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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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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同学少年(1)

    一

    二十世纪六十年初,一个深秋的上午,秋雨刚过天蓝得发亮。[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古老的圆明园遗址东侧的清华大学,罩在深深的秋光里。

    林平山跟同学们一起劳动,在系馆后边捡碎砖块,对周围同学们的质朴开朗充满新奇。他身高一米七,眉骨隆起眼窝内陷目光深沉,棱角分明透出刚毅的气质,一副南方山区人的脸庞。今天参加劳动,他穿了件褪色的平纹灰布中山装。漂洗过无数次的衣服,经太阳曝晒肩背已经发白发暗,从后面看颇似一幅泼墨山水画。他蹲着身子,右手把地上的碎砖拾起,放入左掌中,边干活边静静观察其他同学,感觉首都同学的心胸,比家乡小县城的学生要敞朗得多,心里自叹不如。

    他刚从深山沟来到清华大学,被这个比家乡县城还大的校园惊呆了。绿杨垂柳亭台楼榭,荷塘花径环丘绕水。这哪儿是学校,就是一座大花园。

    校园东区,是一片现代化的大楼。高耸的主楼还在施工。物理系系馆后边,存放着一堆堆建筑安装器材。一年级刚到校的部分新生,正在这里劳动,清理散乱的物资。

    今天参加劳动的大部分是家在北京的同学,其中不少人是干部子弟,他们当中最活跃的叫雷永宁。

    雷永宁北京一〇一中毕业,父亲是局长。他身高一米七四,脸庞白净浓眉大眼,穿着蓝色卡其布学生装,虽说参加劳动穿的是旧衣服,依然鲜亮笔挺,非常帅气。他正在起劲儿拉对面的一帮人唱歌,朝身后几个衣装整洁举止洒脱的小伙子喊:“来一个要不要?”

    后边的人齐声应道:“要!”喊完又吹哨又起哄。

    对面那拨人以张莉为首。她说:“唱就唱,怕什么!”就起了个头,领着那些人,有俏丽的姑娘,也有顽皮的小伙子,大声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张莉的父亲是中央的部长。她黑眼珠细眉毛,鼻正唇圆,皮肤白皙如脂,有着南方美女的脸型,身体却如北方姑娘那样发育,前挺后撅体态端庄,可以说集南北方女子的优点于一身,是男同学们“发疯”的根儿。

    这些高干子女当中,好些原是要到苏联留学去的,中苏关系开始紧张,就转到物理系来学习。他们性格活泼,同学们把对其父辈的崇敬移植到了他们身上,学校集体活动时这些人常常无形中成为活动的核心。

    处于核心的这几个人,男同学风流倜傥,女同学体态艳美,都使林平山叹慕。他们的门第出身,更令人惊异。他望着这个活跃的群体,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心想自己跟他们不是一类。

    他来自东南沿海山区的松山一中,原本要报考他所喜爱的天文专业。校长对他们几个成绩优秀的同学寄予厚望,要他把前三个志愿都报清华大学,并且第一志愿报清华物理系,学习原子能尖端科学技术。

    晚上,林平山回到宿舍一看,二三二房间的同学都到齐了。除了林平山和雷永宁,还有八一中学的鲁忠平、北京八中的孙春祥,河北的郑品吾和苏北农村来的朱成宜。

    鲁忠平墩胖的身材,眉毛虽宽却不多,脸皮上毛孔很粗,挤在脸上似植树的鱼鳞坑。他性格豪放不拘小节,是一位中央部长的儿子。孙春祥身材跟雷永宁相当,只是两颊没他浑厚,皮肤也没他那么白净,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父母是北京内燃机厂工人,一口京腔,说话总像嘴里含块儿糖,是个京戏迷。林平山听说北京人称戏迷为票友,就问他是不是票友。他想了一下,郑重其事说:“我很想是,只是还不够格儿。”

    郑品吾有着北方人的粗材骨架,却皮干肉瘦,三角眼长条脸,两个肩膀往上挑着,背有点儿驼。他很能说话,不过讲话爱钻牛角尖儿。跟他们相比,瘦高条的朱成宜跟林平山一样,显出南方人的单薄,言语不多。他骨细脂干,比林平山还要弱些。

    晚上,宿舍楼熄灯之后,这伙人就躺在床上神聊胡侃起来。自然,最活跃的还是三位北京同学。

    这几位侃爷对政治比较敏感,再加上又有父母的渠道,聊天内容从一些政治斗争的内幕,到高级领导的轶事无所不有。

    林平山头一回远离家乡,来到这花园般的大学城里,心情非常激动。他躺在床上根本合不上眼,思念数千里外的亲人。同学们在神聊,他的心却回到了苦难的童年。

    二

    一条黄泥路沿着东山岭的西坡向上爬行,穿过杉树和毛竹杂生的树林,从一个牧羊人的草房后翻上坡顶。然后,它沿着坡顶起伏的山丘,时而穿越丛丛野蒺藜,时而绕着水草枯黄的沼泽,趟过芦花败落的茅草地,蜿蜒曲折奔向东边高耸的群山,隐入松林掩映的幽谷,望不到尽头。

    在坡顶一片较为平坦的草地上,丛丛芦萁间,错落着星星点点的椭圆形坟丘。几只老鸦一动不动歇在坟头和枯枝上,半天才懒怠地叫一声“呱!”

    清明时节,绵绵春雨虽然已经停了半个多月,天空依然低沉。

    一直天阴,山风吹过让人感到阵阵寒意。衣衫单薄的林平山站在母亲身后,苦苦劝说她回家去,母亲只是伏在父亲的坟上哭泣,不理会他的话。平山无助地望着四周,山上除了很远的地方有两三个扫墓的人外,空旷冷清,谁也不会来帮他。他眼里漂着泪花,想起了父亲下葬的情景。

    第一章同学少年(2)

    在父亲的棺木被缓缓放落墓穴之后,五岁的平山双手扯着麻衣的下摆,兜起一捧黄土,由一位表舅抱着,把黄土撒到了棺木上。四外公领着母亲娘家的人,用锄头向墓穴中推入一层黄土,用木桩的端头夯实,再添上一层……

    当一层层的黄土在父亲的棺木顶上最后变成一个与别的坟墓一样的坟包那瞬间,平山突然意识到父亲从此长眠在地下永远也不会起来了,他号啕大哭起来。他满脸泪水被表舅拉着离开东山岭时,心里盼望着到了清明再来看父亲。

    清明时节,母亲领着他来给父亲扫墓。走到那个牧羊人的草房前,母亲就泪流不止。到了父亲的坟上,她淌着泪烧过香,就扑到坟上悲声恸哭,再也不肯起来。

    平山拿着一把破柴刀,流着泪连砍带拔清除坟上的芦草野棘,近一个钟头,才把野草清除掉。看到坟前的香已经燃尽,他跪在坟前向父亲磕过头,把小土台上供着的米粿收到提篮中。

    他记起临行前外婆讲过,现在地气还很凉,妈妈身体不好,别让她在坟上待太久了。他试图拽母亲起来,刚拽起一点,她又扑了回去。平山发现潮湿的坟堆已经被母亲的体温烘热了,冒着蒸汽。想到母亲的身体,他大哭起来,不知该怎么办。

    林平山的父亲林茂亭在南门电厂做工,老板克扣工友薪水,工友们奋起罢工。结果,他们都被解雇了。

    茂亭和伙伴们被解雇之后,他找不着工作,就替一家货栈到鹭州挑货,没有货时就进煤窑运煤。

    一天晚上,天下着雨,他从鹭州挑担回来,一进家门就躺倒在床上。平山妈一看,他脸色苍白,遍体冰凉,急忙给他烧了热开水。他喝下后,断断续续讲了今天的经历。

    他从鹭州挑货回松山,走到离松山城十里的乌狸崖,天突然黑了下来,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他用油纸把货盖好,挑着担子急忙往崖下的庙中跑。到了庙里,通体已经被淋透,全身发冷,牙齿打战。

    忽然外边的雷像天塌了似地炸开,惨白的电光中,看见一人穿着蓑衣,脸黑得像锅底,从东门闯进庙来,对他哼了一声,又从西门走了。

    茂亭从此卧床不起。平山的外婆问了巷尾的仙姑,仙姑说是冲了什么神,叫外婆到乌狸崖的庙里去烧香。

    外婆听仙姑的话去烧了香,又请巷里懂中医的陈先生开了方抓了中药。平山爸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只有两个月,就撇下他们走了。

    茂亭停殓在林家祠堂的厅中。夜里,平山妈带着平山在灵床边守灵。她趴在茂亭身上痛哭不止,已经两天水米未进,哭干了泪水,哭哑了嗓子,亲房中没有人来看他们。

    到了下半夜,疲惫不堪的平山已经在他父亲的脚下睡着了。平山妈怔怔地望着阴森冷寂的祠堂和在茂亭的脚底燃着的小油灯,低声啜泣着,悲苦地想到茂亭走后留下的一男一女和腹中五个月的孩子、已经五十多岁的母亲,这塌下的天叫我怎么能撑起来呀!亲房好友中,又有谁能帮助我们呢?茂亭,你为什么走得这么快,这么狠……

    林平山童年的深深记忆,是寒冷的冬天绝早起床的情景。

    蒙眬中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阿平,乖孩子,起来吧。[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困乏中他的眼睑只绽开一丝微缝,觉察到外边的天还那么黑,眼睑又紧紧闭上,不想理睬。忽然,他醒悟到是外婆在叫自己起床,意识清晰了些,连忙坐了起来,摸索着床边椅上的衣服。外婆早晨起床舍不得点灯,他每晚睡觉前都是按顺序逐层把衣裤叠放在椅子上。

    凌晨的气温很低,衣衫一挨身有种披上一层铁皮般冰得说母芯酢K丈涎劬σа琅狭颂ぃ锰逦掳烟ず嫒碇螅蛘降难莱莶沤ソグ卜窒吕础!?br />

    林平山揉着眼睛,摸索到屋旁的小巷中,左胳膊挎上粪箕,右手拿起竹片做的粪夹,随外婆离开了家。走到巷尾的西桥头,外婆对他嘱咐一番便独自过桥去了。

    外婆没有儿子,一直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她要到五里外的屠宰场去做工。三舅公在屠宰场宰牛,托人情让外婆在那里挑水、洗地,每天可以挣一角多的银毫和铜板。她的工作凌晨三四点钟就开始了,每天起床顺带把平山叫醒,让他到河边去捡猪粪。她知道,再晚些出来,头天晚上猪拉下的粪就会被人捡走了。平山家住西门外牛屎巷,巷尾是粪便市场。猪粪卖出的钱,已成为他们家的生活来源之一,她只好绝早就咬牙把他唤醒。

    他挎着粪箕从西桥头沿着河滩往下游走,白天常有猪到这一带觅食,肯定会有猪粪拉下。天还很黑,实际上看不清地上的东西,只能凭着朦胧的感觉,看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就用粪夹试探一下,探出是猪粪,夹到粪箕中。一阵阵夜风顺着河滩吹了过来,他冷得牙齿打战,拾完粪赶紧把粪夹放入箕里,将手笼入袖中。

    一路上,冷不丁会遇到从草丛中蹿出的毒蛇,或者是撞上成群觅食的野狗。这黑沉沉的夜里,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只有听到水沟下边鱼儿蹦跳的声音,才感到心中有点儿暖意,觉得人世间上还有自由的天地和伙伴,心情轻松了些。

    等他沿着河边从西门走到南门再返回来,天还没亮。此时,粪箕中已有半箕的猪粪,竹林中传来早起的鸟儿发出的断断续续“嗒啾啾,嗒啾啾”的叫声,他紧张的神经才渐渐缓解下来。

    第一章同学少年(3)

    回到家里,母亲早已收拾完屋子出门挑担去了。松山县境有五个圩场,五天一圩轮着转。母亲清晨到旅馆为旅客挑行李,然后去圩场,替城里去赶圩的人挑担回城,挣一些工钱。母亲怕弟弟尿床,给他穿好衣服裹上小被,放入竹笼椅中。撒尿时,尿就从笼椅的圆洞中流下来。母亲嘱咐平山回来后,坐在笼椅旁看着弟弟。

    他看妹妹在床上睡得很香,就搬过小竹凳在笼椅边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发涩,变沉,趴在笼椅的沿上也睡着了。

    林平山六岁那年,在亲戚帮助下进了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读书。交不起学费,入学一年多就失学了。松山解放了,穷苦的孩子上学可免交学费,他才重新跨进校门。

    从此他发奋读书,立志要做一番事业,学习成绩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像他这样出生在偏远山区没有任何背景的孩子,上大学读书无疑是实现自己抱负的惟一途径,他对未来充满期望。

    三

    入学不长时间,林平山就感受到了大学生活给他带来的喜和忧。

    物理系集中了全国许多名牌中学的尖子,他总觉得自己来自偏远山区,学习肯定比不过那些大城市来的同学,入学之后就一直心存畏怯。期中物理系一年级八个班物理考试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成绩下来,他的考分是九十三分,是八个班中惟一成绩超过九十分的。这个结果大长了他的自信心,马上想到应当在清华大学有所作为。他找高年级的松山一中校友求教,寻找大学的学习规律,打算做到先知先觉,事事做在头里。

    清华大学有全校外语统考制度,学生们只要统考通过就可以转学另一门外语,他决定从学习外语入手,实施自己的计划。每日早起背记俄语词汇,上课练习用俄文做笔记,力争在一年之内通过学校的俄语统考,尽快转学英语,适应当时已经开始恶化的中苏关系形势。

    大学生活中,让他吃力的是班里的政治学习讨论会。

    班里每次开讨论会,几乎让北方同学包圆了。他们伶牙俐齿,口若悬河,摆出东北人炕上唠嗑的劲儿,民谚俗话歇后语,一谈就是大半天。南方同学一般比较内向,开会比较闷。林平山和班里的南方同学,在讨论会上常常轮到最后才发言。湖南的冯学顺、苏北的朱成宜,普通话讲不好,说话显得费劲儿,吭哧半天不知说啥。口若悬河的郑品吾装着听不懂故意打岔,学他们说话的腔儿问是啥意思,把他们憋得满脸通红。林平山讲普通话倒没有障碍。他脸皮薄,又觉得每次讨论形势,哪有那么多感想可谈,觉得不真实,就不愿多谈。

    同学们到昌平帮社员秋收,北方同学掰苞米速度比南方同学快,郑品吾是全班干得最快的。晚上收工回来,班上开会要他介绍体会。他出身北方农村,掰苞米跟林平山进山挑担一样是家常活儿,可他偏说:“俺到了农村一心就想着向贫下中农学习,越想越有劲儿。”

    林平山亲眼看见他为了抢第一,落下不少的苞米棒子没掰。见他一脸恳切地大谈体会,心里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倒是团支部书记周玉茹,在郑品吾发言后补充说:“咱们干活还要注意质量,千万不要图速度落下没掰的苞米。那是贫下中农一年辛辛苦苦劳动的血汗。”

    听了这话,林平山对周玉茹产生好感,心想:这位女支书倒是实事求是,长得秀丽,还不图虚荣。后来林平山知道,郑品吾的父亲在小乡镇摆摊儿替人写信写讼状,他这会来事儿的本事可能跟他父亲影响有关。

    有趣的是,后来有一次锄地刨坑,林平山手摸锄把手心就发痒,干得飞快,跑在全班的最前头。时任班长的孙春祥在晚上的总结会上说:“这次劳动大伙儿进步都很大。就说林平山,人虽瘦,刨得挺快,说明只要思想好,干劲儿就不小。”林平山不知道他真是这么认为,还是出于哥们儿义气有意抬举自己,心里好笑,只是不吭声听着。

    他们这个年级,还有一个独特的人文景观,就是在本年级学习的几十名干部子女。如果把这个年级比作一个鱼缸,这些高干子女像是在这鱼缸中穿梭游弋的热带鱼。他们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学习上都很活跃,多数人没有架子,跟班里其他同学的关系很融洽,可以说是如鱼游水,亲密无间。与林平山交过朋友的同学中,有中央一些部长甚至还有政治局委员的孩子。同学们对他们也很随便,哥们儿长哥们儿短的,下乡劳动一块儿偷地里的胡萝卜吃,闹肚子了一块儿蹲在苞米秸围成的茅坑上拉肚子,边拉边唱。

    他们也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圈子,就是只在自己的圈内恋爱,林平山是后来从鲁忠平那儿才知道这些内幕的。张莉是他们圈中最美的姑娘,自然成为他们中一些男同学专注的核心。开始,林平山听到那些哥们儿抱怨她在玩弄男同学,因为有些同学为单相思而夜夜失眠,包括鲁忠平尽管另有心仪,也都有过跟张莉的经历。到了后来,林平山在感情方面有了更多阅历之后,觉得她是以一种母性的包容和宽宏,热情接待着他们,又以极高的素养和经验使得他们铩羽而归。

    这时,国家经济困难的形势渐露端倪。同学们入学前一个月,学校食堂的主食还是随便吃的,从他们入学起就开始定量供应了。南方来的同学定量较低,显得更加紧张些。其实在一般情况下,有三十斤以上的定量,还是过得去的。但是副食品越来越紧张,大伙儿肚子里的油水越来越少,饭量越来越大。为了安慰自己的肚子,同学们就多喝稀粥,结果是恶性循环,肚子越撑越大。

    第一章同学少年(4)

    听了形势报告,大家了解到国家正处于一个没有预料到的困难时期。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全国有九亿亩田地受灾,占总面积的一半,其中三亿亩颗粒无收。此时,苏联又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各种协议,推翻所有承诺,使得这场灾难更加严酷。

    物理系一年级的物理课在清华大礼堂上大课,偌大的可容近两千人的礼堂,稀稀落落坐着近二百名同学。已经冬天了,学校缺煤而无法供暖。北风呼啸着,刮得礼堂二楼上没有关严的玻璃窗稀里哗啦响,刀子似的寒风吹得同学们脸上起鸡皮疙瘩。

    同学们哆嗦着把手放入口袋中,不得已写几个字后紧忙又把手藏进兜里。物理老师更加可怜,他戴了双露出手指的毛线手套也无法让那冻得僵硬的手暖过来,在投影仪上写字手指直抖着,字写得像蚯蚓在爬。

    老师在讲声学课,讲的是声音的能量。老师打了一个生动的比喻,说明声能如何之小。他说,假设在这礼堂中演京戏,演员中数大花脸唱曲儿的能量最高,必须有一百个大花脸在这里唱一个小时,才能把礼堂的温度升高一度。老师这么一形容,同学们更觉得全身发冷。

    练习课是在北院的小教室上的,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的炉子熄灭了。同学们看到老师一边讲解,一边抹着不停往下淌的鼻涕,觉得老师好可怜。大家不停地跺着冻得生疼的脚做题,心里盼望这堂课赶快结束。

    这时学校在上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列宁在十月》,还演话剧《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进行阶级教育。特别是听说毛主席决定不再吃肉,林平山和大家流下了眼泪。

    此时卡路里成了一个时髦的词语,学校安排活动都要考虑消耗的能量有多少卡路里,尽量减少消耗能量大的活动。根据这个原则,同学们上的课时、做的作业被大大压缩了,体育课也是学太极拳和气功。

    功课少了,肚子又空空如也,一些同学就打扑克来消磨课余时间,有的干脆蒙头睡觉,说是保存能量。

    林平山在家过惯了苦日子,读小学时家中经常无粮,念中学吃饭经常无菜,到北京上大学觉得伙食比家里反倒好了许多。他知足,心里盘算着利用功课减少的时机多看些书。他发现图书馆二楼和四楼的书库中有许多文学艺术方面的书籍,还有马列主义理论原理的著作,决定借此机会读这些书。

    白天一没课他就钻进图书馆,晚上同宿舍的同学们打扑克,他怡然自得缩在一角看书,那热闹的打牌声仿佛不存在。这期间,他读了《资本论》第一卷和《自然辩证法》。他社会经济阅历不多,对《资本论》只能囫囵吞枣。凭着掌握的科学知识,他对《自然辩证法》有了些领悟,特别是关于有限性与无限性的关系,引发了他对人生观的思考。

    鲁忠平是有心人,不喜欢打扑克。他经常留意林平山看什么书,碰到林平山在看他有兴趣的或是他看过的,总要与林平山议论一番。无论是马克思主义原理,还是文学艺术,他们都聊。林平山看出他对唯物辩证法也有所钻研,两人经常讨论一些社会和自然的现象,渐渐成为比较知心的朋友。

    戏迷孙春祥在房间的墙上挂了一大张纸,列出京戏各个门派名角的名字,把马连良放在中央的最顶上。林平山在松山小县城,只知梅兰芳、周信芳的名气,对马连良有疑问。他就向林平山反反复复宣传马连良的高超艺术。雷永宁说:“抗战那会儿,梅兰芳蓄胡罢演,那多让人敬佩,马老先生……”

    孙春祥不吭声。到下个星期一,他从家里抱来留声机,让林平山听马连良的戏,一边放唱片一边连唱带做表演起来,煽得林平山动了心。为了不负孙春祥的苦心,决定掏出二元四角买一张马连良与张君秋、裘盛戎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同台演出的戏票。林平山一个月的助学金,除去交伙食费后只剩下四元来钱,还要从中每月攒出两块作为回家的路费,学校礼堂一角钱的电影他都不去看的,拿出这一大笔钱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为此,孙春祥晚饭后,用自行车愣把他从清华园驮到中山公园,看完戏又把他送回来。晚上回来路上,林平山看他费力地蹬着自行车,感动得路上道了足有一百遍谢:“这样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他一边蹬车一边喘着粗气说:“没事儿。只要你喜欢马连良的戏,我就有劲儿。”

    他们回到宿舍已经过半夜了。鲁忠平还没有睡着,在等他们回来,见他们贼似的蹑手蹑脚摸进屋,就笑着说:“行啦,孙春祥又发展了一个死党。”

    “都几点了?”雷永宁也没睡。

    林平山说:“一点一刻左右。”班里几个没手表的同学坚信,只要平日训练,时间跟空间距离一样能够准确感知,他猜时间的本事已经达到误差七分钟之内。

    郑品吾突然醒了:“一点十六分四十三秒。”他总要说到秒,以显示他是全班精度最高的人。不过他总是在林平山说完之后,以更精确的数字补充,闹不清他真有那么高的精度还是抬杠。

    其实,郑品吾对此有绝招:林平山猜时间已属相当准确了,只需在林平山的统计误差范围内加一个更精细的数字,就有一半的机会猜出更准的时间。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把战果再夸大宣传,全班第一时计的形象就成了,根本就用不着像林平山那样闭目冥思苦练硬功夫。傻瓜才干这事儿呢,想到这里,郑品吾躺在上铺得意地跷起二郎腿摇了起来,弄得睡在下铺的林平山问:“老郑,你是不是发烧了?”

    第一章同学少年(5)

    雷永宁看林平山性情忠厚,性格内向执著,不爱言语,礼堂演电影不去,大伙儿打扑克不入伙,除了看书把什么事儿都看得淡淡的,学习成绩却非常好,所以他就格外关照这个南方小县城来的伙伴。

    有一天晚上,全班同学围坐在操场上开会,天气已经凉了。学校里有一种古怪的现象,天冷的时候最先穿上棉袄的是北方同学,南方同学宁可缩头缩脑的也不轻易穿棉衣。那天晚上,林平山跟其他几个南方同学,只穿件绒衣坐在地上硬挺着。忽然,他觉得身后一股热气围拢上来,耳边听到雷永宁柔声细气说:“哥们儿,天凉了,别冻着。”说完把一件厚棉袄披到了林平山的肩上。

    林平山回头一看,雷永宁自己只穿件毛衣,顿时心头一热。他自中学以来,总是照顾别的同学,很少让别人照顾自己,不由脸红起来,赶忙把棉衣送还他,心里很感激:“谢谢了,我确实不冷。”雷永宁在他耳边的那股子亲切柔细的声音,多少年后都没消失。

    雷永宁要利用假期去看望他在南京的姨父,问林平山有什么事儿没有。林平山正在钻研从图书馆借来的《古筝演奏法》,就说:“南京离苏州比较近。如果你去苏州玩,就替我打听一下古筝的价格。”

    雷永宁到南京以后,真向他那位当将军的姨父说起有位同学要他去苏州看看古筝,他姨父就要了车亲自陪他去苏州乐器厂。苏州乐器厂见来了位上将,厂领导亲自出来接待,先向他汇报全厂的基本情况,然后带他们参观各个乐器制造车间。最后,领他们看古筝。厂方说,古筝很贵,要二百多元一个,一般只有专业文艺团体才买。雷永宁赶忙说:“只是随便问问,回去看学校文工团买不买。”

    回来后,雷永宁向林平山交差。林平山知道让一位将军为自己这点小事儿浪费一天时间,心里很不安。

    看到林平山紧张的神色,鲁忠平安慰他:“咱这老兄模样儿最讨他几个将军姨父喜欢了,让他给咱哥们儿办点事儿没啥!”

    雷永宁摘下鼻梁上的眼镜,边擦边说:“他呀,成天不是机枪大炮就是坦克飞机的,没准儿还不知那么多品种的乐器是怎么造出来的呢。他老人家这回增长了知识,还得谢谢您呢!”

    雷永宁跟郑品吾之间可不一样,他们常常抬杠。有时鲁忠平也加进来,一起对付郑品吾。郑品吾强词夺理地狡辩,脸红脖子粗,实在说不过他们,就使出绝招:“俺用的单位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用市斤,俺用的是公斤。”

    一天下午,全班开政治形势讨论会,班长孙春祥主持会议。

    会议快结束时,朱成宜发言。他谈完对形势的认识,看了看大家,慢慢低下头来,嘟囔着说:“我做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儿……”停了半天,没有往下说。

    听了这话,大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在众人目光聚焦下,朱成宜更加心慌起来,憋得满脸通红,咬牙说出:“昨天中午食堂买饭时,人家在我的饭卡上少划了二两。我没吭声,拿了窝头就走了……”

    听到这儿,大伙儿都没说话,不知如何评论这件事,一时间出现了冷场。

    郑品吾干咳一声,表情显得非常严肃:“这个行为性质很严重!俺看不能单纯就事儿论事儿。朱成宜这行为跟他的中农家庭出身有关,不老实爱占便宜,是他的阶级本性。应当深挖思想根源!”他家算下中农,占有阶级优势,说话显得底气很足。

    林平山看朱成宜把头埋得更低了,眼眶里转着的泪水就要掉下来,觉得挺可怜的。他想到郑品吾掰苞米的劣行,心中不平,就说:“朱成宜联系思想实际,是好事儿。不能乱扣帽子。”

    郑品吾立即驳斥:“你这是典型思想落后觉悟低的言论。他这行为,如果不深挖思想根源,肯定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鲁忠平仰脸说:“至于吗?”

    “怎么!这种思想任其发展下去,在战场上准当逃兵,要被捕肯定是叛徒甫志高!”郑品吾梗着脖子说。

    雷永宁不屑地斜了他一眼:“得,得。说你胖,还真喘上了你!”

    周玉茹看朱成宜已经掉下泪来,就说:“都不要争了。朱成宜大胆暴露思想,是进步的表现,应当鼓励!”

    孙春祥也说:“咱们支书说得对,应当鼓励!”

    主持人下了结论,大家就不再吵了。

    这场争论虽然平息下来,林平山感觉出,经过这个事件,有一年多时间,朱成宜一直抬不起头。

    班里的同学中,跟林平山感情最好的是隔壁宿舍的湖南同学冯学顺。

    冯学顺比林平山矮半个头,体格要胖些。他的眉毛较粗,却有着姑娘般的细唇,穿着湖南农村家织布做的学生装,说话总是怯怯的,一看就是忠厚人。两人性情相近,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他觉得林平山的学识比自己多,他们在一起,事事总听林平山的。如果把这对儿常常结伴出去复习功课的朋友比做一对恩爱夫妻,冯学顺更像是一位温顺的妻子。

    看到年级中有的女同学相互换着衣服穿,他们就商量:“咱们也可以换穿衣服嘛!”

    细心的周玉茹发现他们都穿着对方的衣服,有些惊奇:“你们的衣服怎么调换了?”

    第一章同学少年(6)

    她打量了一会儿,说:“林平山穿着好看,冯学顺穿着显得紧了。”

    听她这么说,林平山仔细打量冯学顺,发现由于他比自己胖,穿着是显得发紧。觉察到这种情况,林平山觉得交换条件有些不平等,让冯学顺受了委屈,以后就不再跟冯学顺换衣服穿了。

    长时间营养不良,同学们中有不少人开始浮肿,有的染上了肝炎,学校决定延长寒假的时间,让同学们回家调养一下。

    留校没有回家的同学,积极酝酿参加学校组织的一次义务劳动。

    四

    物理系正在长城脚下兴建一个核反应堆的教学科研基地。临近寒假,系里准备动员身体好又不回家的党团员参加一次义务劳动,到工地去挖地基,为明春实验室土建及时开工做准备。

    林平山刚到校时,随同学们到工地去参观过。那时,苏联援助我国研究核技术的专家已经撤走,老师和同学们心情都很沉重。他到工地,看到高年级的同学们住在帐篷中,拿着图纸和测量仪器忙碌在工地上,学问派上了用场。他很羡慕他们,遗憾自己学的知识太少了,在国家面临考验的时刻不能为国效力。听说系里组织去工地劳动,他马上报名参加。

    工地在八达岭的山脚下,附近只有一个二三十户的小村,周围全是裸露着石块的贫瘠土地和荒山。冬天,刺骨的寒风从村后的峡谷吹来,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学校在工地的生活区只有一座小楼,早已住得满登登的。这支劳动队伍只好借老乡的房子住。

    村子很穷,可供烧炕取暖的秫秸极难找到,只能到山脚下的乱林子里捡些落枝碎叶烧,两天后连这个也找不着了。夜里,屋内的水缸结了一层薄冰。大家就像睡在冰窖中,不脱衣裳裹紧棉被缩成一团,相互挤着熬过一个个寒夜。

    早晨,用冰水抹过脸,到食堂就着咸菜疙瘩喝了苞米面粥,大伙儿扛着洋镐铁锹往南边的工地走去。早晨去工地还好受些,刚喝过热粥又是顺风,同学们走路有劲儿。到了晚上,人已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又要顶着呼啸的北风行走,人人流着鼻涕泪水,把脑袋压得低低的,用肩膀扛着狂风往村子走去。

    夜里气温在零度以下,经过一夜寒风的吹扫,地皮早已冻得铁硬,镐头抡下去,地上只起一个白点,硬邦邦的地面根本不理你。有的同学就点燃木头来烧化地表的冻土。没捡到木柴的只好硬刨了。幸而冻土不太厚,费力砸开表层之后,往下的土层就好挖了。

    每天劳动间隙,他们唱得最多的歌曲是抗大校歌:

    黄河之滨,

    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

    人类解放,

    救国的责任,

    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

    唱着这首歌,同学们想到美帝苏修两霸对我国核技术的封锁,高昂的民族精神在升腾,抡起铁镐又干开了。

    两星期后,有的同学开始浮肿。学校领导挺关心,让浮肿的同学撤回去休息。林平山的身体结实,只是没有棉鞋穿,在学校上课大部分时间在室内活动,靠他从家里带来一双亲戚送的旧皮鞋还能对付。现在每天在野外干活儿,他的脚后跟很快就红肿发热,以后由痒变疼,颜色由红变紫变黑,肿块儿有半边鸡蛋那么大。开始,他看大家热情都很高,自己不想落在后边,总想挺挺再说,可是脚后跟越来越痛走路渐渐困难,只好到医务室去找大夫治疗。

    医务室的医生看他的脚肿成这样,责问他怎么不早来治疗。医生拿起剪刀三两下就剪去他脚后跟上一大块皮肉,乌黑的血水流下一摊。他看到皮肉被剪却没觉得疼,只是最后剪到好肉才觉得一阵阵钻心的痛,额头渗出了汗水。

    医生给他把伤口擦净消毒,又上了药膏,嘱咐他一定要穿棉鞋,否则伤口好不了。林平山唯唯而退,顺手拿了一些棉纱。

    他一拐一瘸走回住处,鲁忠平问他怎么了。他说:“冻疮,做了手术没事儿了。”

    鲁忠平在收拾东西,对林平山说:“我也快熬不住了,准备回家去。”

    林平山对他表示理解:“你能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比他们强。”

    他埋下头,脱了鞋把从医务室拿来的棉纱一层一层塞到脚后跟的袜子里,想增加保暖作用。

    鲁忠平啪地朝他跟前扔下一双棉鞋。林平山看是鲁忠平自己穿的鞋,便问:“你自己穿什么?”

    鲁忠平坐在炕沿,举着手里的高腰翻毛皮鞋说:“我晚上就回家了,穿这个回去。家里还有双新棉鞋。”

    林平山感激地望着他,不知说什么。

    工地劳动一个月后回校,林平山收到一张包裹单,一看是他的女友詹晓玲寄来的,赶紧到邮局去取。拿回来打开看,是一床薄棉被,里面有一张晓玲的字条:“听舅妈说你没有褥子晚上睡觉冷,用这条被当褥子吧。”

    抱着这条棉被,林平山眼眶渗出泪水,陷入了深深的思念。

    五

    小学四年级,林平山就读的学校被撤销,他们全班转学到同一街区的西门小学。春节前,他跟外婆到姑婆家帮忙做事。在大门内围墙下的杵臼间,他上下蹬踩着踏板,石杵起落像只大公鸡捣着石臼槽中的大米。外婆坐在石臼旁,左手回环晃摇着细罗筛,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筛出的糯米粉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落在下边的竹筐里。

    第一章同学少年(7)

    平山蹬着踏板,眼睛却在看着外婆娴熟的动作。

    “阿平,听我大伯母说你读书很聪明。是吗?”

    平山回头一看,背后站着一个头发微卷、相貌清秀的女孩。他知道她是姑婆的亲房女孩,转校以后还在学校里见到过她。姑婆是他母亲的姑姑,南洋华侨。她的家族很大,复杂的辈分关系使他弄不清他们家族人的高低长幼。他只知道她叫阿玲,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她提的问题更使他发窘,不知如何回答。

    看平山傻站着不说话,外婆笑着说:“她是你姑婆的四侄女,辈分比你高。她比你小一岁,你就叫她阿玲好了。”

    平山点点头还是没做声。阿玲就在外婆旁边坐了下来,帮她舀糯米粉。

    从跟阿玲的谈话中,平山才知道她的大名叫詹晓玲。确认阿玲原来就在同年级乙班,他很高兴。糯米粉舂完,平山把它背到姑婆的厨房去。阿玲跟他来到厨房,帮他把米袋放到凳子上,对他说:“到楼上我的书房去看看好吗?”听过大伯母对他的夸奖,她对平山有种亲近感,想邀他看看自己的小天地。

    到了她的书房,平山看见墙边摆着一张小书桌,顶上吊着一个大灯泡,桌上还有一个台灯。对于晚上没有灯看书的平山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阿玲见平山新奇地摸着台灯,就问:“你家有吗?”

    平山摇摇头:“我家点不起电灯。我外婆为了省油,连洋油灯都要省着用。我晚上想看书,常常跑到马路边的电线杆下,借着路灯的光看书。用洋油灯,我总要把灯调小,把我妈的梳妆镜放到灯后反光,书上的字就清楚了。”

    她很惊奇,没想到他的条件这么困难。她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带他去看父亲的书房。

    书房的墙上挂着一把琴,他伸手爱惜地抚摸它。

    阿玲问:“你会吗?”

    他点点头:“我跟巷子里的杜师傅学过。”

    阿玲的爸爸是经营百货的大商人,没想到他书房的书柜里有好多书,特别是有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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