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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杜洪宾、吴惠才接二连三向他报告一件件令人心焦的消息:三五公司工人进行插套焊,不按规定在焊前把管子回抽二三毫米再施焊,造成几千根管道必须锯下来重新焊过,管道没有按规定要求放坡度,必须返工……
返工,再返工……两遍,三遍,返工最多的竟然达到十遍。[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质量完全失控,工期一拖再拖。一支支缺乏训练的队伍从全国各个工地匆匆调来,连最起码的核质量保证知识也没有,就在工地散开,披挂上阵。为了激励士气,奖金一增再增,此时一些工人的月收入已经超过业主的处长工资。
一天下午,安全科长老钱从工地巡视回来,走进林平山的办公室,摇头说:“老林,现在工地快成疗养院了!”
“什么意思?”林平山一愣。
老钱解释说:“我们在现场进行安全巡视,看到三五公司的工人,成群结伙聚在户外的阴影里乘凉呢。抽烟的,聊天的,甚至还有打扑克的。”
林平山大为恼火:“我通知邹局长。你们安全科跟公安分局组成一个巡查队,把这些人的施工证没收,送本公司扣当月奖金!”他想起自己在国外学习时,有一回看到核能研究中心外事处长依卡尔加班到很晚,就夸奖了几句。依卡尔听了,对他说:“人家付给我钱了,我得把活儿做好才行。”那时,他心里还瞧不起这种雇佣思想。没想到在小生产经济温床发酵的理念中,连商品交换的关系都难以建立。拿了钱不干活儿,好像占了大便宜。
第二天上班,邹局长和钱科长亲自带队在现场巡查。他们把这些人围住,一一将施工证收了。
忽然分局的小范说:“你看,海堤的堤头上还坐着一群人呢!”
他们驱车到了堤头,果然是一群三五公司的工人在那儿聊天……
第二章艰难磨合(11)
八
曹怡芬在汽轮机厂房的冷凝器安装现场。她是现场工程师,正在跟工人一起做冷凝器冷却钛管的胀管试验。
根据电建八公司的安排,计划在这个项目中抢出一个多月的时间,弥补汽轮机到货延误的损失。黄昌辉和庞经理都是思路细密的人,提前安排了胀管试验工作,不打无准备之仗。
胀管试验完的星期天上午,曹怡芬按林平山说的地址找到他家门口。
周玉茹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位清瘦的中年女子。她有些疑惑,用询问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曹怡芬迟疑一下,微笑说:“我叫曹怡芬。”
一听这话,周玉茹脸上马上绽开笑容:“快请进来!”
曹怡芬穿着碎花长袖衬衫,深灰色裤子,瘦弱的身子无法把衣衫撑圆,两袖和前胸后背显得宽松空荡。她朝客厅的长沙发走去,眼睛打量着林平山的住所。屋子收拾得很整洁,明窗亮几。钩针织的窗帘纷披在窗台沿上,家具、电视、冰箱、音响,摆放得方便舒适。他有一个温馨的家,她心里想着。
待曹怡芬在沙发上坐下,周玉茹一边给她端来茶水,一边说:“我听他说起过你,怎么不早点儿来坐坐?”
曹怡芬不知林平山跟她说了什么,一边含糊说“工地的事儿多,抽不开身”,一边打量她。
周玉茹年轻时体态婀娜,跟林平山生活这些年心绪放松,心宽养颜渐渐变得细白丰满了,显得典雅端庄举止落落大方。曹怡芬看了,心里想道,他有这么一个美貌的妻子。
周玉茹见她不说话,就笑着说:“他上午工地有会,中午才回来。你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她听林平山谈在学校认识曹怡芬的经过,想像他当年的心境,一阵愧疚。曹怡芬的命运让她同情,诚心希望能一起谈谈。
“我坐一会儿就走。”其实她知道林平山上午有会不在家,因此才来的。
蓉蓉听到说话声从里屋出来了,周玉茹说:“蓉蓉叫曹阿姨!”
蓉蓉叫了一声“阿姨”,坐到妈妈身边。
曹怡芬看蓉蓉才十来岁的样子,就说:“孩子还这么小。”
“我们结婚晚。”
“我爸爸上数学课认识我妈的,浪漫极了!”蓉蓉突然说。
周玉茹脸一红,说:“这孩子尽瞎打岔。”
“什么数学课?”曹怡芬满有兴趣地问。
“就咱们清华二教。”周玉茹脸色已正常下来。
“哦,上课恋上的,是很浪漫。”曹怡芬点头说,想起当年在电机系馆跟他一块儿上英语课,心里一阵酸楚。
周玉茹连忙说:“那时我们不相干呢。一直到搬迁大三线好些年才确定关系。”
他这么晚才成家,这时我已经是个孤灯相伴的寡妇了,曹怡芬凄凉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想到,他前程似锦,我当年要是跟了他,这可怕的出身就把他毁了。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说:“改日再来吧。我还有点事儿,该走了!”
“他很快就要回来了,一块儿吃中饭吧!”周玉茹想挽留她。
“不了,改日来。”
九
核辅助系统安装拖期已经达四个月,整个工程受到了严重影响。北京派来了调查组,追查延误的原因。
调查组组长杨士廷,是正局级干部。他的工程经验不多,对完成这项调查工作不太有把握。幸好他的副手侯清德副局长是个饱经历练的人,临行前他把侯清德找来商讨此行的方略:“老侯,你是核工业系统的老人了。你看咱们这回应当采取什么策略更妥当些?”
侯清德调到北京好些年了,已经五十七岁,到了这把年纪还在副局级上混,心里很不得意。
这几年他耳边常听人谈到林平山他们在东港核电站采用国外的办法管理工程,心里就嗤之以鼻。得知委派自己参加调查组的工作,他想,机会终于来了,就对杨局长说:“我干过多少大工程了。哪个不是靠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组织大会战取得成功的?他们那套洋办法不适合中国国情,事实上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在中国搞工程,还得靠咱们这一套!”
老杨点点头:“依你看,咱们这一去应当采取哪种办法展开调查?”
见杨局长关注地看着自己,老侯胸有成竹说:“事实证明东港核电站的班子是有问题的,是不能依靠的。我们只有采取扎根第一线的老办法,甩开他们直接到三五公司进行调查。”
老杨觉得他的意见跟自己听到的一些说法比较吻合,当下就确定采取老侯建议的办法。
来到海州以后,他们一直回避业主的管理人员。对总经理部礼节性拜访完,他们既不与东港核电公司总经理部成员接触,也不找现场经理部的人了解情况,一下子就扎到了三五公司里。
在三五公司的大会议室里,召开了公司中层以上干部的座谈会。围着会议桌,里里外外坐了两圈人。
看该到会的都来了,杨局长轻咳一声,先做二十来分钟的开场白,把调查组的任务和安排,座谈会的目的,向大家说了说。讲完,拿眼睛看着吞云吐雾的侯清德。
侯清德见了,紧忙喷出口里的浓烟,弹了弹香烟的烟灰,接着补充:“咱们核工业的队伍把原子弹氢弹都搞出来了,我就不信搞不了这民用的核电站。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路线不能动摇,千万别让洋规矩捆住了我们的手脚!大伙儿有什么意见敞开说吧!”
第二章艰难磨合(12)
三五公司陆世堂他们看到上边来的人为自己做主,一下子把对管理上才悟出的一点认识也推翻了。好比登山观景,站的位置不一样,景色差异很大。原先,他们一边往上爬,一边往下看自己走过的路,还能发现自己在哪儿走了弯路。没在这座山上迈过一步的杨士廷、侯清德来后,把他们统统从山腰上叫了下来,重新站到地面往上看。这心态一变化,似乎景色又是从前的样子。
陆世堂在向上级汇报方面显得非常老道。为了保持口径一致,在首当其冲的管道队干部中,他让副队长李天刚留在现场,让队长老苏和副队长金东海回来参加调查组的座谈会。
“那些老外是存心卡我们,螺丝少拧两扣都不行!”质量保证经理朱全军老调重弹。
工程经理许平贵也愤愤不平:“他们的图纸和部件供应不及时,却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业主根本就不为我们做主,完全倒向老外一边。”朱全军想指出实质问题。
陆世堂说:“这里全是洋规矩,他们用洋办法卡我们,我们怎么斗得过洋鬼子呢?”
老苏一肚子怨气:“他们用的全是从国外回来的人,跟鬼子是一个鼻孔出气。”
“都是些二鬼子!”朱全军摇头说。[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陆世堂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一丁点儿的爱国心!”
其实他们直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到底自己栽在哪儿了,一旦有人提出自己认定的看法,便相互补充,相互壮胆,一场群情激昂的对崇洋媚外思想的批判会开场了。
侯清德是靠这套功夫起家的,“大批判开路”是他基层工作的基本功,在新形势下这样引导,也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水浑才能摸鱼,把陆世堂他们从情绪低落的谷底搅和得活蹦乱跳起来,管它有没有道理,这氛围就能造出一个正义凛然的局面。
杨局长受到大家的感染,心想,幸亏深入第一线进行调查,总算发现了问题的本质!调查的结果,印证了自己原先听到的说法。
国内至今没有制定出核电的施工技术标准。国家有关方面规定,为了保证核安全,进口的核电设备安装施工采用国外供货合同规定的技术标准。国外供应商也在合同条款中明确,必须按照合同的技术标准安装,他们才保证机组的性能。陆世堂他们反映的情况,显然全是外行话。在激烈的声讨中,杨士廷早把这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调查组走后第二天,张天伦召开总经理部扩大会,传达调查组的结论意见。
椭圆形会议桌围坐着一圈人,后排靠墙的椅子上也坐满人。
会议还没开始,人们静悄悄坐着等待。除了服务小姐倒茶,杯盖磕碰杯沿发出声响,屋里寂静无声。
自从调查组来后,张天伦心情一直就很沉重,今天更是沉默无语地端坐着。蓝焕成灰着脸,眼睛来回扫荡与会的干部们,捉摸各人将持何种态度。郑品吾早就从他的恩师侯清德那儿得知调查组的态度,心里有数表情显得很轻松。
这些日子调查组的活动一直很神秘,除了总经理部成员,与会的各个部门负责人都不知道最后结果,事情关系重大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工程管理、质量保证、合同商务,乃至人事行政,一个个都是板着脸一声不吭。只有会抽烟的占有情绪优势,吞云吐雾排解紧张的心绪。
林平山对调查组来后的做法,一直就心存不满。知道是侯清德左右调查工作,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是对老侯会闹出什么花样不摸底。心里烦躁,就破例接过杜洪宾递来的香烟,也加入腾云驾雾的行列,让尼古丁暂时麻醉一下,熬过这段烦人的时刻。
张天伦表情死板地念起调查组的意见,人人竖起了耳朵。烟民们一个个连忙把香烟往烟灰缸中一捻,掐灭了。
张天伦念完,会场顿时一片死寂。
林平山听到调查组的结论是:甩开外国人,由中方按照从前的老办法独自完成核岛安装工程。他吃了一惊,大声地急切问道:“张总,质量标准降低了,这核安全责任由谁承担?”他非常敏锐地察觉到问题的要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寂。
一提到核安全责任,张天伦又默然不语了。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灾难性事故才过去没几年,不考虑核安全,就是置海州地区几百万人民,甚至周边上千万人的生命财产于不顾。自己就可能成为历史罪人!
自从受命负责核电站建设工程以来,八年时间他的脑子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规模这么大的高技术工程谁都没经验,核辅助系统安装延误,自己已经在客观允许的限度内尽了全力挽救。三五公司的现状,不是哪个人能够左右得了的。调查组否定他们以往的工作,他想不通。往后怎么办,他不知道。
郑品吾见张总不说话,立即冲着林平山说:“只要没有洋人碍手碍脚,放开手脚突击,一定能干好!”对他露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态。只要调查组的意见一执行,林平山熟悉“洋务”的优势顿失,说不定自己还能登台表演呢。此刻正是狗仗人势,狠批这个“崇洋媚外”的老同学。
“靠三五公司现在这几个人就不行!”杜洪宾拍着桌子喊。
郑品吾见是杜洪宾,大惑不解:“老杜你可是三五公司的老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第二章艰难磨合(13)
杜洪宾瞪着眼睛说:“就因为我来自三五公司,才最了解他们。”
郑品吾不吭声了,知道跟老资格的杜工辩论核设备安装,自己必败无疑。
林平山看见老杜已经把郑品吾弄趴下了,就看看张总,小心试探着说:“我最近跟费隆先生接触过。如果让弗芒公司参加管理,他们承诺可以将工期抢回两个月。当然,要有一定的代价。”
咬牙在这个会议上说出来,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讲完之后才清醒意识到,这是与北京调查组的结论正好相反的做法,自己真的吃豹子胆了,跟钦差大臣唱反调。一贯忠厚谨慎的林平山,一反常态说出这样大胆的意见,是感觉到工程已经处于紧急关头。别人对核电建设的特殊性不理解情有可原,他对问题的严重性很清楚,明知这样蛮干将会遭到全面崩溃的结局,自己再忍让就是对事业的不负责任。这时一股刚直的正气充满胸膛,眼前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只有硬着头皮再次提出自己的想法。
“花了钱,工期还要延误两个月。傻瓜才会这么干呢!”郑品吾忍不住又说话了,听了林平山的发言他不死心。
“再让三五公司这么干下去,就像往一条隧道里边走,黑古隆咚要走多长时间,不知道!让弗芒公司参与,好比从隧道里边往外走,至少还能看到前边有一点儿亮光。工期延误一天,贷款的利息损失就是一百多万美元,再这么干下去,损失就是天文数字!”丁宏显满脸焦虑。他管合同,经济账很清楚。跟林平山长时间共事,他们之间已经思路相通了。
郑品吾张嘴还要说话,张天伦朝他挥挥手,打住了他。他不是不知进退的低能儿,这样的时刻思路转得很快,见张天伦情绪低落一声不响,心想,这工程是老张负主要责任,自己也犯不着再这样死缠烂打了。
更重要的是侯清德已经告诉他,北京的领导很快就要来宣布决定了。来头那么大的决定,大家只能执行。林平山这几个人竟然敢提出相反的意见,绝对是找死!区区的基层技术干部,还有本事翻天?他对结局心中有数,于是就决定静观其变,等着吧。想到这里,他把眼睛抬了起来,目光定在对面的墙壁上,不再言语。
蓝焕成乜斜着郑品吾,愤愤说道:“你们是见了棺材还不落泪!”他内心就如地底下熊熊自燃的煤层,长期被挤压的不得施展,几次建言被拒酿成的炽烈暗火无法发泄,见这些人依旧固执己见,肺都气炸了。只是他城府很深,想得更周密些,看到林平山、丁宏显他们已经发言,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相机再采取行动。
当晚,卢坚书记从北京来到了海州。他在北京已经知道杨局长的建议,因此深夜乘飞机来海州。
第二天上午,卢书记与总经理部成员谈完,就把林平山叫到他的办公室来。
“你说说看,为什么三五公司就搞不好这个工程?”他点燃一支烟问道。
林平山神情有些激动:“有人讲三五公司栽在没国际经验斗不过洋人。我觉得,根本原因是三五公司不能管好自己。”为了核事业的发展,他觉得应当借此机会谈谈自己这几年形成的看法。
卢坚知道林平山有他独到的看法,便拿眼睛盯着这位部下。
林平山看到卢书记专注的神色,就开始汇报:
他把核三五公司与电建八公司进行对比,先谈了三五公司曾提出外方图纸和供货不及时,结果因提供的数据不实,炮弹是臭的,只有被打败。八公司却证据确凿,使外商只好认账。八公司总经理为现场的问题来找他,总是讲得很清楚很细致,而三五公司总经理了解到的施工现场状态,跟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他们对自己公司的情况都没有弄明白,还谈什么跟洋鬼子打仗。”林平山叹息说,“他们老说,我们业主没为他们做主,可他们给我的炮弹却是臭弹!”
“出现这些问题,根子在哪里呢?”卢书记问。
“卢书记,我觉得根子还是干部队伍的作风。再举几个例子吧:我跟三五公司是一个系统的,但是在这里我跟他们头头的接触反不如电建八公司的领导密切,因为他们很少到施工现场来。
“你去生活营地看一下,只有咱们核工业系统承包公司的领导是携家带口的,在工地有家属楼,养鸡喂鸭的。而电建八公司的黄总,跟司机同住一个房间。他们的职工家属来工地,公司热情接待。探亲期限一到,对不起,车票送到手,热情欢送,一天也不能多留。这才是一支打仗的队伍。”
见卢书记在沉思,林平山干脆说道:“卢书记,我还有一点看法。恐怕有些人不一定愿意听。”
“你说说看!”卢书记鼓励他。
见卢书记在鼓励自己,他说:“电力系统的同志说咱们核工业系统的人是山沟里来的,我看这话含有一定的真理。
“我们的队伍长期与外界隔离,结果产生了不少的弊病。一个公司内不少人亲套亲,赏罚不明,严格的管理制度没法执行。
“不参与市场竞争,搞行业保护,与国际市场接轨,必然要头破血流。”
只经过一天的了解,卢书记立即做了睿智的决定。次日,他召开了包括部基建局王局长在内,有各方代表参加的决策会议。
第二章艰难磨合(14)
“为了制止下滑,只有迅速让弗芒公司参加管理。”杜洪宾打第一炮。他来自三五公司,不用避嫌。会前跟林平山商量,两人作了分工。
丁宏显满脸焦躁:“事实已经证明,三五公司根本就没能力把局面扭转。甩开弗芒公司自己干,只能更糟!”
林平山看到一些人疑虑的神色,就做了进一步的分析:“东港核电站建设采用国际合同进行管理。如果抛开合同,我们就失去了控制工程的手段。行政手段在这个国际性工地是无能为力的。”
“老徐,你谈一下与费隆接触的情况。”张天伦对外事处长老徐说。前天会后,他布置老徐立即与费隆通电话。
徐处长说:“我以张总的名义,与弗芒公司商谈。他们答应了,只承诺赶回两个月。”
蓝焕成板着脸问:“现在谁能做出承诺?我们电力局不想做,三五公司已证明做不到,你们部基建局能承诺吗?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有弗芒公司做出了承诺,我们总算有一个期限。”他觉得已经到时候了,作为投资的一方,必须给对方施加压力。
以后的发言中,没有反对意见了。
郑品吾今天显得比较沉默。前天会后张天伦叫人与弗芒公司联系,他已明白张总的心思。今天再死缠硬压林平山,显然太不识时务了,何况是卢书记主持会议,他对老头儿有畏惧心,不敢这么做。可要表态支持林平山他们,他又不甘心。与北京调查组唱反调,风险太大。自己跟张天伦不同,对工程不必负那么大责任,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不如跟“文化大革命”初期一样,局势还不明朗,静观其变等待时机,是最稳妥的办法。
卢书记一直没说话。北京的领导马上就要来现场,宣布根据杨局长建议做的决定了。在这个时候要上边改变决定,从来没有过。想到这些,他内心也感到有些压力。
很快地,他脑中闪出:安全第一,质量第一,决不能让切尔诺贝利的灾难重演!一旦发生核事故,中国的核电事业也会被彻底葬送。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心中装的是对人民负责的高度责任感,他不作任何总结发言,以明确而坚定的口气,对张天伦说:“你立即去北京,向上边报告我们的意见!”
他知道,一旦杨局长的决定宣布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时间紧迫,必须尽快让上级领导知晓真相。
郑品吾怎么也没想到,北京的领导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博大胸怀,竟然很快就接受了东港核电公司的意见。
卢书记召开董事会,对人事安排作了调整,任命林平山为总经理助理兼现场经理。公司各部门与现场有关的事务统一归林平山协调,加强现场领导的权力,要他组织力量采取措施,尽快扭转局面。
第三章东海洗马(1)
一
三五公司许师傅的老伴韩秀英,是生活营地的理发员。她从做姑娘开始,就跟理发推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二十刚出头,她一个水灵秀气的大姑娘,哪样职业也不找,就拿推子当上了理发员。那时候她的思想很简单,因为公司里头没有理发员嘛,职工剃头不方便,性格泼辣的秀英就挑上了这行当。
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当上理发员,引得公司里的小伙子们隔三差五往理发店里跑。理发室里,排队的座儿自然不够小伙儿们坐了,于是就有人心甘情愿站着慢慢等。
怀春的姑娘当然不会不明白小伙儿们的心思,对他们提出的什么小平头、大包头、飞机头,质量绝对保证,那事儿却免开尊口。什么技术员、管理员,她都没动心,偏偏看上了老实巴交的许宗明。许宗明十来岁开始学焊接,二十五岁一举拿下了焊接技术大比武的冠军,二十多年来,许师傅拿着这把焊枪,转战长城内外大漠荒山。她的这把推子,也跟着在三五公司职工的脑袋上爬了几千公里。
秀英虽然年已半百,却依然像姑娘时那么泼辣。她的小理发室,从年轻时招花引蝶人满为患的场所,渐渐变成了现在三五公司职工的聊天场所。秀英从小韩,到韩姐、韩姨,对这些人不管顾客与否,开始是煤球炉,现在用电水壶,供应热茶。这家小理发室,也就是三五公司的小茶馆。每日下班,人们忙完事儿,拿着茶杯摇着蒲扇,不约而同往小茶馆凑。
许师傅只要有空,就来替老伴清扫地板,他的几个徒弟也常来帮师娘干活儿。许师傅的大徒弟,现在已是老两口的乘龙快婿。二徒弟就是那个把焊条埋到焊缝里的周生强,还有两个徒弟到外公司去了,最小的徒弟小田还跟许师傅一起干活儿。
几天来,一会儿上边说甩开洋人独立自主干电站,一会儿又说让老外来管他们。这些天晚上,公司的这件头等大事儿,自然也成了业余茶馆人们聊天的话题。
秀英问小徒弟小田:“老外要来管你们了,好不好?”推子从鬓角往上走着。
“俺师傅说了,管他谁来,这活儿一丝儿也马虎不得。说不上好不好。”
秀英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推子顺着运动。
“老外来了,翻脸不认人。净挑刺儿,没好果子吃!”坐在小田旁边的焊工小马仰起脸说。
对面的检验工老范马上讲:“中国人管更麻烦,你二师兄干那号缺德事儿,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听老范提到周生强的事儿,秀英急了:“俺老许可没讲情面。他一听到这事儿,马上跑到陆总家去说,杨六郎还辕门斩子呢,你是共产党干部,更应当执法如山。可老陆说了,管道队儿是从全局考虑做的决定,他不好随便干预。徒弟出师,师傅管不了啰。小周这孩子,打从一当上驸马,就不学好喽。”剪子不紧不慢地发出清脆的咔嗒咔嗒声。
“反正让这伙中国人来管,咱们也没见着什么好。倒是老外来了,你们这帮小子再不上进,可就没人给你说话了。”老范瞪着眼对几个小伙子说。
小田听了,转过脸对小马说:“听说老外一来,新官上任先考试,你还是要上点儿心好。”
“放心吧,我正在啃规范呢。”小马感激老友的关心。
陆世堂这些天被不断变化弄得心烦,一抓脑袋,乱蓬蓬的,才想起有两个月没理发了,就朝理发室走来。他走到门外,听到里边的议论,停下了脚步。听了一会儿,叹口气,又折回去了。
回家还要听老伴絮叨,更烦人,他决定到办公室去。
走进办公楼,看见质保经理朱全军在,就到他房间里来。
“老陆,身子要紧。这事儿是上边定的,咱们回天乏术,听天由命吧。”老朱给他搬了椅子,看着他的苦脸说。
陆世堂坐到桌对边,眉头又渐渐拧了起来:“老朱,看来我是老了,思想跟不上。我想给总公司写个报告,辞了这个总经理,让总公司另派人来吧。”
“那可不行!老陆,你领我们干十来年了。你要一撂挑子,这么大的摊子,又在关键时刻,谁能顶得起来?”朱全军急了。
陆世堂摇摇头:“地球照样转,你就别安慰我了。”
他看了老朱一眼,叹口气说:“昨天卢副部长跟我谈话后,我又找三六公司刘士进聊了半天,才慢慢悟出一点儿道理来。咱们深山沟一待二十来年,根本不知道世界发生了多大变化。
“老刘说,几年前在部里看内部电影,看到外国人造的炮弹能来回拐弯儿,吓了一大跳,才明白这些年差距不小,咱们这老农民脑筋要不彻底换换,洋管理的道理总闹不明白。”
朱全军听着,心想自己也该举白旗了。
几天后,三五公司总部的魏总经理和岳书记来到了现场。他们与各主要干部谈完话,召开公司的全体员工大会。
开会这天,卢坚、张天伦、林平山和杜洪宾都来了。
核三五公司宽敞的钢结构可拆卸大饭厅,挤得满登登的。人们坐在自带的椅子板凳上,没椅没凳的就站在周围和后边,没挤进会场的站在外边听,高低错落聚堆儿结伙儿,烟笼雾罩吵吵嚷嚷。跟以往开会不同,今天会场上没人嬉笑打闹,人们议论话题都是公司这些天发生的事件。会议主持人喊了半天,才让大家肃静下来。
第三章东海洗马(2)
会议开始了,魏总经理就三五公司在现场的工作谈了总公司的意见。接着,岳书记代表总公司宣布,由原管道队副队长李天刚任总经理,陆世堂调回总公司。
最后,卢副部长讲话。他谈完决定让弗芒公司来参加管理的原因,语重心长说:“同志们,咱们核工业的基建队伍,为我国的核事业立下过不朽功勋。我们战天斗地,不避饥寒,不畏艰险,一个基地在我们手里刚建好,又打起背包奔赴新的基地。哪一个基地没洒下我们的汗水,留下我们的心血,竖起丰碑!核国防的建设确立了我们的核大国地位,迎来了改革开放的今天。大家在我国核工业的第一次创业中,是一往无前的好汉。
“现在,我们从大漠荒原深山老林,来到了东海之滨。在这改革开放的前沿,开始核工业的第二次创业,要在国际市场上经风雨,这是一个全新的战场。以往的成绩只能说明过去,未来还要靠我们的双手去创造。我们有勇气,有决心由新的起点重新开始!”
会后,张天伦领着林平山、杜洪宾,跟魏总说:“我们公司派老林和老杜给你们当参谋,策划跟弗芒公司合作的组织机构方案。”
魏总神色沉重,握着两人的手:“太感谢了。”
林平山希望三五公司总部对下一步有心理准备,直言说:“魏总,弗芒公司来后,肯定要整顿施工队伍,人员会有很大变动。”
“没问题。培养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总公司大力支持!”
林平山和杜洪宾来后,立即与李天刚他们着手新机构方案的筹划。
在新组建的机构中,除李天刚任总经理外,弗芒公司的拉尼担任质量保证经理,管道队长是诺代尔,金东海继续担任副队长。诺代尔有人事权,有权决定奖金分配。按照林平山的建议,李天刚在每个外国专家旁边安排一位素质较好的年轻人,进行“影子培训”,以期在工程结束能培养出自己的管理人材。
按照外国专家的要求,每个工人都要进行培训和考试。核质量保证知识、施工程序和具体操作,培训完立即考试,一个个地过,考试不及格的不能上岗。培训考试结束,刷下了一半的人。
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干队伍,投入紧张有序的赶工激战中。新制度赏罚分明,人们心中舒畅。这个队伍再度发扬了核工业队伍吃苦耐劳、敢打敢拼的精神,工程稳步向前突进。核岛安装现场,重新出现了生气勃勃紧张繁忙的景象。
二
这时,汽机厂房里,汽轮机的安装工作也在紧张进行。因为核岛安装的延误,加上八公司的调度有方,常规岛安装工程进度相对超前了。
林平山从核岛腾出手来,到汽机厂房的现场监督汽轮机转子吊装作业。
汽机厂房的重型行车,吊着直径三米多几吨重的汽轮机转子,变换着速度向汽机定子的槽口接近,工人们围成一圈,导引转子就位。经过精心调整,巨大的汽轮机转子缓缓落到了轴承座上。
电建八公司总经理黄昌辉在二十米标高的汽轮机平台吊装作业现场,沉静地注视着工人们吊装作业。
林平山看转子终于准确在轴承上就位,转过脸来对老黄说:“黄总,我看每次重要的作业,你都在现场。”
黄昌辉听了,点头感慨:“是啊,在不在现场是责任问题。责任重大,不敢掉以轻心。”
实际上,现场的每次重要设备安装就位作业,从核反应堆压力壳、蒸汽发生器,到汽轮机、发电机和主变压器,林平山都要亲自到现场。听了老黄的话,他感觉在理念上还有差距,尽管自己也参加过工程建设,跟多年征战的老将相比,还要磨练。这样的敬业精神,让人打心底佩服。
他看到曹怡芬正跟工人们一起测量汽轮机轴的对中,就走到他们身后看着。
曹怡芬穿着肥大的工作服,显得更加瘦弱。她专注地趴在地上跟师傅们仔细观察指示器数据的变化,没有注意到林平山站在后边。
黄昌辉看着他们操作,神情兴奋:“这是我们安装的最大机组了。国外的安装程序就是严格,确实学到不少东西。”
林平山见他兴奋的神色,点头说:“我看了你们写的汽轮机安装程序培训教材,写得既精练又明了,工人很容易掌握。”
“必须让工人切实闹明白才行,不然纸上的东西是空的。”黄昌辉的表情变得庄重。
林平山听了,有感于核岛的教训,引申说:“行为规范化是实施现代工程管理的基础。没有合格的兵士,再好的阵法也得败下阵来。”
黄昌辉深有感触:“你讲的要规范化,可是做起来真不容易,稍不留神就出岔子。”
林平山想的是几年来的曲折经历:“我们的施工队伍是从农民脱胎演变过来的,是一群穿着工作服的农民,克服小生产方式的影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他自己也是在小生产者的海洋中泡大的,对其本性太熟悉了。
这些年,接触西方的工业文明理念多了,他也时时反思自己的行为举止,实际上也没能摆脱这个本质。只是看了不少古书,后来又读了一些洋书,这本性变得更加扭曲,更加隐晦就是了。他自幼崇拜孤傲不羁的李白,其实李太白还是一名农业文明的失意诗人。自己还没有诗人从中亚细亚民族带回的傲骨呢。
第三章东海洗马(3)
他瞧不上郑品吾的市侩习气,刚入大学还为此向周玉茹抱屈过。现在看来,正像她教训的,自己的“世界观改造任务还很艰巨”。大工业无产者世界观的修炼,一朝一夕哪成?
曹怡芬已听到林平山的声音,抬头瞟了他一眼,又埋头盯着数据,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下班时间到了,黄昌辉说:“老林,我们公司食堂菜的味道不错。怎样,今天到我们那儿体验一下?”
林平山笑着说:“三六公司刘总请我到他们食堂吃饭。我让他们就从职工的大盆菜中打几大碗来。你们也这么办,顺便对你们公司食堂来一次卫生检查。”
老黄乐了:“这么说,你来吃饭是执行公务啰,连个人情都没有!”
黄昌辉把曹怡芬也拉来一起陪林平山吃晚饭,尽管是几大碗大锅菜,老黄还是加了几瓶啤酒。庞经理等几位公司领导也来凑成一桌,大伙儿吃得满热闹的。
吃罢饭,林平山约了曹怡芬一起沿着海堤散散步。
“我看你像是贫血,要吃些补血的药品。”林平山关切地说。
“没事儿,我的脸色天生就这样。”
“你在学校,脸色多好看,不是这样的。”他眼前浮出了那位美丽的南京姑娘。
他还记得我年轻时的样子,她心中一颤,就说:“唉!现在老了,自然规律谁也没法抗拒。”
“你是这些年受的磨难太多了。”心疼,还是同情,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她看有时间,就让他谈谈搬到清华核反应堆工地以后的经历,那分别后的日子,多年来一直让她牵挂。林平山追忆着那风云年代,仿佛又回到了充满激情的坎坷不平的人生路程。
她听了,才明白他的路走得也那么不容易。同学们从报刊的报道中,只知道他辉煌的一面,却不了解另一面苦恼。
临近九点了,林平山怕她受凉,就送她回营地去。
他站在路边等她走到营地大门,才挥手分别。
他转身准备返回,忽然身后有人说:“好呀,原来你另有意中人,难怪成天在人家面前装圣人!”
林平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文修云,便说:“小文,你怎么能跟踪我?”
“只许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
“我们是老同学,不能聊几句?”
“老同学还是老相好,谁能说得清。”小文似乎不是开玩笑了。
“小文,你怎么可以没根据胡说!”林平山急了。
“因为我爱你!”
林平山大吃一惊,怔了半天,说:“你更加胡说了。我已经是你爹的年纪了,小文。”他喜欢她,可没敢往这方面深想。她的大胆,让他很快招架不住了。
“我爸爸比你大十岁呢,摆不了老资格!”
“可我是有家室的人哪。”林平山诚恳地说。
“我不管,我爱你!”
林平山知道再说也无用,就不再说了,陪着她走回工地宿舍。
三
核辅助系统的管道安装工作正在稳打稳扎往前推进。林平山到厂房巡视,已看不到以往那种乱哄哄的场面。人数大大减少了,进度却在直线上升。他看到各个房间中,一波接一波涌出电弧的光芒,照得走廊的墙上似在放映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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