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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裕之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支吾了半天腼腆答道——
“没有。[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他叹气。“我甚至组不回去。”
“也就是说,你这三千两是白花的,只买到了一堆废铁。”她也跟着叹气。“你有没有想过去跟建安公子请教该怎么组合这玩意儿?他或许会告诉你。”蔺婵娟建议。
“去问那个传教士?”仲裕之想都没想过。
“是啊。”她理所当然的答道。“这是他家乡的东西,他又是学天文和物理的,铁定会弄这玩意儿,你去找他就对了。”准没错。
“可是……他真的会吗?”仲裕之一脸狐疑。“这东西很复杂,我怕他也不懂。”
“再不懂,也比我们懂。除非你害怕,否则没有理由不去找他。”见他哕哕唆唆,蔺婵娟索性采取激将法,果然立刻见效。
“谁说我怕?”他死鸭子嘴硬。“不就是问嘛,有什么不敢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觉得不安,主要是怕丢脸。
天文和物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他非弄清楚不可。
所谓天文就是指观测天象,记录下来并精确分析;物理即是探究万物起源以及发展的道理。经过方格里罗这一番简单的解释,仲裕之终于有所了解。
“这道理听起来不复杂,但实则博大精深。”注视着满屋子的仪器和外国书籍,仲裕之知道其中绝非他说的那般容易。
“的确是这样,仲公子。学海无涯,知识有如在大海航行,永远没有靠岸的一天。”方格里罗十分同意仲裕之的话,钦佩他也是有智慧的人。
但在另一方面,仲裕之认为方格里罗才是真正有智慧,真正值得敬佩。
为什么他的改变会这么大呢?这要从三个时辰以前说起。三个时辰以前,当他接受蔺婵娟的建议,抱着怀表的尸体上门求诊,方格里罗非但不计前嫌热情招待,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耐心地回答他各种问题,亲切的态度,令他彻底改变了对他的观感。
原本他以为方格里罗会把他撵出去,最低限度也该给他摆脸色看。没想到他反而露出意外的表情,大方的邀请他入内,与他天南地北闲聊了一番。
他告诉他:他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小,甚至称不上是个国家,顶多只是好几个地区联合起来执政,而且时常发生争战,不若中国的祥和。
他又告诉他:他们所有的人民都信奉同一个宗教,为了宣扬他们的宗教,他们苦学中文,目的就是想将他们的信仰介绍给全中国的人民知道,而中国字很难学,着实吃了,一番苦头,才勉强到达现在的程度。
说这些话的同时,方格里罗年轻的脸庞。不知不觉绽放出一股动人的光芒,仲裕之觉得他很耀眼,难怪婵娟会对他另眼相看。
一想到蔺婵娟可能就这么让他给吸引去,仲裕之的喉头不禁缩紧,显得十分紧张,才刚开始拆卸怀表的手,也跟着变乱起来。
“呃,像建安兄这么英俊的男人,在家乡一定很受欢迎吧?”仲裕之旁敲侧击的另辟话题,试图推敲他的心意。
方格里罗奇怪地看他一眼,转动眼珠子努力回想。
“还好。”他回想他小时候。“以前的确有满多女孩子追着我跑,不过我都看不上她们。”他心中只有天主。
“建安兄的眼光这么高?”仲裕之吞吞口水。“那时候究竟有多少女人喜欢过你?”
“多少女孩子喜欢过我啊?”方格里罗仔细想了一下。
“嗯……几十个有吧!”毕竟他是整个地区长得最帅的小男孩。“多的时候门口都挤不下,还得一个一个站在大街上排队。”谁叫他家就在大街上,没庭院请客人进去玩。
方格里罗不以为意的把他小时候的光荣战绩与仲裕之分享。仲裕之早已是面露仓皇之色,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爱慕他的人有几十个?
还得站在大街上排队?
他简直快跪下来膜拜。他最荒唐的时候顶多同时招来五、六个女子一起过夜;可是他却不必花一毛钱,就有几十个女人围着他流口水。
“建安兄果真是人中之龙,小弟佩服万分。”遇到这么厉害的高手,他也只有打躬作揖,俯首称臣的分。
“哪里哪里,只是小意思。”方格里罗莫名其妙的回礼,心想难道中国人的小孩都不玩在一起?
“在这么多爱慕者中,一定有建安兄特别喜欢的女人吧!”仲裕之再探,务求探出他的心意。
“唔……经过仲公子这么一提,倒是有几个长得特别漂亮,颇合我的意。”长长的鬈发,像天使一样。
“建安兄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孩?”仲裕之渐渐切入重点。
“哪一种类型?这……”方格里罗好久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年代久远,难以追溯。
“像蔺姑娘的那一型,你喜不喜欢?”仲裕之状似无意的问方格里罗,其实心儿紧张的怦怦跳。
“嗯,不错……”方格里罗很自然的接话。
“莫非建安兄真的喜欢蔺姑娘?”仲裕之已经冲动到快站起来。
“喜欢啊!”像她这么和善的人谁都不可能讨厌。
“难道建安兄想要同她成婚?!”仲裕之砰一声站起来大叫,没想到方格里罗也——
“成婚?!”他也砰一声起立,叫得比仲裕之还大声。
“天啊,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可能结婚,我要把一生奉献给天主。”方格里罗忙在胸前划十字,低头恳求天主原谅仲裕之的无心之过。
“但是你说过喜欢婵娟。”仲裕之一头雾水,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说过。”方格里罗还在请天主原谅。“但我的意思是蔺姑娘的人很好。不可能会有人讨厌她,你误会我的意思。”
“可是——”
“你该不会是误会我很风流吧?”方格里罗惶恐地想起之前他们的对话,紧张的猛口水。
“难道不是吗?”几十个女人在门口排队还不风流。“你不是说有几十个女人追你?”
“不,你弄错了。”方格里罗拼命摇头。“我刚才说的,是我五岁以前的事。在我国,五岁以前男女生玩在一起,五岁以后各自分开接受不同的教育,和你想的不同。”
“你是说,那几十个女人都是五岁大的小鬼?”仲裕之的脸色也很苍白。
“对。”方格里罗改为点头。“她们都只有五岁大,而且五岁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们。”
“可是她们为了见你一面,在大街上排队。”仲裕之的脸部渐渐抽动,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那是因为我家刚好位于大街边。又没有庭院,无法请她们进来玩,她们才站到街上去。”方格里罗也克制不住微笑。
“这么说,你一点都不风流?”仲裕之的身体一直颤抖。
“一点都不风流。”方格里罗强烈保证。
“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在同一个时间大笑,为他们离谱的对话感到好笑。
“对不起,我误解你了。”仲裕之率先道歉。“我还以为你原本是个风流的人,只是后来收敛,洗心革面。”
“不,我本来就对爱情没兴趣,一心一意想侍奉主,要不然也不会志愿去当神父。”
“这样我就放心了。”仲裕之如蒙大赦的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一颗吊着的心,这才搁下来。
方格里罗莞尔。
“原来仲公子喜欢蔺姑娘。”好眼光。
方格里罗这句话,立刻又引来一阵手忙脚乱。
“我才没有喜欢她……”怎么这么容易被看穿……
“仲公子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蔺姑娘是一个好人,和你很相配。”方格里罗向他保证。
仲裕之的脸立刻亮了起来。
“你真的觉得我们很配吗?”虽高兴,但他不免有些心虚。“婵娟的好处我都知道,但大家普遍对我的印象都不好。”怕替她惹来麻烦。
“你的态度的确容易引起误会。”方格里罗回想起他霸道、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只要和你接触以后,就会发现其实你是一个很认真、又肯承认错误的人,我深深以有你这样的朋友为荣。”
若是真正差劲的人,不会硬着头皮来道歉。若是真正肤浅的人。不会急切渴望新知,认真探究每一件事,所以说他并不若自己说的那般无知,只是过去或许苦无机会,或许缺乏原动力,因而激发不出他内在的潜力。
他把自个儿的想法同仲裕之重说一遍,仲裕之感激之余不忘回应他精彩的剖析,他就真的如他所言;缺乏原动力。
但如今不同啦!
过去他可以懒洋洋过活,反正他也没有认真喜欢过谁,那些女人也只认得他的钱,自然学不会负责。
可婵娟不一样。
仲裕之这般告诉方格里罗。
婵娟讨厌他吊儿郎当的态度,也不稀罕他的臭钱,所以他要开始学正经,认真做事。[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仲公子真是一个多情的人。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支持,帮你在她面前说好话。”听完了他的自述后,方格里罗爽快地允诺尽力促成他们的好事,仲裕之只有无限感激。
“谢谢你,建安兄。”有了他的鼎力支持,他的爱情一定能够成功。“我若和婵娟能有结局,一定请你喝喜酒。”
“就这么说定。”喝他个不醉不归。“对了,你不是来找我学怎么装表的吗?就让我们把它学完吧!”方格里罗提醒仲裕之,别光顾着聊天,先把正事做完比较要紧。
仲裕之这才想起还散落在桌面上的零零碎碎,赶忙和方格里罗两个人埋首研究。
“这儿,要先装。那里有个洞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
“把那个长得很像牙齿的东西拿过来……”
“哪,拿去。这个叫什么……”
“齿轮……”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伏在案前,消磨一个早上,等仲裕之到达蔺婵娟那里,已过了晌午。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已经学会怎么拆装表,你准备称赞我吧!”仲裕之人未到,声先到的从门外一路喊到屋内,兴奋之情全写在脸上。
“等你真的学会了再说。”蔺婵娟远远就瞧见他的笑容,傻子。
“你不相信我的会?”仲裕之不服。
蔺婵娟耸肩。
“好,我这就表演给你看。”他当场掏出怀表,和从方格里罗那边借来的工具,就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虽然仲裕之只学了一个上午,但事实证明他是个好学生,不一会儿的时间使拆装完毕,蔺婵娟只得对他另眼相看。
“你还当真学会了。”她淡淡微笑,有点惊讶他的学习能力。
“全是建安兄的功劳。”他谦虚的将功劳全算到方格里罗的头上,激起她更深的笑意。
“建安兄?”她好笑的睨他一眼。“你不是很讨厌他,这会儿怎么突然和他称兄道弟起来?”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厌恶的表情一刻也没掉过。
“这全是误会。”他把过错推得一干二净。“先前是因为不了解,现在才知道他是个好人,是好兄弟。”
“你的改变还真大。”谁说只有女人是善变的?“不过我很惊讶你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我还以为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聪明啊!”他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做到了你交代的事,有什么奖赏?”
仲裕之的礼貌虽然有所进步,但脸皮还是一样那么厚,明明是自己窝囊,她不过是建议他可以找方格里罗解决,就踹个二五八万起来了。
也罢。看在他这么努力的分上,就请他一回吧!
“请你吃豆腐脑。”她很干脆的答应道。
仲裕之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就当是我看轻你的赔礼,走吧!”蔺婵娟说完话就走,一点也不管身后的人已经僵成木头。
她说要请他吃豆腐脑,要请他吃……
天啊!他今天是交了什么好运,她居然说要请他!
他咧大嘴,赶忙跟在她后面,就怕她突然改变心意,决定不请了。
当他们两个人一起公开在庙口出现时,着实吓了大伙儿一大跳。这就跟丈夫一直想抓奸,却苦于找不到证据的原理一样,人人等着看好戏。
于是众人议论纷纷,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想:好啊,终于给我抓到证据了。你们这~对淫男荡女,看我怎么办你们,少说也要把你们搓出层皮来。
每个人都想当钦差,却谁也当不起钦差,只能用恶毒的眼光,传播他们之间的暧昧。
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人,就在这惊涛骇浪的状况下,一路轻松惬意的把豆腐脑吃完。
在品尝美味的同时,谁也没注意到远处躲着一个人,正怨恨地注视着他们。
第七章
长久以来红兰一直有个梦想,她的梦想说穿了很简单,却遥不可及,她想嫁给仲裕之。
红兰就跟每一个栖身在青楼的女子一样,有着悲惨的身世。她出生在一个赤贫的家庭,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母养不起,于是打小就把她卖到青楼换几两银子,养活家中的弟妹。
在青楼众多和她一样可怜的姐妹中,红兰算是幸运的了,因为她长得美,身段姣好,十三岁就给人开了苞,赚了几年钱。着实教其他青楼女子眼红。然而好景不常,十八岁的红兰,在一次和客人的对饮中突然昏了过去,吓坏了老鸨。老鸨请大夫给她诊断,却说她患了一种罕见的疾病,得花大钱医治。
凡事以利字为先的老鸨,自然不可能出这个钱,红兰花了几年功夫所攒下的银两,也在所费不赀的医药费中如数耗尽,眼看着就要断掉生计。
就在这个时候,仲裕之出现了。年轻俊挺的他及时伸出援手,非但帮她付清了之前积欠的医药费,还另寻名医帮她诊病。医好了她的病。
对于仲裕之这大方的行径,红兰除了心生感激之外,更产生了爱慕。她幻想有一天他会帮她赎身,将她娶进门,因而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虚弱的假象,以期掳获得他所有注意力,进一步培养感情。
她这精明的算盘,原本也照实的打,怎么知道打着打着,半途突然杀出个蔺婵娟,打乱了她的脚步。
她很快镇定下来,暗中观察后续发展。就她对仲裕之的了解,她预估他对蔺婵娟的兴趣。顶多维持个把月便会觉得无聊,然后继续风流快活。
可后来的进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竟一头栽进蔺婵娟的陷阱,把她们这些老相好一脚踢开,只专注于她一个人。
红兰越想越不甘心,决定要出手维护自个儿的权益。仲裕之是她先看上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抢去,因此她忿忿不平的上门找蔺婵娟,要她说个明白。
她气呼呼地踏进永平号,却发现她不在店里,仔细一问,帮手小珍说她正好在后院里糊纸屋,没空打理店面。
“我进院里找她!”
顾不得小珍的阻止,红兰两手一挥,就把小珍给挥到一旁摔个四脚朝天,迳自闯入内院。
蔺婵娟忙上忙下的手,在瞧见红兰时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先前的忙碌,不发一语。
什么态度嘛,简直是要气死人。
“蔺婵娟,你这狐狸精倒会装,抢了人家的老公还装作一副无谓的模样。”红兰开头就是一阵好骂,蔺婵娟的手还是没停下来,继续糊她的纸屋子。
“我不知道你已经嫁人。”蔺婵娟的语气平静到像是天天遇到疯子,见怪不怪。
红兰的脸马上气得胀红。
“我是还没成亲,不过就快了。”只等收拾掉她。
“既然如此,恭喜你。”蔺婵娟冷淡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庆贺。
“恭喜什么?”红兰气岔了气。“你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好心,全金陵的人都知道你和仲公子的事,你真不要脸。”
红兰一边骂,脸颊一边抽搐,看起来十分危险。
“你的脸歪了。”蔺婵娟好心提醒她要注意,果然引发红兰一阵尖叫。
“哪里?哪里歪了?”她捧着脸颊哀嚎。“你快告诉我,我的脸哪里歪了?”她们干这一行的,最重视的就是脸,千万不能毁。
“那边有面镜子,你自己看。”别妨碍她工作。
红兰果真在墙角找到一面铜镜,看完后咻一声放下镜子,气呼呼地瞪着蔺婵娟。
这个贱人,分明是在讽刺她嫉妒的嘴脸,她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别以为这样就可逃避我的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你和仲公子有什么奸情?”红兰自以为是仲夫人的样子十分可笑,蔺婵娟根本懒得理她。
“我和仲裕之的事与你无关,也轮不到你来管。”蔺婵娟不想理会红兰,但也不想让她误以为她可以自由干涉她的生活。
“谁说我不能管?”红兰尖锐的反驳。“你已经坏了我的梦,我当然有权利抗议。”要她闭嘴是不可能,她理当维护自己的权益。
“我坏了你什么梦?”蔺婵娟明知故问。
“当然是当仲夫人的梦。”红兰气呼呼。“你可知道我等他开口向我求亲,已经等了多久?本来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帮我赎身,谁知道你出现后,他提都不提!”当她是死人。
“仲公子曾说过要为你赎身?”蔺婵娟顺手拿起一叠小竹条,准备待会儿箍纸房子用。
冷不防被问及这个问题,红兰困窘的支支吾吾。
“没、没有!”这个歹毒的女人。“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你对他还真有信心。”蔺婵娟淡淡嘲讽,摆明了不相信。
红兰的脸立刻火红起来,嘟高了一张嘴尖锐地喊道——
“不干你的事,小贱人,仲公子一定会为我赎身。”等着瞧!“我只要你答应我不缠着仲公子,其余的事你可以闭嘴。”不需要她多管闲事。
“你凭什么说是我缠着他?”蔺婵娟冷冷看她一眼,动手解开手上的竹条,开始分类。
“难道不是吗?”红兰拒绝相信是仲裕之自己一头栽进去。
“当然不是。”蔺婵娟给她正确答案。“是他自己缠着我,你若有意见,就该自己跟他说,别净在我耳根喳呼。”打扰她工作。
换句话说,她这河东狮吼还吼错边,人家只把她当笑话,红兰气得简直快断气。
“反正……反正我要你发誓,绝不会爱上仲公子就是了。”红兰道理上说不过蔺婵娟,干脆转为强要她承诺。
蔺婵娟手握一根尖细的竹条,奇怪的看着红兰,觉得她真是一个怪人。
先是不经通报闯进她的屋子,后骂她不要脸,现在又要她发誓不爱上仲裕之,她的头壳是不是坏掉了?
“我不保证任何事。”蔺婵娟想也不想的拒绝。
“你为什么不敢发誓,是不是爱上仲公子了?”红兰直觉地认为是这个理由,并因此而跳脚不已。
蔺婵娟只好又看着她。
她爱上仲裕之了吗?或许吧!说句老实话,她并不确切知道“爱情”两个字的涵义,只晓得她并不讨厌他,如果他继续出现在她眼前,成天缠着她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她也不介意。甚至还会乐意接受。
如果这也能算是爱情的话,或许吧!反正她就是这么一个凡事看淡的人,若要将那些情啊、爱的强加在她身上,那她就是陷入爱情。
只不过,她爱不爱仲裕之与他人无关,更不需要对外人解释。
“我爱不爱他是我的事,红兰姑娘不必知道。”只需要快滚。
闻言,红兰差点没有气岔气,双手叉腰,立即反击。“我就知道你这贱人八成爱上仲公子,还不敢承认。”
“你若硬要我承认也可以,但我怕你会失心病发作。”蔺婵娟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相对之下,红兰就像是得了病的人,又跳又叫。
“你说什么?你敢说我是疯子?!”她绝不许有人如此侮辱她。
“你失礼了,红兰姑娘。我请人送你出去。”懒得再和如此不理智的人周旋,蔺婵娟一个转身,就想找帮手把她撵出去。
“你别想跑,我就要你答应我不会爱仲公子,不会挡我的路!”红兰从后扯上蔺婵娟,和她拉扯不清。
蔺婵娟的脾气立刻被挑起。只见她配合着转身,手里紧紧握着尖细的竹条,口气冰寒的威胁红兰。
“你相不相信竹子也能杀人?”蔺婵娟的表情平静,看起来就像一名冷酷的杀手,吓得红兰直发抖。
“你……你没这个胆!”红兰不愧是辣字派的人物,即使是害怕,口头上还是不肯放松。
蔺婵娟立刻以实际行动证明。
“试试看,就知道我敢不敢。”她用竹尖抵住红兰的喉头,红兰马上放声尖叫,叫声响彻云霄。
“救命啊——”
“不必叫得这么大声,红兰姑娘。我这儿只有纸人,它们不会帮你。”蔺婵娟残忍的打断她。“而且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身后事,等你归天了以后,我会烧很多很多纸钱给你,供你在地下花个够本……”
她接着微笑。
“所以,你安心的去吧!”她更加用力地用竹枝抵住她的喉头。“后事我自会料理,你只需要快快乐乐上阎罗王那儿报到就行。”
残忍的语调,平静的表情。
她不是遇上杀手,就是碰见疯子,她怎么这么倒霉。
“我不同你说了,救命啊——”
为了保住小命,红兰当场拔腿就跑,害蔺婵娟皱眉。
真胆小,她还没来得及同她说这只是个玩笑,她就跑了,看来她果真没有开玩笑的天赋。
淡淡地丢下手中的竹枝,她叹气。
有些人就是要人翻脸,才知道事情的轻重,真烦。
带着这个念头转身,蔺婵娟继续糊她的纸房子,而那时。红兰还在大街上狂喊救命。
“救命、救命!”她一边跑一边喊。“有人要杀我,你们谁快来救我!”
谁也不想理会疯子。
俗语说,天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这句话用在传教士的身上再适合不过。才距离蔺婵娟为他们的同伴料理后事不过几天的时间,他们住的地方就遭人纵火,所幸方格里罗与亚钦欧两个人及时逃出,才没有葬身火窟。
这个消息才传开,蔺婵娟和仲裕之二人便火速赶去李庄探望他们,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方格里罗和亚钦欧带着惶恐的表情,疲惫的看着蔺婵娟和仲裕之,苦笑道——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格里罗的表情显得很无奈。“昨天晚上我睡觉睡到一半,就闻到焦味。起床后一瞥见火,便立即摇醒亚钦欧逃到屋外,无奈火势过大,我们还来不及救火,房子就被烧个精光,里头的东西一样也没带出来。”
由方格里罗的描述中,不难想像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
“不过幸蒙天主保佑,我们总算平安无事。”方格里罗之后又乐观的加了一句,反过来安慰蔺婵娟他们。
是啊!蒙天主保佑,虽然房子被烧,但他们都没有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人铁着一张脸,沉默接受他们的安慰。纵火烧房子这类暴行,看在仲裕之跟里只是气愤,换到蔺婵娟心里,却是深深的自责。
这明显是桩阴谋。
有人看传教士不顺眼,故意要赶走他们,才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然而真正教蔺婵娟挂心的,不是有人想赶走传教士这件事,而是他们的行踪遭人泄漏,这恐怕和她有关。
泰半是她雇请的制碑师傅走漏风声,有心之士再自行推敲,一路打听到传教士住的地方,而引发的杀身之祸。这就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同一个道理,真个是很对不起他们。
“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向你们道歉。”蔺婵娟无法原谅自个儿的疏失,因而显得难过不已。
现场男人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没这回事,蔺姑娘言重了。”
“对啊!婵娟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这事根本和你没有关系。”
“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蔺姑娘毋须自责。”
现场男人你一句、我一言地拼命安慰蔺婵娟,她摇摇头,一脸坚决地拒绝他们的好意。
“你们别再安慰我,我们都知道这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找对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蔺婵娟是一个勇于负责的人,不过,这回她过头了,在场的男人都不表示赞同。
“蔺姑娘,千万别这么说。你已经尽力,人的口是封不住的,你能帮忙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至于我们的房子被烧,也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运气不好,我们不会埋怨谁。”方格里罗要蔺婵娟别净将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他们对她只有感激,没有责怪,可她就是放心不下。
“是啊,婵娟。”仲裕之接口道。“更何况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帮建安兄他们找新住处。等他们安置好了,回头再讨论这个问题也不迟。”不必急于一时。
仲裕之就事论事地提出这个建议,说完了之后,发现大家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害他怪不好意思的。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偶尔也会用脑啊!”他困窘的抗议。“而且我又没说错,他们现在真的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嘛,不然怎么度过今夜?”
关于他的各项提议,原则上都没错,他们都赞成。只不过话由他口中说出,自是特别令人惊奇,他们还以为他只会玩乐呢!其实还是满有见地的。
“仲公子说的没有错,你们是需要一个住的地方。”蔺婵娟附和仲裕之的提议。
“暂时先住到我家来吧!”她建议。“我那儿还有几间空房,环境也算隐密,应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才对。”
蔺婵娟相信,搬到她家以后就没问题。毕竟她家开杠房,一般人本来就很不愿意踏进这种地方,正好可以免去无谓的骚扰,也比较安全。
“我也觉得婵娟的提议不错,她家是挺安全的,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大伙儿就在仲裕之的强力附议下,决定先寄住到婵娟她家,其余的事,再行讨论。
就在这厢他们忙着在火场寻找残余物的同时,酒肆那厢有个男子正扯开嗓门大声嚷嚷,语带醉意的喊着。
“我这可是为民除害啊!”男人一边说,一边打酒嗝。“那些个洋鬼子,自以为了不起,来咱们这儿官扬个什么狗屁教义,我呸!”
男人吐了一口痰。
“他们长得那副德行,怎么知道咱们要什么呀?”男子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很危险。“咱们没那些洋鬼子的教,不也是过得挺好的,谁要他们鸡婆。”
说着说着,男子又打了一个酒嗝。
“要我说,他们根本是想借传教之名,行侵略之实。咱们蚝镜那块地,就是这么给占去的。这回啊,绝对不能再姑息那些洋鬼子,让他们称心如意!”
男子左一声洋鬼子欺侮人、右一句洋鬼子滚出去,的确引来不少赞同的声音。虽然没有多少人真的看过传教士,但他们都听说过传教士的事,并且对这些不实的传言感到害怕。
“不过各位乡亲不必怕,我已经帮你们出了一口怨气。”男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虽然那两个教士有蔺婵娟那娘儿们护着,但我还是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看他们能对我怎么办。”
男子说完哈哈大笑,嚣张的行径,惹来其他客人的侧目,尤其是最靠右边角落的那一桌客人,最为忧心。
“绮罗姐,刚刚那个人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甄相思正巧约桑绮罗到这间酒楼喝酒,就这么凑巧给她们听见这件事。
“听见了。”桑绮罗皱眉。“看来婵娟最近有很多秘密,是咱们不知道的。”她们姐妹四人曾立誓不互相欺瞒。但是显然已有人先破例。
“这事留待以后再说。”甄相思倒还比较担心其他事。“婵娟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结交的这两个传教士是非法居留?”
“恐怕不晓得。”桑绮罗面色凝重的摇头。“一般人都不清楚朝廷颁布的法令,传教士不能到内陆活动这条规定,更是没有几个人懂,我怕婵娟也不明白。”
“这么说来……”甄相思紧张的站起来。
“我们最好赶快通知婵娟,要她别蹬这趟浑水!”
桑绮罗和甄相思,说的话还没完全落下,紧接着马上离开酒肆,赶去蔺婵娟她家。离开的时候那人还在高声谈论该怎么处置传教士,现场热闹滚滚。
另一方面,当桑绮罗和甄相思两人十万火急冲进蔺婵娟的店,试图阻止她们的结拜姐妹收留传教士时,却发现大家都在,并且在喝茶。
“你们、你们还有兴致喝茶,我们都快急死了,你们倒悠闲!”甄相思劈头就是一阵乱骂,骂得在场的人个个莫名其妙。
“什么事这么急?”蔺婵娟平静地问道,一点都不紧张。
“杀头的事,这够严重了吧?”甄相思她大小姐挑了张空椅一屁股坐下,这才发现坐在角落的仲裕之。
“你怎么也在这儿?”甄相思铁着一张脸问仲裕之。
“怎么,我不能来吗?”仲裕之的脸色也不好看,挑高了眉回道。
“不是不能来,只是惊讶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婵娟这么要好。”说这话时她偷偷瞄蔺蝉娟几眼,蔺婵娟仍是一脸平静。
“我和她要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整个金陵的人都在传,不是吗?”显然仲裕之也满清楚外头那些风声,并引以为傲。
这气坏了相思。
“你自己不要脸那是你的事,请你不要破坏婵娟的声誉,她还要做人。”不能就此给他糟蹋。
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才该检讨你自己的心态,明明是嫉妒,还装出一副完全为她好的模样,这才是笑话。”也不想想自己都有老公了,还硬要介入别人的爱情。
“我这是保护婵娟。不被你欺侮。”她火大的反击。
“谢谢你的鸡婆,她好得很,不需要你保护。”仲裕之的口气也很冲,战火一触即发。
“谁遇见你都要人保护。”不受色魔侵害。
“我再说一次,我和婵娟的事与你无关。”最好调离金陵,免得碍眼。
“你配不上婵娟!”
“谁说我配不上?”
“我说你配不上!”
“配得上!”
“配不上!”
“配得上!”
“两个人都闭嘴,配得上配不上都轮不到你们开口说话,统统给我坐下!”
一个清脆但坚定的声音,介入正吵得凶的双方人马中。只见甄相思和仲裕之两人摸摸鼻子,乖乖的坐下,谁也不敢再出声。
不愧是金陵第一女讼师,威严无人可比。
“好了,看样子该来的人都来了。这样也好,一次说明,省得奔波。”平定了两个互吼的蛮子之后,桑绮罗接着马上解决传教士的问题。
“究竟是什么事,让绮罗姐这般紧张?”蔺婵娟不明白她们为何匆匆忙忙的赶来,脸色还很不对劲。
“我当然要紧张了。”桑绮罗的目光转向方格里罗和亚钦欧。“我先问你,你这两个朋友的房子昨晚是不是让人给烧了?”
“没错,绮罗姐怎么知道?”蔺婵娟显得十分惊讶。
“因为放火烧房子的人这会儿正在酒馆里大声嚷嚷,说他这是为民除害,还要大家掌声鼓励。”甄相思一旁插嘴。
“真的?”闻言,蔺婵娟愣了一下。“那你怎么还不赶快把那个人抓起来?”任由他胡作非为。
由于蔺婵娟的语气中不无责怪之意,气得甄相思大叫。
“怎么抓?”甄相思喊冤。“那个人只是随便嚷嚷,我又没证据,不能平白抓人。”
她越想越不甘心。
“再说,是你违法在先,我没将你抓回去问罪已经很好了,你还责怪我没有抓人?”真个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什么时候违法?”蔺婵娟的火气几乎因甄相思凶悍的态度而升起。
“这就是我们急着找你的原因。”桑绮罗连忙介入,免得两个好姐妹真的翻脸。
“严格来说,不是你违法。而是你收留的人违法。你知道按照规定,他们是不能到内地来的吗?”桑绮罗将矛头指向始终不发一言的传教士,只见两人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
“绮罗姐的意思是……他们不应该到金陵来?”蔺婵娟这会儿总算弄懂为何甄相思会如此激动。
“对。”桑绮罗点头。“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肇庆一带,最近听说扩大到绍兴,但活动范围还是有限,我怕他们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偷跑的。”
赴内地传教,是所有传教士的梦想,但碍于法令,至今还没有人可以这么做。桑绮罗判断这两个传教士泰半是因为急于建功,所以才会大胆违反规定,私自跑到内地来,却没想到因此而带来麻烦。
“绮罗姐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们真个是偷跑的?”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后,蔺婵娟转而询问传教士。
方格里罗羞愧的点点头,承认道:“这位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的确是趁跟随罗明坚神父到绍兴的机会,偷偷溜到金陵来……”
“所以你们的举止才会这么神秘,不敢与人交往。”蔺婵娟总算知道他们何以要求她守密,却为时已晚。
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她已经与他们交往,并且闹得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好顾虑。
“就算你们真的违法好了,我还是当你们是朋友,不会因此而看轻你们。”蔺婵娟是那种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也决心帮助传教士。
“我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婵娟。”桑绮罗皱眉。“我不反对你跟他们交朋友,但你千万不可以收留他们,否则你就是下一个遭报复的对象。”当知某些狂热分子是不能惹的,最好不要冲动。
“我不怕。”蔺婵娟已决定豁出去。“不管我是不是下一个遭报复的对象,我就是不能任由我的朋友没有地方住,出外遭受危险。”
“婵娟!”桑绮罗和甄相思两个人同时提高音调,不晓得该拿她们这个顽固的小妹怎么办。
这个时候,一旁的仲裕之反倒笑了起来,吊儿郎当的摸着鼻子哼道
“你们都不要吵了,这有什么难的?就住到我那儿好了。”还不简单。
于是乎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他。
“你那儿?”甄相思怀疑的看着仲裕之。
“对,我那儿。”他还是一派不在乎。“反正我房子多,烧掉几问也无所谓,你们也用不着头痛。”
很大方的提议,但众人还是怀疑。
“看什么看?他们也是我的朋友!”
在大伙儿怀疑的眼神下,他终于脸红嚷嚷。
“婵娟可以为他们牺牲。我当然也可以!”这年头好人还真难做,连房子要免费送人住,都得遭受异样眼光。
仲裕之在心里犯嘀咕,不晓得他们何以这样看着他。
其实他们心里正想着——别看这小子外表吊儿郎当,其实骨子里还挺有义气的。
甄相思和桑绮罗两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第八章
打从那日在永平号遭受蔺婵娟捉弄,红兰就想报复,只是苦无机会,因而抱头苦思。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在老鸨的安排下与客人同寝。完事之后赖在客人身边撒娇,客人心情一舒坦,话也就跟着多起来。
“我越想越不甘心,老子好不容易才将两个洋鬼子赶出李庄,蔺婵娟那娘儿们后脚就插进来管事,真是气死我也!”
原来红兰的这名客人正是当日放火烧屋子的男子,这会儿正拥着红兰,气呼呼的抱怨。
“咱们这儿有洋鬼子?”红兰贴在男子身上,很是惊讶。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男子反问红兰。
“没听过,还请大爷指教。”红兰温顺的问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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