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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雨久花
第一章 情断
“三郎…三郎…”
当那迷炫醉人、欲仙欲死的奇妙感觉排山倒海般一波一波袭来,穆婉秋忘情地呢喃着。[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只有在这时候,他与她彼此的体温交融,气息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才感觉他完完全全属于她。
她出身青楼,三郎不喜她抛头露面,她索性洗去铅华,默默无闻地守在沉香阁,守在他身后,从轻车都尉到归德将军,最后晋升为护国大将军,他的三郎越来越忙,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亦无怨无悔。
只要,他能这样偶尔想起她,百忙中抽空来看看她,她就开心,那日日夜夜无尽的等待就不算煎熬。
女人一旦爱了,心就低到了尘埃里。
尽管,她只是尘埃中的一个女人。
“三郎…三郎…”汗水合着泪水淌满了脸,穆婉秋一遍一遍地呢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要把这一刻化为永远。
令人销魂的快感如潮水般悄悄消退,感觉他要抽身,穆婉秋紧紧地拥着他,“三郎…别走…”
“…喜欢吗?”一直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他看着她。
“喜欢…我好喜欢…”欢喜的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湿漉漉的纤指抚摸着他菱角分明,刚毅俊秀的脸,这张脸啊,她百看不厌,“只要三郎来,阿秋就喜欢…”
“是吗?”他抽出手轻抚上她娇弱清丽的面容,手指缓缓地向下划去,“这样…这样…这样…”他极尽所能地挑逗着,眼里却无丝毫温情,“…你都喜欢?”
“三郎…三郎…”一股热流迅速地窜遍全身,身子一阵清颤,穆婉秋不自觉呻吟一声,身子又不安地扭动起来,“阿秋喜欢…”
“…即便是这白日?”他目光陡地一寒,“你也喜欢?”
不曾听出他语气已变了调,激情又重被燃起的穆婉秋忘情地点点头,“三郎什么时候来,阿秋都喜欢…”
“…果然是出身青楼,淫贱的很!”在她最动情的时候,他蓦然抽身,跳到地上。
“三郎…别走…”身上一空,感觉身子一冷,意乱情迷的穆婉秋哀怨地喊了声,迷迷蒙蒙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子落在地上。
顿时,她脑袋一阵轰鸣,嗡嗡直响,所有的激情瞬间退得无影无踪,她身子木偶般僵在了那儿。
床前的屏风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移去,地上站满了人,主母领着他的一群妾室正嗤笑地看着她,两个丫鬟快步上前为他擦身,穿衣。
怎么会,怎么会?
三郎怎么会让她们进入沉香阁,看着他们做这种事?
当初她不计名分、不计他有多少女人,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让她保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不许他的妻妾踏入沉香阁,他亲口答应过她的啊!
她们什么时间进来的,她怎么竟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混沌的意识渐渐的明析,她目光落到桌上的那个白玉碗上,是了,是了,刚喝的那碗燕窝粥被下了春药,缓缓地闭上眼睛,穆婉秋一声叹息:“穆婉秋啊,穆婉秋,你活该如此,活该如此啊…你出身青楼,又曾是他最得力的密碟,这些都是你最常用的手段啊,今日,却栽到这上面…”
再一次睁开眼,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刚毅俊秀的脸上,那眉,那眼,那薄薄的及富性格的唇,让她看一千遍也看不够,读一万遍也不厌倦,听说燕窝粥是他送来的,听说他关心她,她便欢喜,只以为那是人世间最美得甘露,却没品出他竟为她准备了这世间美丽的毒药。
他早厌倦了她!
她真是执迷,执迷不悔啊…
惶恐尽失,一瞬间,穆婉秋的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目光缓缓地落在跟了她多年的丫鬟红袖身上。
“奴婢见小姐脸色发红,喃喃地叫着将军的名字…”红袖紧紧拧着帕子,“以为您病了,就…就…去请了将军和夫人…”
声音低弱如蚊子,红袖不敢看穆婉秋的眼。
“…听说你病了,我才请了大夫,急巴巴地赶来,生怕耽误了,又让将军心疼…”主母神态还是一贯的雍容,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却满是尖讽味道,“想不到,你急巴巴地把将军从议事堂拽来,竟是为了行这苟且之事…”
就听见屋里一阵嗡嗡声,穆婉秋恍然发现,几个姬妾身后,还站着两个大夫,脸红到了脖子,头低到了胸前,可那时不时飘到她身上的余光中,却荡满了刚刚受过一段艳情刺激的猥琐的渴望…
“…白日宣淫,真是淫荡无耻!”夫人一抬手,屋子顿时静下来,她接着说道,“阿秋,你可知罪?”见穆婉秋盯着将军不语,夫人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扭头喊道,“来人…”
上前两个婆子躬身施礼。
“…把她押上木驴,游街三日!”
木驴之刑?!
几个姬妾尖叫起来。
所谓木驴,就是用木头做成的驴,驴背上竖着一根拇指粗细的尖木桩,受刑之人被强行押上木驴时,尖木桩就直直地刺进下身,随着木驴的走动,尖木桩也一伸一缩,直刺得受刑之人下身鲜血淋漓,痛得撕心裂肺。
这可是大周对淫荡女人最重的刑罚了,别说游街三日,就是一日,也没几人能活下来,夫人竟要对穆婉秋施行这么毒的刑罚!
虽然,她们也对眼前这个出身青楼,容颜清纯如玉女下凡,可在床上却妖媚不可方物的女人恨之入骨,但,同是女人,此时此景,竟隐隐地生出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见夫人不动于衷,目光又纷纷落在将军身上,希望他能念着往昔的一丝恩爱,赐这个女人一个痛快!
伸手掸了掸刚刚穿好跟本就没有一丝尘土的锦缎长衫,他冷冷地看了眼穆婉秋,抬步向外走去。
“将军…”红袖扑通跪倒,挡在他身前,“奴婢求将军,你千不念,万不念,求您念在小姐死心塌地跟着您,念在这么多年的恩情上,求您绕了小姐…”见他看都没看穆婉秋,红袖跪爬半步,死死地挡在他跟前,“将军,小姐在春香楼这么多年,一直无怨无悔地为您守着,任劳任怨地给您收集情报,助您斗败了大业的黎家和平城的曾家,登上护国大将军之位,她没功劳也有苦劳,奴婢求您了,你要实在不喜欢,就放小姐重回春香楼…”
登上大将军之位,他靠得是他不世的才华,怎么会是她?听了这话,他眼底蓦然射出两道寒光,猛一脚踢开红袖。
被踢翻在地,红袖挣扎着爬起来,擦了下流血的鼻子,想要再向前,对上将军威严的目光,身子竟忍不住瑟瑟地抖起来,忽然一转身,她又抱住主母的腿,拼命地磕着头,“奴婢求夫人了,求求夫人,饶了小姐这次,你答应过奴婢的,只把她关起来,不再勾引将军就行,不给她动刑的…”
“蠢才,竟敢当众胡言乱语…”主母脸色一沉,“来人,把她拉出去,杖毙!”
“夫人,奴婢求您,饶了小姐,那样的刑罚小姐受不起啊…”红袖绝望地叫着,死死地抱着主母不肯松手。
早有两个婆子上前掰开她的手,硬拖了出去。
“小姐…小姐,是奴婢害了您,奴婢死有余辜…”
红袖凄厉绝望的声音回荡在梁间,久久不去,屋里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将军身上,不知他听了红袖的话,会不会幡然醒悟,饶了穆婉秋。
穆婉秋也紧紧盯着他,如果他对她还有一丝情意,就不会这么待她。
他头也没回,只缓缓地扫了众人一眼,猛地抬步向外走去。
众姬妾下意识的闪到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将军”没有再温情地叫三郎,穆婉秋声音如寒冬里的冰块,冷的让人心里发颤。
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地走下地来,没一丝赘肉的身体美艳炫惑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仿佛一副亘古就有的雕像,纯洁无暇,竟让人再生不出一丝淫邪之心。
对上她绝望的眼,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随即被一股滔天的恨意淹没,他蓦然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站在!”穆婉秋嘡啷一声,拽下墙上的宝剑。
不知从哪儿跃出两个护卫迅速地挡在将军身前。
“…你要做什么?”他转过身,眼里满是鄙弃,“要杀我吗?”
“阿秋虽沦落风尘,但跟将军时也是清白之身,此后一直为了将军守身如玉…”
穆婉秋绝望的双眸中隐隐地透着一股希冀,爱便爱了,她无怨无悔,自知身份卑贱,她要不起他全部的心,只求他给她一点点就好,只一点点,一点点的爱恋,就能让她的世界里满是花香。[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青楼荡妇,也配说清白两字?”主母嗤笑一声。
穆婉秋没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阿秋自知配不上将军,啊秋不敢要名分,不敢要富贵,什么都不敢要,只愿能默默地守着将军,盼你闲暇时能偶尔想起,来看看阿秋就好,此心此情苍天可鉴,将军为何如此狠心!”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他冷冰冰的声音掷地有声,众姬妾都忍不住陡生冷意,个个噤若寒蝉。
一瞬间,挤满了人的屋子,有如荒山古茔般沉寂。
“将军第一眼见阿秋,就是在青楼中!”阿秋冷冷地质问,“是你百般追索,万般哀求,现在却又来说也配?!”
久久久久,屋里听不到一丝声音。
“哈…哈…哈…”沉寂中,穆婉秋突然发出一阵怪笑,阴森森的如荒茔野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当初…何必…”她绝望地看着他的眼,“青楼姐妹说,男人无真情,千万别赔了身又赔了心,阿秋不信,阿秋以为将军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人,是值的阿秋倾心相许的人,曾以为会无怨无悔,今日,阿秋后悔了…”
在错愕的眼神中,她低低吟唱起曾经的诺言,声音如空谷流莺,婉转低糜,催人泪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阿秋后悔了,阿秋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她低低地呢喃着,妖孽般怪笑着,“此生此情阿秋已恋无可恋,如果有来生,阿秋一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誓言落地,一股殷红自她颈间喷射而出,无数残花在瞬间飘落,迷醉了众人的眼…
第二章 逃亡(上)
“啊…”的一声,穆婉秋从噩梦中醒来,猛坐直了身子。
蛙声缠绵,月浮星天,四处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野草香,丛林的夜色是这样的迷人,前世的她怎么没有发现?
竟以为是苦。
“…小姐又做噩梦了?”守在不远处的穆钟被尖叫声惊醒,一咕噜爬起来。
看着呆呆望着星空的穆婉秋,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原本一个个高高在上,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因为父亲获罪,一夜间沦落天涯,星餐露宿,任谁也会噩梦连连吧?穆钟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拾起地上的衣服给她披上,又给不远处快要熄灭的篝火添了一把树枝,道:
“让小姐露宿山林,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们是逃犯住不得客栈,趁天没亮,小姐再睡一会儿吧,明儿还得起早赶路…”见穆婉秋不语,又道,“明天就好了,到了香都大业,离京都安康远了,小姐就可以宿客栈了…”
“…大业?”神色木然的穆婉秋猛一激灵,“明天就到了…”
“是的…”穆钟眼底闪过一丝耀眼的光,“我们明天就到大业了,相爷的故友平城曾家的二少爷就在大业接应小姐呢…”
“明天…”穆婉秋喃喃着。
是了,前一世,就是明天,这个貌似忠厚的穆钟勾结盗匪,夺了她随身携带的珠宝,把她卖入大业最大的妓院——春香楼。
此后,妓院那一段不堪的生涯,是她穷其一生也无法洗脱的污点,一朝沦落风尘,无论她以后如何低调做人,如何洁身自好,如何刚烈,如何的爱他,都没有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都没有逃脱被无情抛弃的厄运,最后还是得了一个淫贱的罪名,饮恨而死…
还好,还好,这一世醒来,是在她被卖入妓院之前,她还来的及筹划挣扎,前世已逝,今生,她的命运绝不能再掌握在别人手中!
“…小姐怎么了?”对上她陡然变冷得目光,穆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小姐自打连做了几夜的噩梦,竟然心情大变,原本骄纵跋扈的她,阴郁了许多,也深沉了许多,往往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她常常会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看着他,也常常会这么一坐,就是大半夜,不言不语的。
不知为什么,每每对上她这种目光,穆钟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没什么?”穆婉秋回过神来,“钟叔先睡吧,我想一个人坐一坐…”
躲开穆婉秋的目光,穆钟含糊地应了一声,背对着她躺在不远处。
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穆婉秋悄悄拭去腮边的泪水,痴迷地望着幽蓝如缎的星空。
自醒来后,她就喜欢这样静静地坐在,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如果这一世,能常常呼吸到这样自由的空气,常常闻到这野草的芬芳,感受这自然的魅力,即便只是个山野村民,天涯孤女,她也知足,何必一定要生在将相之家?
前世的她,实在太傻,太骄纵,太任性,太痴狂。
“前面有条河,小姐先去洗漱…”东方刚放出一丝曙光,穆钟便起了身,“干粮不多了,奴才去采些野果回来充饥…”
“…好!”穆婉秋一把抓起随身的包袱。
“小姐…”穆钟急叫了一声
那包袱虽小,里面却全是珠宝,足足可以在香都大业买下一座不错的香坊,可不能让她拿着跑了。
恍然没发现他变了脸,穆婉秋茫然地问:“…钟叔还有事?”
“奴才…”穆钟声音顿了顿,“天还没大亮,要不,奴才陪小姐一起过去?”见她皱眉,又补充道,“这总是荒山,奴才怕小姐一个人…”
“不必…”婉秋沉静地说道,“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我已经习惯了,天不早了,钟叔先去采野果吧,待会儿趁早赶路行人也会少些…”
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包袱,穆钟嘴唇动了几动,最后还是应了一声,猛转身朝林间走去。
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穆婉秋打开包袱,纤指抚上盈盈闪着玉光的珠宝首饰,这是离开前母亲给她准备的,也是她以后的陪嫁,一颗颗地抚着,这里每一颗,都透着母亲对她的爱,对她殷殷的希望,母亲的话又耳边响起:
“…阿秋,跟钟叔走吧,他是你父亲打小收留的流浪儿,以后也会把你当女儿看待…你记得,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回来,千万不要给我和你父亲报仇,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嫁个好人家,娘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财能致祸,府里虽然有,但娘不敢给你多带,这些也够你逃到香都大业后,盘下一座香坊,做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了…”
母亲…母亲只是希望她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啊!
不知什么时候,穆婉秋脸上已挂满了泪水,前世和穆钟夜宿在这山野中,她百般地抱怨,家里金山银山,母亲却不肯给她多带些盘缠,害的她要露宿山野,遭这份恶罪,经历了一世,她才懂了母亲的苦心:
就是她曾抱怨连连的这么一点点财宝,给她招来了沦落风尘的噩运!
“母亲…你放心,女儿这一世,一定要活得像个人样…”痴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霞,穆婉秋喃喃着。
久久,她低头迅速地系好包袱,拎着站了起来,望着河边的蜿蜒小路,她又停了下来。
她从小喜武不喜文,为此父亲专门给她请了武师,可大都是些花圈秀腿,也只是让她的身体比一般的女子强壮、灵巧些罢了,怎么能跟穆钟比,他可是她父亲专门培训出来的身怀绝技的贴身护卫,在这荒野深山中,她带了这些珠宝,注定是逃不掉的。
念头闪过,穆婉秋又蹲下身重新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包了衣服的小包袱,顺手拾了一枚玉佩塞进怀里,想了想,又拿了出来,这些珠宝,穆钟在夜里不知悄悄数过多少遍,少了一枚,他都会起疑心,都不会放过她的。
可是,看着手里的衣服包,穆婉秋心思百转,就算留下了珠宝,她这身体还是可以换钱的,身怀绝技的穆钟会放任她这么离开吗?
前一世,他就把她卖入妓院换了钱。
踌躇片刻,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又跪坐在地上,打开衣服包翻找起来,果然,在一个夹坎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本卷册,缓缓地抽出来,上面赫然写着“魏氏调香术”几个苍劲的墨字。
这个,才是父母给她留下的无价宝啊。
前一世,她是被卖到妓院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本书,可惜,前世的她太傻,不懂这个秘籍的价值,他说喜欢,她便送了他,让他拿去做了聘礼,娶了柳家嫡亲大小姐柳凤,柳凤就是用这本调香秘籍,顺利打入调香界,击败了号称调香界掌门人的大业黎家,一跃成为大周四大望族之首,更成就了他的一番伟业。
这一世,同样的错误,她绝不会再犯了。
第三章 逃亡(下)
望着汩汩的河水发了会儿呆,穆婉秋毅然将魏氏调香术贴身藏了起来…
时值盛夏,山中的野果随处可见,穆钟匆匆地采了些,便匆忙返身往回走,自那夜噩梦醒来,穆婉秋的包袱就一直不离手,这让他隐约中有一丝不安,尤其今天,顺着河边一直向南再有一上午的路程,即便不用他保护穆婉秋一个人也能摸到香都大业,他真担心她带着财宝跑了。
来到已经熄灭的篝火旁,没见穆婉秋,穆钟就向河边望去,隔着参差不齐的树木,看不清河边的情况,他下意识地朝那里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毕竟是小姐,她洗漱的时候,他这个奴才该回避的。
“救命…”
穆钟正犹豫着,就听扑通一声,河边的方向传来巨响,穆婉秋凄厉的呼叫声跟着传来,再没多想,他纵身向河边跃去。
河边空荡荡的,穆婉秋早已不见了踪影,湍急的水面上,她那水粉色的衣服还在一起一浮,在急转处被一个湍流淹没。
看到河边散落的一只绣花鞋,穆钟下意识的扑进河水中。
虽是盛夏,可山间的河水还是刺骨的寒,穆钟猛打一个寒战,人也清醒过来,呆望了眼那渐渐没了影的粉红色,他忽然回过头。
还好,还好,包袱还在。
转身游回岸上,他打开包袱,认真地数了起来。
“…一样也没少,看来她真是失足落了水。”长舒了口气,穆钟望着悠悠的河水喃喃自语。
迅速地收起包袱系在腰间,穆钟走了两步,一脚踩在散落的衣服包上,顿了一下,随即猛一脚把包袱踢到河里,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死了便宜你,可惜了爷的二千两银子!”
嘴里骂骂咧咧,穆钟头也没回,顺着河边的小路朝南走去…
太阳渐渐地爬上了树顶,河水被晒的泛起一股耀眼的白光,有如山间一条长长的银链,山风吹过,两岸的树木发生沙沙的响声,益发显得山野的幽静,感觉穆钟再不会回来了,穆婉秋悄悄地爬下河边的一颗两人粗的香樟树。
在河边找到鞋子穿上,望着波光淋漓的河水,她的衣服包早不见了踪影,穆婉秋叹息一声,“…他连几套衣服都不肯留给我。”扭头望向身后的蜿蜒小路。
前世的记忆里,这条路向南,不远就是一条官路,一直走大约半天的路程就是香都大业,大周有名的几座大香坊总店都建在那儿,是调香师梦中的天堂。
怀揣魏氏调香术,她要做调香师,大业自然就是她的首选,只是,那里有她前世不堪的记忆,也有他在,想起前世她被逼血渐沉香阁,一股滔天的恨意涌向心头,紧紧地握着拳头,穆婉秋的指甲都沁到了肉里,鲜血顺着拳缝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脱离了穆钟的掌控,多日来的隐忍突然爆发,一股执念涌上心头,“…我要复仇!我要回去亲手杀了她们!”穆婉秋疯狂地朝穆钟离开方向跑去。
扑通,没跑多远,穆婉秋就被一块石头绊倒,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自那纤细的身子中发出,铺天盖地的悲怒顿时席卷了整个山林,惊起一群山鸟盘旋在空中,跟着发出阵阵哀鸣…
山林悲,大地恸。
久久久久…
穆婉秋翻身坐起,地上已湿成一片,泥土和着泪水弄花了一张姣白的脸,她人也清醒过来,使劲地摇摇头:
不,她不能回去!
那里有穆钟那个恶奴,一旦去了,她一定会被抓了卖入春香楼,都说命远由天定,半分不由人,她偏不信,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她那沦落风尘的不堪命运。
擦干了眼泪,回头看着背后悠远的深山,翻过这座山,一直向西,就是以“赌”闻名的平城,过了平城,再往西南,就是素有小香都之称的朔阳了,大周是列国中有名的香料大国,以盛产香料著称,而朔阳一带便是香料的发源地,大周一半以上的香料都出自那里,在那儿炮制后,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大业调成各种奇香。
要做调香师,那里也是个不错得选择。
念头闪过,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虽然前世她从未踏足过朔阳,那里对她来说是个未知的世界,想起来就有些胆怯,可是,她总得搏一搏,不是?
重活一次不容易,这一世,报仇固然重要,她更想逆天改命。
打定了主意,穆婉秋一骨碌爬起来,捡了根手臂粗的树枝,掏出贴身藏着的三寸长的断魂宝剑,削成一根三尺长的打狗棍。
山中毒蛇猛兽随处可见,好在她自小跟武师学了几天,这身子还算灵巧结实,只要不碰上一群狼,相信遇到一只半只的野兽,还近不了她的身。
一边给自己打着气,穆婉秋一脚踏入了深山老林。
第四章 猎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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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空打了?”呆呆地望着手中空空的兽夹,马永喃喃自语。
多年来,他下的兽夹从不走空,可这次怪了,连着两天了,下的饵被吃了不说,他甚至连个兽毛都没打着。
“…天呈妖象,这世道真的要变了?”看看手里的兽夹,马永又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适逢百年不遇的大旱,田里的庄稼眼见就要颗粒无收,难道这些飞禽走兽也受到了警示,竟然能逃过夹子,把饵吃了?”
摇摇头,再摇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嘴里喃喃自语,马永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夹子,这夹子绝没问题,摆弄了半天,他又重新上了饵,小心翼翼地用土埋好。
回身扛起刚打的一头野猪,一手用镰刀拨弄着灌木,马永向山下走去。
到半山腰,他忽然停了下来,低头想了想,转身把野猪藏在路边的陷阱里,悄悄地又顺着原路返了回来。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清凉的晚风带着阵阵舒爽吹得枝叶沙沙地响,在灌木中守了一天的马永从恹恹欲睡中惊醒,瞄瞄不远处的兽夹,还完好无损地下在那儿,他叹息一声,太阳就要下山了,再不走,回去天就黑了,家里人又该着急。
正想起身,就听嘎巴一声脆响,马永一惊,不动声色地慢慢地回过头去,一只獾子被夹住了头,正扑棱扑棱地挣扎着。
咧开嘴,马永嘿嘿地笑起来。
就说呢,他做的兽夹是村子里一流的,怎么可能打不到猎物?
心里想着,马永却没动,依然隐在灌木中,他想瞧瞧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他的猎物。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獾子早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地挺在哪儿,大约是死透了,就在马永失去耐心,要出来收的时候,一阵刷刷的响声传来,对面的灌木丛一阵摇晃,一个衣衫褴褛,个头不高的纤瘦身影悄悄爬了出来,她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异样,就快步上前,利落地从兽夹上取下猎物,撒腿就跑。
“…站在!”小孩刚一转身,马永一步窜了出来,“原来就是你这个偷猎贼…”
瘦小的身影一哆嗦,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
“…小小年龄,什么不好学,你偏学偷!”马永一把抓住小孩的衣领,“你娘没教你偷东西是最可耻的吗?”
“大叔…我饿…”怯懦瘦小的孩子扬起头来,正是刚刚逃离穆钟毒手的穆婉秋。
几天的时间,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剐的一条一条,破旧不堪,小脸抹得黑糊糊的,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一股空灵之气,怯生生地看着马永。
“…竟然是个女娃!”高高举起的手停在了空中,马永叹息一声,“…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深山里,家里人呢?”
“我…”想起父亲获罪,满门被斩,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穆婉秋用力地眨了眨,“我随家人赴平城寻亲,途遇猛兽追击,走散了,迷迷糊糊走到这来…”她的确是被一只黑熊追迷了路,转到了这儿,穆婉秋忽闪着大眼看着马永,“…大叔能带我去平城吗?”
“平城离这儿要二十几天的路,大叔去不了…”马永摇摇头,“丫头,要不你就先跟大叔回去,等年关村里有人赶大集时,再带你去找亲戚,可好?”
看着瘦小娇弱的穆婉秋,马永不觉间生出一丝同情。
只是,他们这些山里人,本就没钱,又要起早贪黑地劳作,进一次城,哪那么容易?
只要能有一个吃住的地方,她也不急着晚个一年半载地去朔阳。
“谢谢大叔…”穆婉秋咧嘴一笑,露出齐刷刷一口细碎的白牙,甚是可爱。
马永叹息一声,“…多好个女娃。”
…
咕咚咕咚,一碗粥转眼就被穆婉秋喝的一干二净,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经历了两世,她从没发现,一碗简简单单的玉米粥竟是这样的香甜。
眼巴巴地看着挂在碗壁上的粥糊糊,有心把碗拿起来舔干净,在相府多年养成的矜持,使她强压下了那股冲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马永媳妇端着一盘玉米干粮和一碗蒸干萝卜条走进来,看到穆婉秋转眼就把一大碗粥喝干了,不觉怔了一下,“啧…啧…瞧这孩子,是饿得不轻…”把饭菜放到桌上,捡了一块干粮递给她,“阿秋别急,慢点吃,就口咸菜…”又拿起碗,“要不要再喝碗粥?”
穆婉秋小脸腾地红了起来,抿了抿唇,“…玉米粥真香。”
“你是饿了…”马永媳妇扑哧笑了起来,“等喝常了,你就该叫苦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个缝,一双黑糊糊地小眼睛隔着门缝向屋里瞄啊瞄。
“去…”马永媳妇随手把碗递过去,“给阿秋妹妹再盛碗粥,在自己家里怎么竟跟做贼似的!”
门缝外伸过一只手把碗接了过去。
“他是我儿子,叫马柱儿,今年14了,大你一岁,阿秋以后就叫他哥哥…”门被嘭的一声关上,马永媳妇一面看着穆婉秋吃饭,一面絮絮叨叨地念起来,“柱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缅甸,整日像个大姑娘似的…”
说话间,马柱儿小心翼翼地端了满满一碗粥推门进来,想是听到了他娘的话,他脸色微红,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被马永媳妇狠狠地瞪了回去,“别在这呆着,帮你爹把鸭子圈了,把猪喂上,赶快回来吃饭,你爹也饿了一天了…”接过粥碗递给穆婉秋,“阿秋先将就一顿,你大叔才打了头野猪,明儿咱们吃野猪肉…”
穆婉秋嘴里含满了饭,紧闭着嘴,狠劲地点点头,瞧见马柱儿的目光又偷偷扫过来,就调皮地冲他眨眨眼,马柱儿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返了回来,把两个又大又红的桃子放在桌上,飞一般冲了出去。
马永媳妇宠溺又无奈地摇摇头。
看着两个被擦的干干静静红彤彤诱人的桃子,穆婉秋抿嘴笑起来。
第五章 猎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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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新鲜事儿传的快,穆婉秋刚撂下饭碗,马永家的东屋里就挤满了人。
因为是罪臣之女,穆婉秋用头发遮了半边脸,微低着头,跟着马永媳妇给大家见礼,众人只以为她是害羞,拉了她问长问短,“…我姓白,叫白秋,和家人去平城走亲戚,被黑熊冲散了…”穆婉秋又把白天和马永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不敢说出真名实姓,她取了穆字的偏旁白字做姓。
马柱儿在厨房折树枝烧水,听着东屋里邻居们啧啧的赞叹声,他也嘿嘿地笑。
马永家是三间大木刻楞房子,进门就是厨房,东西两屋,马永媳妇收了西屋炕上一条暗绿色的大花棉布褥子,换了条半截薄褥子,“家里不常来人,也没多余的被褥,阿秋先将就一晚,赶明儿让你叔把院里那堆柴火卖了,再置办一条…”马永媳妇边说,边抱了大花棉布褥子朝东屋走,嘴里冲马柱儿喊,“…柱子今晚就睡东屋吧,西屋给你阿秋妹妹住!”
正从灶房撤火的柱子见了,几脚抿了柴头的火星,拉过立在一边的铁板堵了罩门,回身接过马永媳妇手里的褥子,就往西屋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马永媳妇跟在后面追着,“西屋让给你妹妹住…”
阿秋总是个女孩子,跟她两口子挤一铺炕实在不放便,见柱子一声不响地把褥子铺回原处,马永媳妇急红了脸,上前往下拽。
马柱儿扒拉开她伸过来的手,卷起半截褥子,“我铺这个…”
“你这孩子,有话也不会好好说…”马永媳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个子矮,那个褥子就够用…”比起她这些日子露宿山林,能有铺炕,有半截褥子铺,就已经是在天堂了,见马永媳妇变了脸,穆婉秋忙开口阻止。
马柱儿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言语。
“我睡惯了草地,不铺褥子都行…”穆婉秋又补充道。
身子顿了下,马柱儿头也没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这孩子…这孩子…”马永媳妇讪讪地嘟囔着,坐在炕沿拉了阿秋的手说话,“他就那牛脾气,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他爱铺短的,阿秋别理他…”
“哥是好心…”阿秋眼睛微微发红。
正说着话,马柱儿提了热气腾腾的一个大木桶敲门进来。
“…你这又是要干啥?”刚要起身的马永媳妇疑惑地问,阿秋来时刚洗了澡。
“…给妹妹泡脚。”马柱儿双眼紧盯着地面,仿佛那地面就是穆婉秋的脚,“这是薰衣草汤,可以去疤痕的。”
“…泡脚?”马永媳妇一怔,回头看穆婉秋的脚,“阿秋的脚怎么了。”
穆婉秋迅速地把脚藏到褥子底下。
“…你先出去”见她不肯拿出脚,马永媳妇回头让柱子出去,一把捞过她的脚,“啧…啧…这孩子,怎么伤成这样?柱子的裤子你穿着长,遮盖着,说了一晚上话我竟没发现…”
看着穆婉秋白嫩嫩的一双脚底满是燎泡和口子,连着小腿肚子也一道一道青寥寥红森森地划了不少口子,马永媳妇啧啧地叫起来,“…这孩子,可受了罪了。”回了头冲门外喊,“他爹,你去村东头李麻子家看看,有没有伤药,买点回来…”
李麻子是这十几户人家的山村里唯一的大夫。
“…是被黑熊追的时候跑丢了一只鞋,被树枝刮的,不疼,婶儿…”细心的人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燎泡绝不是一天磨起来的,想起她是个逃犯,穆婉秋不敢让人知道,她一直小心着,不想,竟被看似傻呼呼的柱子发现了,“都快半夜了,你别让叔儿去了。”
“脚伤成这样,哪能不疼?”马永媳妇硬拽了穆婉秋的脚,泡在熏衣草汤里,“就让你叔去,你别管…”
“不疼,真的…”见马永媳妇瞪过来,穆婉秋紧紧地抿上了嘴。
相较与前世,这个的确不算什么。
前世被卖进妓院,因为不同意接客,她没少吃苦,春香楼的妈妈就曾把她扒光了,扔到滚烫的铁板上烙,脚一沾上,就一层燎泡,抬起这只脚,那只脚就又被烫,她不停地跳啊跳,直到坚持不了了,告了绕,才被放出来,一双脚底已经被烧烂了。
那股专心的疼,多少年以后,每每想起,还是不寒而立。
现在不过几个燎泡罢了,最主要的,她虽然贫困,却有一个清白的身份,前世却是被入了贱籍的,虽然锦衣玉食,却是笑骂由人,半分由不得自己,纵使后来赎了身,从了良,为他守身如玉,仍然摆脱不了青楼之妓的贱名,跟随他多年,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想起他那无情的话,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穆婉秋紧紧地咬着牙,不让涌到眼底的眼泪掉下来。
这一世,无论多苦,她一定要活的像个人样!
…
马永媳妇在油灯下改衣服,马永翻了个身,瞧瞧外面的天色,“…柱子他娘,睡吧。”
“就快改好了…”马永媳妇用针别蹭蹭头发,“阿秋的衣服都烂了,柱子的衣服又太大了,她穿着都拖着地…”
马永翻了个身,睡不着,索性趴在枕头上,摩挲着拿起凳子上的旱烟杆和烟袋,添了满满一下烟叶子,就着油灯点着,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
“…他爹”马永媳妇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柱子,“这丫头长的挺俊的,我看柱子也欢喜的紧,要不,就留下来,将来给咱柱子当媳妇?”
“…可不敢那么想!”吐了一口烟雾,马永弯了腰在炕沿跟下磕烟灰,“我瞧着这女娃那手细嫩细嫩的,走路、动作都透着股贵气,一看就不是咱们这种寒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又塞了满满一下烟叶,“…柱子他娘,她可不是咱们柱子能配上的,我们就好好养着,将来好给人家送回去是正经…”
想起穆婉秋饿成那样,也没像柱子那么狼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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