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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将此玉雕琢为一只玉镯及一件香囊。[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老太爷自留了那件香囊,而玉镯即是他送给太夫人的定情之物。自从那一代起,李家便渐渐显富,而这两样东西也代代传下来,几可算作家传的宝贝了。”
老太太说到此,兀自停住,颇有深意地看着我,半天方有说道:“若是过去,这东西我是万万不会给你的。可自你二月病了一场之后,行事为人与以往大有不同。我这些年就觉得李家颓势渐现,而这些晚辈媳妇竟没有一个能担得起家业的,更觉忧心忡忡。可喜你病后虽性情急躁了许多,但也还算有分寸,加之暮阳又是外和内刚的性子,你与他恰好能够相互扶持。虽然你们尚且年轻、未经多少世事,但假以时日,该是能撑起这个家的。若如此,我也能安心闭眼了。”
我听着老太太的叙述,下意识摸向左腕,手中却没有熟悉的温润触感,这才猛然惊醒。
“如此说来,那……”
“你要问那香囊的话,自然是在暮阳手中。他虽有三位兄长,但论心志坚忍却都不及他。只是如今……却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含糊。那不知能否保全的,究竟是香囊还是……已不得而知。我心中一阵酸涩,不由叹了口气,向后靠上了散着霉味的冰冷墙壁。
“红叶,”老太太却明显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又继续说道,“命你掌家的前一天,我已与暮阳谈过,那林彤虽然年轻漂亮,但终究不是担得起风雨的人。待我闭眼之后,李家所能倚靠的,在内仅有你陆红叶一人。暮阳他虽偏爱林彤,但也并非不明事理,当日也应了我。往后,若是还有机会重见天日,李家可就交给你们二人了!”言毕,又握了我的手低叹:“红叶啊,我知你不会与过去抱着一样心念,可却还是盼你别再冲动行事,往后与暮阳好好相处、举案齐眉才是……”
老太太说话时,本来其他几人都沉默不语,此时却也都靠过来哽咽着轻声安慰。
我这才明白,或许有许多事情,我以为瞒得很好,却始终还是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而她一直以来对我的宠爱不过是出于那一份信任罢了。
我的手本被老太太握着,现在又加上了太太、三姑娘和二少奶奶。
到了这一瞬间,感受着每个人手上本是冰冷却又似乎温暖的温度,我终于发自内心地觉得,无论过去我是谁、有着怎样的生活,此时,即便只是为了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待,我以后,只是陆红叶罢了。
家人,其实并不是指有血缘关系的那些人,而是期待、爱护和无条件相信你的人。而于我,便是李家这些人,以及远在百里以外的陆夫人。
虽然到此时为止,已经有许多无奈悲哀之事,但即便为了这些期待和关心,我也不该放任自己消沉下去。
理了心情,我抬了头对几人笑了笑:“请老太太和各位放心,待到此事查明、咱们重见天日的时候,我必将倾尽所能以不负所托。而今日之事,虽然突然,少爷却也猜到了些,也做了些粗略安排,老太太、太太还有二嫂、妹妹,请千万忍耐,相信此事终会有转机。”
虽说此事是否告知众人,结果都不会改变,但事已至此,再瞒着的话,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我低头向老太太告了罪,又将李暮阳当日所做推测大致讲了一遍。末了,又叹道:“虽然少爷早已预料到这一场风波,但却终究还是未想到事情来得如此让人措手不及。他前些日子一直想让我避出去,可我却觉得外面奔波打点之人,有了林姨奶奶和清竹她们几人,该是够了,而我……这事一来多少算是因我处事不够圆滑而起,二来,我倒也还有些奢望升堂之日能巧言说动那县太爷一些……”
三姑娘本来沉默了许久,听到此处,却带着些怯怯的表情开了口:“四嫂,大嫂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错。那事若传出去,她也是难免律法严惩,届时不光是她,整个刘家也都得受了牵连。只是没有想到,当初留了几分善意,没有将此事知会刘老爷,到现在反而埋下了祸患。”
我有些诧异地看她。
家中众人都只知三姑娘性情羞怯腼腆,平日很少言语,常常整日在房中刺绣或于书斋中读写,但今日听她这番话却并不像是一味柔顺、毫无见地的大家闺秀。
我还未开口,又听老太太叹道:“正是。此事若说起来,我的责任倒多于红叶了。红叶不知那刘素婵胆怯懦弱,我却是知道的,当日便该料到她会受不住而羞愧自尽。可如今,即便真说明白了是谁的错,恐怕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可有什么转机才是。”
不愧是老太太,虽然当初急怒之下几乎病倒,可一旦镇静下来就仍是我们这群人中的顶梁柱。我正要点头,但回味老太太那句话时,却体会到了一丝微妙含义。她说我不知大少奶奶的性子,究竟是指我“失忆”,还是……
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沉重的牢狱大门开启之声。随即便是牢头几近谄媚的一番“请小心脚下”之类的嘱咐伴着脚步声慢慢靠近。
女牢本来就少有犯人,此时无论是官员还是探监之人,恐怕都有不小可能是与我们有关。我回头看看老太太和三姑娘,她们也是一脸严肃。
渐渐的,人影出现在牢狱栏杆之外。一名狱卒打扮的人手捧油灯向前踏了一步。借着昏黄微弱的灯光,勉强看清另一人。他身材高大,约摸五十岁上下,但鬓发已如霜雪尽染,眉间竖纹如刀刻般,为一张算得上相貌堂堂的脸孔添了几分戾气。那人看向我们的眼神充满恨意,我想,或许他就是那刘老爷吧。
果然,老太太长长稳稳地吸了口气,沉声缓慢开口:“亲家老爷,许久不见了。可惜此次地方不对,我这老婆子没什么东西招待你了。”
刘老爷本是居高临下的态度,此时听了这样言语,脸色微变,似乎恨意又添了些。他眯了眼,阴冷的目光从我们每一人脸上扫过,半天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这人哑巴了的时候,他终于咬着牙挤出几句:“不必高兴的太早!当今圣上自是心怀仁德,可就算你们这些无用妇人逃得了一命,我也让你们李家断了后!让你们也尝尝我受过的罪!”言罢,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摇曳的模糊光线很快不见了,伴着牢门再次关闭,我们所在的女牢又陷入了寂静。
我吐出胸中浊气,又靠回墙上。
我虽向来并不太在意那些施加心理压力的言辞,此时却也不得不担忧。方才那老家伙的意思分明是要对李暮阳下手了。即便是现代,也有些无良警察刑讯逼供,何况是在这个时代。虽然不知此时刑罚与我所听说过的那些朝代有何异同,但想来是不会温和太多的。这刘老爷自己儿子疯癫死去,就只凭一己推测便想着让人家也受这同样苦痛,居心不可谓不歹毒。
不过……
他刚刚说“圣上仁德”是什么意思?而且看他的神色,并不全是报复得逞的快意,反而恨意与不甘更多几分。如此看来,这事情搞不好还大有蹊跷。
“老……”
“老太太!”我正要询问,可刚说一个字,就被郑太太几人的呼喊打断了。我赶紧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侧身定神一看才发现,老太太此时又按了胸口喘息起来。
若我前阵子心痛的毛病纯属灵异 事/件,此时老太太可绝对是急怒攻心了,刘老爷可真知道拿什么来刺激老太太最有效。
我不敢懈怠,赶紧和众人一起扶她躺下,一边让人空出些地方保持空气流动。我这人不通医理,自然也记不住什么心脏病的处理方式,于是也略退开了几步,只留三姑娘一人在前,按着惯用的法子给老太太掐人中、做些心脏按摩之类的。
如此折腾了半天,老太太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喘息似乎也轻些了。但这时,我却不敢在贸然提起刚才的问题,生怕再引起什么严重后果。
五十三 前尘(2)
又过了阵,老太太似乎昏沉睡了过去。牢房内没人说话,只余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偶尔夹着一两声二少奶奶小声的啜泣。
我叹了口气,借着壁上唯一一只透气孔窗射进来的暗淡日光环视周围几人。
我对今日之事早有准备,所以虽然受了打击,却也还能控制得住情绪。而其他几人则不然。二少奶奶虽不至于与大少奶奶一般怯懦,但毕竟自幼未历过什么惊慌突变,此时没有晕过去已经是万幸;而郑太太,虽然也是脸色惨白,不过好歹岁数大了许多,表现还算比二少奶奶更沉稳一些。[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两人不知此时在想什么,都低着头,隐约可以发觉她们肩膀微有颤抖。
再看三姑娘时,我却吃了一惊。
她此时也直视着我,依旧是往日柔柔弱弱的样子,但眼神却带着我熟悉的那种坚定。我不自觉略微扬起嘴角,恐怕李家这些女孩中,倒是这个貌似羞怯的三姑娘骨子里与李暮阳最像。说不定,日后之事她还能帮得上些忙。
但一想到此处,我心里突然又一阵黯然。
若是三少奶奶还在的话,对李家脱离目前的困境,大约也该是有许多好处的吧。
我轻轻起了身,走到三姑娘身边的角落处重又抱膝坐下,见她也转了视线又看向我,我笑了笑,极小声地问道:“霏儿,你怕么?”
她略低了头,半垂了眼帘,双手弄着衣带,声音轻柔:“既已如此,怕也是没用的。何况方才刘老爷似有几分气恼之色,想来此事也未必就毫无转圜余地了。”语音似落未落之时,又幽幽叹了一声:“只可惜,三嫂她却再无心力等下去了……”
我心下更加惊诧。这三姑娘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她这几句话句句切中要害关节。
“你说三嫂……这是为何?”大家都知道我“失忆”了,想必现在问些过去事情,也应该不会犯什么大忌。何况,此事本也在我心中拧成了结,不说出来便总是憋闷哀痛,连其他正事也几乎无心思考了。
李霏戚然一笑,轻缓答道:“四嫂有所不知,我几位兄长年少时大多都在学里,或者随父亲学习生意上的事情。只有三哥哥因为自幼体弱、常年卧病在家,所以兄长中,我与三哥最为亲厚。前些年,大哥二哥遭遇船难,三哥哥悲痛之下病情日重,因此老太太和父亲商议后才定了这冲喜之事。”
我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婚姻制度,只知道父母去世之后似乎子女要守丁忧三载,而若是平辈人,大概不必计较这些。或者是三少爷当年真是病情沉重到了病急乱投医的程度了?
正习惯性地胡思乱想着,又听李霏继续说:“虽然李家富有,但又有哪个过得去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万一青年守寡,便是害了女儿一辈子。因此,寻了一两月,才终于定下了人选。只好在,三嫂为人爽利,又无心机,虽是冲喜嫁进李家,但见了三哥久病之下心思倦怠,便一门心思地开解他,每日陪他谈笑。我那时常去串门,也爱听三嫂讲那些乡野趣事。而三哥的身体,或许也是因此,竟然一天天见了好。他本来就性情和善,此时更对三嫂好得很,两人……”
三姑娘低低叹了一声,停了下来。
我几乎能够想像到三少奶奶言笑时的眉眼神态,除去了这些年点滴积累下的无奈和压抑,那时该是非常生动而快乐的吧。再加上性情温和的三少爷,两人在这个婚姻如同买彩票一般的时代,或许也能算做天作之合了。只可惜……
想到此处,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李暮阳最后对我现出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心中一下子揪起。
真是不吉利的联想!我暗啐了自己一口。
赶紧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想起曾听说过在那之后不久,三少爷似乎又得了场急病,竟在四五日内就去了。于是又接着问道:“既如此,三嫂可是因三哥早逝而……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天知道我怎么在这种时候突然八卦本性发作,没完没了的追问。不过,总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这阴暗牢房中的窒闷感就会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李霏依旧是低垂眉目的样子,淡淡叹道:“四嫂自是不知道,三哥刚走不久,三嫂的家人便隔三差五来哭骂,怨李家坑害了三嫂一生,非要三嫂改嫁不可。”
“什么!”我一惊之下,声音不由提了起来。
按祝玉莲的性子,既与三少爷有情,自然不会顺了旁人心意改嫁。而她家人当初为了聘礼银钱便送女儿来冲喜,此时又做出那小人姿态……想必她此后也为了这事多受了不少李家上下的白眼吧。
亲人、爱人、朋友,她几乎都丧失殆尽,也难怪心灰意冷了。
我自嘲笑笑,枉我当初还觉得自己来此后,与他人之间亲缘淡薄,现在想来,谁没有些难捱的苦痛,我经历的那些事又算什么大不了的!
“四嫂?”或许是见我表情阴晴不定,李霏又柔柔询问。
“没什么。”我静了静心,再次开口,此次询问的却是正事,“你觉得那刘老爷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她偏头看我,抿唇略想了想,低声道:“四嫂可是在意那句‘圣上仁德’?这丫头真是不错。和聪明人说话,让人心里甚是舒坦畅快。
我点头:“正是。我觉着,刘老爷大半的恼意似乎不是为了今日见面之后的事情,而是专为那一句话所指的事情罢了。只可惜我是个笨人,参不透他言语中的意思。”
虽是陈述句,但我却特意挑了末尾语音,斜眼看李霏的神态。果然,她也明白原委,便自语般地将心中所想前后串联着说出来。想必郑太太和二少奶奶是绝不会想到李霏是在给我这对此朝规矩了解甚少的还魂之人做讲解呢。
“本朝开国算来已有二百余年,因前朝昏君暴吏致使民不聊生,本朝自太祖起,均以宽厚养民、农商并兴为施政之法,到今日,国家富庶,听说即便边境小镇也常有繁华市集、百姓安乐。我猜测,或许刘老爷所指的仁德二字便与此有关。”
“哦?”我细想李霏所言,心里隐隐有种微妙的感觉,却一时又说不清楚。于是,索性站起来在牢房中来回踱步。
我曾听谁说过,站着的时候精神比较容易集中,这话果然不假!在我来回晃了三四圈之后,一个奇异的念头突然划过脑海。我赶紧回到李霏身旁,蹲下身子小声问:“你刚刚说本朝是农商并兴?”这事可是与中国古代史上的记载大有不同的。
李霏点点头,也同样小声答道:“正是如此。最初,太祖皇帝仍是如前朝一样以农为国家之本,但开朝四十余年后,国内再无饥馑,于是采纳诸大臣的联名上书,农工并举,以商辅之。后世百余年来,因与他国贸易频繁,许多城镇因此繁华起来,因此,无论朝野都早收了前朝那轻视商贾的心思。”
“既然如此,你说,那刘老爷所指的是否可能会是此事……”我抬眼看到老太太似乎醒了,于是赶紧附在三姑娘李霏耳边快速说了几句。
她垂首沉吟片刻,浅笑答道:“四嫂说的有理。”但随即神色又转为黯淡:“只是,现在却不能只凭猜测,万一错了,咱们另谋退路可就难了。”
我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挑眉笑道:“没事,现在只愿刘老爷能再来一次,看看能不能套出话来。不过,就算他不来,也早晚有机会确认此事。”
“这……”李霏似乎猜到了我所想之事,面上隐隐有不忍之色,终于还是叹道:“此事便劳烦四嫂了。”
正当我们这边唧唧咕咕的告一段落了,另一旁老太太也恰好喘匀了气,叫我们过去。
无外乎又是些闲话罢了。但我看老太太的神色哀痛,想来大约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红叶,”老太太咳了两声,握了我的手问道,“那林彤现在可还好?当初……”
回握住老太太冰凉干枯的手指,我微笑答道:“老太太不需担心,她自有人照料。少爷当初既安排她离开李家,自然也是为了保住李家的骨血。”
老太太仰头叹了一声:“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挂心的了。”
我也在心里叹气,但表面却还是笑意不减:“老太太怎么尽往那不好处去想呢?虽说刘老爷说了那些话,但未必也就真能得逞了。少爷当初执意不将此事告诉您,就是怕您急怒之下伤了身子,您今日听了那刘老头的一句话便忧心成这样,岂不是白费了少爷的一片心意,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我话音未落,二少奶奶又压着声音抽噎了一声。李霏循声看过去,大概是发现郑太太已在安抚二少奶奶了,于是又转回头,轻声附和我的话:“四嫂说的是。刘老爷想要报复李家已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了,可却等到此时才动手,想来也是为了安排伪证做那陷害之事。既然这样,也就正显出了他不敢肆意胡来。若咱们家抵死不认罪,或能一样样驳了他们的证据,也不愁没有转机。”
说完,李霏转头与我交换了眼神。
我们心里都知道,若是方才的猜测属实,至少这些女眷们的罪责该不是十分大的。再加上上下打点,应该能够免于责罚。只不过,这事暂时还是不要对老太太提起比较好。
“老太太,太太,”我垂了眼,趁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追问我与李霏所谈之事,又说道:“少爷当初没有将这事告知大家,除了方才所说的缘故,也是为了真到今日这种境遇时,大家能够自然做出无辜之色,别让人觉得咱们有意隐瞒什么,反倒像是有罪了。可如今,我倒另有些想法,升堂之前若能确定了便是最好,大概能有些转机也说不定。”
老太太不知我与李霏的谈话,因此虽有疑惑,但也想不到点子上去。正要询问,便听得牢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听起来似乎有三人左右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过来。
五十四 自讨苦吃
听得前来送饭的牢头的脚步声,我这才发觉,竟已折腾了大半天了。再看背后透气窗孔中泻下的昏暗天光,想来此时已是傍晚。
那牢头带着两人,全是戒备的样子。自己开了牢门将饭食置入,一双眼睛却如身后二人一样警戒扫视我们这群人犯。我不由觉得十分好笑,就看她们那孔武有力母夜叉的样子,我们这边人数就算再翻上一倍,也未必就打得过了。
那几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待她们走后,我取了饭菜过来,按辈分挨个奉上。不过,说实话,此时摆这个谱真是没趣极了。不过是几个早已冷掉的玉米面馒头,几口咸菜,一大碗水罢了,硬邦邦凉嗖嗖的,只好在没有什么异味罢了。
老太太一辈子恐怕都没吃过如此饭食,只略掰了一小块馒头,勉强咽了几口。郑太太与二少奶奶也很快放了手中食物,垂头抹起泪来。我边自我催眠多吃粗粮有益健康,边用眼角余光瞄了李霏一眼,果然,她虽也是头一次吃这样的东西,但还是如平时一样优雅平静地慢慢嚼着这餐冷食。我不由莞尔,当初在省亲途中,我对那客栈的伙食挑三拣四的时候,李暮阳也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现在看来,这兄妹两人某些地方还真是相像得很。
“四嫂,怎么了?”
李霏柔柔怯怯的语音忽然传进我的耳朵。我回过神来,见她拿着小半个馒头,正盯着我,一脸疑惑。
我脸上一热,赶紧收了嘴角的笑意,用些寻常话敷衍过去。完了完了!我怎么年纪越大脑子越不够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偏想起这些没用的事情。
但是,虽这样自嘲,心里却又难免泛起一丝不安。此时,不知道李暮阳怎么样了。我们现在处境尚且如此,再想想,那刘老爷既下了大力气勾结县令,想必更不会让他好过了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最后一点昏暗的日光也已经消失了。
入夜,这原本就潮湿寒凉的牢房更透出刺骨的寒意。
我轻叹了口气,望向牢房一角的一大堆散发霉味的稻草和几床破烂絮被,胃里隐隐翻江倒海起来。我可真是恨死我自己在餐具、被褥方面的洁癖了,可恨归恨,我还是不忍心把那种脏兮兮的东西往自己身上裹。要知道,李暮阳生病时,让他盖了会我的被子都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不对,我怎么又想起他了。阴魂不散呐这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翻来覆去就这点事,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和自己过不去似的飞快扯了一条半灰半黑的破被子过来,又狠了狠心,把它搭在膝上,可还是尽量仰头不看它,更不去呼吸那上面散发出来的潮湿霉烂气味。
都说人的行为是受环境影响的,这话太有道理了。
自从我大义凛然地屈服于现实之后,其他几位李家女眷也都先后认了命。
其实,说起来,习惯了之后,倒也不觉得牢中有多阴暗,似乎连那些发霉的味道都渐渐淡了,只有每晚入夜后的寒意每一天都更重一点,让人难以忍受。
进了牢房之后,我就已不大清楚具体时辰,但估摸着是入狱后第五天的午后,那几名身强体壮的女子监狱狱警同志突然神色诡异地来巡视了一圈,随后,牢狱大门附近便有压低了的谈话声隐约传来。其中一人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耳熟,略有些苍老的声线,里面掩不住丝丝恨意。
我下意识地与李霏对视一眼。
得,看来事情有些麻烦了。那刘老头大概也意识到了当初他所说的话有所不妥,因此现在只在外面向狱卒打探消息,自己却并不进来了。事到如此,便不能指望从他那里套话。而那几名狱卒,我曾试图搭话,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加上过了这几天,县令他们整理核实抄家所得这一程序,怕是也该要结束了,这信息的确认也随之显得愈发紧迫起来。若是这样的话……
看来,我还真是倒霉的命啊!
罢了,我就舍身取义一次好了,毕竟此事也与我自身利益相关。
主意已定,我便安心等着晚饭时间的到来。
来送饭的依旧是前几日的熟面孔,只不过改成了两人。一人面目平板,脸型方正,看起来毫无女子的柔美,另一人则要好看许多,可高耸的颧骨和上挑的眼角无不隐隐透着些狠厉之色。
我与过去一般走上前去,但却并未端起那些粗瓷碗盘,只是随手抓了两只硬邦邦的馒头,冷笑道:“天天拿这种喂猪都嫌硬的东西来给谁吃!你们这些下作女人也未免太狗眼看人低了!今日我们李家受了冤屈,难道明儿个就不能昭雪了?到时,你们也不怕遭了报应!”
“红叶!”
老太太喝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却并不在意,看那两名狱卒强压了怒色,转身要走,我赶紧把手中的馒头掰成两三半,透过牢狱栏杆向她们背上掷过去。又骂:“你们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么!还不赶紧换了饭菜过来!”
方才我骂她们“下作”的时候,两个女人看起来便已动了气。也是,衙役狱卒这些工种在古代似乎不太受人待见,见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又一个劲没完没了,这俩人真是怒发冲冠呐。
“都什么德行了,还嘴硬!”其中一个女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再敢不守规矩,受了皮肉之苦可别怪我!”
“呸!”我继续冷笑,“我还真不信你敢对我怎样!李家在此地家业兴旺,难道还怕了你们这种下九流的蠢女人不成!”
我话音未落,那高颧骨的女狱卒便恨恨哼了一声,从牙缝挤出一声:“好!好!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嘴还能硬到几时!”说着,便来开牢门。
“四嫂!”在众人一片杂乱声音中,李霏的嗓音突然挑了起来,“四嫂还不赶紧说点好话,何必和这种人计较!最后还不是苦了自己!”
“让我向这种下作女人低头?我倒宁可死了!况且,我才不信她敢……”最后半句,我没能说出来。大约是我口口声声的“下作”“下九流”之类的字眼实在犯了忌讳,那狱卒一进牢房,便劈手来打我的耳光。
我虽有准备,可还是低估了愤怒劳动妇女的实力,几乎被她手上的力气带了一个跟头。最终撞在墙上,半边肩膀痛得厉害。
赶明儿,这医药费我得全数讨回来!
边暗暗下着决心,我一边仍不停口地回骂。争执了一会,旁边几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劝架拉扯或许实在给那一心发泄的狱卒带来了许多困扰。于是,我倒也没再挨上几下,便被押到了审讯室进行私下交流。
这样也好,避开众人才能免的日后那刘老头起疑心。只不过,除了李霏以外,恐怕要让其他人担心了。
一阵剧烈的撕痛中断了我不合时宜的神游。
我咬着牙,尽量踮起脚尖。
古代的刑讯逼供可真是狠呐!我现在双手拇指被绑在一起,向上吊在大概是房梁一类的地方,脚尖勉强能够到地面,手指上一阵阵筋肉撕裂似的疼痛袭来。
但此时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我盯着那正从墙壁上取一挂鞭子的高颧骨的狱卒,心里默默认定了目标。这种暴躁易怒的家伙最方便套话了,而且事后估计也不会猜测我的意图。
思量间,那人已取了鞭子在手,威吓似的凌空甩了两下。我听着那疾厉风声,心里仍难免一沉,但还是假装出死鸭子嘴硬的样子,骂道:“蠢女人!你要是有点脑子就赶紧放我下来!日后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你计较!不然……”
话到末尾,再也说不出来。这鞭子抽在身上是真疼啊!我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丢人地嚎出来几声。
但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我又不是为了讨打才来的。
“哼!我让你嘴硬!让你不知道规矩!”每抽一鞭子,那刻薄女人都不忘讥讽一句。
我被双手向上吊着,因此,想要低头看看身上伤口时,便觉得扯着疼得更厉害,只能仰头硬撑。恰又逢得只有脚尖沾地,这每一鞭子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随着那力道转上半圈,拉扯得拇指几乎要脱节了似的难受。
直到被抽了十几鞭子之后,也许痛极了,反倒感觉不出最初的那种让人无法忍耐的剧烈疼痛。我深深吸了口气,拼劲力气嘶声骂道:“混账女人!你何敢如此对我!难道你不知道当今皇上……”
“皇上”二字一出,那执鞭的狱卒行动忽然顿了一下。我精神一振,果然,这事她们是知道的。
我顾不上冷汗直往眼睛里淌,赶紧喘匀了气,继续说道:“皇上仁政爱民,如何能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呸!”那狱卒冷笑着啐了一口,“莫须有?没有我也打到你认了有罪为止!”
说着,手上鞭子又招呼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此说来,刘老爷那句“圣上仁德”并不是指封建社会常有的大赦天下。
经历了方才的停顿之后,不知是那阴狠的女人更加卖力了,还是这回落鞭之处正是重叠在原有的伤口之上,一时间,我竟痛得没办法仔细思考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口中也泛起一丝腥甜味道。
不行,这样下去真要被打晕了,可事情原委还没有弄清楚。这罪我可不能白受了!可即便想问,也得有个方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做到这点实在不容易。
不知忍了多久,就在耳边的讥讽谩骂声和鞭子破风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了的时候,我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京中受到牵连的玉器行都已重兴了,难道还能单单为难李家不成!若我们有个好歹,你倒看看知府大人怎么向上面交代!”
我嘶声喊完,便再没力气开口。
我自知这段话乍一听起来似乎毫无逻辑,但我也同样相信,这些狱卒该是能够明白的。
京中许多玉器行都在不经意间收到了赃物,因此受到牵连关门大吉,甚至也被衙门问过话。这是我曾听李暮阳提到过的。若刘老爷执意陷害李家,所需的不仅仅是“收赃”这一事,还要证明李家明知是赃物却还收了,因此才会需要买通内贼。
但反过来说,既有了那句“圣上仁德”,搞不好便是指皇帝为了稳定民心避免玉器行业的萧条,而赦了不知者的罪过。如此一来,我们这些出于深宅、理应不知外事的女眷,自然也属于要被从轻定罪的那一类人。
果然,听到这句话,那狱卒手中的鞭子立刻停了。我没有力气抬头看她,但依然能感觉到她狐疑的目光。看来是让我蒙对了。
正因如此,刘老爷当初才一边愤恨无法对我们如何,一边又立誓要将李暮阳置于死地。
我垂着头,但却不自觉的勾起嘴角。这就是所谓的仁德么,因为顾忌经济衰退、民心动荡,所以慈悲地取消了连坐、族诛?
真是让人觉得讽刺的时代。取消了本不应该做的事情,竟要被世人称颂!
五十五 林彤
那顿鞭子说狠也够狠,可要说不狠呢,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总之,我像二级残废一样被架回牢房之后,就只能保持右侧卧的姿势缩在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垫子上,时不时的一阵撕痛传来,让我非常想嚎叫几声。但是,听李霏说,我身上大多都是些瘀伤,即便有流血之处,也都不很重,我也就没脸再装可怜让老太太她们为了我自做孽的这种事情担心,只得闷闷忍着。
好在或许是得了心理安慰,知道伤势不重的缘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实在有些体力透支,所以没过多久便睡过去。
与某人天生的伤口不爱愈合的倒霉体质不同,我从小就如同蚯蚓一样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这个特点似乎是随灵魂转移的一般,到了这边也没有改变。
于是,第二天醒过来时我就觉得身上轻松了些。虽然背上仍如火燎一般,但这种痛其实和刮痧之后留下的疼痛差不了太多。我不由暗自怀疑,或许最初之时,那狱卒就因为怕出事而没用全力吧。
“四嫂,好些了么?”我正在迷朦的发呆之际,李霏已到了我跟前,手中端着一碗水。
见我不眨眼地盯着那粗瓷大碗,李霏笑了笑,柔声说:“我猜想四嫂醒来的时候大概会觉得口渴,所以午饭后,便求狱卒又倒了些水来。”
午饭后?
我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问道:“现在大概什么时辰了?”
不起来不知道,一活动才发觉,前胸后背加腿上的鞭伤还是疼得厉害,我几乎一时忍不住掉下些眼泪来。我要完全收回说狱卒没卖力气的那句话!
这可真是作孽啊!早知道这么疼,昨天就是死,我也不逞那个强去!
我在心里把昨天那俩狱卒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一边接过碗,尽量用最小幅度的动作捧起,抿了几口水。
正要重新躺下休息时,外边忽然又有脚步声。
我心里诧异,看看李霏,她也是一脸茫然。现在未到晚饭时候,而狱卒也很少无故巡视,莫非此次又有什么奇怪事情了不成?我凝神听着,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分辨出混杂在熟悉的狱卒脚步声中的,还有另一人略轻的步子。
不知是来提审的,还是有谁来探监了。
“林姨……”李霏的惊讶的声音突然响起,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将话压了回去。稳了声音才又招呼道:“不曾想,竟是林彤姑娘来了。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我躺的位置偏后,待到李霏语音落时,才看到走过来的人。月白襦裙,略施粉黛,更显得眉目如画。这人可不正是林彤么。但仔细看去,她的神色举止却又不像以往之时一般单纯任性。
“你来做什么!”我再次撑起身,尽量忽略一阵阵传来的疼痛,沉声斥道,“你早已被休弃,此时来此处所为何事!难道是来看笑话的不成!”
鬼才在乎林彤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她现在虽然已经是弃妇,但身份还是有些微妙,万一被抓住把柄也关了进来,那我可就对不起李家上下这么多人了。
可谁知,她居然面色不改,只微微摆了摆手。我正在疑惑,却见旁边三两狱卒均已退下,只余她一人依旧站在牢房外面。
奇怪了!数日不见,这林彤怎么突然成了幕后boss一样的人物?
不过,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她尚未有什么明显言语动作,我也不好妄自猜测她的来意,何况老太太都尚未开口说什么,我更是要安分点才是。
“三姑娘,”林彤开了口,但说话的对象却不是我或者老太太,“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二姑娘处说过的话么?”
我知道林彤素来与二姑娘李霞亲厚,想必她们当初该是聊过许多私房话的。而这时既然提起,大概应是与现今李家境遇有关联之事。想到此处,我便也不插嘴,只默默向前倾了身子听她们的下文。
李霏半垂了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你说的是半年前赏花回来时候的事情?”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猛的抬了头,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正是。”林彤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微笑,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当日之人或许能救李家于水火。”
李霏神色更加不安,尽抛了往日羞怯温柔之态,几步冲上前去,透过栏杆缝隙抓住林彤的手,一遍遍重复:“不可!此事绝对不可!”
我与其他几人虽完全不明所以,但也看得出眼下情势甚是紧张。想要询问,却又插不上话,只得凝神细听。
李霏急急说了许多,可林彤却似毫不在意,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自顾自用手轻轻抚着尚未有明显隆起的腹部。
这个动作,似乎是许多孕妇都会下意识做的。可今日她这一番行为言语,却让这一简单的动作显得莫名诡异。
似乎想到了什么,李霏的背影一下子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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