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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晃已多了一道人影,浅碧色衣衫青青如若初春柳色。[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哪儿来的美人?」我挑起醉眼轻佻地笑,不知怎么有了力气,抬手去拉那人衣襟。
「王,今夜不去赴约了吗?」他没有避开,轻声道。
「有美人陪我度此良宵,管那些烦心事做什么!」得手,捉住衣领用力向下拉,他顺着我的力道俯下身来,雨后青草般干净的气息渐近。
「可是,焱王子煌……隐光大人,或许还在等您。」隐光,听到这个名字,我蓦然清醒。
一瞬间酒意全褪,寒意料峭的夜风侵袭而来,我一个寒战,下意识抱紧了怀中温热的身体,汲取些微的温暖。
静默。
良久,我放开手,他起身,平静地整理略显凌乱的衣物。
深吸一口气,「准备车马,去岫山。」
清脆的马蹄声踏碎了星光的清寂,在暗沉的夜色里如水般漾开。
我斜斜地靠坐在马车内,挑开帘子,目光掠过路两旁鳞次栉比的街巷房舍。夜深人静,偶而有隐隐的鸡犬声响起,却衬得这夜更加静谧。百姓的生活简单而充实,说不羡慕那样单纯的快乐是假的,可也仅仅是表面的羡慕而已。其实,要活下去,这一生,谁过得都不容易。
『笙儿……要好好地活下去……』蔹太后濒死的虚弱声音依稀响起。既已厌倦了,为什么还要我继续浮沉浊世。可,就凭这句『笙儿』,我的心微澜。十五年来若非必要,她总是唤我『寒笙』,那样的冷漠而疏离完全冷却了一个孩子稚嫩的心,告诉我她从未视我如子,我只是三王子宇文寒笙。而我从来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这最后一次,我依然听从你的话语,母后,我会好好地活着。
马车在颠簸摇晃中迤俪前行,我散漫出神。
寒蹊派遣的近卫军士将我护送到岫山脚下的大景神宫前。
青叶跳下马车,然后扶我从车里下来。
抬头仰望,满空的繁星闪烁,星光明澈淡然,泻如流瀑。
本想吩咐一下随行的人,如果天亮了而我仍旧没有回来,就不必再等我了。但略一思忖终没有开口,寒蹊想必已经向他们交代过什么了。他肯放我独自上山,这已出乎我的意料了,或许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地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忽然感觉身后衣角被人拉住了。回头,是青叶抬手抓住了我的衣摆。
我蹙眉,他却固执地不肯松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有种不依不饶的光芒。
我只得回转身来。轻轻一笑,他的眼神闪了一下。
左手执了他的手腕抬高,右手缓缓地从他紧握的手中抽出衣摆。他的头低了下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手指轻挑起他的下颌,却只在那明净的眼眸里看到自己似笑非笑的怪异神色。
「怎么,美人舍不得我走?」不知为何,看到那双纯净而认真的眼睛,我总有种恶意欺负一下的兴趣。
「……王,再不走,就要迟了。」垂下眼帘避开我的视线,他很快不再坚持,只因从我的眼睛里从来看不到希望,只有沉沉的黑暗。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指尖顺着他流畅的颈线划下,「那,我走了。」
迟了,已经迟了。
已过夜半,离约定的时间晚了许久,我却知他定然仍在等我。
清溪,又是清溪。
五年之前,遇见。五年之后,重逢。只恐,物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心里生出无法抑制的怯意,我前行的脚步开始沉重艰难。
近了,愈加近了。
静夜之中有笛声响彻,清亮悠远,百转千回之后依然悠扬。
蓦然凝伫,面前人影翩然。
笛声渐消,他抬眸望向我的方向,动作缓缓,缓缓。
那个眼神,清亮如昔,让我瞬间沦落整个世间的喧嚣。
第二十一章
无风,无声,只是沉寂的静默。
我几近贪婪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相离不满一年,可中间夹杂了几多的人事变幻,此刻再见,竟有恍如隔世的沧桑凄然之感。
他的个子长高了,长身玉立的身形俊朗英挺。俊美无双的面容愈显英气,那双眼睛清透依然,却多了分倜傥的潇洒不羁。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墨绿色的衣衫几乎隐没入深沉夜色,却让人觉得,漫天星辰皆已黯然失色。
相顾无言。心中有太多的话语要倾诉,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他低低地开口打破静默,「笙,你……还好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轻语,轻而易举地在一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我的泪水绝堤般地喷涌而出,眼中的整个世界开始迷离。
他之前的冷定消失殆尽,手忙脚乱地抬手擦我的眼泪。暗夜里略微冰冷的手指碰触到我酒后微烧的面颊,不可思议地混合了熟悉与陌生的触感。心里一涩,我的泪愈加汹涌。
他把我抱在怀里,轻柔的吻落下来,额头,眼帘,唇角,颈侧,徘徊流连。
我的泪水渐渐消停,猛然抬手揽住他的脖颈,重重地咬上他的唇,深吻。
「你喝了多少酒!」略微分开,他喘息着质问,声音里有责备和薄怒。
被爱人在意的感觉真好,我真正开心地笑,冲他扬了扬手中提着的白瓷酒坛,「喏,也给你带了哦!是十二楼的『软红尘』,当真好酒。」
他狠狠瞪我一眼,劈手夺过酒坛,却是一顿猛灌。绯色的酒有些流溢出来,顺着仰起的白皙颈项蜿蜒滑落。我眯起眼睛,眼光随绯色下滑。
终于他住了口,随手抛出酒坛,已滴酒不剩。
我噘起嘴嘀咕,「这么久不见,隐光你都变小气了,居然不给我留些。」眼光已瞄向那人唇畔的迷人水色,毫无商量余地地覆上去,轻舔一下,再舔一下。一路向下,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发烫。
抬起头斜瞥着他,我的笑意愈深,手下却不安分,放肆地探进他领口,触到光滑柔韧的肌肤,意料之中他的喘息开始粗重急促。
「笙,酒里……」从未如此轻易就被挑动情欲,他开口发问的声音断续难以自持。
「如你所想,是多了一点点,呃,催情的药。」我接了下去,声音狡黠。
闻言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望向我的目光显出受伤的神色。我心里一疼,避开他的目光,把头埋进他的胸前。
又是静默。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愈加热起来,甚至开始轻微地颤抖。
环住我的手臂依然坚定有力,他却不动,也不说话。
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我闷闷地开口,「我只是害怕,怕你……又不要我了……」抱住他小心翼翼地蹭蹭。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瞬间收紧,旋即松开。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在草木稀疏的地面上铺展开一件玄黑色的狐裘。这件玄狐裘本是工工整整地叠好了放在一边,完全隐入黑沉的夜色,我之前竟未发觉。
白狐皮毛做成的狐裘可以极好地御寒保暖,但白狐的数量极少,又狡猾无比,难以捕获,因而贵重无比。而玄狐,更是只生活在北方冰原深处极寒之地,且总是孤傲地形单影只,这样一件玄狐裘,已是稀世之物。
他本来,是打算将其送予我的么?心里是无边的温柔与感动。
他的肌肤已显出绯红色,触手炙热,足以让人知道他此刻的忍耐是多么痛苦。
压倒他在柔软的狐裘上,一件件褪去他的衣物丢在一边,而他只是任我摆布地做这一切,目光怔然,直至完全赤裸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我停了手不再动作,衣衫依然整齐,抱住他躺在地上。「果然……连你都不肯要我了,既如此,你又何必回来……」
他叹了口气,反手揽住我,手指开始解我的衣带。
来见他之前,我特地换了衣衫。
明亮的鹅黄色衣衫,是我几乎从未穿过的颜色。其上枫红色的丝线绣了大片大片的石竹图案,细叶剪绒,娇艳风逸。
这件衣衫的制作相当考究精致,式样繁复华丽,穿衣时已是相当繁琐。错综复杂的盘扣,此刻隐光解来,有些吃力。
我吃吃地笑着搂了他的脖颈,饶有兴致地看他费劲地与衣扣搏斗,终于失却了耐心,刷拉一声撕扯开来。只是可惜了我为数不多的艳色衣衫。
耳厮鬓摩,肆意温存。
极至的欢娱过后,我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喘息。
温暖的玄狐裘覆住两人的身体,隔断了寒夜冰冷的空气。
夜已更阑,是别离时分。
「笙,跟我走,离开这里,好不好?」不意外他说出这样的话。
「去哪里?焱王后宫么,子煌陛下?」话里更多的是自嘲。其实,我不在乎名分,真的,隐光。
他沉默了一下,「笙,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的突然离去么?」
「那现在,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如何?」调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窝进他怀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起我的发丝,再松开,如此反复,却始终沉默不语。
「昔者焱王族内乱,局势危机动荡,终于在两年前,二王子子煌手握大权,逐渐平息动乱。[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那其实全是你姐姐做的吧?」我开口,淡然的声音如若局外之人。「也就是她发兵大景,意图就是逼你回去,是不是?」临行之前,寒蹊对我讲述了他所知的事实,而我相信他不会骗我。
他不语,点头承认。
我抬手抚上他的面容,眼角眉梢,都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我的隐光,早在今年初春的那场蔷薇花谢中,就已不在了。而你,你不过是焱王子煌,而已……」隐光,我知你从来不是池中物,我却只是一只习惯了禁锢的笼中雀鸟。所以,我不想,不愿,也没有必要,束缚住你自由飞翔的羽翼。
「我的话,你明白么?——我们,回不去了。继续彼此纠缠,只会徒惹心乱。所以,相见争如不见。」转了身背对他,我竭力控制自己几近失控的情绪。让他走,必须让他走。这里,于他的身份来说,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的手按上我的肩膀,用力,强迫我回身面对他。清澈的眼中凝重认真,毫不退缩地与我对视。我勾起嘴角,展开一个最明艳的笑容,「那么,再见了,哦,是永不再见,……子煌陛下。」
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笑容,那样地残酷而决绝。
我躺在地上未动,看着他机械地起身着衣,末了,仍旧回身仔细地替我掖好玄狐裘,轻落一吻,转身离去。
那最后的亲密,只不过是彼此嘴唇的轻轻碰触,甚至不算一吻,却让我的意识彻底迷乱。怔怔地,不知他何时离开。
没有了身边的人作热源,这夜,竟这般寒冷彻骨。
漫天愈的星辰加璀璨绚烂,此刻看去似都低矮了许多。伸出手去想要碰触那光的源头,触手却是冰冷的空气。
我的手颓然坠落。隐光,你竟这般隐忍固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出今夜我的反常,也一定明白我的真正心意。纵使这样,你却不肯对我说哪怕一句告别的话,就这样沉默着再一次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可,怎么办,我还是爱你,爱你。
第二十二章
应该到了天亮的时候了,可天空却只是褪去了黑暗,呈现一片阴沉的灰色蒙蒙。
「你爱他。」蓦然想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是肯定句,那语气不容质疑。
青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俯下身子看着我,浅碧色的衣衫在灰暗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灵动,让人仿佛看到早春第一抹青青草色中所蕴涵的希望。
「小孩子不应该管这么多的吧?」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毫不犹豫出口反驳。
我轻轻地笑了,「你说我爱他,那么,何以见得?」
「那酒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在他喝之前甚至连封泥都没有开过。」他的语气依然笃定,却有了些微的迷惑。
「那又如何?」我依旧轻笑。
这回他没话说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坐起身来,蹙眉,衣服是没法再穿了,要怎么办呢?
思忖间看到青叶较真的眼神,我敛了笑意,正色开口。「青叶,你可曾有过心上人?」
他一怔,没想到我这样的问题,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几乎扫过我的面颊。沉默了一会儿,轻而缓地摇摇头。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说着,我站了起来,玄狐裘滑落,肌肤蓦然接触冰冷的空气,我无法抑制地打个寒战。
正欲捡起地上的玄狐裘披在身上,他却抢先一步动作,挥手间整个玄狐裘包裹住我,不由分说地将我打横抱起,抬脚向山下走去。
「呐,被小孩子抱在怀里走,似乎有些丢脸呢。」声音渐消,倦意袭来,我没来由放心地闭了眼睛睡去。
无法再保持故作轻松的姿态,一个接一个的梦境让我沉沦。
我睡得并不安稳,再睁开眼睛时,已回了离云殿。青叶正想要把我安置在床塌上,还未及放手,就见我醒来。
梦魇扰人,我索性不睡了。吩咐了青叶去休息,自己披衣起身,去了偏殿。
这里,五年来一直是隐光的居所,而确认他的失踪后,我再没有勇气踏近一步。后来,栩然来了,是睡在我那里的。
推开门,我的脚步有些虚浮地迈入。
殿内的东西都已积淀了厚厚一层尘埃,寥落异常。我在床塌上坐下,不顾衣上尽染灰尘。
是真正要结束了。
日暮时分离云殿偏殿突然燃起的大火惊动了附近所有的宫人,纵然匆忙而竭力地提水试图灭火,火势却熊熊不可遏制,烧红了半边天空。
火是我放的。而此刻,我在宫墙的角落里枯萎的蔷薇花枝下,无比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青叶怔怔地站在离火很近处,苍白了一张脸。
我的二哥宇文寒蹊也赶来了。嘈杂声中我依稀听到他的声音绝望而苍凉地唤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地狂乱,如同一只咆哮的困兽。
忽然间他不顾一切地就要往火里冲,侍从们拉都拉不住!
「你在找我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下一个瞬间被人紧紧地拥入怀里,有些窒息。感受到寒蹊切实的颤抖,我没有挣扎,任他抱着。滔滔的火焰曛暖了空气,而寒蹊的身体却冷若寒冰。
向着天空伸出手去,一片莹白轻轻飘落,在彼此相遇的瞬间化为虚无。
「下雪了。」
我之前并没有想到的是,冬天初到时的这一场熊熊烈火,几乎是彻底地焚毁了离云殿的一切。
宫人们不得已放弃了所有的救火行动,匆忙奔走的身影颓然停下,在寒蹊的指示下撤出离云殿外。喧嚣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只有劈啪响起的燃烧爆裂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
青叶没有动,依旧站在火场的边缘,转过身来,不再怔然凝视火光。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空茫,目光远远越过寒蹊的肩头,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看见他的手里紧紧握了一把剑,手指用力到泛出隐隐的青白色,是湛泸。我有些庆幸,幸好带着湛泸剑出门回来,他还没有来得及交还给我。否则,这历代景王的配剑,怕是要被我一把火不明不白地毁掉了。
视线从他身上一掠而过,转而投向他的身后。
漫天的火焰中,巨大的宫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火光四散,空余断井残垣。而天空中的雪愈加地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扬不断地落下,如若柳絮因风而起,在烈焰的上空旋舞翩跹出生命最后的绝美舞姿。
火红与纯白的交融,此刻看来,竟是如此和谐,似乎他们自始至终,便只是为了彼此而存在。纵然,相逢即是消逝。我的目光再不能移开,因这绝美而惨烈的景象。
全身的气力在宫殿倒塌的那一瞬间骤然被抽空,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僵挺了一下,随即软了下去。若不是寒蹊及时地托住我的腰,我已软倒在积了一层晶莹薄雪的地面上。
放火时,我的手,是毫无犹豫的。我只是单纯地想,或许看不到有关隐光的一切,我可以更安然地生活下去。然而我却从没有想要烧毁整个离云殿。十五年来我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痕迹被抹煞,就此消弭无踪,令人如何不绝望。我甚至已无法向自己证明,我曾经在这里,活过。
是惩罚么?因为我不负责任地推开所有。
隐光,栩然,蔹妃……他们的离去,我从来没有试图挽留。不是不贪恋,可,怕自己受伤,怕自己痛苦,于是,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是惩罚吧!为了让我明白彻底孤身一人的孑然。
我的过往,终是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如此干净而彻底。
一切的一切,都已随风而逝。或许,从头至尾,做错的,一厢情愿的,执迷不悟的,……只是我。
第二十三章
记忆的最后是明亮的火光逐渐熄灭,烧焦的黑色废墟在阴沉而黯淡的光线中愈显深邃。几屡细细的青烟袅袅而起,在微起的轻风中摇曳不定,在雪片纷飞的天地间扑朔迷离。纤细而柔弱,却固执地冲向阴云弥漫的苍穹。
雪,无穷无尽,从天空的深处飘落,一点一点覆盖了满目的疮痍。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离云殿的。
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古朴清雅的小楼,我抬头仰望,失神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却在漫天飞舞的白色雪花中依然看得不清楚。
岁月在它身上刻蚀出沧桑的痕迹,明显年久失修的小楼光彩暗淡,却依然掩不了它的独特韵味。雕梁画栋,檐牙高啄,隐约可见当年风采。檐角的青铜风铃已有了斑驳的锈迹,风过时却清响依然,音色泠泠如流水清音般悦耳。
本以为,在这偌大的景王宫,我已无处可去。没想到,我的身体却有比头脑更深沉的记忆,不知不觉中来到这里。
锁燕楼。
很久以前我曾因为一场意外而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而那段恍若梦境的悠然时光,事后我总是无法真切地回忆起来。记忆里总是一个个片段,轻笼了淡淡的金色阳光,软软的,暖暖的,每每突兀地浮现,却又让人觉得自然之极。
可我甚至记不起一切发生在自己多大的年纪,以及,那些日子里,一直温柔地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是谁。
后来我也曾做过许多努力,试图调查清楚一切的真相,得到的结果却令人迷惑不解。锁燕楼,自景王恪驾崩以来,因为种种原因荒废至今。也就是说,这是座空楼,理应是无人居住的。可记忆中那人的怀抱是如此真实,我一定不会记错——纵使是来自一个陌生之人,那却是我此生遇见的第一份温柔与关怀,教人如何淡忘,如何背弃。
又是一场迷蝶晓梦,梦断夜阑,人空惘然。
关于锁燕楼有着并不美丽的传说。
相传景王恪为了留住自己的心上之人,不惜将其强锁深院,禁锢那人一生的自由。
然而很多年以后,景王恪驾崩,好奇的人们打开锁燕楼,想要一睹佳人的绝世风姿,却惊诧地发现小楼深院中空空如也。风住尘积,惟有画檐蛛网犹在。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我始终不喜欢这个故事,恪的爱情过于霸道也过于勉强。既得不到,何不放手,何必苦苦守住执念不放,到头来伤人伤己,终是得不偿失。
四合寂然,雪落的声音细微而轻柔,宛若天籁。
天空是阴沉的灰色,不断飘落的大雪渐渐覆盖了景王宫凝滞岑寂的朱瓦黑墙。鸟绝人匿,四顾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事物,天地间唯余一片白茫茫的空旷。
我甩甩头,挥去脑中琐碎繁冗的记忆。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与我何干。自顾尚且不及,我又何必为与己毫不相关的人事而费神用心。
只是下雪,天气就已经很冷了,不知化雪时刻更甚的寒意会是如何令人难以忍受。抬手拢了拢衣襟,触手是柔软的皮毛,我的心几乎漏跳一拍。低头看去,是玄黑色的狐裘,其上竟没有沾染一点雪花,依然黑沉如渊,却让我感到这个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所幸,它还在,我终是没有亲手毁了有关隐光的一切。
浮雕镂花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门上已多了我一个清晰的五指手印。落了这么厚的灰尘,虽然我早知这里已被荒置,不可能有人在,心里仍不免有失落之感——本来,是有些许期冀的。
不必思量,脚步自会循着记忆中最熟悉的路径前行。穿过正厅,绕过画屏,踏上楼梯,转过拐角……我站在二层楼阁的寝室里,伸手取了床塌边墙上挂着的紫玉箫。
一管长箫,晶莹剔透。淡淡的紫色如水般晕染开来,深浅不一,明暗错落,给人一种无法言明的出尘逸世之感。
手指顺着修长笔直的箫管划下,抚落其上的尘埃。指尖在光滑的暖玉萧管上触到一处熟悉的裂痕,正是当年的我失手摔裂的,我不禁微微笑起来。
执起紫玉箫,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轻轻吹起。箫音清远幽雅,隐隐如飘渺孤鸿之影——这一曲『寒花』,还是那些不知何夕的日子里,那人手把手亲自教我的。极难吹奏的古曲,当时学来困难,我便草草应付;现在想来,心里很是后悔,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了才明白可贵。黯然垂手,我所学会的,也只是寥寥几句不成器的曲调,手法亦生疏之极,枉费那人心意。
而如今,当真已是,梦里寒花隔玉箫。
晚些时候,叫宫人们略略收拾打扫了这里,打算于此处安定下来,而我的二哥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我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陌生的气息会令我不安,这也是我不肯去重光殿的原因。更何况,寒蹊权倾朝野,俨然监国,我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王,景王宫主殿重光殿不免成了另人尴尬的所在。
从今以后,小楼只影,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雪一直没有停,簌簌的落雪声轻缓绵长。
睡梦依稀间,觉得似乎有人来过,握了我的手,絮絮地说着些什么。声音低低地听不清楚,却不知为何让人听懂了其中的压抑与哀伤。
手被捏得紧紧的,略有痛感,却抵不过浓浓的倦意一波波袭来。
我不再理会那扰人的声音,径自睡去。既有话要对我说,为何不待我清醒的时刻。听不清楚也好,反正,是你自己有意不肯说与我听的,干我何事。
第二十四章
日子平淡如水地划过,渐渐地令人淡漠了今昔何夕。
我在锁燕楼的书房里习字,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浅浅笑意。
习字,这已经成了我每天的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寒蹊总是很经常地过来,不怎么说话,只静静地看我写字。偶尔的时候他会陪我一起写,一手揽过我的腰把我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我执笔的手。可只要我稍微有挣扎或扭动的动作,他就会立刻放手闪开。伴随着重获的动作自由,是身后温暖触感的远离。
令我有些迷惑的是,对于寒蹊长久凝视的眼眸,我并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感觉。那双暗蓝色的眼睛有着柔软而温和的目光,我甚至以为这样的目光曾经始终如一地伴随着我,如同周身透明的空气一般,熟悉习惯到让人不去多加在意的地步。自嘲地一笑,这一定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大多数时间里,我其实并不理会他的存在,径自只管写自己的字。
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
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书房内燃起了熊熊的火盆,很是暖和。
我提了提起衣袖,手执一管温润的玉制毛笔,稳稳地落字。大张平整的洒银水纹宣纸上,留下浓重的墨色,字迹中正平和,却隐隐有些纤弱乏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最近很是喜欢这篇『逍遥游』。鲲鹏展翅,云翼垂天,九万里长空御风而行,那是何等的恣肆,何等的自由,何等的……令人羡慕。而我……
一不留神衣袖滑落,险些沾了未干的墨迹。我退后一步离开书案,整了整衣襟,入目是眩目的鹅黄色。离云殿的一场大火燃尽了我的一切,而新做的衣裳,在我的要求下,都由原本一贯的月白色软缎袍子,换成了如今明媚娇人的鹅黄,华丽得像一只金丝雀。我只是想,或许我应该尝试以另一种姿态活着,轻松一些,看开一些,舍弃一些。
抬头看到一旁侍立的青叶,白皙的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像极了一只新鲜水嫩的红苹果,让人很是想要咬上一口。
我起身推开轩窗,冬日寒冷彻骨的空气迎面扑来。疏离的阳光骤然洒落,我微微眯起眼睛,意外地发现,从这里,竟能清楚地看到远处重光殿的玉树琼枝、凤阁龙楼。
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淡淡的香气。冬已过半,御花园里的梅花想必开了。
眼前似乎浮现出梅树花枝疏影横斜的清冷姿态,我不禁深深吸一口气,梅花的淡香尽入心脾。转身正对上青叶看向我的目光,我微微一笑,随意地向窗外扬了扬头,「走,我们赏花去。」
文人多咏凌寒傲雪的梅花,其实,一般的梅花开在冬末春初,天气早已过暖,哪里还会有雪。而御花园中红罗亭的红梅则是极为特别的稀世珍品,嫣红如火的花朵会在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里粲然绽放,每每是火红的花与纯白的雪互相掩映。可惜的是红梅的花期短暂,又居于深宫,世人难以见到,便渐渐成了传说一样的存在。
沿着小径悠闲地前行,脚踏在薄薄一层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冬天初时的第一场大雪绵延了几天几夜,落雪彻底覆盖了整个景王宫,目之所及是一片皑皑的白色,安静得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之后便一直不曾下雪,只是天气愈加的阴冷寒彻。而昨夜,久违的雪猝然降临,清晨即止,大雪却在一夜间再次埋葬了景王宫的一切,也催开了红罗亭含苞的红梅。
从很远处就能看见大片火红欲燃的红梅,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站到一株梅树下,仰头凝视精雕细琢的朵朵梅花,娇黄色细嫩的花蕊上沾了点点晶莹剔透的碎雪,在浅淡的阳光中渐渐融化成水珠,顺着花瓣滴落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尤自带了一丝清幽的花香。
青叶抬手为我拭去脸上的水迹。
我转过头,就看见红罗亭中的一群人影,隐约有言谈声传来。
想要离开暂避,为首的女子却正好转过身来,本是眸光流盼的目光在看到我的瞬间骤然凝滞,她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手中把玩的一只墨玉镶金镯子脱手坠落,发出脆生生的碎裂声。
是先王菡妃,从她纤丽秀美的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到寒蹊的影子。我有些不解,她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低头看看自己,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一袭式样简单的鹅黄色袍子,暗红色丝线满满地绣了紫苏的纹样,没有束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一时间气氛尴尬,两拨人安静地彼此对立着。没有人动作,状态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青叶有意无意地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了我的身前,也隔断了我的视线。
我只听到一个清和稳重的男子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不安的静默,「臣沈清尘拜见景王。」接着是一群宫女一齐跪下请安的声音。
哦,是沈家长公子,在陪同菡妃赏花么?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吧,毕竟沈家的仇,到如今尚且未报。蔹妃已死,他们要报复的人,无非梁家与我,而我不在乎他们正商量着怎样的手段。心里不知为何地认为,寒蹊是会回护着我的。
不待我有所言语行动,青叶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转身快步离开,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真是宠坏他了,居然不顾我的想法。轻轻叹气,也罢,且随他去吧,我还要在意些什么。
渐行渐远中我转头回望,远远地看见菡太妃颓然地跪倒在那一地碎玉旁边,怔怔地凝视着墨色的碎片。她身旁青衣玄衫的男子蹲下身来,仔细地拾起所有的碎片轻放在菡妃的手心里,而她下意识纂紧了手指,手上有嫣红如红梅的血滴落。
第二十五章
入夜,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掀了锦被起身下床,也未着衣,单单一件轻薄的白色亵衣,裹了温暖厚实的玄狐裘,蜷在窗边的软塌上。
手中无意识地转动把玩着一只簪子,墨玉镶金,纤巧别致,明显是女子所使用的。
夜深了,烛火早已熄灭,屋内黑漆漆的一片。我侧身面向窗外,有些茫然地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被积雪映亮的夜空。
从红罗亭被青叶强行拉回锁燕楼后,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白天里与菡太妃相遇的一幕,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细细想来,菡太妃失手摔碎的那只镯子,竟分外眼熟。
依稀记起,蔹太后似乎有一只同样质地的簪子,一直以来仔细地收着,从不许别人乱动。
之所以记得,不只是因为蔹太后分外的珍惜,更是由于那种墨玉很是特别。本就是深沉之极的墨绿色泽,却又有更为深重的暗黑色纹络,若隐若现贯穿其中。倘若是从某些特殊的角度看去,会有眩目陆离的反光一闪而过。而这些,我看得很清楚。
思索至此,便急忙去扶摇殿寻找,果然在一个上好的檀香木匣子里找到了。簪子上,有纤细的金丝,盘踞勾勒出繁复交错的连理枝,以及比翼鸟的羽翼。
簪子拿在手里,我的思绪却中断了,茫然地不知该如何继续。
正愣神间,听到外间响起青叶的声音。在这样灯火俱灭、万籁无声的深夜里,那声音显得异常突兀,说话的语气也是鲜有的拒绝与不悦。「二殿下,王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请明日再说吧……」
却立即噤了声,然后是寒蹊冷冷的吩咐,「看好门,谁都不许进来。」
我暗自心惊,从未听过寒蹊如此阴冷的声音。从软塌上半撑起身子,抬眼望向门口。
黑沉的夜色中,寒蹊依然一眼就看到了本应在床上沉睡、此刻却窝在窗边软塌上的我,那样凌厉阴郁的目光竟令我不由得一颤。
缓缓地,每一步走近,都带了莫大的压迫感,让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身子一轻,紧接着狠狠撞上冰冷的墙面。背后传来大面积的钝痛,每一条神经都在清晰地叫嚣着痛楚。
扼住我颈项的手慢慢收紧,有力地,一点一点逐渐夺去我所有的呼吸。
最初是本能的挣扎,然而很快,我的手只是近乎优雅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终是无力地垂落身侧。
呼吸困难,我极度难受地仰起头,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的眼睛里灼灼闪烁着的,是我完全陌生的目光。平日里暗蓝深沉的眼眸,绽放出亮蓝色的眩目光芒,诡异,邪魅,阴沉,冷酷。
蹊,如果连你都要我死,我就真的不知道,该要如何才能够活下去了。
视线愈加模糊,身体也似乎越来越轻了。
用尽所有的力气伸出手,蝉翼般轻轻覆上面前人的眼睛。与一直以来想象中的一样,是暖暖的温热触感。
「为什么……」几不可闻的声音飘散在无际的夜色中。
我垂下眼帘,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嘴角竟不能自抑地勾起一抹浅笑。
下一个瞬间被重重地摔在床上,新添的痛感使我的神志恢复了少许。
颈间蓦然放松,却仍然呼吸不畅。剧烈地咳嗽着,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我紧闭着眼睛,痛苦地蜷起身子抱紧自己。
然而容不得我喘息,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被翻过身体俯卧在床上。
玄狐裘早在先前的挣扎中就已滑落,此时我身上仅余一件轻薄的白衣,被他几下粗暴地撕得粉碎,肌肤暴露在冬夜冰冷彻骨的寒气里。
身体冰凉,更冷的,却是心,如坠冰窟。
「你问我『为什么』?!」
「她死了,竟是用当日的一条白绫自尽,你倒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好端端的,怎会平白无辜说出这样轻生的话来?!」
「一直以来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见了你,只一面,就会绝望到放弃一切?!」
「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把别人逼进绝路在你看来很有意思么?!」
「你到底想怎样!」
「我到底要拿你怎样!」
声音嘶哑狂乱,如同一只末路穷途的困兽,再无法挣脱束缚,只能拼尽了所有的力气疯狂地怒吼咆哮。
再后来,我已经听不清他在嘶吼些什么了。
牢牢地被寒蹊禁锢在身下,身体被打开到令人羞耻的程度,伴随着周身越来越高几近滚烫的温度,我的思维越来越迟钝。
『……二哥,不要……蹊,停下……宇文寒蹊……』意识里断断续续地这样想着,却丝毫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挣扎扭动身体试图逃避。
变故突生。
那一刹那我感到时间仿佛凝滞,异样而细微的声音仿佛被放大、被拉长了无数倍,化作无穷无尽的折磨,残忍地不断回荡在我的耳畔——那是锐物刺入身体的声音。
是我手中的墨玉簪子,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它是如何刺入寒蹊的血肉,一毫一寸地推进,那是怎样一种尖锐而锋利的痛楚。
我吓呆了,忘记了挣扎,也不敢乱动,怕加重他的伤势。
他伤得似乎很重,全部的重量已完全压到我的身上。我有些气闷,却忍住了一动不动。
不敢回头,我不知道自己刺中了哪里。他的血很快地蔓延在我的脊背上,晕开温热湿润的一大片。
他的头无力地垂落,枕在我的肩膀上。
死寂的沉静,我仍旧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轻轻地开口,气若游丝,「……笙,对不起。」
我的声音直到这时才回归自己。不假思索地放声唤着青叶,声音喑哑而凄厉,就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青叶的脚步在打开房门进入房间之后明显地踉跄了一下,之后便不再稳重。
他还是个孩子,这一番混乱景象怕是要吓到他了。
然而在他帮我挪开压在身上的寒蹊、一丝不挂的我努力坐起身来的时候,我却在那双黑白分明冷定异常的眸子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气,莫名的熟悉。
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就匆匆略过,当务之急是救重伤的寒蹊。这么多年的剑总算没有白练,我手中的簪子几近刺入他的心口。所幸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下手有了些许的偏差。
吩咐青叶去传唤太医,我则胡乱披了件衣服守在床边,寒蹊的手腕被我紧紧握得青紫。
床上静静躺着的人气息奄奄,面容苍白如纸,因疼痛而眉头紧皱。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突然想起之前寒蹊狂乱中吼出的菡太妃的话,『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
……蹊,如果你们都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活下去。
第二十六章
簪子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入,堪堪避开致命的一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那接近极限的毫厘之差。
伤口虽然不大,却很深,流血不止。
拔出簪子,然后止血。匆忙赶来的太医们惶惑而有序的忙碌着。
可殷红的鲜血仍然如同泉涌,染红一条条原本雪白的绷带。
我无能为力地感受着握在自己手中的寒蹊的手腕逐渐冰冷,心里满满的都是惧怕,怕他也会像先前的许多人事那样决然离我而去。
血终于止住了。太医们退下去,吩咐说二殿下需静静调养,方才不至落下病根。
寒蹊的容貌很像父王,尤其是那种肖似的俊朗与英气。我看着他,就想起重光殿见到父王的一夜,行将就木的帝王身上散发的,是一种清和而纯净的气息。而此刻面前的人,却更多的是轻飘渺远,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夜色中的脆弱。
那一夜他的眼睛始终阖着,面容失色毫无生气。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投射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本以为他睡熟了,可就在我放开他已经淤血的手腕、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手却被他反手扣住了。
彼此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是同样的苍白与冰凉。那双握住我的手是如此轻软无力,让我怎能狠心甩手离去。
毕竟折腾了半宿,我累得趴在床沿就睡着了,连青叶为我披上暖和的玄狐裘都浑然不觉。
翌日清晨,我在浑身散架似的酸痛中醒来,立刻对上一双暗蓝色深似寒潭的眼睛,眼神无比的柔和温存。
寒蹊却在我抬起眼帘的瞬间别开头去。
十指依然交扣,谁都没有挣开。
静默良久,正在我放松身体准备继续补眠的时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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