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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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竟是一道考题!

    淡淡的,有点甜,穆婉秋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她只对日常用的胭脂水粉有些记忆,让她这么硬生生地分辩,别说是在她没准备的情况下,就是让她仔细地闻上半个时辰,她也未必能辨得出。[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摇摇头,穆婉秋紧抿着唇不言语。

    “…是菩提花!”靠门的童子嘻嘻笑道,声音清亮稚嫩,“…菩提花香味平和甘甜,带着股幽清,很好辩的!”

    穆婉秋几不可闻地应了声。

    “再来一次…”白净妇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童子就扔了滑石跑过去开门,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穆婉秋集中了十二分的精力细细地品味,虽然还是闻不什么名堂来,但她对先前的香气还有些记忆,恍然就是同一股香…

    第四十章 面试(下)

    咣当一声,童子猛带上门。

    一股疾风穿窗而过,涤荡在室内的幽香瞬间杳无踪影。

    穆婉秋身子一震,抬头看向白净妇人,她正静静地看着她。

    “是…”穆婉秋用力地吸着鼻子,捕捉着最后的芬芳,“…菩提花。”弱弱的声音少了一分自信,香味飘渺而去的一霎那,她又感觉味道似乎和第一股香有些不同。

    “错了…”不等白净妇人说话,站在门边的童子纠正道,“…这一次是铃兰!”他高昂着头,“这两种花香,香韵虽同属清甜,铃兰还要偏甜一些,菩提花略带着股幽青,而且香势也强一些…”又道,“闻香、辩香是最基础的,你连这么简单的香味都辩不出,还调什么香?”

    穆婉秋但觉两只耳朵都火辣辣的,不是两世为人,岁月积累和时光打磨养成的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特质,让她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怕是她早已羞愧倒地了。

    “…臬哥儿。”白净妇人严厉地呵斥道,“忘了先生怎么教的,凡事不可擅下断言!”

    “是…”门口叫臬哥儿的童子应了一声,朝穆婉秋调皮地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拿香料来。”白净妇人又吩咐道。

    臬哥儿应了一声,推门跑出去。

    不一会儿,带进一个青衣小厮,手里端了个圆形簸箕,里面堆了几堆颜色形状各异的香料,放在红木雕花香案上,青衣小厮悄悄退了出去。

    “认认看,这都是些什么…”白净妇人指着簸箕,“味道怎样,怎么炮制?”

    “这…”看着那一小堆一小堆,或片状,或颗粒,或树根,或粉末状的香料,穆婉秋无力地摇摇头,她一种也不认识。

    “…这个叫甘菘”见穆婉秋摇头,臬哥儿指着一堆树根状毛绒绒的黑褐色香料,“气味辛香…”伸手捡起一枚踮脚递到穆婉秋鼻下,你闻闻,“有股松油味…”放下甘松,臬哥儿又指着另一堆,“这个叫香夹兰…”

    终究是个孩子,难得有一展身手的机会,臬哥儿滔滔不绝地讲着,有些绝望,穆婉秋还是认真地听着。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香。”摆摆手制止臬哥儿,白净妇人叹息一声。

    “…如果能进姚记香料行,我会很努力地学!”绝望中,穆婉秋做最后的努力。

    “带下去吧…”白净妇人低了头继续写。

    “…大姐姐跟我来!”臬哥儿朝她招招手。

    …

    “…你早出来了?”一脸喜色的三妮儿瞧见穆婉秋无精打采地坐在长凳上,开口就问,“见过裴师傅了?”

    “…裴师傅?”穆婉秋表情木然,那个白净妇人就是裴师傅吗?

    “…就是最里屋高高瘦瘦的那个。”见穆婉秋发怔,三妮儿指着右边最里间她刚出来的那间屋子,“通过了闻香、辩香就被会带去见她…一级调香师啊,那气度,那谈吐,真是不凡…”三妮儿眼里满是崇拜,瞧见穆婉秋摇头,她蓦然住了嘴,“…你…你竟没见到她?”

    裴师傅气度非凡,对每个来找活的都一视同仁,明知希望渺茫,可找活的人还是趋之如骛,宁愿排着长长的队在外面等,大都是为了一睹她的风采,能亲耳聆听她几句点拨,对于这一点,姚记香料行也从来不负众望。

    她还没听说过,有见不到裴师傅的应聘者!

    “我连闻香辩香都没通过…”穆婉秋自嘲地笑笑,声音幽幽的。

    “…连闻香都没通过?”第一关姚记不会出合香,这是最简单的了,竟还有人没通过!三妮儿一把抓住她胳膊,“你有几种香没辩出来?”

    “一种香也没辨出来…”穆婉秋声音淡淡的,无喜无悲,仿佛预先就知道落选了的那个人不是她,三妮儿睁大了眼,“一种…一种也没辨出来?那…”

    那你还来应聘什么?!

    话到舌边,三妮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转而笑笑,挨着穆婉秋坐下,“…没关系,谁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要真想学香多大岁数开始都不晚。”

    “…真的?”穆婉秋转头认真地看着三妮儿,“我现在学真的不晚?”

    刚刚的打击太大,虽然身揣调香秘籍,可她已经完全没了自信。

    这里连三岁孩子都会闻香辩香!

    “嗯,只要用心就行…”三妮儿认真地点点头,“听说裴师傅也是十几岁才开始认香料的,几年的功夫就成了一级调香师!”她眼里满是钦佩,“也因此,无论技艺高低,裴师傅从不小看我们这些人,都一视同人…”她喃喃道,“可惜,你没见到她。”忽又握住穆婉秋的手,“我每次落榜,我娘都说,只要坚持就有希望,让我第二年再重来…你如真的喜欢,就坚持下去,我娘说,苍天不会辜负每一个肯用心努力的人!”

    苍天不会辜负每一个肯用心努力的人!

    只要坚持,就有希望!

    万念俱灰的穆婉秋身子一震,慢慢地攥紧了小拳头,她冲三妮儿使劲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成为顶级调香师!”

    …

    从李记出来,穆婉秋有些心灰意冷,十几天了,她走了已不知多少家香料行,在这几乎连三岁孩子都会闻香辨香,对各种香料信手拈来的地方,东家只要一听她连单香都闻辨不出,二话不说就摇头。

    降低了标准,穆婉秋想找家香料行做香工,只要能接触到香料,她就可以偷偷地,慢慢地学习积累,可惜,无论她怎么说自己有力气,能吃苦,人家一见她那纤瘦的小身板,就摇头。

    毕竟,朔阳号称小香都,是方圆百里贫苦人眼中的天堂,慕名而来的人趋之如骛。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出苦力的人!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走在热闹拥挤的人海中,穆婉秋心冷冷的,低落到了极点。

    虽然怀揣调香秘籍,可那都是上乘的调香方法,对连香料都不认识,连香味都不会闻辩的她来说,就是天书!

    看不懂秘籍,此时对她来说,这绝世秘籍就一无用处,还不如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来的实惠。

    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放弃调香?

    这一世,不名一文又身无长物,她不知道,除了去卖笑她还能做什么?

    念头闪过,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随即使劲地摇着头。

    不,这一世,无论多苦,她绝不能再沦落风尘!

    感觉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变的清冷冷的,穆婉秋一抬头,不知不觉间她已走过了闹市,来到了路的尽头,迎面一家冷清清的书肆,让穆婉秋眼睛一亮…

    第四十一章 奇遇(上)

    她忘了,她是识字的!

    既然进不了香料行,如果能买到一本辨认香料的书,跟书学也一样,等认全了香料再去应聘,相信就不会这么难了。

    士农工商,在别处如此,可在遍地黄金的朔阳却截然相反,变成了商重官轻,那些想靠十年寒窗考取功名以求发达的人,反倒成了这里最穷的破落户,一旦落榜甚至连媳妇都讨不上,还不如那些有钱人家随便花银子捐一个官来的实惠,久而久之,这里竟没人想去考取功名了。

    三年一次的乡试,别地儿是打破了头挣抢名额,到朔阳就变了,二十个名额分配到各县里,各地的知县都是硬着头皮下帖子去请人去凑数。

    民风如此,这里识字的人自然就不多,相较于热闹的香料行,诺大个书肆里却是冷清清的。

    别家店里都雇几个小二,这里却只有一个掌柜,倚在桌案后闭着眼睛快睡着了,听到门响,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门口的穆婉秋缓缓地走进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直听到穆婉秋叫人,他才打了针兴奋剂般猛爬起来,“…客官,您想买什么书?”

    “…这里可有关于香料的书?”穆婉秋环视着书柜。

    “…有,有,有”掌柜连着从书柜上抽出三四本书,递到穆婉秋眼前,“香料炮制三十二法、姚记香料炮制…”他一本一本地念叨着,“姑娘看好哪本,小店优惠。”难得有人来买书,掌柜极尽所能地推销。

    “…炮制香料?”这些穆婉秋也看不懂,随便翻了翻就递了回去,“那个…您…这有没有关于认识香料、闻辨香味的书?”

    “…姑娘是想要认识香料的书?”掌柜的错愕地看着穆婉秋。

    怕是这里没人需要这种书吧?

    穆婉秋脸上微微发热。

    “有,有…”怔了片刻神,掌柜兴奋的脸色发红,转身从柜上取下一本寸厚的书,“…谷氏香料参研”他大声念着书名,“大业顶级调香师谷琴著的,里面收集了五百多种香料!”激动的语气都变了调,“姑娘要喜欢,小店二两银子就卖…”

    这里的人从小就跟着师傅、父母认香料,根本不用书,他这套书进了两年多了,摆在柜上一直无人问津。

    接过书,对上“谷琴著”三个烫金大字,穆婉秋觉得分外的刺眼,她啪的一下把书扣过去,猛闭上了眼睛。

    掌柜心一沉,语气有些结巴,“…姑娘…姑娘不喜欢?”

    “嗯…”穆婉秋点点头,又摇摇头,“掌柜还有其他关于辨认香料的书吗?”

    “…姑娘是真心想买书?”掌柜的上下打量着穆婉秋一身质地不错得衣服。

    “嗯…”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好,姑娘真心想要,小店还就真有一本绝世好书!”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掌柜转身从内堂捧出一个黑木匣子,在穆婉秋面前打开,“这书在小店珍藏十几年了,一直不舍得卖,是魏氏的绝版,姑娘您看看…”

    “魏氏的绝版?”原本漫不经心的穆婉秋一把拽过匣子,魏氏的绝版在她怀里,这里怎么会有?

    从匣子里拿出一本三寸厚,封面发黄的书,穆婉秋的手指微微发颤,“魏氏香料大全”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映在眼前,字体和她怀里那本一模一样。

    是魏氏的真迹!

    难怪会这么厚,原来里面图文并茂,对于每种香料,不仅细致地描述了香气香味,功能用法,还配了图形,正适合对香料一无所知的她,一页一页翻着,穆婉秋空灵的大眼如午夜星辰般,闪闪地亮起来,“…多少银子?”

    “…一看姑娘您也是真喜欢!”瞧见穆婉秋兴奋的小脸发红,掌柜眉眼都是笑,“我也不往高了要,一口价,二十两!”

    “二…二十两!”穆婉秋睁大了眼,候地神色一暗,她哪有那么多银子?

    “…姑娘你别嫌贵,我还真没问您要谎!”

    见穆婉秋的目光落在谷琴的谷氏香料参研上,掌柜的一撇嘴,“您别看那本书二两银子,谷琴大师虽然是顶级调香师,在大周调香师眼里是神,但和魏氏她还真没法比!”他咂咂嘴,“魏氏是谁,人家那是一代宗师,是能创香的宗师!大周的第一瓶香水就是她创出来的,自她以后,再没人能!”拿过书,他给穆婉秋翻着看,“…这书里光香料就记载了二千多种,整比谷氏香料参研多了三倍,您再看看后面,还记载了魏氏独门的炮制手法!”

    目光落到掌柜手中书页上,一行蝇头小楷落入眼中,穆婉秋一阵激动,接过书,认真地念下去:

    “…炙:用液体辅料如蜜、梨汁、酒等拌炒,使辅料渗合于香材之中,从而改变香材的药性…炮:用武火急炒,或加沙子、蒲黄粉等一起拌炒…”

    她怀里的那本魏氏调香术就分上下两篇,上篇是炮制秘术,下篇是调香秘术,那炮制秘术中除了一大堆她不懂的香料外,就常有一些煮、炒、炙、炮、焙、飞等字眼,让她看着像天书,她闹不懂,又不是动物,炮制香料为什么还要又蒸又煮又飞的。

    看了这些,她豁然开朗,原来魏氏调香术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包含了这么多意思,如果她把这本香料大全参研透了,看懂她怀里的魏氏调香术将不再是难事!

    一念至此,穆婉秋的心通通直跳。

    “…我没骗你吧,这书您买了绝对值的!”见穆婉秋看入了迷,掌柜一把将书合上,“即便没有魏氏的秘方,但你学会了魏氏的手法,用别的秘方炮制,炮制出来的香料也绝对是上乘的!”

    “可是…”

    可是,她真的没有那么多银子啊!

    看着掌柜嘴巴一张一翕,穆婉秋紧抿着唇不言语。

    第四十二章 奇遇(下)

    “…您还真别觉得贵。”

    见穆婉秋犹豫,以为她嫌贵,掌柜诚恳地说道,“…跟您交个实底儿,这本书可是当初我爷爷花了近百两银子抢到的,魏氏把一生的心血和心得著成了两本书,除了这本,还有一本魏氏调香术,记录的都是魏氏不外传的秘术!”他咽了口唾沫,“那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我爷爷当初也是听说光有魏氏调香术,不看这本香料大全里的独特手法,也炮制不出极品香料,调不出极品好香,才毅然买下了这本书…

    爷爷原本指望得了魏氏调香术的人,一定会花重金来买这本书…”摇摇头,掌柜叹了口气,“可惜,魏氏一生未嫁,有人说是因为伤情,也有人说是因为她毕生致力于调香,没有时间谈婚论嫁…总之,就如那午夜的昙花,她一现之后便不见踪迹,竟连传人都没留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身陨何处,更别说她的秘术了…”他真诚地看着穆婉秋,“这本书在小店保管了十几年,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魏氏秘术早就失传了,才起了贱卖之心…说真的,问您要二十两,我也是赔上血本了的!”

    怪不得那本书看着像天书,原来是分了上下两册!

    听了掌柜的话,穆婉秋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暗吸了口气,她勉强克制着自己,用尽力平淡的声音,道:“不瞒您说,我来朔阳快半个月了,就因为不认识香料,至今也没找到活,这才想起买本书从头学。”她重新翻开那本香料大全,指着里面的插图,“我也是看中了这些插图,才起了要买的心思,你看…”漫不经心地合上书,“…能不能便宜些?”

    “这…”掌柜脸色发苦,“二十两已经够便宜的了。”

    叹息一声,穆婉秋把书放到柜上:“光学了炮制手法,没有魏氏的秘术配方,您这书除了像我这样认识几个字又想从头学习香料的,别人要了还真没用…”穆婉秋指指远处的一溜香料行,“真正的香料世家,都有自己的秘术手法,不懂魏氏秘术,没有谁肯轻易放弃自家的手法,专学魏氏手法的!”

    毕竟,单纯冒昧地把自己的秘术和魏氏的手法结合,总是冒险。

    掌柜擦了擦汗,穆婉秋说的不错,这也是这本书一直出不了手,价格一降再降的原因。

    见穆婉秋目光落在二两银子一本的谷氏香料参研上,掌柜又擦了擦汗。

    单纯地从学习香料来说,二两银子一本的谷氏香料参研更实惠,也是首选!沉吟半晌,掌柜使劲咬了咬牙,“…十五两!”他脸色有些发白,“再不能便宜了!”

    看着掌柜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穆婉秋也知道,这价钱真的是他的底线了,怕是再不能便宜了,低头想了想,她狠狠地咬了咬牙,丛怀里掏出钱袋,解开口,哗啦一下倒在案上,“…我就这些银子了,掌柜大哥,您看看能不能卖给我?”

    拿戳称了称,一共十四两半碎银,又数了数边上的两串铜钱,正好二百文,合起来不到十五两,掌柜抬头看着穆婉秋,“…还差三百文,姑娘您看看能不能再凑凑?”

    “…我真的一文也没有了。”穆婉秋把钱袋子翻过来给掌柜的看,又指着装书的木匣,“就差三百文,匣子我不要,单要这本书,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个匣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少说也值十两银子,他根本就没把它算在二十两银子里面!

    哭笑不得地看着穆婉秋,掌柜嘴咧的像吃了半斤黄连。

    朔阳虽富,可识字的人却不多,像穆婉秋这样识字又肯花银子买书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掌柜也知,他错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个店了,犹豫再三叹了口气:“罢了,看您也是真心想买,我就当交您这个朋友了,姑娘记得以后常来光顾!”又嘟囔道,“…这桩买卖,我真是赔到了家!”

    “哎…”穆婉秋盈盈地笑了起来。

    接过那本三寸厚的香料大全,她的心通通乱跳,眼睛微微发红。

    这本书是她的了!

    真的属于她了,有了它,她就等于敲开了调香界的大门!

    尽管这本书花光了她所有的钱,穆婉秋还是兴奋的几欲纵舞。

    …

    “…今儿怎么样?”循声打开门,见是穆婉秋,三奎忙笑盈盈地请她进来,“白姑娘找到活了?”

    “没有…”语气中透着股难掩的兴奋,穆婉秋摇摇头,轻快地进了客栈。

    没找到活还这么开心!

    挠挠头,三奎满脸疑惑地跟在穆婉秋身后,“…今儿怎么这么开心?咦…”他一眼瞧见穆婉秋手里的书,“白姑娘买书了?”一把拽过书,胡乱地翻着,“…姑娘竟会念字?”

    “嗯…”怕他弄坏了,穆婉秋忙收了回来,“三奎,今儿有没有东家来召活?”

    “还是那几家…”三奎摇摇头,目光没离开穆婉秋手里的书,“这书多少钱?”又道,“前儿三号客房的老孙也买了本,这么厚…”他捏着两个手指头比给穆婉秋看,“花了三百文,您这本儿…”他眯着眼打量着,“有他那本四个厚了…要小的猜,怎么也得一两银子…”他嘿嘿笑着邀赏般看着穆婉秋,“小的猜的对不对?”

    书怎么能用厚薄来论价!

    穆婉秋哑然失笑,她头也没回,“…十五两,在张大发书肆买的。”

    “十…十…”三奎顿时睁大了眼,傻子般站在了那儿,好般天才透出一口气来,他快步追上穆婉秋,闪身拦住她,“十五两银子您买这玩意?!”

    朔阳重商工轻读书是出了名的,受环境所染,即便身为低贱的店小二,他也瞧不起那些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又穷酸的要命死要面子的读书人。

    “…这不是考秀才的书,是学香料的。”来这儿近半个月了,穆婉秋多少知道些这里的风俗,她笑着冲三奎解释道。

    “学香料的书?”三奎一呆,伸手又要去拿,被穆婉秋藏在身后不让他碰,收回手,三奎无意识地看着空空的手掌,突然,他象被蜂子蛰了一下,嗷地叫起来,“…天!白姑娘您真上当了!”

    一句话惹得众店客纷纷开窗探了头向外瞧。

    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热,她绕过三奎往里走,“…是我真心真意想买的。”

    “白姑娘…”也知嗓门大了,跟穆婉秋进了店门,三奎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说,“你想啊,谁家的秘术会摆在大上街卖?”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要真那样,小的也不干这伺候人的活了,早就去买一本回来学学,开个香料行炮制香料了!”见穆婉秋在大厅里坐下,就拿提壶给她倒了杯水,“街头上的那些东西,什么这个秘术那个炮制十八法的,都是骗人的玩意,姑娘您可千万别信!”

    说着话,他才想起穆婉秋已经把书买回来了,忙住了嘴,回身拿了抹布擦桌子。

    “…我这本是学香料的,不是什么炮制十八法,什么秘术…”学着他的语气,穆婉秋微微地笑。

    “您是外乡人,是不知道,告诉您…”一句话又惹三奎打开了话匣子,“大街上那些真正红火的香料行,哪家的调香师都有一两手不外传的秘术,以专门炮制某种香料著名…这些摆在书肆里的书,也就骗骗你们这些略识几个字的外乡人…”他忽然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穆婉秋,“…白姑娘识字?”

    “嗯…”穆婉秋点点头,“怎么了?”

    “…小的也看出来了,姑娘您对炮制香料是个外行。”

    脸色发热,穆婉秋还是坦然地点点头,“…所以我才想买书学。”

    “依小的看…”三奎认真地说,“姑娘您即便识字,也别学这些乱七八糟骗人的玩意,这样的书您就是看上一百本,也未必有哪家香料行会要您…”他话题一转,“您不如去应聘账房,工钱虽比调香师少,可也没那么受累,干好了也很受东家待见,年终还能得两个喜面儿钱,吃顿白面儿…”

    朔阳识字的人不多,账房也是个抢手的活计。

    “…账房?”穆婉秋眼前一亮,候地又黯了下去,她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会记账,也做不了那个。”

    想起这些天应聘调香师受到的嘲弄和白眼,她不想再去尝试着应聘另一个陌生的行业,再去受人奚落,受人嘲弄一次。

    更何况,做账房先生,也不是她的目标。

    “…您不会记账?”三奎满眼疑惑,看着她手边三寸厚的书,嘟囔道,“您都会念书,怎么可能不会记账?”在他心里,识字和记账是划等号的。

    记账也是门术业,不是识字就会的!

    叹息一声,穆婉秋没言语,她放下水杯拿起书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看着那本厚厚的书,三奎摇摇头,低了头继续擦桌子,想起什么,他扭头朝穆婉秋的背影喊,“…白姑娘,您帐上的银子用光了,又该交店钱了!”

    第四十三章 杂工(上)

    穆婉秋身子一滞,随即又继续往前走,嘴里说道,“…知道了。”

    一把关上门,穆婉秋紧倚着门缓缓地闭上了眼。

    身无分文,明天的店钱怎么结?

    难道就这样被撵出去,然后再向从前,露宿街头?

    静默了良久,穆婉秋突然转身插上门,几步来到床前,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套崭新的衣服,她伸手轻轻地抚了上去。

    这些衣服看上去虽不华丽,做工和料子却是上好的,她买时每件至少花了二三十两银子,抚摸了良久,穆婉秋慢慢地抓起一件,犹豫了会儿,又果断地拿出两件,单独打了个小包。

    余光追随着她挎着包袱出去的背影,三奎摇摇头,低了头继续扫院子,这种情况他见多了!

    以为朔阳就是天堂,遍地是黄金,就都一窝蜂地往这儿闯,结果像穆婉秋这样,碰了壁也不肯回头,偷偷地一趟一趟地往当铺跑,随身的包袱越来越小,却硬撑着留在这里的人每天都有。

    仿佛看到了穆婉秋当尽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花光了最后一文钱,衣衫褴褛地被扫地出门的情形,三奎使劲地扫着地面,嘴里嘟囔道,“…光看这儿的工钱高,银子好赚,可人家那都是祖传的手艺,你一个外乡人,哪那么容易挤进来!”

    惦着轻飘飘的八两银子,穆婉秋嘴角掠过一抹自嘲,“我那些衣服可是花了近百两银子的,一水都还没穿呢…”

    没言语,当铺小伙计低了头收衣服,余光瞧着穆婉秋出了门,他仰起头,嘴一瞥,“…嫌低你就别当,拿回去自己穿啊!”

    …

    拿着白天从香市上捡的半截细辛根,穆婉秋参照着书上的图片边核照边记忆,最后,她轻轻掐断一条细根须,用手指捻开,放到鼻下,一股浓烈的香气直扑面门,穆婉秋深吸了一口,“原来这种味道就叫辛香味…”

    拍掉指尖的碎末,穆婉秋闭着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会儿,复又把空空的手指放在鼻下,细细地闻,认真地品味…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猛睁开眼,穆婉秋坐直身子,匆忙将细辛根塞到身边的包袱里,这才冲门口喊道,“进来…”

    是三奎拎着个黄澄澄的大铜提壶走进来,“…白姑娘今儿没出去找活?”

    “…一早去香市转了一圈”目光没离开书,穆婉秋嘴里说道。

    “…光看那玩意也能当饭吃?”一边给茶壶续水,三奎嘴里嘟囔道。

    没言语,穆婉秋低了头继续看书。

    她不是不想找活赚钱,是她实在找不到活!

    快到门口,三奎又站住了,一手拎着大铜提壶,一手扶着门,回过头来,“…白姑娘想不想去香坊做杂工?”

    “…香坊!”

    穆婉秋惊喜地抬起头,目光闪闪地看着三奎,候地又黯了下来。

    香坊是专门调治成香的地方,她连香料行都进不去,更别说香坊了!

    以为她不屑,三奎摇摇头,“白姑娘你天天这么靠着也不是个事儿,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目光落在她手边已变得瘪瘪的包袱上,他咧了咧,“…依小的看,您不如就去试试,也没多脏,哪怕只挣碗饭吃,也总比每天这么干坐着强。”

    “我不是不想去,是人家不要我…”放下书,穆婉秋叹了口气,“我去香料行找过香工活,人家一见我这身量就摇头…”

    “…您去找过香工?”三奎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婉秋,在他眼里,像穆婉秋这种会念书又端庄文雅的人,都是些死要面子硬撑熊的,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她们是不会降低身段谋生活的。

    “…都是谋生活,调香师也不比香工高贵多少啊!”穆婉秋淡然地说道。

    “您…您…”三奎撂下大铜提壶,反身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您真的去找过香工活?”看了她半天,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这小身板,还真做不了那香工!”

    “那…”

    那你还劝!

    话到嘴边,穆婉秋又咽了回去,三奎总是一番好意。

    “姑娘您是不知道…”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三奎解释道,“香料行的规矩,调香师只管香料炮制的关键几步,在专门的密室里做,其他的从香料的采摘到挑拣、清洗、切段等全都是香工干,甚至包括装卸…”他上下打量着穆婉秋,“那些成包得香料,每包都七八十甚至上百斤…就您这小体格,一包压上去就趴了!”

    “噢,原来是这样…”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

    “这还不说…”三奎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那作坊里的味道才刺鼻子呢,进去一次,包您三天吃不下饭…”

    “…怎么会?”穆婉秋蓦然抬起头。

    都是香料,里面应该是铺天盖地的香气啊,怎么会难闻?

    “这您就不懂了吧…”行家般炫耀了半天,三奎话题一转,“其实小的也没见过,也不懂明明是制香料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难闻的气味?这都是听香工门说的,您别看现成的香熏在衣服上、涂在脸上香喷喷的,没成品前什么味都有,听说有还臭烘烘的呢…”

    想起在柱子家割的那个骚哄哄的麝香囊,穆婉秋恍然间明白过来,就点点头,“我也听说过,有的香料只取一点点,才能发出幽香,多了反倒臭了,就像哪茉莉花香,淡淡的,才有一股清鲜的味道,太浓了,闻着就是一股鸡屎味儿,可是…”她话题突然一转,“香坊的杂工就轻松吗?”

    难道香坊里就没有刺鼻的气味?

    “…也不是。”三奎摇摇头,“那些大香坊里每天都是尘土飞扬的,光那香面子就呛死人,听说在那里干活,嘴上都得带着块布,干长了,人都短寿!”见穆婉秋瞪着他,就嘿嘿笑了两声,“我说的是大业的香坊,咱这儿的小作坊跟人那儿根本没法比…”又正色道,“我刚说的这家香坊东家姓林,人挺厚道的,想招个帮着挤条、晒香、打水、扫院儿等打杂的…”

    “…挤条、晒香?”穆婉秋没听懂。

    “这都是制线香的工序,小的也不懂,没法儿跟您解释,您去一看就明白了,林记香坊是制观音香的,专供寺庙,家里就养了一个调香师,一年也出不了多少香,你去了,肯定累不着…”

    “…真的?”直视着三奎,穆婉秋有些不相信。

    朔阳城里的闲人比活计多,这么轻松的活计怎么能轮上她?

    经历过一世,穆婉秋绝不相信她会有那么好的命!

    第四十四章 杂工(中)

    “不瞒您说…”三奎嘿嘿笑了两声,“去林记做杂工活是好活,就是他家的调香师太酸气又不地道,生怕手艺被偷学了去,防杂工就跟防贼似的,稍灵气些的两天就给轰走了,太笨的又不会干活,她又是打又是骂的…这不,打开春儿到现在,八九个月工夫就换了六七个杂工…知道底细的,一听去他家就摇头,我这也是看你人挺激灵的,却不懂香,想是她也不会防着你…”又叹道,“那怕就赚个吃喝也比这么干呆着强啊。”

    穆婉秋哑然失笑,怕是现在全朔阳城都知道她不懂香了!

    “…这个我倒真可以去试试,成了给你赏钱。”

    调香师脾气不好,她就当伺候前世春香楼的妈妈了,这耐心和眼力她还是有的,再说,身怀绝世调香秘籍,她压根也没打算去偷学谁的手艺!

    “好!就这么定了…”三奎一拍大腿站起来,“您今儿就早点歇着,小的明儿一早忙完了就带您去试试…”指着穆婉秋手里的书,“听小的一句话,那玩意您就少看些吧,即费眼又费灯的,还不能当饭吃,依小的看,不如扔了算了…”嘴里嘟囔着,三奎拎起了大铜提壶,想起什么,他手又停在门把上,回过头,“别说小的没提醒您,白姑娘去了那儿可要仔细些,那林家的调香师干活的时候,不叫您,您可千万别靠前儿,仔细她赖您偷学手艺…”

    “…调香师和杂工天差地别,有那么可怕吗?”穆婉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那么可怕吗?”三奎索性放下提壶转过身,“…有!绝对有!”他唾沫飞扬,“你别看这满朔阳城的人都会香,甚至连三岁孩子都能念上几句,可真正的高手,别说像谷琴大师,就是像姚记的裴师傅那样的朔阳也没几个!”他手指着窗外,“朔阳满大街都是这种没什么品级又不入流的调香师,竞争厉害着呢,不是靠手里的秘方让她在那儿做威作福的,怕是也早跟白姑娘您一样,窝在这里,连个像样的活也找不到!”

    他声音戛然而止,讪讪地看着穆婉秋。

    “…不是说斗香会每年都能出许多人才吗?”恍然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穆婉秋目光落在手里的书上,淡淡地问。

    “…稍有些前途的都去了大业。”嘿嘿笑了两声,三奎感慨道,“想真正学调香,还得去大业啊…”

    见穆婉秋没反应,三奎随手带上门走了出去,听着门内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三奎摇摇头。

    …

    扫了眼穆婉秋纤细的小身板,东家林海一扭头进了屋,林嫂皱皱眉。

    “…我在家常做粗活,很有力气。”穆婉秋悄悄把一双娇嫩的小手背到身后。

    余光觑着那双白嫩嫩的小手,三奎脸涨得通红,紧闭着嘴不言语。

    “把那个香罗搬到架子上…”林嫂指着刚接好的一罗湿香条,又指指穆婉秋身后一溜一人高的晒香架。

    香罗是用白松木做的,三尺半长,比一柱香略宽些,上面绷了洗发黄了的细纱布,这满满一罗湿香,大约三百多枝,加上边框的重量,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看着穆婉秋纤细的小身板,三奎额头瞬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儿。

    虽说身体瘦弱,可穆婉秋总是跟武师练过,和她父亲专门训练的贴身护卫穆钟没法比,可做这些粗活却不是难事儿。

    “…你往后站些儿。”展开双手,握着蹭得亮油油得两个横边,穆婉秋试了拭,还行,提足一口气,刚要用力,余光瞥见三奎张着双臂老母鸡护小鸡般护在身后,她强憋着想笑的冲动,扭头说道。

    “实在不行就算了…”一向口角利索的三奎吭哧了半天,他是真怕穆婉秋弄洒了这一罗香,赔不起。

    “…我能行。”穆婉秋沉静地冲他点点头。

    “…真的?”三奎不确信地闪到一边,双手还不自觉地张着,护在香罗的另一边。

    穆婉秋由衷地笑了笑。

    这个三奎,别看他有些势力,有些小气,有些粗陋,也有些啰嗦,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热心人。

    不会向前世那个红袖,看着细致忠诚又心地善良,却在最后一刻背叛了她,置她于死地,想起那一世的惨死,穆婉秋的心抽痛了下。

    这一世,哪怕每日都是布衣淡饭,来往的都是柱子、三奎这样卑贱粗陋的小民,也比前一世身为青楼名妓,每日香车宝马,出入王侯将相,吃尽山珍海味要强百倍!

    站在香架前,穆婉秋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三奎的屏息静气中,她缓缓地把香罗举过头顶,抬脚登上固定在香架低下的小马凳儿上,从容地把一罗湿香放在香架上,又挪了挪位置,放端正了,这才拍拍手,轻盈地跳下马登儿,“…如何?”穆婉秋缓步来到林嫂跟前。

    林嫂睁着眼看她,说不出话来。

    “…我说是吧。”好半天,三奎才透过一口气来,全忘了刚刚的囧态,他大步来到林嫂跟前,“…您别看她身量小,可是有一把子干力气!”又道,“身量小吃的也少,养活着准不赔,您雇她可是捡大便宜了…”

    当她是牲口呢!

    听了三奎的话,穆婉秋是又气又笑,紧绷着脸不言语。

    她不知道,在朔阳的人力市场上,东家招工人,那挑拣的程度,真跟挑牲口差不多,每一个东家都希望能花最少的银子雇到工钱最低,干活最卖力,吃的最少住得又不挑剔的人。

    在他们眼里,养一个长工就和养一头牲口差不多!

    “…你是哪儿的人?”林嫂脸上看不出悲喜。

    “广灵县人…”穆婉秋脆生生地回道。

    “…你就是那个连单香都分辨不出、 ( 调香 http://www.xshubao22.com/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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