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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又思量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我初来之时,离了李家便无地立足,而那些日子李家上下都待我极好,就算是你,虽然不曾来过,但吃穿用度还不是时常给我送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说到这,我见李暮阳微有些赧意,于是笑笑,又说:“即便知道她们是拿我当原本那四少奶奶才待我好的,可受了这些恩惠的人,毕竟不是她,而是我。所以,我不能在有难之时袖手旁观。何况,你当初受了我那许多无缘无故的气,都没去告个状参我一本,我今日难道就能以怨报德了么?”
听我这些话,李暮阳低低垂了眼,轻叹道:“也不是无缘无故。当初行事思虑不周,这些年亏欠了她许多,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行了行了!”我稍用力握了他手心,又笑道:“别跟我说这些酸的要死的话。”一转念,又问:“我今儿个可听三姑娘说了,你当初还和老太太说我得理不饶人了?你这可太不君子了。你说,以后怎么办才好?”
他微怔,随后似乎想起了缘由,低低一笑:“怎样都好。”
我瞪他一眼:“你故意的是吧!”
这人似乎抓住了我的把柄,知道我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每次他一示弱,我就没辙了。
趁着他此时神智清醒,我喂他吃了些点心,又服了药。一边将这两日的事情,包括给当铺掌柜送去东西质押一事都细细说了一番。他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直到最后听我提起已经让陆定文送二少奶奶回娘家休养一事,他才淡淡开口:“这样也好。”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不禁发自内心感慨,这人一大本事就是能把本来很简单明了的事情说得极为玄妙、让人觉得话中有话。
狱卒既收了贿赂、与我熟识,通常就很少来催促我离开。因此,我也多了不少时间能陪在此处。现在,李暮阳病得不轻,我多留下一阵子,心里也能多安稳一些。尤其经了今日的事情之后,更是难免担心我走后他病情万一加重。于是,狱卒不来催,我就不急着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商量日后的事情,一边时不时地试着李暮阳的体温,查看他病情,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离开。
临走前,我扶他躺在草垫上最为干爽松软的地方,又扯过旁边那条脏兮兮的絮被给他盖好、掖紧。又笑道:“我知道这里又脏又难受,但你少不得还得忍几天,等到回家就好了。此时可千万别计较那些细枝末节,还是保重身体为要,你可明白了?”
李暮阳对我淡淡笑了笑:“放心。”
我突然很想再握住他的手,但想想又觉得不该让自己去做那些生离死别似的奇怪事情,于是只回了个笑容,便起身离去。
然而,走在牢狱阴暗的走廊之中,却有一丝莫名的不安自我心中隐隐浮起,若有似无地纠缠不散。
六十四 出狱
或许是在牢中待了太久、受了寒,也可能是这些日子过于忧虑,一回家我就觉得身体不适。连晚饭都没胃口吃,只在清竹她们的劝说下喝了两碗姜糖水,便上床休息了。
第二、三天,我依旧头重脚轻、鼻塞流涕,几乎下不了床。虽然我很少对镜自赏,但光是通过其他人的表情反应来看,我也能猜出我那副样子定是凄惨狼狈无比。我不由再次暗自鄙视古代富家少奶奶的体质。
这样的状态自然是没办法再去探监,当然,即便我要逞强,众人也会因为担心交叉感染而不许我过去。而李霏一个姑娘家,我终归还是不愿让她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结果,争论到最后就变成了清竹带着点心、伤药以及谢琛一起去监牢探望,顺带着也可以让谢琛给李暮阳号脉,看看是否需要更改所用药物。
这样一来,我倒闲了许多,整日无事,便只在床上睡了醒、醒了睡,几乎连吃饭都是橙子她们给端到嘴边来的。
到了第四天下午时,我刚从长长的午觉中醒过来,清菊便回来了。
这几日,她都顶替了清竹的位置去打探那当铺掌柜的行踪消息。此时我见她提前回来,难免有些诧异。
“少奶奶,”她走到我窗前,将床帐拉开,笑道,“我今天见到了那当铺掌柜的,东西也给出去了。他开始还隐隐有点惶惶不安的样子,但待到打开锦袋、见了里面东西之后,似乎便安心了许多。最后时,还一个劲地保证,那东西在他那里,绝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听了这话,我也安心许多。看来,暂时这一条线索上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了。
不久,我听到院子中有说话声,似乎是清竹她们也到了家。
我赶紧起了床,让清菊请他们进来。
我先让清竹、清菊二人坐在一边小凳上,这才看向谢琛。他脸色依旧冷冰冰的,一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却似有几分忧虑。
“谢大夫,”我不愿拐弯抹角,便直接开口问他,“这几天,他身体可还好么?”
谢琛瞥我一眼,简短回答:“暂时死不了。”
嘿!这人怎么还是这个德行?我几乎又想挤兑他几句,但此时又实在没这个心情,只好压下心中不快,又问:“这是什么意思?我知你对我成见颇深,但你也该知道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究竟怎样,你难道不能详细说来,让我们心里都有个底么?”
谢琛冷笑一声:“成见?谁不知道你李家的四少奶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一个无权无钱、不受你家接济便连寄身之所都没有的跛子郎中又如何敢对你有成见!”他站起身,冷着脸走到门口,回头道:“他伤病交加,虽暂时有我的药续命,近日里好转了些,但这样拖下去,丧命也只是早晚之事罢了!”说完,便又冷哼一声,推门拂袖而去。
我一时怔在原地。
“少奶奶?”清竹或许是见我神色不对,赶紧起身上前劝慰,“少奶奶别往心里去,谢大夫言语上虽然冷硬,但心肠却是好的,您别和他计较。而这两天,我看他的意思大约是,少爷虽然身子不好,但这阵子当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虞,您千万别先急坏了身子才是。”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我去了牢中那么多次,多少也知道些少爷的伤情,即便今日听说实情与我想象有些差距,又如何会因为这事而不知所措呢。”
见她神情中微带疑惑,我又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要是什么时候过去隔壁医馆,便给谢大夫传个话。他欠咱们的不过是钱,但咱们欠了他的却是人命,相权之下,孰轻孰重,他该是明白的。”
清竹称是,正要转身去传话,我又叫住她:“清竹,我虽不是什么大智慧大仁义之人,但也不至于为了几两银子就看轻了他,更不在意什么皮囊表象之事。过去的些微过节其实不算什么,他为人我自然也是清楚的,只不过,这些话我不便直接对他说。我冷眼旁观着,看他对你的话还算听得进去些,你得了空便时常去劝劝他,两家做邻居,经常来往走动也是好的。”
听了这话之后,清竹脸略有些红,垂头应了声便出去了。
我心里偷笑。清竹性情稳重温和,与那冷淡孤僻的谢琛恰好也算得上是互补了,而这两人现在看来似乎也都对彼此印象还不错,我也乐得顺水推舟。当初我便想着给清竹她们找个好人家,现在她们年纪已经不小,如果能尽快觅得良人,当然再好不过。
只不过,听谢琛的言语,他似乎生活不很如意,大概也为了残疾一事受了不少讥笑讽刺,因此才会如此孤僻。我暗叹,若是他这性子能转过来一些,我才能放心将清竹嫁过去,不然,让清竹守着个随时有爆发心理疾患危险的丈夫,未免也太凄惨了一些,还不如李暮阳这种身残志坚的让人更顺心些。
想到此处,我不禁啐了自己一口。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我怎么总想这没用的事情!
但话说回来,这些日子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我的日程表上除了等待消息就是等待消息,简直能让人憋闷死。
而恰是在这种时候,时间的流逝仿佛缓慢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
好容易又盼了些日子,已是靳宓走后的第八天,我那免疫力低下加受了凉引起的重感冒终于好了个彻底。我几乎是欢天喜地的盼到了中午,这就忙活着准备了几样合李暮阳口味的点心,又带了些酒菜打算犒劳狱卒。[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走在路上,我仍心情很是欢畅,连见到路边拖着鼻涕玩耍的三两岁小童都觉得可爱至极。可一转念,我突然反应过来,我这种心理似乎有点不太正常。为什么啊?让我去累个半死,到那又脏又臭的大牢里面伺候病人,我还觉得特欢乐?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啊!
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我脸上却反而热了起来,心里也有些惶惶不安。这算什么事啊,难道我真日久生情看上了那倒霉孩子?我承认,抛了最初的那些偏见来说,他处变不惊和温柔宽和的性子很让我觉得与他相处很是舒坦,可这离爱情也差得太多了吧。难不成我最近母性情怀发作?即便不论人家心里还有个林彤占据半壁江山呢,我要是辗转了两个世界,到现在还弄不清什么是母性情怀什么是爱……我不如俩耳光扇死自己算了!
我边想边走,一会摇头叹气一会咬牙切齿,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估计是以为我疯魔了。
好容易走到了县衙大牢外,我赶紧抛开了那些奇怪念头,将盛着酒菜点心的篮子放在地上台阶处,两手轻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重又提了篮子,摆出官方笑容走进门去。
依旧是我熟悉的那个“监狱管理人员值班休息室”,也依旧是熟悉的牢头和狱卒,但是,他们身上却隐隐散发出来我不熟悉的气场。
我虽诧异不解,但仍如以往一样走过去福了身,笑问道:“几位大哥,今日难道有什么烦心事不成?怎么神色忧虑至此?”说着,我从篮子中取出几盘菜、两壶酒,摆在桌上。
那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转头不看我。半天,在我追问下,牢头长叹了口气,答道:“妹子,这酒菜,我们兄弟几个没脸吃,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心里猛然一惊,背上倏地出了一层冷汗。
“几位大哥,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强作镇定,但声音却已经有些开始抖。
那牢头又叹了一声道:“妹子不知道,今天一早,大人就差人带李公子上堂又加以审问。我们不知其中详情,但人终于带回来时……”
“怎么了!”我声音更抖,生怕听到最坏的结果。
“唉!”牢头摇了摇头,“人是被他们拖回来的,似是动过大刑,回来时几乎已没了气息。我们兄弟几个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还记得妹子往日里给的好处,于是赶紧又是喂水又是给吃药,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缓过来些。可现在……恐怕还是凶多吉少了啊……”
听完这一席话,我只觉得背后衣服已被冷汗湿透,身子也发软,快要站立不住,只好顺势坐在桌旁条凳上。
我咬着牙平稳呼吸,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觉得手脚抖得轻了些,于是扶桌站起来,勉强挤出笑容:“几位大哥,这事也并非你们所能掌控,要怪的话,只能怪我们命不好罢了。这酒菜既带来了,就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何况不仅往日里几位对我家相公照顾颇多,今日之后,他既伤势沉重,还更需要几位多费些心了。”
说完,我喘了口气,又对身边一名狱卒笑道:“今日还得劳烦大哥通融我进去看看我家相公的伤势……不知……”
那狱卒马上应道:“这是当然。”说完便取了钥匙转身带我过去。
走熟了的短短走廊,此时竟显得长了许多,我恨不得能直接飞过去。可终于进了牢房之时,我却又盯着李暮阳的背影不敢上前了。
进一步退两步地纠结了许久,忽然听到李暮阳低低咳了一声。我心里密布的乌云终于透了条缝,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于是赶紧过去细细查看他的伤情。
他那身囚服上依旧遍布干涸的血迹,倒是没有几处仍在流血的伤口,但我却更加忧心,生怕是上刑伤及了脏腑,这便比外伤更加危险严重了。
我先回手取了仍放在草垫子底下的那瓶内服伤药,将剩下的三四丸尽数倒出,攥在手里,又轻轻扶李暮阳坐起,让他靠着我半卧着。静静等了片刻,我的手已不再抖了,这才端起水碗,准备喂他服药。
可再看那些药时,我却又有些发愁,心里怀疑,这么大的药丸噎下去,就算是好人恐怕也被噎个半死了,更何况是这倒霉孩子。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却听李暮阳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喂我吧,我没力气。”
他声音虽弱,但语气依旧镇定平和,光听这些话,让人难以想象是受了如此之伤的人所说出的。
我虽明知他伤重,但此时却也莫名地安下心来。我伸手将一丸药放在他唇边,他张嘴咬住,慢慢咽下,如此几次,待到将我手中那几丸药全都服下之后,我又喂他喝了些水,这才扶他躺下。
“靳宓或许回来了。”我正在想词宽慰他,却听李暮阳又开口,声音依旧微弱疲惫。
我皱眉:“怎么会?我并没有得到消息。”可转念想到今日提审之事,心中又一动,于是又问:“难道今日县令狗急跳墙便是和这事有关?”
李暮阳合了眼,似乎睡了过去。我不忍打扰,只能在一边等着。半天,他终于重新开口:“县令没有提过,但我却看出他神色急躁,不似往日。想必已得到了些风声,这几天……”说到此,他突然咳起来。我赶紧扶他起身,一边轻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随着剧烈的咳嗽,他又吐了几口血出来,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一阵难受,但又不敢问,只默默取了水服侍他漱口。或许看出了我神色间的忧虑,李暮阳轻轻扬起嘴角:“不碍事,大约是受凉染了肺疾,日后小心调养即可。”
“嗯。”我轻声答了,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控制不住情绪。别说在这个时代,即便是20世纪初,肺病也是难以治愈的顽症,哪里就能如此轻巧地说不碍事了。我心里愈发窒闷难耐,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我在此世间熟悉喜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含恨而终,到了现在,我已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受住再看到身边人离去的打击。
“红叶,”李暮阳仍侧身靠着我半卧,透过肩部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额头滚烫的温度。可他的声音却依旧冷静淡然,“你可信天命?”
天命?我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只能揣测着古代人的心理答道:“天命,大约是有的吧,只是身在其中,谁又能辨别清楚呢。”
他略微挑起眼角,淡淡瞥我一眼,复又垂下眼帘:“虽有今日之困境,但李家却也未必就是尽了气数,或许还有中兴之势也未可知。我这些日子总觉得,你或许是上天赐来助李家脱离这场死局之人。”
“胡说什么呢!”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按你这么说,我都成神仙了。你可别让我觉得自己没出息了,本来就没做成什么事,你这是故意讽刺我呢是吧?”
李暮阳并不理我的心虚反驳,自顾自继续说:“我细细想过,即便你没有来此,按老太太的脾气和惯用的手段,大嫂的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这事,终究还是要走到今天这步的。而若没有你,我怕是早已死了,三妹虽聪颖,但毕竟深居闺阁之中,未通世事,如此,李家怕是再无转机。可如今尚有柳暗花明之势,可见……”
他声音低下去,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哀叹了一声:“没想到你也会拣好听的说。说吧,是不是又要让我做什么跑腿出力气的活儿才来奉承我的?”
他淡然一笑,不再说话。
我见他似乎睡了过去,便扶他躺好。虽然不放心他的伤势,但料想一时半刻也未必有什么变化,加上方才听说靳宓可能已经回来,心里难免惦记着。于是轻手轻脚准备离去。
“要走了?”
我还没出牢门,突然听到身后轻微的语声。我叹了口气,转身对他笑笑:“看你精神还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着急回去看看靳宓是否已经到家,若是事情有了进展,便能早日接你出去,总比在此处耗时间要好得多。”
“嗯。你去做该做之事即可,不必记挂我。”
我隐去担忧神色,笑着应了,这便急急奔着家里回去。
果然如李暮阳所料。我一到家,众人就迎上来,靳宓也在其中。他看起来神色憔悴,眼圈也是青黑的,整个人颓唐疲乏之极,连做出那痞子样的精力都没了。
“怎么这么快?”我虽提前得到了风声,但仍是吃惊。
靳宓勉强扯出个笑容:“我可是快累死了,一天换一匹马,连着赶了三天路到京中,回来也是同样。本来昨夜就到了,但我到了那什么官差住的驿馆,一下马就站不住了,只能让人架着进屋睡了一夜。今天刚醒过来就来报信了。”
我一下子明白今早那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他们连夜进程,又入住进相当于现代的市政府招待所的驿馆,当然有县令的耳目去报信,因此那昏官在惊悸中才慌忙提审逼供。只好在那县令只是有所怀疑,还不曾确定靳宓和那同来的官差的身份意图,不然,恐怕李暮阳的命早已保不住了。
但事已至此,不能再拖时日了,那县令不知什么时候再心慌一次,就有多一番是非。
想到此处,我问靳宓:“那与你同来的是什么官?他现在何处?可是信了咱们的状子,要为李家翻案?”
“不是官,好像是什么官的手下……我也说不好,反正能管住县令就是了。他家大人说好了要彻查此事,让他和我先回来,以防有变。他这工夫正在驿馆等我呢,说是最迟明天一早就去县衙。”
“你去见他,求他此刻立即去命县令放人。少爷今早又受了刑,这事不能再拖延了!就算等着以后彻查,也得先留着命在才行。”我急忙吩咐靳宓,又催他回驿馆,“我这便租了马车,去县衙大牢等着。”
说罢,我看着靳宓上马飞驰而去,赶紧叫清竹回屋取了银两去租马车,自己又与其他人一起找了些靠枕、锦被等物,准备等会放在车中备用。
我们置办好一切,到了县衙监牢时,刚好有几名衙役神色惶惶地从我们面前经过,想必是奉了县令之命来放人的。
果然,大约一刻钟之后,靳宓和另一陌生男子便也远远走了过来,进了监牢大门。不多时,他们的身影再次出现,而这回,靳宓的背上已背了一人。我心中积结多日的块垒终于烟消云散,身边几名同来的女眷也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我看着靳宓走近,又略转了身,对着远处站在监牢门口几名狱卒微微福了身,以示感激。这才启了车门,招呼靳宓:“轻点,少爷现在伤的厉害。”
他嘿嘿一笑,动作极轻地将李暮阳安置在马车里,这才退下车,又去与那名什么官差说话去了。李霏似乎顾不上那些客套,连淑女风范都几乎丢了,自己先上了车握着李暮阳伤了的左手,含泪嘘寒问暖。我不由微笑,吩咐车夫稳些驾车之后,也进了车厢。
六十五 昭雪(1)
一转眼,接李暮阳回家已经有六七天了。
大概是在牢中苦撑,已经耗尽心力的关系,他在马车上还能勉强答几句话,神智仍算清醒,可一到家,刚挨着床就昏睡了过去。
而最初几天,出于男女之防,我这号称卖艺不卖身的少奶奶照料病人实在不很方便,再加上谢琛也完全不放心其他人染指他的工作,所以,我除了偶尔给李暮阳喂水喂药之外,几乎也没帮上什么忙,全副心思几乎仍是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堂审上面。
刚刚回家那天,靳宓便讲了当初在京中和县衙里的种种细节。
二姑娘的夫君殿试结果算是举子中的普通程度,仅是三甲第六名,想必日后不是在朝中什么冷僻部门做个实习生就是给派到地方做点小官罢了。但好在他为人仗义正直,又温和有礼,因此在京城机缘巧合之下竟结识了几名才情极佳的考生,其中甚至有当朝颇有清名的某位尚书的公子。也正是因此,这事情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二姑爷将事情拜托给了尚书公子,而那尚书公子当即又转达给了他老爹。虽然并非直属上司,但那尚书身在朝中,毕竟人脉广路子宽,一来二去便请动了吏部尚书亲自下令彻查此事,又专派了官员前来督办。
只不过,京官的面子大,如何能和靳宓一起风尘颠簸,自然是要择日备好车马才能出行的。而另一边又怕拖的久了,再出什么差错,于是便先派了官差带着人家正主儿的信笺口令前来。当日李暮阳能如此轻易被放出来,也正是因为县令顾忌顶头老大吏部尚书的威严罢了。可在此之外,我却总觉得,那县令大约也是觉得李暮阳已受了许多重刑,就算被“取保候审”,多半也撑不了几天便会死在家中,出于死无对证的心理,才毫不迟疑的放了人。
其实,不只是县令,最初几天,连我与李霏等人,都日日忧虑,连睡觉都只是轮换着浅眠片刻罢了。那时可真是担心,生怕一眼照顾不到,李暮阳便出了什么事。
直到昨天,形容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的谢琛慢慢拖着脚步从房里出来,终于舒了口气对我们说:“命是保住了,但是沉疴难愈,免不了得细心调养许久。”他说话时,已没有了往日里那种冷淡,反而是欣慰之意溢于言表。这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孤僻怪异,但毕竟还是医者父母心呐。
想起谢琛当时的神情,我微微扬起嘴角,觉得心情甚是舒畅。
正在此时,院子大门被人敲响。
“橙子,去看看是什么人。若是没什么大事,就让你竹姐姐她们处理即可。”我招呼正在一边滤药的橙子,又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向里屋走过去。
李暮阳静静躺在床上,仍在昏睡。他这些天一直没有醒来过,虽然昨天谢琛说了并无性命之虞,但我仍难免忧心。
我将药碗放在床边小杌上,轻轻扶起他,又重新端了碗一点点喂他把药喝进去。看他毫无意识地咽下药汁,我不由叹气,这人现在无表情无动作,对待外界任何刺激几乎也是毫无反应,真是如假包换的三无产品了,不知道是不是植物人前兆呢。
想到此处,我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好的不想,尽想这些倒霉事,我什么时候变得跟乌鸦似的了。
“少奶奶,”橙子脆生生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张大人方才来拜访,说……”
“等等!”我止了她的话,先扶李暮阳重新躺好,这才拿着药碗出门。
回身掩了门之后,我略压了声音:“小点声,别吵到少爷。说吧,方才究竟怎么回事?”
橙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也轻声道:“那个京中来的张大人刚才来了,说不放心派人过来,便自己来探探少爷的病情,又说,再过一两天,他家大人就到了,到时这案子就可以开始重新审理。”
我点点头,又问:“他既然是来探病的,如何还没进屋就不见人影了?”
橙子嘿嘿笑道:“那张大人说了,咱们家都是女眷,何况又比不得那生来就混迹市井之间的粗陋女子,他实在不便入内,说是听我告知家中近况即可,他也可以放心了。”
“你别说,这倒是个好人呢。”我轻笑起来,“只不过显得迂腐了一点。其实,进来坐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哎,当我没说,这话你可别告诉太太他们,免得我又挨一顿数落。”说到一半时,看到橙子微微鼓起了两腮,我赶紧改口。好在这几个丫头和我关系甚好,不至于因为我偶尔冒出来几句失了所谓身份的话而告状去。
“行了行了,”我握着橙子的肩,轻轻推了一把,“你赶紧出去忙你的事,我还得回去看看少爷的情况呢。”
“知道了。”橙子回头笑道,“少奶奶您也得注意身子,千万别累着了。要是有事就叫我们。”
我笑着点头,看她脚步轻快的穿过院子,到正房郑太太的居处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本来剩下的银两就不多,给李暮阳治病又需要许多价格不菲的名贵药材,即便谢琛去进药时已经死命压价,我们手中仅剩的一百两银子还是很快就花了近一半。
我与李霏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按这个只出不进的财政状况,用不上半个月,没等人家重审冤案呢,恐怕我们一家子就都得先饿死在这屋子里。
不光是我们自己着急,靳宓也看出了前途堪忧,于是将这几年的微薄储蓄也献了出来,一边还苦着脸抱怨我们坑了他娶媳妇的积蓄,日后他要是打光棍,一定要从我这几名丫头里挑一个做补偿。
听了这话,我只是暗笑,而清菊却气得抄起掸灰的鸡毛掸子追着他跑了大半个院子,直到他作揖求饶才作罢。
不管怎么说,经了这些事之后,我与李霏也打定主意,不能如此坐吃山空下去了。可思来想去,又实在没有什么好的谋生手段,最终只能劳烦李霏她们做些女红,再托靳宓找门路贩卖换些银两回来。
显然的,这种谋生方法是与我完全无缘的,我这钉扣子都能戳到手的人,一点忙都帮不上,于是,这两天就只能整天陪着病人,顺便叹气埋怨自己怎么当年不学学苏绣什么的——好吧,哪怕不学绣花,单是学学裁剪衣服,也要比此时干看着连同郑夫人在内的上下一家子女人一起忙活要好上许多。
我苦笑叹气,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打算第一百零一次整理那些我几乎已经倒背如流的堂审证据。无论是面试还是其他,只要是有问有答的场景,事先在脑内模拟可能出现的问题和突发情况总是没错的。
我刚往杯子里注了一半的水,突然听到背后床上传来咳嗽声。我心脏突突地剧烈跳起来,一时呆在原地,直到滚烫的茶水从杯中溢出、烫了手指,才小小惨叫一声,扔了茶壶,捧着手指吹起气来。
可我此时虽狼狈,但心里却还是清楚的。
“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我转了身,轻着脚步走到床边,笑着问,一边把有些烫红了的食指藏在身后。
李暮阳略睁了眼,并没有回答我,反而缓缓问道:“你如何知道我醒了?”
听他声音低哑,我先去倒了杯水,吹凉了,又扶他起身喝了几口润润喉咙,这才笑道:“你往日里也曾咳嗽,但是既在昏迷中,便不会刻意压低声音。方才我听你压了咳嗽声,便知道你是不想惊动别人,当然是已经醒过来了。”
他听了我的解释,微微一笑:“你倒是知道我。”
说这话时,他略挑了眼角,神情暧昧不明。我心里一动,但同时又有些气恼,觉得自己就这样让人拿捏住把柄,实在很是丢人,于是故意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意思啊?调戏良家妇女呢?”
果然,这话一出,李暮阳那副淡然无波的神色马上变了,如同石入静水一般,起了些微涟漪。我暗笑,这人呐,骨子里终归是改不了的矜持内敛性情,一听到我这些口无遮拦的市井混话,便缴械投降了。
我正要再取笑他几句,却见他敛了方才那一丝窘迫之色,又淡淡笑道:“你果然还是知道我。”
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刚还觉得这人面薄,却不曾想什么时候竟开始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这还得了?不是明摆着抢我饭碗么!可刚要反驳,他却微蹙了眉,抿唇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重重咳嗽起来,许久不停。我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揪起来,急忙扶他侧身躺好,然后一路小跑去隔壁院子找来了谢琛。
再回来时,李暮阳已经又昏睡过去,他唇角、枕边染着几点血迹。我心里又是一酸,几乎有些后悔方才为了找大夫而把他自己扔在屋里。
谢琛推开我,坐在床前给李暮阳探了脉。片刻后,他回身皱眉道:“不碍事,肺疾本来就难愈,何况他的病拖了许久,此时反反复复折腾一阵子也是正常。每日让他按时服药,忌劳累、情绪起伏,也别让他说太多话,免得勾起咳嗽。”
我应了,待谢琛离开后,又倒水让李暮阳漱口,帮他清理了方才染到床上的血迹,随后便坐在一边无所事事。我呆呆看着他还算平和安详的睡颜,过去一幕一幕的景象慢慢浮现在脑海中。最初时,他外出归来、与林彤执手的样子,雨夜中一次次为我撑伞的固执,初晓红叶已逝时的落魄,还有后来对我无理取闹的迁就和偶尔的忍无可忍,客栈中夜谈时的疲惫和忧虑,最终抄家之时的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直到现在……平日里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回想起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和他竟已经历了如此多的起起落落。
我抱膝坐在床边,将额头抵在膝上,深深叹息。似乎有许多东西随着时间改变了,可走到这一步却也不知是好是坏,更不知多年之后再回忆起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六十六 昭雪 (2)
自那日之后,李暮阳身体的好转便渐渐明显起来。虽然谢琛每每嘱咐,此时仍不可大意,他那伤病不是一时半刻能痊愈的,往后还要精细调理许久,可对我与李霏以及其他几人来说,能看到李暮阳醒着的时候一日多似一日,就已经足够欣慰了。
在这边情况一天天见了好的同时,靳宓也贼笑着来告知我们,那京官大人已经到了,已开始着手重新调查此事的前因后果。
“少奶奶,你可不知道,县令那老头这几天脸黑成什么样。”靳宓这时又开始了他的每日新闻,“我听张大哥说,县令在人后的时候,都是横眉立目的,他不经意间撞见了几次,据说啊,那神情,简直就像菊丫头每次看到我似的……唉哟!你别打我,我这不和少奶奶说正事呢么!”靳宓一边躲着清菊扫过来的鸡毛掸子,一边赔笑告饶。
我扑哧笑出来,扯了清菊的手腕:“先等等,看他还有什么事情说。等到全都说完了,我再把人交给你处置。”
闻言,清菊狠狠瞪了靳宓一眼,扭身进了里屋整理房间。
靳宓瞄着清菊的背影,又诡笑几声:“少奶奶呀,这菊丫头脾气可太火爆了,以后也不知哪个不要命的敢娶她。”
我干咳了声:“看来你与张大人倒很熟络了?我怎么听着连称呼都改了。”我装作好奇地询问。心里却暗笑,你不是就指望着探探我的口风,看能不能把清菊赚到手么,我却偏不吃你这套。
果然,靳宓一副吃了瘪的样子,讪讪答道:“张大哥为人很好,前几天他说,他不过是官差而已,整日听着我叫什么大人小人的,很是别扭,便让我与他兄弟相称。”
“什么兄弟!就他也配?!”靳宓的话音刚落,清菊讥讽的话便从里屋传来。
“哎?菊丫头,你可不能这么说啊。你看看,李家上下哪个不说我能干又仗义的,怎么就你……”
“仗义?”清菊提着掸子出来,嘲讽道,“我看,李家上下都觉得你是个惹事精才对。”
我看着这针锋相对的两人,不禁又笑起来:“行了行了,都少说一句吧。就算不把我放在眼里,少爷好歹还在屋里休息呢。你们这吵吵嚷嚷的,是生怕吵不醒他呢?”
两人听到此话,都闭了嘴。清菊又回了里屋,这回连门都带上了。而靳宓似乎也觉得无趣,又与我正经说了些今日事情的进展,便也起身告辞。
我坐在原处,略想了想,便起身进屋。
清菊此时正好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房间,正要出来。她见我进去,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侧身让过我,待我进屋后才出去,又回身轻轻掩了门。
我轻手轻脚走到床前,伸手拈了床帐的一角,略掀开些,打算偷偷查看下情况。不想,却正与李暮阳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我没睡。”不待我开口,他先淡淡笑道,一边半撑起身子。
我赶紧从床铺里侧扯过来两只靠枕,给他垫在身后,又把两边床帐挽起、挂好,这才笑道:“这么说,刚才清菊他们那出,你都听见了?”
“听到了。”李暮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略皱眉思索了一番,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也对,以他的性子,断不会道人家长里短的,难免就有得让我做这不光彩的角色了。想到此,我抿嘴对他笑笑,又凑近了一点,问道:“我看清竹、清菊她们年纪也到了,也该找个人家才好。可是,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她们嫁出去,我和霏儿又实在是没了帮手,困扰得很。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暮阳正着神色听我说完,忽然笑起来:“你不是早有了打算,现在还来问我做什么?”见我瞪他,他又轻叹道:“靳宓跟了我许久,我知他虽表面轻浮,但内里却极为正直可靠。这几日见他与清菊两人虽常有口角之争,但大约也正如你所想一般,是老话里常说的欢喜冤家罢了。若是他们能在一起,我也高兴。”
听了这话,我甚是得意,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听到李暮阳这种矜持清高之人说出媒婆般的言语,我不由嘿嘿直笑。半天,突然又觉得不对,于是又问:“哎?什么叫如我所想的一般,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想什么了?”
他又露出那种暧昧不明的表情,浅笑道:“你所想的,我从来都知道。”
我一下子噎住,稳了稳神,呲着牙刚要开口,却又被他止住:“红叶,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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