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郑品吾更火了,张嘴想说话,张天伦摆手不让他说下去。[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张天伦听了一天多的争论,觉得各有道理,一时拿不定主意,很少发言。他看两人已经不是在研究问题了,就来了个折中方案:“你们不必争了,我看各有道理。不如这样好了:让弗芒公司负责主系统并且承担总责任,三五公司分包辅助系统。这样既保证让弗芒公司承担总责任,又可以发挥我们的人力优势。”
张总这么一说,把双方的意见都包含了进去,两人都不好再吵了。
卢书记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看见林平山今天来参加会,就问:“林平山,你是主管现场的,你有什么意见?”
林平山昨天抽不开身,没来,今天一来就看到双方争论很激烈,便专心倾听双方的观点。见卢书记问,就答道:“我同意张总的意见。”停了一下,又说,“不过,弗芒公司的态度可能还要再摸一下。我在巴黎时,曾与弗芒公司的出口经理费隆先生,探讨过由他们承包核岛安装工程的问题。费隆说,安装工程油水不多,他们没太大兴趣。我估计,他们可能会提出一些条件,我们要有所准备。”
蓝焕成有些困惑:“那也不能漫天要价吧。”
“要是那样,我们就不要他们承包!”郑品吾乘势说。他没弄明白林平山的意思,只是有一点明摆着:只要不让外国人承包,林平山熟悉“洋务”的特长就无法发挥出来了,何况蓝焕成还跟自己较着劲儿。
“核岛安装相对于设备来说,价格要低得多。”林平山解释说,“价格方面,可能不是主要问题。”他对蓝、郑二人争吵的动机不清楚,也不想琢磨它,只是单纯从技术考虑,觉得他们说的都牛头不对马嘴。他很清楚,国内承包公司搞核岛设备安装,在理念上差距很大,没有充分的准备是不行的。
张天伦问:“那是什么?”
林平山说:“我觉得主要是合同责任问题。三五公司应当有充分的准备,要能给他们予信心。”他觉得现在就把对三五公司的担心说出来,肯定要招致非议,不如让弗芒公司来把第一关。
“这个倒可以提前跟他们打招呼,弗芒公司来考察时做好充分准备。”张总听了,觉得问题不难解决。
经过几个月的反复酝酿讨论,最后由卢书记拍板,采取由弗芒公司总包,核三五公司分包的合同结构,与两家公司开始核岛安装工程的合同谈判。
次日,总经理部和党委听取核电站运行人员准备工作的汇报。卢书记、林副书记和总经理部成员都出席。
人事处长汇报完运行人员的招聘和培训工作,对卢书记说:“由于厂长的人选遇到困难,法电专家们建议由林平山担任厂长。”
蓝焕成听了,立即满脸不悦:“这林平山怎么走外国人的门路。”
“林平山有野心,太不安分了!”郑品吾听这话,立即进一步引申,把火引向张天伦。
果然,张总听了心里很火:“林平山又不是万能博士。他管得了施工,还能管核电厂运行?”
林心田听了这话,心想核电厂运行是林平山的专业,搞施工是转行,能转行不能干本行,不知张天伦是什么逻辑。由于对蓝焕成信口雌黄的话还没调查,他不想多说。
过了两天,林心田到现场,顺便到林平山的办公室来。
林平山看林心田来现场很高兴,连忙给他泡了杯茶水,笑着说:“林书记今天有空下来了。”
林心田刚一落座,就问:“林平山,你要老老实实地说,你有没有背地里怂恿外国人推荐你当厂长?”
林平山听了,摸不着头脑:“谁说的?我这儿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工夫想那些事儿。当厂长就要去法国培训,我们的工程才刚开始,我这篇博士后论文刚开个头,怎么能扔下呢?”
“如果你有那样的打算,当然可以不管这些了。”林心田怀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林平山的脸。
第三章滔海弄潮(2)
林平山见他不信,就解释说:“林书记,我在三二一基地主管过核反应堆运行。对运行工作我很了解,大多是些重复性的工作。我是搞科研出身的,喜欢不断有挑战性的工作,搞科研,搞工程,老有新玩意儿出现。我不喜欢干生产运行,怎么会要当厂长呢。”
至此,林心田才明白蓝焕成纯粹出于中伤,便说:“看来蓝焕成是有意在卢书记面前造成对你的不信任。他说话很有技巧,不经意间,就造成了对你的不良印象。”
林平山听了事情的原委,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如此莫名其妙的罪名。看来,那回不知底里得罪蓝焕成的事并未化解。事实上,成见极深的蓝焕成岂会让丁宏显的几句解释打消疑虑,他固执地认为林平山是有意发难。
林心田走后,他发呆了好长时间,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工地的夜,依然灯火辉煌,这时现场参建人员已达六千多人。各个工区的加班赶工正在如火如荼展开。一座座二十多米高的高架灯,把一百多公顷的工作场地照得如同白昼。
晚上九点多钟,林平山处理完文件,开着吉普车先来到车间加工区,巡视反应堆厂房安全壳的钢衬里预制车间、焊接车间、油漆车间、钢筋预制场。各个车间内灯火通明,工人们聚精会神按照质量程序和计划进行构件预制加工。五十多公顷的加工区场地上,聚光灯的光芒与焊接的弧光交映,如同大海的涟漪与波涛交替着,和着轰鸣的机器声,汇成一部雄壮的声光交响曲。
六十多公顷的施工现场,高耸的塔吊在空中旋转,长臂末梢的灯光在高空画出一圈圈光环,再加上地面的灯火,电焊作业爆出的火花,夹杂着混凝土浇灌机械的轰响,来往穿梭车辆喇叭鸣叫,就像节日欢狂现场的烟花绽放礼炮齐鸣。
林平山从加工区转到施工现场,在核岛作业区,看到朱为和许日辉神情激动争论着什么。他们看到林平山过来,戛然停止了争论。
林平山见了,笑着说:“怎么,还有什么事儿对我保密吗?”
许日辉看林平山问,只好说:“老林,你不能默不作声了。”
“什么事儿?”林平山见小许一脸严肃,有些奇怪。
朱为说:“你还不知道呀?在电厂运行队已经传得很厉害了,有板儿有眼儿的。说你找过法电专家,让他们推荐你当厂长。”说着,两眼不眨盯着林平山,担心他有什么反应。
林平山一听,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有人这么说我了。脚正不怕鞋歪,随他们说去!”
许日辉说:“老林,话可不能这么讲,谣言重复多次就会变成真理,唾沫可以淹死人的。”他崇敬林经理,见人这么说他,心中气忿不平。他的性格,碰到不平立即找人吵去,只是传言从来都是捕风捉影,叫人无从下手。
林平山无可奈何说:“我又不能去封住别人的嘴。时间长了,真相总会大白的。”
这一年多,已经陆续有一些朋友告诉他,张天伦对他威信上升不悦。尽管他不善权谋,不功心计,技术管理工作让他卷入官场的纷争是他始料不及,身处内斗的环境,惶惶然不知如何应对。
他不愿把所有的烦恼都告诉周玉茹,让她为自己担心。偶尔谈起,她总是劝慰他以平静心态处之,不要乱了自己的心志。她的话,只能使压抑的心境更加憋气,在现实面前,又只能这样。
他驱车来到海堤上。
今夜天空晴朗,没有月光。天上繁星闪烁,夏夜的星空灿烂辉煌,银河自东北向西南流泻,飞马座驰骋河畔注视河津中变幻莫测的波涛暗礁。
灰蒙的天穹底下,黝黑的大海在依稀的星光里,闪动着片片鳞光。不远处,从东港驶出夜间作业的渔船衍射出点点渔火,倒映在水面上,拖出彗星般长长的光羽,随着微波在摇曳着。
深不见底的海上,叶叶扁舟,无依无傍地漂浮着。船底下的海水有多深,水底的洋流何时会兴波作浪,船夫无法预料。船儿既已出航,只有义无反顾地驶向大海的深处了。
二
这时,周立德正为材料码头的运输道路施工拖期所困扰。承担这项工程的,是海州三建的地方施工队伍。工程开工以来,进场施工的人数越来越少。
他到施工现场巡视,看到只有两台小型混凝土搅拌机有气无力地转着,几台小翻斗车慢腾腾往作业面运送混凝土。开工已经半年了,路基做完,只浇筑了几块混凝土路面,施工人员突然由两百多人锐减到三十多人。他向工人了解,原来他们公司又承揽到别的工程,把大部分人员调去做新的项目了。
周立德一听火了,立即到海州三建的现场办公室找项目经理老陈。一进门,他劈头就说:“码头运输道路是核电站要立即投入使用的工程,下个月就有器材设备要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你们必须赶紧调人来赶工!”
陈经理听了,在衣兜里摸索半天,往老周手里塞入一样东西:“周处长多多包涵啦!我会想办法的。”
老周看自己手掌里冒出一个红包,立即像拿到火炭一样甩还他:“老陈,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耽误工期你要承担责任的。”
陈经理笑着说:“我们一定想办法。一定!”
当晚,陈经理跟几个伙伴合计对策。管合同的老许说:“核电站有的是钱。周处长既然讲这条道路急等着用,我们何不乘机向他们再要些钱,就说组织赶工需要资金。”
第三章滔海弄潮(3)
陈经理直点头:“是个好主意。今年的年终奖就指望它了!”
第二天,陈经理到周立德的办公室来,愁容满面说:“周处长,我们预算没做好,资金有点困难。现在要赶工,急需资金。这条道路既然急等着用,你们就再增加些资金吧!不然很困难。”
周立德见他在敲诈,急了:“陈同雷,你别来这套!你们投标已经按定额做过预算的。我们也按市场信息核算过,一点儿也不少。”
“资金不足,我们确实很难赶工。”老陈一脸无奈。
周立德气冲冲走进林平山的办公室,一五一十把海州三建公司的情况告诉他。林平山听了,着急起来:“这条道路已经延误三个月了。国外的器材和施工设备很快就要到货,再拖下去可就麻烦了。”
周立德很内疚:“怪我管得不严,耽误了工期。”
“也不能全怪你,这些地方施工队伍的确不好管理。”
两人相对发愁起来。闷坐了一会儿,林平山说:“我看还得请老丁出来。对付这些地方部队,他有办法,得动用合同手段才行。”他跟老丁已是好友,碰到这类难题,很自然想到他。
丁宏显和主管现场小合同的吕正亭,一起来到林平山的办公室。听了周立德的情况介绍,老丁顿时火冒三丈:“他们还想翻天了,我就中止他们的合同,看他怎么办!”
林平山听了,有些担忧:“器材设备很快要来了,换施工队伍可能也不是办法。”
丁处长管设备,设备从码头运不出来,心里更着急:“我哪怕花高价,也要把这帮小子撤了!”
花白头发的吕正亭出主意说:“我看丁处长跟林经理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叫他们把工期赶回来。”
按照商定的策略,吕正亭去通知三建公司的陈经理说,他们违约耽误了工期,决定中止合同,叫他们的施工队伍尽快退场,让新的队伍进来。
陈经理一听,傻眼了。被从核电站赶出去,不要说大伙儿的年终奖没了,这经理的位置怕也保不住,他赶紧堆起笑脸向吕正亭求计。
老吕说:“我们丁处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向来是说到做到。现在惟一的办法是去找林经理。他是读书人,你态度诚恳些,让他出面也许会有转机。”
陈经理哭丧着脸,来到林平山的办公室。
林平山对这类农民工队伍,从内心深处还有点儿同情,让他在椅子上坐下,脸上浮出恳切的神色对他说:“为国家重点工程做贡献,是你们海州基建队伍的光荣。全国各地的人都来海州参加核电站建设,你们自己反倒没有一点儿主人翁精神,说得过去吗?要是被人从核电工地赶走,你们三建将来还要不要在海州地面上干了?”
老陈连连点头:“我们太糊涂了!”
“你现在必须把调走的人员叫回来,还要增加机具。你公司如果没有备用机具,可以向现场其他单位租,回去组织加班赶工。”
“我们尽快组织,尽快。”
“我们这里不用形容词,要定量语言。尽快是几天?要明确。”
“两天内把人全部调回。”老陈赶紧说,停了一下,又问,“资金问题能不能考虑一下……”
“延误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你要承担合同责任。商务问题以后再说,我们要看你赶工的表现。”林平山板起脸孔说。
陈经理很快就把队伍组织起来,人数比原来增加了,施工现场又出现热火朝天的景象。
林平山和周立德、吕正亭从现场返回的路上,老周的心情仍不轻松:“老林,道路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海工仍然让人担心啦。”
海域工程自开工以来,承建的东海港务工程公司一直未能适应核电站的严格管理,让现场经理部的人伤透了脑筋。听了老周的话,林平山又忧虑起来:“这东海公司跟三建不一样,是国家一级施工企业,可不是像三建那样,吓唬几句就能解决的。”
“那该怎么办?”周立德眉头的皱结更紧了。
前不久,张莉领着核安全局监督站对东海公司进行检查,发现其质量保证体系不符合要求,为此发出了警告。
实际上,论技术实力,东海公司做这项工程是没问题的。他们干过许多常规的海港码头,几乎独揽这一带海面的工程。东海公司承包核电站海域工程后,现场总经理老姜对核电站的严格管理和质量保证体系不以为然,认为多此一举,仍然按老办法管理工程项目。
业主的质量监督人员发现,他们吊装混凝土预制块把钢构件撞得变形了,就自己敲直处理,根本不报设计部门审查,也不做质量记录。许多操作只凭经验,施工程序只是摆摆样子,质量记录也是残缺不全,业主质量保证部监查和核安全局检查都没有通过。令人担心的还不只这些,他们根本就没按合同承诺的数量进场施工机械设备,工程进度很难保证。
国外制造的核电站设备来年要运抵现场,重型设备码头能否按时投入使用,对全局会有重大影响。
对业主提的问题,每次施工协调会上,东海公司的项目总经理老姜总是说:“尽快解决,尽快。你们就不必操心了!”会后就是没动静。
面对这状况,林平山心神不定地对周立德说:“东海公司的问题只有通过高层才能解决。”
第三章滔海弄潮(4)
听了这话,吕正亭看着林平山的脸说:“我倒有个主意,只是……”
林平山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就说:“老吕,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只要对工程有利,多大的困难都要想办法克服。”
见林平山决心很大,吕正亭憋一下气说:“蓝总跟东海的俞副局长私交很好。如果蓝总肯出面,问题可能会很快解决。”说完,关切地注视着林平山的表情。他已风闻蓝焕成跟林平山有点儿过不去,话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流露出一丝担心。
吕正亭确实给林平山出了个难题。听了老吕的话,林平山心里在翻腾:蓝焕成给自己在群众中造成的歪曲形象,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变的。现在反过来要去找他,心里有种屈辱的感觉。
吕正亭看林平山在犹豫,就说:“林经理,这事儿太难为你了。反正是公家的事儿,也没必要过分委屈自己。想想别的办法吧!”
老吕提到“公家的事儿”,让林平山立即想起了与林心田关于孙中山的议论,心里忽地豁然起来:襟怀坦荡,出以公心,什么也不必考虑!
三
当林平山出现在蓝焕成的办公室,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简报,见林平山独自一人急急忙忙走到面前,心中不免警惕起来。
这些天,他已风闻核电站运行队的群众对林平山的传言。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言竟会造成那么大的风波,心中也有些后悔,看到林平山着急的样子,心想他来肯定与这传言有关。
蓝焕成心里盘算着如何作答,就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招呼林平山。
“蓝总,这回要借重你了。”林平山笑着说。
蓝焕成是城府较深的人,林平山说话的表情和内容都出乎他的意料,没摸清对方的意图,决定先不开口,以静待动,看对方往下说什么。
林平山见对方毫无表情地沉默着,就接着说道:“东海公司承包的海域工程现在问题很大,如不及时解决,要影响工程全局。大伙儿说,你跟东海的俞局长是老战友了,只要你出面,局面就会改观。”他把老吕的“私交很好”改成“老战友”,好让其更能接受些。
林平山说话时,蓝焕成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眼神。那目光中透出的真诚坦荡,是无法作假的。在这样的目光下,蓝焕成心里迅速翻滚着。以往,张天伦和郑品吾一直没让他插手主体工程。林平山找他,是第一次有人要他在主体工程上发挥影响,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他跟丁宏显不同,门户之见和老谋深算使他想得更多些。林平山与郑品吾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仍然不明朗。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上中下三种做法:上的做法是痛快地答应下来,像以往在电力局抓基建一样,大包大揽地把事儿搞掂。中的做法是,答应帮忙,但不帮到底,事情成不成就要看对方的本事了。下的做法是一口回绝。显然,下的做法肯定要招致人们的非议,不可取。上的做法,有点儿不太甘心。思虑之后,决定采取中策。
经过迅速的决策,蓝焕成做出不经意的神态:“我跟俞局长也就是工作上有过接触,交情不深。不过,只要对工程有利,可以试试。我只能给你搭上线儿,核电管理那些洋道理,我说不清楚,还得靠你来讲。”
林平山很高兴:“蓝总出面就行。只要你在场,事情就好办了。”
想不到林平山对工作的痴迷远远超过了个人恩怨,蓝焕成心底不能不佩服。
俞局长来后,林平山带着周立德,一起到蓝焕成的办公室去见他。
蓝焕成见他们来了,就向俞局长介绍说:“老周你是老相识了。我来介绍一下林平山,他是核电工地的现场指挥,现在都用时髦词儿,叫现场经理。”
俞局长身材墩实风霜满面,一看便让人感觉出是一位在工地上久经历练的人。他笑着说:“早就听到你的大名儿了。洋秀才挂帅,干得挺漂亮的。”
林平山赶忙说:“俞局长是水工老专家,今后要多来现场指导。”
大家在蓝总的小会议桌边坐定,蓝焕成说:“林经理,我把俞局长给请来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跟他说吧!”
林平山点点头,开口道:“俞局长,以前蓝局长带领队伍在省里建设发电厂,你一直都是给予大力支持。现在,核电站干起来了,蓝局长还是我们的领导,你可要一如既往哟。”
蓝焕成没想到林平山这么尊重自己,心里有点不是味儿。
俞局长听了,笑着说:“东港核电站是国家重点工程,又是改革开放的试点,所以局里很重视,特地派了经验最丰富的老姜来。没想到经验反被经验误,是我工作做得不细。”
见俞局长说话有政治水平,林平山觉得有门儿,就接着说:“东海公司做过无数海工,经验丰富,是能打硬仗的施工队伍,这点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在核电站施工却有特殊性,这是我们以往没碰到过的。”
俞局长说:“活到老学到老。林经理,你能说得更明白些吗?”
其实蓝焕成也很想听听,拿出香烟来,递给俞局长一支,自己叼上一支,给双方点燃,不动声色听他往下说。
林平山见问,就说:“咱们东港核电站建设有两个主要特点是你们公司队伍以往没碰到过的。一个是核安全要求,一个是国际先进的工程管理。到这儿来施工,一定要过这两个关。”
第三章滔海弄潮(5)
“工程管理先进我能明白。这核安全跟我们海工有什么关系?”
林平山说:“海堤对核电站起保护作用,这是其一。海水泵房对核电站安全冷却至关重要,是安全的生命线。所以,跟以往的海工建设不同,这里的海工施工必须有严格的核质量保证体系。施工程序、质量文件要求都很严格。行动必须依照批准的文件和程序,过程要有监督,事后要有记录,有案可查,一切有关核安全的事儿都应当是可追溯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老姜总是搞不明白。”俞局长开始有些明白。
“还有,这现代工程管理,特别是大型工程的管理,就像大兵团作战一样,各个兵种的行动必须服从前线指挥部的统一号令,否则,协同作战就不可能了。有一步不到位就有可能导致全局性的后果,这与你们以往在独立工地施工不同。”
经过双方交流,俞局长说:“老姜的个性比较愣。我回去研究一下,把吴洪才换过来。”说完,又笑着说,“对了,吴洪才还跟我讲过,他跟你是老乡,是鹭州人。”
林平山听了,非常高兴:“谢谢俞局长支持!”
吴洪才是河海大学毕业的,虽是个大学生,长得皮肤黝黑骨架粗壮,活像个北方农民。
他来核电工地后,有鉴于前任老姜的教训,请业主的外国专家和质量保证部人员来帮助将质量体系作了整顿,还按林平山的建议对管理人员和质检人员进行了培训。
东海公司的质量管理有了改观。只是进场的施工机械还未能达到要求,周立德和法电顾问在施工协调会上一次次提出,吴洪才总是眨着眼睛笑眯眯说:“正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四
海州地区,每年七月至十月是台风季节。遇有台风预报,林平山亲自在现场担任总值班。按照工地的安全规定,有台风警报,现场各公司都派有值班人员,统一听从总值班的调度指挥。
这天晚上,接到气象台关于台风要在海州登陆的警报,林平山就睡在办公室里。根据预报,这次是台风在工地正面登陆,丁处长也领着设备处的人在现场值班。
下午三点,工地上的全体人员按照台风安全程序已全部撤出现场。
风越来越强烈,林平山跟丁宏显决定再到现场巡视一次。
林平山与丁处长一行四人巡视到材料码头,眼前的景象使他们大吃一惊。平日距离海平面三米多高的材料码头平台,已经被阵阵涌来的海水浸袭,时隐时现。
吉普车碾着水花,小心沿着通道的中线慢慢驶进码头。他们下车察看了一遍,整个码头完好,没有损坏的迹象。正准备上车离开,忽然狂风大作,肆虐的狂风从山坡向海面狂扫。他们被狂风顶着步步后退,眼看要被顶到海里。有台风经验的丁宏显大喊一声:“快!抱在一起。”人们醒悟过来,紧忙胳膊挽着胳膊,头顶着头,抱在一起蹲了下来。这时,海水也发了狂,铺天盖地地砸过来,大家憋住气死死地抱着。对峙了十多分钟,老天爷大概看到奈何不了这几条汉子,风势又开始减弱了。
大家一看,衣服湿透,靴子里灌满了水。
倒掉靴中的水,林平山对丁宏显说:“老丁,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检查一下设备仓库,我去现场。”
考虑到下一步的风险,望着正在开车门的司机小张,林平山说:“小张,你跟丁处长回去。我自己开就行了。”
“不行。风很大,你开有危险!”
“小张,你听我说,我一会儿要去堤头,你到车队值班室开着步话机等着。如果有什么情况,我跟你联系,你帮我调动车辆。”
小张一听也有道理,有些不放心:“林经理,守堤头很危险的,你干吗不派别人去呢?”
“这是我的职责!你不用管了,快去吧。”
林平山开着自己常坐的灰色丰田吉普车,以二十多公里的时速缓缓顺着沿海公路走着。他把好车都给外国专家用了,这台车虽然旧了,毛病多,但底盘重,开起来稳。
台风还没有登陆,大风一阵阵从山脚向海面狂扫,扫得车头时时向侧面摆动。路旁有几棵树已被狂风刮断,歪歪斜斜倒在草地上。林平山把紧方向盘,小心翼翼向前推进。
进入工地,风势减弱了,他开车细细察看。塔吊都按规定固住底脚,把杆都自由摆动着,各种设备都保护起来了。只有一些标语牌被刮倒,几块木板在地上随风乱滚。
到了核燃料厂房前,发现技术员小张和小姚跟几个工人还在那里。他厉声问道:“怎么还不回去?”
“廊道盖板没盖好。”小张望着林经理严峻的神色,怯怯地说。
“马上走!”
“是。”小张和小姚赶紧答道。他们知道林经理向他们讲过的恰巴耶夫指挥方式:平时他们必须坚守第一线,危险时刻指挥员在最前边。
看到现场的人都撤完了,他赶向两里外海堤的尖角地带。
不久就要修筑重型设备码头,现场东南角海堤上一二十吨重的混凝土保护块体都已经吊走,现场的前沿只有石块保护,薄弱面正对着台风的前锋。这里如果被冲垮,整个工地将不堪设想。今天,林平山就把自己的岗位定在这里了。
风暂时停下来了,林平山把车头对着海堤的缺口,开始观察整个现场。核电站的海堤要能在最高天文潮和台风同时袭击的情况下保证厂区的安全,高度达十几米,因此海堤的地势较高,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工地。
第三章滔海弄潮(6)
正前方,海湾对岸十里以外,东海公司的作业船舶正停在山坳围成的港湾里避风。尽管风势减弱了,海面依然波涛汹涌,浪高达几米,特别是那往上翻动的阵阵浊浪,令人望而生畏。林平山从老海工那里知道,那是涌浪在作怪。它是本地海上作业的难关,有时海面似乎平静,从水面底下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外海域传递过来的涌浪,搅得海底极不安宁。
右边从东往西望去,核电工地从脚底一直延伸到西边天际的群山下。近处的主厂房,如嶙峋峥嵘的危岩峭壁。其后的辅助厂房车间仓库加工场,乃至几里以外的办公和生活营地,楼群重叠交错。呼啸的海风吹扫着,天上忽明忽暗的翻滚乌云笼罩下,整个现场灰暗朦胧沉默等待。
不远处的海水泵站还在零标高以下,如果涌进海水,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两里外,与泵站相连的汽轮机房和核岛厂房工地上,几十公顷范围内十多座三四十米高的塔吊坚定地屹立着,狂风劲扫下,把杆一律平行地指向东南。塔吊下边,五十米长的汽轮发电机座已见雏形,直径四十米的核反应堆厂房安全壳已经二十多米高。主厂房东边几百米范围的辅助厂房,西边的高压开关站、办公楼都已露出地面。犬牙交错高低起伏的混凝土建筑群,在阵阵狂风中凛然无语,与大自然的暴力顽强抗争。
从近百公顷的工地往西,数十公顷面积的预制车间、仓库,直至几里外的生活营地,都不见一个人影。
北边六里外的山谷中,安矿公司的二十辆重型自卸车,已经装满了大块石,静悄悄地停在山背后采石场里待命,似一支埋伏在峡谷里的部队,随时准备出击。
平日机器轰鸣车辆穿梭热气腾腾的工地,一时间变得苍凉肃穆。
望着这一切,他感觉到这表面平静之下潜藏着的危险,体会到指挥员在一场激战之前,战场上出奇安静的重压。
视野之内,方圆十几公里范围,一个人也看不到,呆在这随时可能崩塌而葬身大海的堤头上,他忽然想起跟随母亲去给爸爸扫墓的情景,想起那牧羊人的草房。每次走到那里,母亲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忽然间风势越来越猛,风向不定。仰望天穹,天上的乌云上下翻滚,像要把苍穹倒过来。他往左边一看,地面上几公斤重的石块不见了,空中盘旋着阵阵鬼魑似的呼啸,天色忽明忽暗闪动着。
林平山抬头往远处望去,一幅骇人的景象展现在眼前:几公里外的海面上,翻滚的浓云底下,暴风狂扫的海水,似旋飞倒流的巨瀑,被裹卷着泼向高空。
他忽然想起小学听老师讲的故事:一艘轮船在海上快要沉了,船上的人都下救生艇逃生,只有船长坚持不下艇,要与大船共存亡……。
他顾不了出发前丁宏显要他必须把车停在距离前沿十米以外的劝告,把本来只有五米的距离又往前推进了两米。这时,他看见最令人担心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一迭迭的恶浪扑向海堤的边坡,在块石堆上爆出巨大的水花。在巨浪的反复冲击下,顶部的大块石已经开始滑落。
他赶紧拿起步话机呼叫:“安矿公司陈队长。我是林平山。”
“听见了。请讲!”
“请你们车队出发。”
“明白!”
他看了看不远处停着几台东海公司的挖掘机和推土机,又拿起步话机呼叫:“东海公司吴总!”
“是我,请讲!”
“请派几位挖掘机师傅来。”
“明白!”
五分钟后,东海公司来了一辆带蓬卡车和一辆吉普车。从卡车上先后跳下几位司机,依次钻进挖掘机和推土机的驾驶舱内,吉普车向林平山的车靠了过来。停车后,车门一开,吴洪才跳了下来。一看吴洪才亲自来,林平山心里有了底。
望见从远处开来的安矿公司车队,他返身从车内拿出一面小旗,递给靠上来的吴洪才说:“老吴,你比我有经验。你来调度!”
吴洪才点点头,接过小旗,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口哨放进口中咬着,右手将小旗举起。林平山顺着汽车往前探出,仔细观察巨浪冲击下海堤边坡的状况。
安矿公司的重型自卸车按预定方案,排着队从北向南转圈,再兜向西北,然后倒着开向缺口,进行抛石作业。挖掘机和推土机列于两侧,及时把遗石清理下海,推向两边。
阵阵恶浪扑面而来,与滚落的巨石砰然相撞,激起一丈多高的水花,把人溅得满头满脸。林平山用手抹去脸上咸涩的海水,发现抛过几车之后,边坡下滑的趋势没有改变,里层的小块石和二片石也有松动的迹象,就对着老吴喊道:“不行!必须加大作业强度!”
“知道了!”老吴喊着……。
忽然,林平山觉得思维突然中断,身体开始下沉……
……他眼前又出现了牧羊人的草房
……母亲泪流满面的脸
……天下着大雨
……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对,是老吴
他睁开眼,看见老吴焦急地向他伸着手在喊。
他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赶紧拉住老吴的手。
被老吴从塌陷的石堆中拉上来后,他感觉左脚剧痛,站立不住,紧忙扶着车盖在保险杠上坐下说:“快!加快抛石。”
第三章滔海弄潮(7)
老吴迅速指挥车队排成两行,从两个方向轮番交替抛石。
底部的大块石头在滑塌,顶部的抛石迅速补充,一场拉锯战紧张地进行着,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经过大约二十分钟的反复较量,形势渐渐开始发生变化。可能海底已经形成新的台坎,下滑终于停止了,边坡开始上升。
大家松了一口气。为了预防万一,老吴指挥再抛上两车石料。
风势开始变小。瞭望海面,台风中心似乎在向东北方向转移。为慎重起见,大家留在原地继续监视着。
林平山开始觉得脚掌阵阵疼痛,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忽然心有所触,对站在旁边的老乡吴洪才说:“老吴,前天的协调会上,要你们按合同要求数量进场运输车辆的事儿怎样了?”
老吴眨着狡黠的眼睛,一叠连声笑着说:“正在落实,正在落实。”
停了一会儿,他开始抱怨:“你们业主对承包方的管理也卷得太深了,连施工机械的数量也要干预。我们在这海面上做过多少海港码头,难道要几台车还没有数!”
林平山看着他笑纹未消的脸,苦口婆心地说:“我跟你讲过几次了,以往你们是在独立的工地上施工。现在是干核电站,是多兵种联合作战。合同条件是请外国顾问公司进行总体测算后提出的。”
“按你的办,放心吧!”老吴满脸自信说。
他们准备上车,可林平山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吴洪才见这情形惊问:“你负伤了!”赶紧扶他上车送去工地医院。
他们从海堤返回时,瓢泼大雨已经开始下起来了。
每次台风,跟随其后就是大暴雨。海州地区每年有一半的降雨量是台风带来的。台风造成破坏,也给人带来雨水。人们在防台风同时,就要做防洪防涝的准备。
林平山刚到医院,就接到丁宏显的步话机告急,设备仓库区的输电线被台风刮断了,整个仓库区已经断电。他立即把现场设施科长老胡派出去,带领维修队抢修。他心里还隐隐不安:危机并没过去。
医生作了检查,脚上满是鲜血,皮肉绽开,脚掌骨骨折,准备立即进行治疗。
司机小张给林平山端来热咖啡,让他暖暖胃。他嘴里还留着海水的咸涩味,慢慢品着咖啡,让紧张的神经松弛片刻。
他刚啜了两口,步话机就传来派到山边监视的人紧急报告:“林经理,山上几条冲沟的水势太大,快漫过防洪堤了!”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林平山放下手中的杯子,立即电话通知三六公司总经理刘士进,叫小张开车准备去山脚的排洪渠。
医生拿着消毒缝合包,急了:“林经理,你这伤至少得休息十天半月的,怎么也等我处理完才能离开!”
林平山也着急起来:“等我把这事儿处理完再来吧,现场紧急等不及了!”转脸对小张说:“来,把我扶到车上。”
“林经理,你就在医院听电话指挥吧。”小张掉下泪来。
“不亲临现场怎么组织抗洪?别耽搁时间了,赶快!”
医生只好给他找来拐杖,搀他上车。
核电站的永久性防洪堤还未施工,只在北边山脚的排洪渠边上修筑了临时护堤。
刘士进几乎跟他们同时到达山脚。
暴雨倾泻在山坡上,汇成急流奔涌而下,被排洪沟截住,导入排洪渠中。山上几条冲沟的洪水,也都滚涌到这里。水渠的洪水汹涌澎湃,水势如决堤的黄河,冲激着护堤的砌石。
刘士进看林平山柱着拐杖在小张扶持下走上堤来,大吃一惊:“老林。你受伤了。”
林平山强笑着说:“小意思,医生喜欢夸大,只好这样了。”
刘士进心疼地说:“你坐在那块石头上不要动,有什么指示告诉我就行了。”
?(:
)
( 大漠涛海未了情 http://www.xshubao22.com/0/76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