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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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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纯恋室温26度C

    作者:惜之

    男主角:文世泱

    女主角:余纪亚

    内容简介:

    为了寻找素未谋面的亲姐姐,

    她来到这个偏远的小镇,

    没想到才下火车,

    姐姐都还没见到,

    装有她所有身家财产的行李,

    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给“绑架”了!

    而要赎回行李的唯一方法就是──

    她必须承认她是他的妻子,

    承认她是他女儿的妈妈,

    甚至必须跟他回家,

    履行“应尽的义务”……

    正文

    第一章

    火车奔驰,车窗外是平原、是一片耀眼的绿,几片黄澄澄的油菜花田间杂其间,大地在春阳下展露笑颜。[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余纪亚舒开纠结眉头,轻喟。

    多久没看看蓝天,多久没敞开胸怀深吸气?她几乎遗忘白云怎地在天上翻飞,遗忘小孩奔跑时的嘻闹笑声,也遗忘阳光晒在皮肤上,烙上些微的灼热感觉。

    陈旧的回忆呵,尘封的童稚时期,水圳旁捉迷藏的孩童,丰收的欢笑声,幕幕浮上。

    十二年,她离开家乡走入大都会,拼了命往上爬升,她成功却也失败。

    她从小职员变成企画经理,可惜高高的办公椅里看不见四季,冷气终年从通风口送出恒温;她再听不见雨滴落在屋檐的叮咚声,只听得到敲击键盘的规律节奏;甜甜的秋桂香、屋后的玉兰花香离她好远好远,鼻息间熟悉的是空气芳香剂的人工味。

    恍惚间,她惊觉,花了十二年争取的世界,好陌生。

    手机铃响,纪亚吓一跳,回神,打开手机。

    “我是余纪亚,请问哪位?”她的音调客气而亲切。

    “是,很抱歉,我离职了,由江先生接替我的职位,要不要我请他联络您?”

    “不用?好,就这样,再见。”关上话机,她把手机顶在下巴处,莞尔。

    大部分人申请手机,是为方便亲朋好友连系,而她,朋友缺乏,亲人少了联络,没人关心她,更没人会用电话同她哈啦。

    严格说来,她有人际关系却没朋友,身边环绕的多半是客户或竞争对手,她没同人交过心,也学不来如何和人交心。

    十六岁那年,父亲过逝,童年正式宣告结束,她在父亲坟前发誓要出人头地,她一心一意地为攀登高峰而努力,汲汲营营、战战兢兢,她的生活像在战斗营。

    然后,一场疾病,她惊觉,到头来全是空。

    有趣吧,她没享受过生命,发现生命值得享受时……已然来不及。

    不想了,找点事情做。

    她从包包里拿出牛皮纸袋,挑出其中的天蓝色信封。

    这封信是在医生宣布治疗无效、她只剩下半年生命的同一天收到的,巧合得让她怀疑,这些全是竞争对手设计的恶作剧。

    她用迂回方式问人,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几次把它丢在一旁,然,它的确引起她的好奇。打开信,纪亚读第二十八次。

    亲爱的纪亚:

    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请相信,这不是骗局。我是你的亲姐姐,我们身上流有相同血液。

    很抱歉,不是刻意隐瞒你,我也是最近才知情。上个月,我们的妈妈去世了,死前,她才告诉我,我有个妹妹,一出生就送给别人。

    她说她常去台南,躲在校门口看你,直到十几年前,你离开家乡,她失去你的音讯。

    拿了她留下的资料,我走一趟你养父母的台南老家,找到你的伯伯。他告诉我,你的养父母已往生,你在高中时期就负笈北上,还说你很了不起,考上台大经济系,他们希望我别揭穿你是养女的事实,希望我别试着找你,他坚持你是永远的余家人。

    当时,我答应你伯伯,但返回家中后,夜里辗转反侧,我幻想你的容貌、你的性情,想我们两人可能的相同、相异处,我开始后悔答应。

    幸好我有朋友在台大教书,我托他替我访察你的下落,一问之下才晓得,你居然是台大的风云人物。记不记得庄恺宣?他是你的同学,当年你选择进入职场,而他继续念研究所和博士班,他告诉我,他曾经追求你,但你是冰山美人很难追,他说你现在当了大公司的经理,真了不起,比较起你,我实在太没成就。

    庄恺宣给我你公司的电话住址,我迫不及待写下这封信,其实,我想打电话的,只是情怯,你是冰山美人,而我怕冷……好吧,我承认自己缺乏勇气面对拒绝,我把决定权交到你手中,如果你愿意见我,请你到信封上的地址来。

    我不勉强你,只是希望我们有缘相认。

    姐姐宋巧菱

    纪亚靠进椅背,把信压在胸口。

    她没打电话向庄恺宣求证,她先哭三个钟头,消化快死的事实,才有余力接受自己有个亲姐妹。

    经过一夜思考,隔天,她找上总裁,请他批示离职,她给的理由没有任何老板敢驳回。纪亚在最快的时间内,办好交接、退公寓、带着全部财产,踏上寻亲路。

    “不要啦!人家好痒。”女孩的笑声,打断纪亚沉思。

    纪亚转头,看她一眼,女孩很年轻,约莫二十岁左右,粉粉的红颊、嫩嫩的颈项,青春在她身上策画美丽。她倚在男孩身上,从纪亚的角度可以看见男孩后颈处纹了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不要。”女孩推开男孩凑近的嘴唇,男孩不依,硬是同她玩闹。

    “你再这样,我要下车。”女孩半偏脸,噘嘴的模样可爱极了。

    “你下车,我们精心计画的三天假期就泡汤了。”

    顺势,他在她颊边亲吻,清脆一吻,响亮得纪亚不自觉脸红。

    光明正大表彰爱情,真大胆呵!

    “泡汤就泡汤,反正我们本来就要去泡汤。”

    她的说词惹得男孩一阵笑,手弯弯,把她勾进怀间,两颗头颅相叠,是烈爱青春。

    “你要不要也去纹一只蝴蝶?我们就告诉别人,我们要比翼双飞。”男孩说。

    “不要,两只蝴蝶会让我联想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很可怜。”女孩的爱情最怕忌讳。

    是不是爱情全教人不安心?是不是爱情都需要小心翼翼保护?纪亚没谈过恋爱,不晓得它是脆弱或坚强。

    “你胡思乱想。”

    “我哪有?古时候的爱情都是悲剧,现代的爱情也短暂得很悲哀。”恋爱中的女孩子,常常是郁达夫。

    “鬼话,我爱你一年了。”

    “一年很久吗?才‘一'年。”她强调了一,的确,一是个单薄数字。

    “一年听起来是有点少,换一句。我爱你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有没有很多了?”

    “还是很少,我比较喜欢你爱我八十七万六千个钟头。”

    “爱你一百年?你会不会太贪心?”男孩捧起女孩的脸,眼见嘴唇就要凑上前。

    “才爱我一百年,你就不耐烦哦?”女孩堵住他的唇,下一秒,两人肆无忌惮大笑。

    纪亚微笑,窃听别人谈话不礼貌,但……抿嘴笑……也只有恋人,才会把时间花费在无聊的话题。

    大学时期,她曾经暗恋学长,在纸片上画过一个又一个的他,她描他的眉眼鼻,描的是自己的心意,她勾勒他的嘴巴下颈,其实勾的是自己的暗恋感情,她没教他理解自己的心情,却在没人发现的地方,注视他的背影。

    后来听说他有女朋友,她便逼着自己斩断情愫,自此,背过身,再不多看他一眼。

    余纪亚是个简单女人,不爱复杂事情,尤其是情感上面。之后她出社会,全心全意寄情于事业。

    知道吗?往高处爬需要很多精神和毅力,因此,她忘记女人偶尔会空虚,忘记生命需要爱情来添趣。蓦然回首……纪亚叹气……

    看开点吧,人生难免遗憾,从出生到死亡,哪个人不带遗憾?有人缺乏成就,有人少了快乐,有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却始终与自由绝缘,相较之下,她的遗憾算得了什么?

    喝水,喉咙发炎得严重,她有点发烧。

    纪亚提醒自己,到饭店后记得跟服务生要盐巴,听说盐巴和水早晚漱口,对于喉咙发炎很有效,这是同事教她的。她每次感冒,都从喉咙发炎开始,经常肿得吞不下饭、说不出话,同事笑话她,说喉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脆弱。

    没错,大家都说她是女强人、说她勇敢非凡,往往她被骂、案子出问题,各种或大或小的状况发生,她总能不疾不徐、按部就班把事情搞定,她不像其他女生会躲到茶水间哭泣,也不会联合谁去批评攻击对手。

    一向,她对自己刻薄,她没有物欲、对衣食不在意,她没做过什么值得快乐的事情,直到最近的冲击,她霍地看开,决定善待自己。

    就从寻找亲姐姐开始吧,她再不把每个后果设想清楚才行动,从今天起,她要凭第六感任意随性。

    下火车,深吸一口空气中的青草香和淡淡的泥巴味道,那是童时她坐在耕耘机上常闻的气味,最真实、最原始,也最贴近生命本质的芬芳。[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展开双手,她伸懒腰。

    “妈妈、妈妈。”

    小女孩稚嫩的呼唤吸引纪亚注意,她转头,看见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生,朝自己奔来。

    车站很小,小到站上几人便显得拥挤,于是短短几秒钟,小女孩奔到纪亚身前,抱住她的腰。

    怎么回事?她被错认?

    纪亚弯腰,推推小女孩,她的小手臂居然力量奇大。

    抬头,一个高大男人随后向她走来。

    他冷漠地盯住纪亚,刻板的面容教人畏惧。他是女孩的爸爸?大概吧。他看来像在生气?他生气女孩投入她的怀抱?或气她没把小女孩推开?

    三十秒,他仍维持同样姿态——冷漠、防备。

    眉上扬,纪亚审视男人,他很高,约莫一百九十公分,即使穿上高跟鞋,她和他还是有很大的身高落差。

    严格讲,他的五官不错,鼻梁直挺,大眼深邃得可以,紧抿的颊边有两个深陷涡涡,他的头发浓密、微卷,半盖住眉头,手拨开,两道黑墨粗眉落入她眼帘。

    纪亚想问他,孩子奔进陌生女子怀中,他怎无反应,就算不慌慌张张拉开孩子,对她说声抱歉,至少……至少不该表现得像看见冤亲债主。

    她用眼神询问他,他没意愿开口作答,意思是……要她自由发挥?

    纪亚拗了。

    好,既然由她编剧本,那么后续发展权在她手上。赌气地,她蹲下身,反手抱住女孩,鹊巢鸠占?她会!

    “妈妈、妈妈……殷殷好想你……”她哽咽地说。

    纪亚亲匿地抱住小孩,任她往怀里钻,用眼神挑衅那个应该叫作爸爸的男人。

    “殷殷每天都到车站等你,殷殷知道妈妈一定会回来。”热切、急迫充斥在小女孩的声音中。

    那一声声妈妈是浓浓眷恋呵,望住小女孩,纪亚居然无法将她推开。

    真这么想念妈妈?想到认不出眼前女人和妈妈不一样?

    酸气窜上鼻尖,轻拍殷殷,下一秒,纪亚将女孩抱起。

    “妈妈,殷殷很乖,没有吵爸爸、没有乱丢玩具,殷殷有认真读书、认真学琴,妈妈回家好不好……”

    心更扯了,到底是什么情况要孩子拼了命保证,只求母亲回家?

    不舍……她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小小手臂圈住脖子,说不上的怜惜在纪亚胸口翻涌。

    男人眉毛纠结,像作出重大决定般,绕到她身边,把她的行李提起,淡淡抛下两个字:“走吧。”

    走吧?走去哪里?他在说哪一国言语?孩子错认妈妈已经够怪异,毕竟才五、六岁年龄,但是当爸爸的……他的表现不合理。

    拉拉男人袖子,她企图把他拉回,同他说分明,即使眼前,她的喉咙痛得负担不起“解释”这种高难度工作。

    男人不说话,用严峻眼光扫过她,下一秒,将她的手甩开。

    没礼貌的男人!她在肚皮里痛骂。

    “回家了,耶!我们要回家,妈妈,我们回家!”殷殷搂紧她、亲吻她,在她脸上留下两摊湿答答的口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回家?她几时生了个女孩、几时和高大男子结仇结怨?她是不是误闯时空,让自己陷入无法解释的状况剧中?

    女孩两条腿用力晃几下,纪亚抱不住,只好把她放到地上,双腿落地,女孩牵住她的手,推推拉拉,将她带往男人方向。

    咳两声,她吞下口水,一股作气,纪亚跑到男人身边。

    “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可以谈谈吗?”

    男人停下步,背对她说:“有什么话,等晚上殷殷睡着再说,我不想在殷殷面前谈。”

    什么?他说的分明是中文,怎话入了她耳,成了难懂的火星文?

    “不要。”

    她何必跟他谈、何必等殷殷睡着再说?只要她高兴,抢过行李箱,谁能限制她的自由?他以为自己是希特勒还是秦始皇?死啦死啦,独裁者早死了几千几百年,这是个民主制度盛行的时代。

    纪亚右手被女孩握住,她还想用不灵活的左手抢回身家财产。不是夸张语法,那里面的确是她的全部家当——十万块现金和存有数百万的存款簿和印章。

    他的动作快她一着,在她的手几乎触到行李同时,他已将行李扔进后车厢、关上。

    他……绑架她的钱?

    “妈妈快上车,我们回家啰,你跟爸爸坐前面,我坐后面。”

    说着,殷殷一溜烟,钻进后座,砰地,门关上,骨碌碌的灵活大眼在车窗里望她。

    她不动,和男人僵持,照理说,她要害怕这种眼神,毕竟他比自己高大许多。但她仰高下巴,不妥协。

    “妈妈,快一点啦!”殷殷在车内嚷道。

    她板起脸孔,对男人说:“我们必须谈谈——现在。”

    男人没回答,殷殷先说:“妈妈快上车,殷殷肚子好饿。”

    “我不走。”喉咙着了火,她定在原地。

    男人看她,鄙夷一笑,“随你。”

    他坐进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俐落发动车子,三秒钟,他……把车子开走,连同她的财产一并……

    山路只有一个方向,往前往前再往前,没有分歧道路,只有看不到底的小道。

    纪亚走得汗水淋漓,虽是春季,大量运动还是热得让人受不了,幸而,道边的大树提供了些许荫凉。

    她可以打电话报警,把抄下的车牌号码交给警察,由他们出头,她敢肯定,这绝对是今年最新式的诈骗手法。

    食指在手机键上迟疑,走几步,放弃,她把手机丢回包包里。

    殷殷的哭声在她耳边回荡,她没忘记车子驶去时,后窗,殷殷跪在后座,拼命招手。

    她又哭了吗?她是不是哭得更严重?

    殷殷不是她的小孩,但她的哭声教人难受,纪亚说不上来为什么。

    纪亚不确定这种感觉成分,但她肯定自己喜欢殷殷,至于那个男人……该怎么解释?他高大、威严,他的气势教人畏惧,明明是不可一世的男性,她却在他身上读到孤寂。

    没道理,他是个好看男人,谁能抵挡他的魅力?这种男人无权寂寞,偏偏他的寂寞,尽入她眼底,深刻……

    继续走,喘两口气,她再往前,双脚酸得厉害。长年坐办公椅,体能相对变差,她相信自己是肉鸡,但没想过“肉”得这么严重,看看手表指针,她不过步行半个小时,便有了休克感。

    靠上道旁树干,很渴,纪亚舔舔双唇。

    她确定这里找不到7…11,买不了矿泉水,而天边太阳渐渐沉下山头,快入夜了,若她走不到路的尽头,或路的尽头不是男人和女孩的家……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成为野生动物的晚餐?

    “怕什么?世界最可怕的动物都不怕了,何必怕智商不及你的!”说两句话,她给自己壮胆。

    没错,哪种动物及得上人类的狡狯?身处都市丛林多年,她都能全身而退,这里……纪亚望望四周,这里不过是座天然森林,若真的埋尸此地,她相信死因会是缺水或者饥寒交迫,绝不是台湾的野生动物保护做得太好。

    绕过弯道,路边圣诞红已残,冬天脚步渐远,乔木褪下黄衣换上绿衫,她……

    兴奋?不,用兴奋作形容会让自己生气,但纪亚的确兴奋到不行。

    因为巨人父亲、公主女儿就站在前方一百公尺处!

    车停路旁,爸爸把女孩抱在身上,从纪亚的角度看过去,很明显,殷殷在哭泣,而他——正对女儿软声细语。

    他也有温柔的一面?真教人吃惊,原以为他只有一号面目,原以为他拉皮过度,脸皮紧绷得扯不出表情,可是……真讶异……

    要不要往前?

    当然要,她还要质问他,为什么当抢匪,难道不晓得身为父亲,身教比言教更重要?她要指着他,怒气冲天,逼着他归还她的财产,即使她的喉咙还是痛得让人想撞墙。

    用力踱步,用力让高跟鞋踩出威势,无奈,这里是山区不是她的办公室,踩不出喀喀声响,以壮大声势。

    挺胸抬头,她提起进会议室前的自信表情。她来了,看着吧,她不是小可怜,不会任人宰割,她是在人吃人的社会,独立奋斗多年的余纪亚。

    殷殷先发现她,挣着腿,她从爸爸身上滑下来,抢到纪亚身边,又一次,奔至她身前;又一次,紧抱她的腰。

    “爸爸说妈妈会跟上来,太棒了,妈妈真的来了!”她哭得很厉害,泪水在她的套装上制造混乱,这孩子……老引得她不舍……

    威势不见、怒气冲天消失,连原本存档在脑海里,一大堆想吼人的话,全教小女孩的泪水收拾去。

    纪亚用眼尾余光瞄他,他一样酷、一样冷、一样像北极冰层般难融解,若有前世今生,她保证,他前辈子肯定是阿拉斯加人。

    妹妹,为什么叫我妈妈?我很像你妈妈?弯身,纪亚打算问殷殷,但是她未出声,男人先走来,出口的音调,约莫零下8℃。

    “你决定和我们回去了?”

    她看女孩一眼,脸上犹豫,但下秒钟,纪亚坚定心意。

    不跟!她只要拿回行李,然后找到饭店,睡个舒服觉,明天天亮,寻访素未谋面的亲人。

    男人开口,又是一次的零下8℃。

    “想清楚,这回我不会把车子停在半路,等你上车。”

    很好,一句话,他击中她的弱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苦头,她吃够了,虽然台湾的野生动物保育做得不怎样,她也不敢拍胸脯大声保证,野生动物全数躺进山产店。何况,坐一天车、走过大半钟头,她实在累得紧。

    把话吞回去,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点,想和他对峙,等体力养足再说。

    “妈妈,你不要跟爸爸吵架,我们回家。”小女孩使尽力气,将纪亚拖到车边。

    纪亚再瞪一眼男人,她和女孩坐到后座。

    前座,男人冷笑,带起几分凌厉,这个帐……有得算了!

    第二章

    车行入镂花大门,夕阳在一眼望不尽的草坪上染出金黄光晕,几棵不知名大树,矗立庭中,有几千坪吧,她猜。

    车子又行驶五分钟,纪亚才看到房子,一样是吓人的大,一样是吓人的豪华,原则上,这类建筑不能称作房屋,应该叫作城堡。

    也好,纪亚自我安慰。没花钱买机票,就进入英国城堡;不用排队订房,就睡进五星级饭店,这叫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她的遭遇荒诞得可以。

    等等,她刚看到的……是马厩?

    不会吧,盯住男人后脑勺,他叫王永庆还是蔡万霖?不,年龄不符,脸上皱纹不符,连冷冰冰表情也不符合企业家风度,所以,他不是王永庆,却拥有王永庆的财富,再看一眼他的后脑勺,没什么特殊,除了隐隐散发的寂寞,她无法解释他的特质。

    “妈妈,明天我们去骑马,爸爸买一匹小白马给我,我替它取名字叫雪球,雪球很可爱哦,我喂它吃东西,它会用舌头舔我的手心……”

    纪亚还在想像王永庆那段,没听见殷殷说话。

    殷殷见她不语,吞下话,讷讷地说:“对不起,我忘记妈妈不喜欢马,妈妈说得对,马太脏了,会传染疾病,以后我们不要去马厩。”

    百分之百的讨好表情,纪亚怀疑地望向女孩。她口口声声叫妈妈,难道她和她妈妈的相似度是满级分?像到孩子错认,连当父亲的也分不清谁是正牌妻?

    不,是他打算将错就错,随便替女儿找来妈妈,好安慰女儿的伤心。没错,肯定是这样。终于,纪亚寻到合理解释。

    许是觉得自己说错话,女孩拉拉纪亚,抱歉地说:“妈妈,不去看马,我们去后山摘花,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开了,有金黄色的、红色的、橘色的,好漂亮呢!”

    搂搂殷殷,还是心疼,她总有本事让她觉得抱歉。

    纪亚说:“马不脏、我也不讨厌马,有机会的话,我陪你去看雪球,试试让它在我的掌心吃东西。”

    纪亚说话同时,接收到男人从后照镜射来的眼光,他紧抿的唇拉出直线。

    “妈妈说真的?”殷殷喜出望外。

    纪亚给她一个笑容,殷殷激动地投入妈妈怀抱,享受朝思暮想的母爱。

    “我也想去看后山的花,我会编花冠和花圈哦,教你好不?”纪亚又说。

    听见纪亚的话,男人更火大了,沉重呼吸传进她耳膜,握住方向盘的手背浮出青筋。

    被惹火啦?惹火他让纪亚觉得成就非凡,从第一面起,她处处受他制约,现在,总算扳回一城,不自觉的胜利微笑浮上颊边。

    “是小公主戴的那种花冠吗?”

    “嗯,戴上它,你会变成小公主。”

    喉咙灼痛得纪亚想喊救命,但一激二激,激怒他,激出她的成就得意,她发现自己越对殷殷热络,他就越生气,既然如此,挑衅他、惹火他吧!谁教他绑架她的行李,逼她陪着演戏。

    车停,他们走进家门,中年太太看见纪亚,吓一大跳,退两步,尴尬地笑笑说:“太太回来了。”

    又一个!他用手机通知家人,集体演戏?

    “我就说妈妈会回来。”殷殷骄傲答。

    “送太太上楼。”权威声自身后响起,男人将行李交到中年太太手中。

    “是,先生,要先开饭吗?”中年太太必恭必敬问。

    男人看纪亚一眼,沙尘在她脸上布出几分狼狈。

    “等太太盥洗过后再开饭。”他说。

    “是,先生。太太,请跟我来。”

    纪亚和他对上眼,为什么她要听从“命令”?凭什么他认定人人都要听他的?她想唱反调,想说“不,先吃饭,我又饿又渴”。

    但……纪亚叹气,她向自己的洁癖投降。

    他是对的,她的确需要一池温水洗去疲惫。

    殷殷跟在纪亚身后,拉住她的裙摆,舍不得同她分开,纪亚注意到了,握住殷殷的手,和她一起上楼。

    男人盯住纪亚的背影,勾起一抹嫌恶,后悔,他不该向殷殷的眼泪投降,不该让她回来。

    走向壁炉,眉头纠结,他怒不可遏。倒杯烈酒,狠狠地,一口吞进去,灼热感顺着食道往下蔓延。

    晚餐桌上气氛沉闷,纪亚看看身旁的仆妇们,轻喟。

    豪华房子里,住着一群不苟言笑的人,若自己能住进豪宅铁定称心快意,为什么大家都板着脸,战战兢兢?难不成这里是传说中的鬼屋,咧嘴大笑的人,会被抓进阴曹地府?

    桌面上,全是引人食指大动的丰富菜肴,纪亚却吞食不下。

    不因为喉咙发炎,管家太太给的消炎药片发挥效果,喉咙不痛得厉害了,害她吃不下饭的是男主人那双灼人眼神。

    吐气,吹开额间刘海,她无奈。

    她吃不下饭?吓得食欲不振?文世泱冷冷一笑,心情好转,她该怕的事还在后面。

    挖一匙麻婆豆腐,放进她碗里,他故意的,她不能吃辣,一吃胃就要痛上几小时,但……是她自己要回来,受苦,活该。

    她会乖乖把豆腐吞进去吧?

    他猜她会,在她重返家园同时,不就是决定放下身段,委屈妥协?

    眼光不移转,世泱等着她把麻婆豆腐放进嘴里。

    “不,谢谢。”

    纪亚把盘子往前推,她吃不得辣,一吃就要犯胃疼,抱歉,她的健康很珍贵,不必拿来和人赌气。

    “不吃?”

    世泱眉头扬扬,他还是认定她会吃,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来自我说服。就像在火车站时,她不愿意上车,到后来,还不是眼巴巴跟上。

    “不吃。”她笃定。

    二度把餐盘往她面前推,他望她,眼光中加注坚持,他不信她胆敢不吃。

    纪亚不低头。

    伸手,把盘子推回去,如果这是角力赛,她不打算输,即使他认定她非输不可。

    “你可以不吃,但我建议,先想想后果。”声音添上严厉,盘子滑回纪亚桌前,他用口气唬人。

    能有什么后果?了不起被丢出去,了不起在森林里当一天小红帽,放心,她确定外面是台湾山区而不是亚马逊森林。

    偏头,瞳孔里流露几分狡黠,展眉,她笑得甜蜜,“我考虑清楚了,不吃。”

    放下筷箸,她端起汤碗,挑衅地喝一口鸡汤。

    “很好。”

    咬牙切齿,他的很好并不真的“很好”,而是带了浓厚危险的“很好”。不过,说真的,纪亚很感激前任老板对她的“栽培教育”,让她在面对威胁恐吓时,不惊不惧。

    “我吃饱了,大家请慢用。”

    优雅起身,优雅离座,纪亚优雅地还给他的“危险”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

    “妈妈,等我,我马上吃完。”

    殷殷不让纪亚离开视线,她担心母亲又凭空不见,拼命扒着饭碗,眼睛追逐纪亚的身影。

    “殷殷,吃慢点,消化不良很伤胃。”世泱说。

    “好。”她嘴里说好,手仍不断拨动饭粒,眼睛盯住纪亚。

    “殷殷……”文世泱加重口气。

    “是。”她敷衍应声,“妈妈,等我。”

    “殷殷,我说慢慢吃。”这回,他用上恐吓语调。

    纪亚停下脚步,转身看看父女俩,叹气,走回餐桌,对殷殷说:“吃饭不能太急哦,肠胃受伤,很痛的。”

    “是。”见母亲回来,殷殷放缓动作。

    “我喂你好吗?”

    纪亚突发奇想,她没当过妈妈,不晓得喂小孩吃饭是什么滋味。

    瞠大眼睛,殷殷不敢相信,每次她撒娇,吵着要妈妈喂饭,妈妈总是拉长了脸骂她不独立,独立是什么殷殷不懂,只能猜测“不独立”的意思大概和笨蛋差不多。

    “你不想吗?”纪亚有点小失望。

    “想!殷殷要妈妈喂。”手举高高,她把饭碗递向前。

    一点鱼、一点饭,喂食的新鲜感让纪亚觉得好玩。

    “吃鱼哦,鱼有蛋白质,吃多一点才会长肉肉、长智慧,让可爱的小殷殷长成中国小姐。”她模拟电视上的慈母角色。

    “好吃。”殷殷张大嘴巴。

    “吃青菜,矿物质、维生素会让你更健康。”哦,她没想过自己是健康教育的高材生。

    “好,殷殷爱吃青菜。”说着,她忘记青菜有多恶心。

    “我们不吃麻婆豆腐,太辣会伤害美女的皮肤。”示威似地,纪亚望世泱一眼。

    “殷殷不吃辣。”她配合纪亚的每句话。

    这天晚上,殷殷吃了平常的两倍分量。

    文世泱不屑地瞄眼纪亚,脸色铁青,她拐得了殷殷,却骗不了他的眼睛。她是做戏高手,在他身上骗得婚姻,骗得他的信任与感情,他再不上当了,他不相信她的性格有转变的可能性。

    夜里,文世泱推开纪亚房门,他想和她“深谈”,没想到,殷殷躺在她身边,一本摊开的画册跌落床沿。

    他弯腰,伸手拾起,那是不久前管家带殷殷到书局里挑选的绘本——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一本描写母子间亲情的小故事,几次,他在床边寻到这本书;几次,他在殷殷初入梦的脸庞探到湿意。

    她……真的很爱母亲。

    世泱不懂,巧菱从没尽过母亲责任,她宁愿整夜在外面鬼混,也不愿在入睡前给殷殷一个吻,明明是不及格的母亲,怎能获得女儿的全心信赖?

    望过紧靠一起的头颅,两张脸至少有八分相像,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娇柔清秀。

    多年前,这张精致脸庞教他动心;多年后,她的背叛让他悔恨交加,人生意外太多,多到精明如他亦估料不准。

    清晨醒来,纪亚看见身旁女孩,忍不住在她颊边亲吻一下,殷殷很漂亮,真的漂亮,有这种女儿是天下母亲的骄傲。

    轻手轻脚下床,她自我提醒别吵醒殷殷,进浴室盥洗时,她计画下步行动。

    她该整好行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才是最聪明……顿住,梳子在发间停止。

    昨天一路车行,至少有三十分钟车程,道路旁,她没看见半户人家,若车子要开半小时,她得走多久?三个小时够不够?

    沉思间,她走到落地窗前,晨曦在天际展耀光芒。

    纪亚吸气,没有化学飘浮物,有的是青草香,她甚至闻得到露珠的味道。

    咦?“爸爸”在前方五十公尺处,他也起得早?好极了,趁现在,她该试着同他把话说明,说自己不是好演员,要演冒牌妈妈有实质上的困难。

    下楼,她奔出大厅,跑到他身边,这一靠近,他压人的身高再度教人窒息。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纪亚瘪嘴。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高个儿的用处,往右稍稍挪移,正好,他的影子替她挡住朝阳,挡去专门制造黑斑的紫外线。

    “可以谈谈吗?”她巧笑倩兮,毕竟,他送了一夜五星级住宿。

    “起得那么早?”他挂在嘴角处的笑容叫作讥诮。

    “我一向早起,这是我不多的好习惯之一。”她回答。

    好习惯?不!她的好习惯是天天睡到自然醒。

    “不必装了,说实话吧,你回来有什么目的?”他不耐烦她的假装。

    目的?他疯了,她可不是自愿到这里。

    “说得好,我也想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目的?”要不是他的家太豪华,他的晚餐太高档,纪亚会认定,他觊觎她行李里的几百万存款。

    “你让人觉得恶心。”显然地,他生气。

    说淑女恶心?太过分!纪亚手横胸,挪一下位置,挪到他的影子下方,谁教他乱动,她是见光死的白皙美女。

    “道歉!”他冷,她也不热络。

    她向他要求道歉?她是发神经还是搞不清自己踩在谁的土地?世泱拉开距离,他看清她想拿他当五百万遮阳伞,他就是不称她的意。

    他不语,同她对峙。

    “道歉。”同样的话,她不介意说两百次,只求达到目的。

    他退、她往前,她坚持躲到他影子下,这种无损己却利人的工作,是所有绅士都会抢着做的事。

    “听清楚,你想留下来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他不理她的要求,道歉?不是他该说的话。

    仰头,再度挪开身子,他执意不给她半分好处。

    他看她、她望他,两人都沉默,许久许久,她被说服了——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寂寞说服。松口气,她把棘刺收起。

    在那些离家北上的深夜里,她好寂寞,她盼望抬头时,看见父亲端着鱼汤的身影站在眼前;受挫折时,她多希望迎面的不是侵人的孤独,而是父亲温暖的笑容。

    于是,她同情他,同情一个和自己同样寂寞的男人。

    咬咬唇,她退让,“我想我们应该自我介绍,我叫余纪亚,你呢?”

    哼,抬高下巴,他骄傲得让人想海扁。

    按捺脾气,她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带我回家,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殷殷口口声声叫我妈妈,如果你肯解答的话,我会很感激你。”

    还不肯放弃做戏?她该拿面镜子照照自己,虚伪让她看起来多么令人作呕。

    “我告诉自己,我不是爱丽丝,不会没事跑去梦游仙境,也许是哪个环节出错,也许发生了某个我们都不能理解的情形,让殷殷错认我。但殷殷错认有道理,毕竟她年纪小,记忆有限,而你认错妻子,就大大有问题了。”停话,她审视他。

    他仍然满脸轻蔑,摆明她说的每一句,他都没听进去。

    文世泱认定她在编剧情,认定她想找个方式重返这个家庭,并把过去的事全一笔勾消,假装错误从未发生。接下来,她要说自己发生车祸、丧失记忆?对不起,他对偶像剧不感兴趣。

    他是个难沟通的男性,纪亚确定。

    “我分析又分析,勉强找到能解释得通的理由。你为了殷殷,打算将错就错,随便找一个女性,扮演殷殷的母亲?”她停下声音,观察他的反应,他还是一派漠然,好像她的话是空气。

    她决定,把话接下去:“可是,我没听错的话,刚刚你并不希望我留下来。这让我的设定又变得不合理,我实在想不通,如果你好心,也许等你不那么生气,或者在你把我丢出去之前,对我说明,我会感激不尽。”

    “闭嘴,我听够了!不管你要编什么故事,我都不感兴趣。”大手一挥,他往屋里走。

    “如果我说……我马上离开,你会不会比较感兴趣?”她的话,成功地留住他。

    “你肯走?”

    转身,手叉腰,又是鄙夷眼神,这男人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我为什么不肯走?昨天是你绑架我的行李,不然,我根本不会来这里。”

    总有理由,世泱冷笑,那就是宋巧菱的特质不是?“好啊,你马上离开。”

    “没问题,只要你肯提供接送服务……我想我没办法从这里步行到火车站。”

    她真的愿意离开?放开他这块大肥肉,她不觉得可惜?还是有另一个台大教授在等她?反正她的行情一向不错。

    他才要开口说“好,我亲自送你去”时,背后,殷殷的声音传来。

    “妈妈……妈妈……”

    世泱恍然大悟,她以退为进,依她站的角度,早早看见殷殷站在屋前,她知道,他绝不会在殷殷面前赶她走。

    哼一声,他退开两步。

    又生气?没见过那么爱生气的男人,纪亚吐气。

    “妈妈、妈妈……”殷殷冲上来,抱住纪亚。“我看不见妈妈,以为你又偷跑掉了。”

    殷殷的母亲是偷偷离开的?蹲下身,她搂搂殷殷,试着给予安慰。

    “妈妈,你不要和爸爸吵架好不好?”软软的声音,软软的请求,纪亚怎能反对?

    “我没和你爸爸吵架啊!”双手一摊,她耸耸肩。

    殷殷笑开,穿着睡袍的她像个小天使,她一手拉起爸爸、一手拉妈妈,轻声说:“爸爸妈妈不要吵架,有事慢慢说。”

    纪亚偏头,偷望世泱一眼。

    他冷冷的脸露出笑意,那是慈祥、是身为父亲对女儿的宠爱。

    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纪亚对殷殷说:“殷殷,你有妈妈的照片吗?”

    她的话引起世泱的狐疑,他偏开脸,若有所思。

    这天午后,管家送来一封信,直觉地,她想拒绝,她又不是“文太太”,但信封上的名字吓到她了,她收下信,立刻回到房间拆开。

    亲爱的纪亚,是你吗?

    是的,我相信收到这封信的,一定是我亲爱的妹妹。

    前几天,我鼓起勇气打电话到公司给你,同事说你辞职了,于是我千思万想,想着你会到哪里。你是不是来找我了?你是不是对于我这个姐姐有着许多好奇?还是……你拒绝相信被余家收养的事实?

    最后,我相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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