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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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皮相总是惹人好感,尤其在公孙纸说了那女娃的娘早死,是单亲爹一手抚养小孩后,妇人微微笑着接过小花。[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小妹妹,谢谢你的美意。」大妞目不转睛地看着妇人的笑容。

    「娘,走了啦,干嘛理她。」男童拉着母亲,回头瞪了大妞一眼。。

    「……人家娘不在了……就可怜她一下……娘当然最疼你……」那妇人的声音消失在小巷里。

    公孙纸摸摸大妞的头,笑道:「娃娃,再陪伯伯吃糖糖好不好?」他有意要转移大妞心思。八成刚才妇人太像大妞的亲母,大妞才会苦苦守候。

    大妞不理他,直望着那巷口,兰青稳住脸色,轻轻抱起大妞小小的身子。

    「大妞乖。」他勉强笑着,全身已是冷汗。

    原来大妞还记得她娘死的那天所穿的衣物。

    跟刚才的妇人一模一样!

    她始终忘不了她娘吗?明明大妞不排斥他,甚至在依赖他了,会对他发怒会对他笑,除了不说话,其他都很正常,如同回到兰叔叔那段愉快的时光,大妞已经六岁了,早该忘了两岁时的记忆。

    至少,一个孩童的记忆不该如此仔细。是哪出了问题?大妞该是偏傻气的,既是傻气,怎会存着齐全的记忆?

    「哪儿不对劲?」公孙纸看出他的异样。

    「不,没有……」有众多官差匆匆而过,打断他们的对话。公孙纸讶道:「在这城里,有这么多差爷,一定是发生杀人事件……」远处有云家庄的人朝公孙纸微地颔首。

    公孙纸心头一惊,暗地瞥一眼兰青。

    兰青仿如未觉,抱起大妞,道:「大妞,我们过去看看。」大妞还一直回头看转角的小巷口,直到她摸到兰青面上的冷汗,才把目光停在兰青脸上。她用公孙纸刚替她套上的小手套擦着他面上的汗,兰青心里微软,亲热地蹭着她的小脸。

    「大妞真乖。」他声音轻哑。

    大妞突然张嘴,对着他哈了一口气。

    兰青自是闻到她嘴里的气味,不由得笑出声。这小娃娃还在记挂那颗对她来说很奇怪的含香糖吗?含在嘴里融化后仍是持续香香的,大妞一早上直呵着气,一直闻着,还喷了不少到他脸上,存心让他跟着香。

    她爱吃,改日再买就是,这傻娃娃还不懂得如何争取想要的东西,这性子实在有点吃亏,他记得他在她这年纪时,早知如何夺取每一件事物。没关系,他就偏爱大妞这性子,大妞不懂争取,他来疼她就够。

    公孙纸打量着这对父女,将一切收入眼底。

    官差进入酒楼,外头围了不少老百姓,云家庄弟子上前,低声说着:

    「五老爷,是蝎子张林死在酒楼里,死状不怎么好看。」果然是蝎子张林!公孙纸心中一凛,撩步走进去看个仔细。

    兰青好奇心不大,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他注意到大妞闻到血腥后,小脸皱巴巴的,他又退了几步,把大妞的脸压到自己肩窝上,哄道:「不怕不怕,一切有我。」没一会儿,公孙纸走出来严厉问着:「这人是谁杀的,我该问你吗?」兰青自在笑道:「自蝎子张林来城里后,云家庄不是就在日夜盯着我吗?我如何下手?张林曾为练邪功,趁我中凤求凰无力反击压我在地,当日我为苟活虚应,今天我为大妞也不会随意再下手。」他见大妞没法呼吸了,遂放松力道,任她东张西望。「再说,我不能片刻离开大妞,她要出事谁来负责?五爷认为我会带大妞来行凶?」这几年公孙纸都在暗地观察,虽然兰青疼爱的方式有些自私,但也不得不承认兰青疼大妞像疼个稀世珍宝一样。

    「这世上哪来的巧合?」兰青耸肩。「这世上就是有无数的巧合。」他不怕公孙纸去查,反正蝎子张林的死与他确实无关。

    「你真的不曾想杀他?」「不,我不想复仇,我只想跟大妞平安度日。」他神色充满诚意地说。

    大妞低头打开她的口袋,拿出小袋子里的药材递到兰青嘴边。

    兰青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嘴巴张开,任大妞送进药材。

    「这娃娃真疼爹……」公孙纸叹道。珍贵的药材给大人吃真是浪费了。兰青故意吸着这长长的药材,吸啊吸的,吸过半了,大妞一直打着他的嘴,阻止他吃过半。他忍笑再吸,大妞一气,小嘴巴跟着含住另一头,像马车快跑一样咋味味地啃掉另一半,最后红嘟嘟的小嘴跟兰青撞在一块。

    小眼睛生气地瞪着他。

    兰青掩不住,终于开怀大笑出声。明知公孙纸的目光一直在追随他,但他根本不想理这人此刻如何看他。他绝不会亲手杀蝎子张林,不是张林不该死,而是他想跟大妞一块生活,就得放弃双手上的血腥。

    一个人的个性天定,蝎子张林喜走偏门练功,早为自己布上一条绝路,他又何必动手?下一个兰青自会沾上血腥,为他杀了张林。只是,下一个兰青出现,比他设想的早。

    这些话他不会跟外人道,免得被察觉他早已扭曲的心思……公孙纸说的不错,一个人个性出生养成,那要改变太难了,他与蝎子张林都一样,只是他有大妞,他愿意为大妞去改,大妞不爱血腥味他就不沾,他想,他一定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做到的。

    大妞生气时,两颊老是鼓鼓的,煞是可爱。他宁愿她生气也不要她再去想她娘,但,她老是气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妞,别气别气,下午我带你去城外玩,好不好?」他讨好地说。

    四年后——「大妞!大妞,我回来了!」兰青风尘仆仆赶回家,却发现一室空空。

    他掩不住涌出的失望。

    如果他急得没错,大妞该早上去云家庄练功,现在都是傍晚,她能上哪去?他本药出门寻人去,但年初今朝提到大妞都十岁了,他老是跟在她身后,大妞迟早会反弹……云家庄不会让大妞失踪,所以,他在家里等就好。

    前几年今朝出了意外,她曾义气相救,他自然也该回报……他的改变算好吧?即使是现在,他依旧认定世上除了今朝外没有人值得信赖,但,他必须学会去相信,才能跟大妞过着一般百姓生活。

    如果可能,他是不希望大妞学武的,不学武不涉江湖,他一辈子保护大妞。

    偏偏他替今朝寻药,大妞不能跟他走,他刻意让她拜傅临春为师,她能学多少都无所谓,只要她是傅临春的徒弟,云家庄人就会在他不在时护着她,这正是他的私心。

    但他总有点怕,云家庄迟早会夺去大妞对他的专注。

    连夜赶回,他有些倦意,遂合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被披上薄毯,他嘴角含笑,心知是大妞回家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会在意他'挂心他,那一定是大妞了。他还记得半年前他离家时,大妞还扁着小嘴一路送他到城外呢。大妞,终是放他在心里了。

    他听见厨房锵锵乱响,声音奇大无比,他差点遮不住笑了。大妞在煮饭呢,他离家前有教她煮饭,但也跟她提过,可以随时到云家庄去白吃白喝,这妞儿真乖,可千万别告诉她,这半年来她都自己煮吃喝,他会心疼的。

    没有多久,饭香满室,小手拍拍他的肩。

    「我可不敢张眼呢。」他柔声说着:「大妞,这次我离家半年,是离家最长的一次。大妞又长达多少呢?都十岁了呢。」他伸出手摸摸她的手臂,不由得眉头一皱,再摸上她的脸,他脱口:「大妞你怎么又瘦了?」连忙张眼,呆住。

    眼前的大妞,像是大了一号,明明半年前被他养到圆滚滚的小娃娃,现在虽还是有点小圆,但眉目有点脱离娃娃,身子也有点小抽高。

    他的大妞怎会如此?

    他的大妞不是小猪娃娃吗?

    十岁的孩子在半年里会长这么快吗……虽然还不及他的腰,但就是让他心跳不安了。一个娃娃怎长得这么快?再快下去,不就是不再依赖他的大娃娃了?

    再快下去,大妞不就在他俩之间划出隔阂了?下次他回家时,会不会大妞不认他?

    大妞用力拍拍他的手,指着桌上的饭菜。

    他的心跳还没平静,下意识依着她手指看向饭菜。白饭、一菜……顿时,跃得老高的心又平静了。

    他只教大妞煮白饭跟煮菜,没变,这一点没变。

    他本能要抱着大妞一块吃,但一碰到她的手,又遭她的小爪子拍开。

    他沉默一会儿,笑问:

    「大妞真乖……想不想我?」改替她拨下刘海。瞧,这样就很有半年前的影子,如果再胖一点就更好了。

    不行不行,他浪费太多时间在寻药上面了,他得尽快结束。再不然,再不然……他总是怕大妞忘了他,怕大妞抛弃他……她不理他,移过笔墨,在他对面开始默写。[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他见状,微笑起来。以前都是他教大妞写字,自他寻药后,由傅临春教大妞武功跟读书。他抬眼瞧去,大妞的字方方正正,一板一眼,如果不是有点傻,他想,也许她将会是关长远第二。

    关长远的长相他有点模糊了,但,现在看着大妞,总觉得她的背后站了一个关长远……不,不该这样。

    不管是关家也好、鸳鸯剑也罢,早自大妞记忆里撤除个干净,不然她不会这么亲近他这么依赖他。

    他环视小小的屋子。这是一件很小的屋子,小到饭桌跟书桌并在一块。大妞再大些时,就得换大一点的屋子,但,他自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这间小屋里度过的。

    夏天大妞一热,她自己会滚到地上呼呼大睡,他一醒来差点一脚踩扁这颗小肉球;冬天冷,他还得多买条棉被给大妞盖,她爱踢被,所以他特地买了厚重的被让她的小脚丫踢不动,她一气之下会用她的小脚爪改踢他。

    这样的回忆,多多益善,他乐于回忆并且希望不要改变,甚至,这一年偶有念头,只要大妞以后不会遭受任何江湖危险,他愿意为了保有现在的生活,废去一身功夫与江湖做彻底的切割。

    他嘴里有蛋壳。

    「……」他偷瞄着大妞,确定一旦吐出来,一定会被发现,遂面不改色地把蛋壳吞入腹里。

    他想大妞不够胖,可能跟她的厨技有关。没关系,这次他要留久一点,再把大妞养回胖胖小猪的模样。

    白白胖胖才叫健康,前两年她胖到连眼睛都小颗小颗的,多可爱!偏偏云家庄不够尽心待大妞,让她缩水成这样。

    再者,她长得像关长远,那把她养得胖,自然不会有人认出她来,最好养到小神猪等级,没人认出她,他俩才有长远的日子。

    饭后他有些倦意,毕竟他赶了好几天的路。大妞还在专心练字,真不知让大妞拜傅临春为师到地是好是坏。严师出高徒,但他的大妞用不着学多好,大妞他疼就够了。

    大妞拿着毛笔拍着他,几滴墨水溅到他的衣衫,他也不在意。他笑着:「大妞要我先上床吗?」她看着他,用力点头。

    「好啊,那我先上床休息一下,你别熬太晚。」他没脱外衣便卧倒在床上,本想等着大妞练完字再睡,哪知心神一松,均以如浪涛袭来,不由得合眼沉睡。

    在外寻药时他哪这么容易入睡,这些年来不知是安逸生活过久了还是有大妞在身边,他在这间屋子里总是睡得很安心。

    半梦半醒间,他身子有些发热,兴许是中风邪了。说来好笑,大妞跟小牛一样健康,几乎不曾生过病,他这个练功人反而在这几年间受了数次风寒。

    所幸,这次风寒不重,他将汗驱出身就没事……热腾腾的毛巾忽地覆在他的额面。

    他一怔,所有清醒地动作暂缓。

    有人在床边走来走去,接着,他身上被人盖上厚重的棉被。

    他心一跳。是大妞在照顾他吗?以往,都是他照顾大妞的,曾几何时,大妞也会照顾他了?

    他微微掀动眼帘,她正坐在床边,又在翻着她的宝贝袋子。

    她拿出七彩烟花,兰青一看,连忙压住她的小手。

    「大妞,我没事,不必放烟花求救。」云家庄特制的七彩烟花一放,云家庄就知云家庄人出事,会赶来江湖救急,他不以为傅临春会给大妞这种东西,必是公孙纸偷偷塞给她的。

    真是……他笑出声了,云家庄人赶来却发现只是有人得了小风寒,不知会是怎样的变脸。

    「我没事……」一顿,他又说:「只是有点不舒服,睡一觉就好。大妞你别练字,就陪陪我好了。」她摸摸他的光滑额面。

    他拉开她圆润的小手。他笑:

    「你像头牛一样健康,但难保不会被我感染。大妞,你别碰我,就在一旁看着我睡就好。等晚点,咱们再换床,我打地铺,你自个儿上床睡。」她又低头从口袋里拿出蜜饯硬要塞进他嘴里。

    他笑到不行,在她的瞪视下,一口吃进又甜又酸的蜜饯。这种玩意他根本不爱吃,但为了讨好大妞,要他吃下她宝贝袋里的所有甜食他都肯。

    在大妞的注视下,他安心合上眼。

    他是不是把大妞养得太好,以致大妞不太懂一些生活事呢?病了该请大夫,而不是放烟火;以前大妞不快活时,他就拿蜜饯哄她,久而久之,她以为病了不开心,吃了这些玩意就会变好。

    他……真的太自私了是不?明知大妞有些傻气,只懂依样画葫芦,但他从不教她太多生活细节,只要他在,她没必要学那些的。

    要请大夫他去请,她不快活他来哄,她不必去学……可是,大妞哄他,他开心得很。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大妞该怎么办?这想法倏忽跃入心底。他直觉回避这问题。

    他不会不在,只有大妞不要他,他哪会自大妞生命里消失?

    但……未来的变量太多,他会一直疼大妞,可是……如果有万一呢?到那时,大妞该怎么办?

    小小的温暖忽然塞进他怀里,他一惊,连忙睁眼。

    「大妞,别跟我睡……」大妞悃悃,轻轻打一下他,把他的手拉进自己的怀里。先前她练字时没戴上小手套,现在却戴上它,把他的手包进她温暖的手套间。

    现在才春天,哪冷了啊……是为了温暖他吗?这么傻气的大妞,竟然也有细心的一面。

    正因她傻,所以做出来的事都是出于真心,没有半丝虚假与算计。

    他连眼也不敢眨,怕一眨,视线就朦胧了。他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小头顶,心脏急促跳动着,他极力抑制自身心跳,免得偎在他胸前睡着的大妞被他吵醒。

    大妞好疼他呢……这世上,妖神兰青也是有人疼的。大妞以致没把他当爹看他是知道的,她待他跟待关长远的方式完全不同,甚至在她小小脑子里只认定爹只有一个,他只是一个叫兰青的人而已。

    在知道没有血缘的情况下,她还疼他……他为此感到狂喜、心颤,甚至心底柔软无比,但为什么眼里却违背心意有些酸涩呢?

    以前他从不知快乐到极限时是酸甜交加,如今大妞的疼他,让他、让他……一觉醒来,竟觉通体舒畅,完全没有风邪之兆。兰青笑着把大妞这小小火炉移到床内侧。

    瞧,这小娃娃这么轻,这次他非得留三个月,把大妞养胖一点……顺道教她一些生活常理好了。

    他心里总是有点恐惧,怕大妞会了一切就不要他,但,他更怕哪天他要出了事,大妞不懂得生活,到那时谁肯愿意一生照顾一个不够机灵的孩子?

    要养胖大妞就从今天开始,他本想先煮碗三人份面喂大妞,路过窗子瞥到云家庄弟子在外头等着。

    这么早来接大妞去习武?他一转头,大妞果然已经揉着眼睛爬起来了。才多早啊,大妞以前哪有这么早起过?云家庄在虐待大妞吗?

    大妞跳下床,打打他的手。他弯身,任她摸着他的额头,他合着笑目,让她摸来摸去。

    她又摸上他的颈子跟大手,直到满意了,才从她的口袋里拿出蜜饯塞进他嘴里。

    他哈哈笑着:「大妞在奖赏我吗……大妞要出门练功了?」她点点头,下床洗脸清牙。

    他跟着她身后,说道:

    「大妞,你师兄在等你呢,都比你大点,你是不是有喜欢……等等!」他赶紧拉住她的小手,免得她一板一眼冲出去。准时上课也用不着这样准吧?

    她跺跺脚,又生气地拍拍他的手。

    「大妞,我有事要说呢。」他苦笑不得,心里又不是滋味了。有必要这么严守云家庄规定吗?还是,外头真有她喜欢的师兄弟?「大妞,我这次要留三个月呢。」他一说出口,就见大妞的小眼睛亮了起来。

    他替她弄好细软的发丝,柔声道:

    「这两年我一定会想办法拿到你今朝姨的解药,你再忍忍寂寞……」说道此处他不由得失笑。

    谁寂寞呢?从头到尾,是他寂寞啊。他自发间拿下碧玉簪,蹲着轻轻替她插上。

    「大妞,去年年底你生日我赶不及,这当生日礼好了?簪子虽不值钱,却陪我过了好长一段日子……」他笑出声,又替她取下。「果然还太小,再过两年戴上,大妞一定会变得很可爱的。」大妞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放进她的宝贝袋。接着,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蜜饯要塞进他嘴里。

    他开怀笑着,任她喂食。这傻大妞,上一颗蜜饯他还没吃完呢。如果大妞会说话,这时会说什么呢?她会说:兰叔叔,别感伤了,开心一点。大妞这小娃娃,总是拿她的宝贝蜜饯来安慰他。

    可是,他很欢喜……真的很欢喜……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大妞得知他会多留三个月时眼里最纯粹的欣喜。

    他心里酸甜泛滥成灾,喃道:

    「大妞的傻气,是为我而生么?那,一直保持这样的傻气,好不好?」若有下辈子,他愿为关家夫妻做牛做马,只要把这样的大妞让给他,让她这辈子永远傻下去。

    只有傻气的大妞,才会这么疼他怜他爱他。

    他轻轻以额碰着她的额,她以为他要撞她,便也轻轻碰回来。

    「大妞,你口袋里的蜜饯有给今朝姨吃过吗?」额对额的,他微笑地问。

    大妞点点头,发现自己因为点头而跟兰青额面擦过,于是赶紧又贴回他的额上。

    「以后,除了今朝姨跟我外,都别给外人吃,嗯?」见她眼里有疑惑,他明白她不了解他的自私,柔声道:「外人有外人自己喜欢的人疼,今朝姨也有她喜欢的人疼,我最喜欢大妞,除了大妞外没人会疼我了,大妞多疼别人就等于少疼我,懂吗?」她完全不懂。蜜饯这么多,分给别人也没差,但,兰青疼她她也该疼兰青,这道理她懂得。她轻轻撞撞他的额头表示她懂了。

    他笑着,摸着她的头,顺道帮她重绑有些凌乱的黑辫子。明知她急着出门,但他就是慢吞吞地,存心要跟外头云家庄的人争宠。

    大妞的发上几乎没有什么珍贵的小发饰,就连耳环也是不值钱的,他多卖几碗面就能替大妞买上那些小金饰,但他没有,他怕有人看中她身上值钱的玩意而伤到她。

    她最多只会跟今朝打打闹闹,其他人欺负她,她根本不懂反击,他怎舍得让她因一些不入眼的东西而被人欺负。

    他注意到大妞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忍住准时出门的冲动,她真的很忍耐地任他摆布呢。这个傻丫头,他笑着,轻轻拍她的小背,绕到她面前道:「大妞,你去练功吧,中午回来,我等你。」她目不转睛,用力点头,小小嘴角有点上扬,轻轻撞一下他的头。

    临走前,可能考虑到她宝贝口袋里的蜜饯以后只能给他跟李今朝吃了,袋子太鼓无法时时换新货,于是又拿出一颗塞到他嘴里。

    他嘴里已有两颗果核了,又来一颗,他快笑倒在地上,但怕伤她的心,他还是任她喂着。

    嘴里一直维持酸酸甜甜的滋味,他连早饭都还没吃,可是,他就喜欢大妞这样疼他。

    「大妞,只要你肯回来,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一直。」他微微笑着。两年后——「咦,怎么回事?对面那艘船是怎么回事?」有人叫着。

    十二岁的小少女愣愣看着对面直冲而来的大船。

    那船本是保持一段距离,忽然间像是失控一样直直撞了上来。一时之间,在满人群的小船崩裂开来。

    本来跟着她一块的师兄弟要拉住她,但整个甲板遽裂,一时人人自危,抢着抱住船桅,因此冲散他们。小少女反应慢了半拍,一下子就被挤滑道船边。

    「大妞!」师兄弟素知她的愚笨,没人帮她,她跌落海里的机会太高。「大妞,抓住。」有师兄扯下腰带,抛向她瘦小的身躯。

    对面大船的长鞭打断了那腰带,随即又击向大妞。大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翻落海里。

    「大妞!大妞!」师兄弟大惊失色,不顾自身安危,连连滑至船边。

    海面竟然有人挡住他们下海。

    分明有备而来!是针对云家庄?还是针对大妞?

    大妞不会泅水,一入海里就吞了好几口海水,她拼命想要往上窜去,但左右都有人压住她。不但压住她,还拉着她往深处游去。

    她死命挣扎,但海里手脚完全无法伸展。海水猛灌进她的口鼻,她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这些人却充满狠劲直拖住她。

    有人自她发间抽出那支簪。

    那时兰青给她的!那是兰青给她的!

    她愤怒又害怕地奋力抵抗,但她无法呼吸,胸口好痛,脑子好晕……好晕……她满面涨红,痛痛痛……兰青兰青好痛……那些人不放手;大妞目力模糊了,隐约看见有名男子游过来,解决那些要害她的人,但她没有办法呼吸,到极限了!

    刹那间,她耳膜鼓胀,异常清楚,连海水流动都清晰可闻,心脏跳动自急促转而渐慢,紧接着,在完全停止之前,心脏突地一跃。

    就那么一跃,仿佛自她嘴里跳出,直奔天上。

    轰的一声,她亲耳听见某样东西炸开来了……好像有人在她面前喊着「大妞」,但她双眼看不见了,那轰炸声过后,她也听不见了,她唯一的知觉是脑里在流动……一点一滴在流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脑里一直往外流……再缓缓回流进她的四肢百骸里……原来,炸开的是她的脑子。

    「妖神兰青。」「妖神兰青。」准备上船的青年一顿,当作没有听见。

    「你看,你女儿的簪子呢。」蓝衣青年闻言,骤然转身,碧玉簪正在他眼前晃动着。

    那是两年前给大妞的!

    「妖神兰青,」那人笑道:「咱们盯你很久了。如果不是我们一直找机会确认,还真看不出你就是兰家的妖神兰青。你怎会变成这样?连点媚态都找不出来,你是怎么练功的?眼神正派到我差点以为找错人了呢。」兰青不动声色扫过一眼,不少打扮成老百姓的江湖人藏匿在附近。是他太心急回家见大妞,所以忽略了危险吗?他寻思片刻,又看向那支碧玉簪。

    「哪儿的人?找兰某有事?」兰青神色自在地问。

    「你连咱们都看不出来吗?」兰青眯眼打量,面露异色。「兰家人?」「算你平凡日子过得还不算太久。兰青,家主有令,要你回兰家。」「我已被赶出兰家,家主有令,与我何干。我女儿呢?」「自是请上兰家做客了。」那人笑道,把玉簪扔给兰青。

    兰青接住端详,内心一阵寒凉。

    大妞上兰家?他想都不敢想结果,这簪子大妞宝贝得紧,如果兰家要抢人,云家庄必不会放过,极有可能兰家见大妞傻气,暗地拐了她走。

    既然是拐,暂时应是无事。但,不能让大妞留在兰家太久,现任家主性格扭曲丑陋到会让大妞承受最可怕的事,大妞多留一刻岂止是危险!

    「回兰家么?好,走。」那人愣了下,马上又笑:

    「我还以为要花点时间说服你,说不定还要跟你打上一场呢,没想到有女儿的人,就是不一样。」他自袖间抛出一颗药。「怕你中途作怪,还请你为了你女儿多多配合。」兰青凑近闻着这颗白玉药丸。只是迷药,吃下去最多半昏半醒几天而已。

    「你的女儿一发现兰家没有你,成天都在那里哭。你也知道家主的脾气,能留住你女儿的命多久……」他话未完,就见兰青吞进药丸。

    那药立刻见效,兰青极力稳住自己,几名兰家人上前扶住他虚软的身躯。那人扬起眉,慢吞吞道:

    「妖神兰青真不像是妖神兰青了……不好意思哪,家主的命令是杀掉兰大妞,绝不留活口。」兰青猛然瞪着他。

    那人耸肩,道:

    「家主讨厌有兰家私生血缘流落在外,我们杀她还真费了一番功夫,趁着她出来接你是,将她送进河里喂鱼,不然这簪子哪这么容易拿得到手……」大妞不会泅水!她不止不会泅水,她连打赢一个同龄小孩的能力都没有,何况是对付这些手段残忍的兰家人?

    「咱们好几人都被云家庄除去,幸好那傻瓜大妞还是溺死了,兰青,你是逃不过家主的。」那人哈哈大笑:「上回你被家主下了凤求凰,这次又要怎么整你了呢?你想平安过活,只要家主在的一天,你就是在做梦了!」大妞!

    兰青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猛力扑了上去。

    「大妞,你记得,你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谁也不要相信,只信你的眼睛就够了!就算你再傻,你只要认真去看,终究会明白一切的!」「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你兰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条毒蛇,害死我们的毒蛇!」「大妞……如果这次能活着,我把恶习都改了……你跟我,找一处……像家人一样生活,好不好?」「大妞,面煮得好不好吃?这面,我煮得再好吃,也要你喜欢才行啊。」「你今朝姨的毒解了,我帮忙送药到闻人庄去,这次回来,大妞就可以陪我了,这面摊老是一会儿开张一会儿关门,生意哪可能会好,大妞要十二了,接下来要长可就快乐,大妞愈大愈疼我,我真欢喜,大妞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大妞!大妞!」好慢……眼里流动的场景好慢,从她小时候开始,一幕幕切换到她十二岁,每一幕每一句都缓慢地涌出她的脑子,清楚展露在她眼前后,又徐徐流回她的脑里。

    爹临死前的表情变化、娘死前的泪水,兰青忍受屈辱带她夜逃……好奇怪,为什么十二年来的每一块记忆都如此深刻地浮现在脑海里呢?

    现在她不知身在何方,仿佛一直透过大妞的眼,回头看着过去世间的变化,看尽每一个人的异样表情,记住每一个人曾说过的话,甚至几年前一句微不足道的话,此刻她都能背诵出来。

    她是怎么了?是要死了吗?

    以前,今朝跟她提死亡时,她以为就跟爹娘一样消失不见,但现在她却好像被人打通脑脉,明白什么叫死亡。

    是谁教会她的?为什么她懂得了?

    她的脑袋被炸开后,许多杂乱的东西归回原位了,脑里如清风彻底拂过,就像是……以前有东西将她的脑子遮蔽住,不让她懂得一切,现在她什么都懂了。

    「兰大妞?」不,她不姓兰,也不能姓关。大妞是她的乳名,她的名字是爹取的,她记得是……是……「江叔,船家说,有个好看的青年没上船,现场死了不少人,最后他被打伤带走了,听形容,是那个叫兰青的没错。」她动了动。

    「大妞?你是兰青的女儿大妞吧?」抱着她的人叫着。

    她眼睫不住颤动,慢慢张开了眼。

    视野里还是有些模糊,几颗大头在她眼里晃来晃去的。

    「大妞?大妞?」她无力地合上双眼,耳边的呼喊逐渐远去,她只惦记着一事,遂费尽力气嘶喊着:

    「……兰……兰……青……」四周蓦地寂静,仿佛声音自世界隔绝开,她的意识四散,再度陷入飘渺的昏迷中。

    6

    低微的喘息,在黑蒙蒙的石牢里回荡着。

    腐烂的异味袭面,像是他自出生以来这样的气味就一直缠着他,什么是新鲜的空气、明亮的阳光,他早已经完全遗忘了。

    喉口的腥甜一直存在,全身痛着、面上痛着,神智朦胧几乎散去。到底已过几个昼夜他不去想,任由虚飘飘的神智越过刚硬的石牢奔向天际。

    怎么他还没死呢?数次,他这么想着。为什么还没有死呢……他不想吃苦啊,还不如顺从图些快活,他照样在江湖上生存得很好。

    他的手指动了动,接近他的老鼠因此四散。

    没有上药,他面上的那一刀有些化脓了。这一刀……这一刀……是在岸边他想同归于尽换来的。为什么要同归于尽?

    哗啦啦,盐水淋上他的面容,他的身体,他痛得在地上打滚。那种火烧的痛,每天重复着,断骨的痛、烙印的痛、鞭打的痛,甚至不堪入目的凌辱,兰绯每天挑一种新花样折磨他,折磨到他痛不欲生,仅存一息才放手。

    『还活着啊……点灯。』微弱的烛火亮起,兰青慢慢张眼,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兰青,我来告诉你坏消息。』兰青没有说话。

    『你的大妞死了呢。』大妞?他想起来了,大妞!大妞!他同归于尽,是为了大妞,他吃苦是为了大妞……大妞……他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今天死了明天又活,这种事骗三岁小孩吧。』他哑声道,随着他话一出,嘴里溢出鲜血来。他不怕这些痛,最怕心里煎熬,偏偏兰绯擅于此道。这么长的日子里,在兰绯嘴里大妞反复生生死死,他还是笨蛋吗?由得他这么骗……大妞她活下来的机会不大,她不会泅水、反应又迟慢,怎能逃出兰绯的毒杀……大妞大妞,他已经哀悼过了,他不痛不痒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忽明忽灭的烛火在面具上交织成恶鬼的形影。男人轻柔地说:『你也不能怪我啊,云家庄放出的风声一下活一下死,连我也搞不清楚了,不过,这次确实有证据。拿进来。』兰家弟子捧着玉盒进来。

    『打开给兰青看。』兰青本想不理,但又忍不住瞥向那玉盒。

    盒里是一颗小孩头颅,面目早已不清,但看得出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他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正要合目,又发现玉盒里尚有一个夹层袋子。

    他心一跳,那脏袋子沾着湿泥,正是当日大妞身上的袋子。

    他手指微颤,费力地拿起那层夹层袋子。兰家弟子在兰绯的示意下,将烛台移到兰青面前。

    兰青颤抖地打开袋子,里头杂七杂八都是小孩用的,还有蜜饯、耳环……耳环是大妞的没有错。

    大妞早就死了,他也哀痛过了,够了,这是兰绯的诡计,将大妞的尸身遗物分日来折磨他。上次已有碧玉簪为例,不是吗?

    正因大妞早死,所以他没有感觉了。

    『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云家庄将她葬在哪里,兰青,我对你很好啊,特地挖出她的尸身,可惜,日子久了,她身子已腐烂,我把她的头割下专程送给你。』兰青目不转睛,看着大妞的头颅。忽然,他笑了。『兰绯,你这丑八怪,你就尽量折磨我吧,把你的人生都用来折磨我吧,只要我活着,你的人生就烂得跟条臭蛇没两样。兰家上下谁不知道家主之位本该是我,你这位子是抢来的,没人会给你这种丑八怪。我在云家庄多年,早将一切告诉春香公子,江湖秘史里兰绯家主之位不过是虚位,这项事实将流传后代,每个兰家人打从心里瞧不起你……』烛火摇曳,映出兰家弟子个个面色苍白,兰青这话分明是要拉兰家人陪葬。

    兰绯一脚踢向他。兰青无力挡住,整个背撞上石墙,这里的石牢许多尖物,锐利的石尖儿狠扎进他的背肉里,他却早已麻痹不痛了。

    兰绯冷笑:

    『你想寻死我偏不让你死,把刑具拿进来。兰青,最近我特地为你弄到一本古书,看了那本书我才知道所谓的酷刑都是清粥小菜,今儿个,我让你尝尝重口味的,击鼓!』一顿,他看兰青完全不响应,仿佛是死人一样,他眼一眯,忽然一脚拐向大妞的头颅。

    眨眼间,兰青扑前,抱住那颗腐头。

    那一脚重重踹在他鲜血淋漓的背上。

    兰绯眸里炙光大盛,仰天大笑道:

    『兰青,你的弱点果然是关大妞!连死人头都不肯让它碎去吗?如果不是我事后察觉不对劲,还真以为她是你女儿呢!你想寻死,却不愿咬舌自尽,这代表什么?你内心还是怀疑关大妞活着啊。你跟她感情真这么好?我听说关大妞是个蠢孩儿,还是那关长远给你什么甜头,让你把所有感情都奉献给他女儿?你也有感情吗!来人,施刑!』兰绯转头跟弟子说着,没料到兰青竟然还有力气扑向他,像条疯狗一样咬上他的腿肉。

    兰绯吃痛得几乎要一掌杀了他,但他绝不让兰青轻松地走,他忍痛让人拖走兰青,咬牙笑道:

    『兰青你也有今天!我要让你看不见听不见你将承受的痛苦,来人!蒙住他的眼睛封住他的耳朵!』他一脚踢开大妞的宝贝袋,里头的蜜饯散落于地。有人噗哧一声,偷笑出来。

    『她在搞什么啊?』夜深人静、几名云家庄弟子偷偷攀在墙头,偷窥那个不是云家庄弟子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不如说是刚苏醒的小娃娃——对他们而言,确实如此。

    这个娃娃已经十二岁,本来是个哑巴傻蛋,虽然拜春香公子为师,令他们又羡又妒,可是,她是个傻蛋他们能说什么?

    云家庄弟子该是体贴善良之辈,所以,他们能帮这个傻蛋就帮……就跟帮自家妹子一样。哪知年前她差点被淹死,一醒来后会说话了,好像也没以前傻了,但,春香公子还是她师父!

    这让他们深觉不公平!

    现在大家的起跑点都一样了,凭什么她能拜春香公子为师?她有什么资格?云家庄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这表示春香公子不打算把她编入云家庄里!他们云家庄弟子没有一个能拜在春香公子名下,凭什么她的待遇比他们好?

    『嘘,小声点。』曾是她师兄的弟子一脸不屑,指着亭内托腮闭目的春香公子。『春香公子在休息呢,别吵醒他,要不然大家都不好受。』其实春香公子人很好,不太会责骂他们,但他们要是被发现偷窥一个小笨娃总是会没面子。

    『春香公子在休息,小笨娃却还在练功,这表示连春香公子都不想教导她了,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我白天路过,看见她练的招数跟现在相同,白痴也早学会了,好丢脸哪!』云家庄弟子深有同感,有人看见她练到脚打结,跌了一跤,赶紧捂住嘴偷笑。她那一招,连他偷看也早学会了,偏她还不会!

    年前那一场大灾,在场云家庄弟子也受到重伤,幸亏当时有人相助,才让这笨妞逃出生天。

    据说,那场『船难』幕后主使者是北方某家,足有半年时间云家庄几乎不得安宁,数字公子们全不在庄内,他猜都潜去那个某家了,可惜最后无功而返。

    他记得当时笨妞被叫进厅里,也不知在谈什么,最后,她还是留在庄里练功,直到今天。

    跟没练一样。攀在墙头上的弟子们每次一看见她又练错,就忍不住幸灾乐祸。活该,有什么资质就该去学那等级的功夫,没那个嘴巴就别吃大碗饭,谁教这笨妞乌鸦想当云家庄的小凤 (:

    ) ( 妖神兰青 http://www.xshubao22.com/1/11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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