残留着她最强烈的感情,其中也包括了对您的思念。”
其实这身体保存下来的感情中还有对李暮阳的不舍,不然我当初听人提到陆红叶的痴情事迹时,也就不会心痛。当然,这就是与陆夫人完全无关的事情了。我现在只希望陆夫人能够明白,陆红叶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她,哪怕留下的仅仅是一具被我占据了的身体,母女连心的这份感情,却始终没有消散过。
美好的封面哦~~~
哦哦~这是多么有爱的图啊……啧~看看我家女儿那腹黑的表情……
戁君姑娘,我耐你呀……愉悦地飘走~
三十四 变故
“红叶……”陆夫人怔怔地凝视着我,许久,终于哽咽出声。
听到陆夫人压抑的哭声,我心中一酸,本来残留的闷痛也加剧了许多、似乎又变得锐利起来。我赶紧按着胸口躺下,生怕再不争气地出什么差错。
可疼痛并没随之散去,反而渐渐厉害起来,不一会,我已无法平躺,只能侧卧蜷了身子,右手握拳用力抵在心口之处努力与剧痛抗争。
“红叶!又痛了么!要不要去请大夫来?”就在我又痛得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李暮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说不出长句,只勉强摇了摇头,挤出个“不”字来。
可刚摇完头我就想抽死自己算了。我究竟干嘛呢这是!我又不是那些视死如归的革命烈士,都疼成这样了我还死撑什么呢我!可此时偏偏连推翻前言的力气都没了。
“嗯……疼……”
我突然觉得上半身被托了起来。原本抵在胸口和床铺间的右手没力气再抬起,自由落体地垂到身侧,心口一空,又针刺似的锐痛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凑到了我的嘴边,一股难闻的气味。我下意识地微侧了头。却听李暮阳柔声劝道:“把这药喝了,喝了之后就不疼了。”
我呸啊!拿我当那智商低下情商为负的林彤呢?这病要能吃药好起来,陆夫人也不至于病成这样了。这母女俩——至少是她们的身体都一个德行,弄得我也跟着受罪。
我有气无力的腹诽,可又涩又苦的药汁还是一点点流进嘴里。真没人权呐!
不过,说起来,这次虽然痛得要死不活的,但意识却一直清晰。这究竟是好是坏,我也想不清楚。
“陆夫人,红……她现在又病起来了,怕是一时半会没办法与您交谈,还请您先去休息吧。待她好些了,我再去请您。”
我听到这句话,真想骂李暮阳两句。事情一暴露,就连母亲都不叫了,直接给改成了“陆夫人”。这什么人呐!好歹她也是你死去老婆的妈对不对……
床边传来椅子移动发出的轻微响声,似乎是陆夫人要起身离去。我赶紧使劲睁开眼睛,拼尽全身力气唤道:“夫人留步!”一句话说完,胸口又针扎刀绞一样疼起来。
“红叶?!”李暮阳显然极惊讶,他揽住我的手臂加了些力气。
喂!至于吗……我现在这德行又跑不了……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靠着他,尽量平稳地缓慢地呼吸,自我催眠现在疼得轻了一点,又轻了一点,再轻了一点……过去看书上说,精神作用是很重要的。我现在就要拿我这穿越来的精神对抗陆红叶留下的造反的身体。
或许是我的催眠有了功效,也可能是因为没再看到陆夫人流泪的样子,当然也有那么微小的一点点可能是我后面那个尽职尽责安抚我情绪的靠枕发挥了点作用。总之,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那种让我呼吸困难的剧烈疼痛已经散去了大半,我终于能蚊子似的哼哼几声了。
我艰难地再次撑起无比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暮阳担忧的样子。我依旧倚在他肩上,略偏过头吃力地小声笑道:“甭担心,咱们现在是革命同志,我才不会那么没出息的叛变革命先领便当呢。”
他神色怪异地看着我。估计是理解不了我玄妙的表达方式。
“陆夫人,”我用轻飘飘的声音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当初我伤重死去之时,心里仍有眷念,因此不曾踏上黄泉路。反而一直被困在一片黑暗之中。”
陆夫人脸上现出不解之色,她向前走了两步,坐在床边握了我的手。她的手几乎和我的一样冷,说实话,握起来很难受。我努力不去注意手上冰凉的触感,继续说道:“后来,就在那黑暗之中,我见到了红叶。我能看出,她心中也有种种牵挂。”
“她……红叶她……”陆夫人开了口,却终究也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露出个笑容,希望看上去不那么税伞?br />
“别担心。我们相遇之后,我才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我想,她大概也进入了我原本的身体才对。我父母是极好的人,必定会好好爱护照顾红叶的。”我又笑了笑,“而且,我那身体没什么宿疾,她该不会染了这心痛的毛病才对。”
这话一说出口,李暮阳揽在我腰上的手又微微使了些力,而陆夫人则神色复杂地一直盯着我。
“夫人,你不必过于忧虑红叶的事了。不妨就当女儿远嫁。而她最为放心不下的,正是您的身体,或许正是见您病痛忧心,这副身体才有所感应以致心痛难忍吧。您就当帮我个忙,可千万别再伤心落泪了,再这么折腾我,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些。”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算是再也没力气了。我这人好面子,知道再开口肯定是电视剧中那些龙套垂死时的断续破碎言语,索性闭了眼睛自己歇着了。我觉得我这话已经说到家了,如果这陆夫人还死钻牛角尖的话,我也没辙,只能熬过今天,然后趁着夜黑风高赶紧撺掇李暮阳带我溜走,眼不见心不烦——呃,是眼不见心不疼。
陆夫人没说话,我不知道她的表情如何,也实在没力气、更没心情睁眼再看。只觉得她放了我的手,似乎起身静静离去了。
我松了口气,慢慢卸了全身的力量。很快深深的倦意便袭上来。
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中途也许醒了两三次,但除了醒来这件事本身,还来不及记住其他什么,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终于再次清醒的时候,似乎又是天色将明未明的凌晨时分。我暗自苦笑了一下,这时候挑的……看来我还真就是给人找麻烦的命。
仔细体会了一会,除了身体沉重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良感觉,至少胸口是不再痛了。不过,此时陆夫人并没在屋中,所以也不好判断陆红叶这身体是不是真的停止造反了。
“喂。”我歪了歪脑袋,和仍守在屋子里的李暮阳打招呼,“你怎么还在这?我又死不了,你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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