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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听说过这件事?”男子反问红兰。[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没听过,还请大爷指教。”红兰温顺的问男子。
男子立即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大声畅言。
“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听一个已经退休的制碑师父说,蔺婵娟找他帮忙制作一个造型奇特的墓碑,上头有两个交叉的东西,还把图拿给我看。你知道,我到过肇庆,我一看图,就知道这是洋鬼子的东西。便趁黑跟踪蔺婵娟看那些洋鬼子住在哪里,最后终于让我查到是住在李庄。”男子一口气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完。
“后来呢?”红兰听得十分入迷。
“后来……”男子阴森的笑了。“后来他们的房子,就让我放把火给烧了。可惜那两个洋鬼子逃得快,没教火给烧死,这会儿还稳稳当当住在仲裕之的房子里,我动都动不了他们。”
自从他放火烧房子以来,金陵到处一片风声鹤唳,官府出动所有人员警备,就怕有人再遭殃。甄相思那贱人,更是把矛头对准他,不但派人全天候盯哨,还三不五时传唤他到官府问话,让他不胜其扰。更气人的是,他明明已经为金陵老百姓做了这么一桩大事,百姓也不站出来说话,默许蔺婵娟胡作非为。
“原来大爷做了这么一件了不起的事,但小女子有一个疑问,这跟仲公子有何关系?”红兰总算弄懂这些日子人们窃窃私语的原因,但她关心的不只是如何陷害蔺婵娟那贱人,更关心她的老相好。
“他也帮着蔺婵娟和那两个洋鬼子结交,你说有没有关系?”男子气急败坏的大骂仲裕之。
“我说这姓仲的小子,不晓得哪条筋不对劲。平日看他还挺顺眼的,最近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不但空出屋子给洋鬼子住,并且派了一堆护院散布在屋子的周围,害我无法下手。”
“我知道他着了什么魔,仲公子会变成这个样子,全是蔺婵娟的缘故。”红兰恨恨的说道,满肚子都是怨气。
男子见状眯起眼,回望红兰。
“我记得他是你以前的老相好,好些人还传说他会为你赎身,没错吧?”
男子提及她的痛处,红兰更是气不过。
“都是因为蔺婵娟那贱人,我真恨不得杀了她。”破坏她的美梦。
“我也想杀她。”男子附议。“但想杀她可没那么简单,她有甄相思护着,现在仲裕之又视她为宝贝,想碰她可谓是难上加难。”原则上仲裕之是没什么好怕,但他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不想硬碰硬。
“我们不碰她,害她总成。”红兰不知不觉地也把自己算上一份,加入陷害蔺婵娟的阵容。
“哦,你有主意?”男子极感兴趣的扬起嘴角。
“没错。”红兰点头。“你刚才似乎提到过,百姓都不帮你?”
男子点头。
“那咱们就设法叫他们帮。”红兰建议道。“这些百姓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蔺婵娟平日做了不少善事,帮不少无主冤魂收尸,算是颇有功德。因此她虽然在这件事上站不住脚,但只要不让他们捉到把柄,他们也无话可说,自然也就不可能伸出援手。”
红兰这一番说词颇有见地。在社稷的认知上,帮忙无主冤魂收尸超渡,可是大功一件。更何况她一年到头在做这件事,要斗垮蔺婵娟,非得另想法子才行。
“你有什么高见?”男子反问红兰。
“破坏他们的名誉。”红兰阴笑。“别忘了这个社会上最注重的是什么?”是名节、是声誉,是孔孟学说加诸于世人身上的东西。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蔺婵娟的名节被毁,众人必会义愤填膺,她自然再也变不出把戏来。”
“聪明。”这正是她的想法。
“但是她的名字时常和仲裕之连在一起,名节早已被毁。”男子想到另一个问题。
“不,差多了。”红兰反驳。“虽说她的名字经常和仲公子连在一块儿,但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就永远都是捕风捉影,成不了气候。”
“而我们只要想办法弄假成真,人们自然不会再宽恕他们的行为,到时候便会……”
“水到渠成。”红兰接口。“到了那个时候,整个金陵的人都会站出来讨伐他们的不是,你可以对付你的洋鬼子,我也可以乘机教训蔺婵娟那个贱人,大家都有好处。”
“够狠。”不愧是生性狡猾之辈。“就听你的意思,玩死他们。”他相信红兰不会只打这个主意,多半是想趁着一团混乱之际,夺回仲裕之。
“他们一定死。”到时仲裕之定会回到她身边。“附耳过来。”
红兰要男子附耳,男子马上把耳朵靠过去,瞬间只见男子频频微笑点头。
“好主意,真有你的……”
隔天,蔺婵娟就接到仲裕之派人送来的一封信,说是传教士遭不明人士攻击,仲裕之约她到城里一间小屋,秘密商量此事。
虽说传教士在金陵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在他们还没想办法把传教士送走以前,凡事仍然应小心为妙。因此蔺婵娟一看完信,便立刻赴约,往信中指定的地点前去。
而仲裕之这头呢?则是比蔺婵娟更为紧张。因为他接到的密报中写道:蔺婵娟遭受攻击,正被带到那间屋子,要他赶快去救她。
仲裕之二话不说,跳上马背,拉紧缰绳就跑。等到达目的地,恰巧瞥见蔺婵娟站在屋子的门口,焦急的望着他。
“建安公子他们怎么了?”她甫开口就问传教士。
“你不是——”他却是一脸茫然。
连续砰、砰两声。
他们的话还没能说完,后脑即遭受袭击,被人持棍棒把他们打昏过去。
这就是红兰的狠计!
黑暗起初包围着他们,不肯让他们离去。待苏醒的白光,形成温暖的光圈朝他们招手。他们才找到出口,一跃跳出黑暗。
蔺婵娟和仲裕之,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醒来,也在同一个时间摸不清头绪。
“怎么一片乌漆抹黑?”
显然他们都忘了前一刻发生的事,光顾着揉被打疼的头。
“妈的,打得这么用力。我又没有欠钱,干嘛打我……”仲裕之一面揉脑袋,一面起身,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他为什么在这里。
几个时辰以前,他接到一封信,说蔺婵娟有危险,便火速赶往这间屋子,没想到是个陷阱。
“我们中计了。”蔺婵娟受撞击的程度显然比他小,恢复也比他快。
“看得出来。”他嘀咕。“该死,他们关咱们做什么?关不打紧,起码也该给根蜡烛!”
仲裕之像头受困的狮子,暴躁的胡乱摸素,连蔺蝉娟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
“我在这儿。”她无预警的握住仲裕之的手,吓了他一大跳。
“你怕黑,对不对?”蔺婵娟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知道那必是害怕。
“别傻了,我怎么会怕黑?”他急躁的想抽回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怕这小小的黑暗,简直是笑话……”
“你不敢承认害怕才是笑话,亏你还想过用你小时候的故事打动我,却笨得不会利用这个机会。”蔺婵娟不让他把手抽回去,坚持用掌心代替烛光照亮他幽暗的心。
“我不是不懂得利用机会,我只是……”仲裕之有些困窘,又有些不知所措地面对黑暗中的蔺婵娟,并从她坚定的语气中,找到一丝光亮。
真神奇,四周围好像真的开始亮起来。他非但不再害怕,甚至能渐渐看见她的脸,她的嘴角正挂着微笑,笑得好美好美。
“这是你第一次看着我笑,我必须承认,我的心此刻有如小鹿乱撞,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极认真地回应她的微笑,却换来淡淡一句。
“贫嘴。”她放开他的手。“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正经,可见你真的没救了。”
“冤枉啊,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不是开玩笑。”仲裕之急忙澄清,不想一辈子被人当成笑话。
蔺婵娟只是斜瞄了他一眼,转身摸黑探路。
“看样子是有人故意不让我们出去,你看门窗都封死了,摆明了强留我们过夜。”找到门后她用力推,门板却纹风不动,因而得出此结论。
“留我们过夜有什么好处,设宴款待?”仲裕之决定反正他再怎么努力,她也不会当一回事,干脆开始不正经。
“差不多。”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点头。“我打睹到了明天早上,一定会有许多人围着屋子等着看笑话,到时候盛况也和设宴相去不远。”
“等等!”他总算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你是说,有人故意把我们关在一起,好让我们身败名裂。”
“对。”她还是面无表情。
“混帐,谁想出这么恶毒的方法?”仲裕之气得频频诅咒。
“多半是放火烧房子的人。”蔺婵娟猜。“他大概气不过没人支持他,因而出此下策。毕竟我平时无主冤魂收多了,收着收着也收出一番信誉来,没人敢公然和那些亡魂作对。”
蔺婵娟的语气很淡,可仲裕之一听就知道是笑话,不由得笑出声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是谁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就光会说我!”他笑出眼泪指责她。
“没办法,谁教我们没事儿干,只好苦中作乐。”她耸肩。
好个苦中作乐,她分明是在讽刺陷害他们的人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用这种小人步数,却把玩笑开在亡灵上头。
他摇摇头,感觉和她在一起,一分一秒都很开心,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
“长夜漫漫,你说咱们该做些什么才好?”他朝蔺婵娟眨眼。要玩大家都来玩,总不能光她一个人享乐。
“什么都不做。”她可没陪他玩的兴致。
“那不成。”仲裕之强烈反对。“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瞪着墙壁,一路到天明?”
不错的提议,但她相信他一定说不。
“你有什么建议?”她相信他一定又来死人不如活人迷人那套,然后又想对她毛手毛脚……
“咱们来聊天。”仲裕之出其不意的提议。
蔺婵娟摸黑看他的脸,虽看不清楚,但可以感受到他那股热劲儿。
“那我们还是瞠墙壁瞪到天亮好了。”她最讨厌废话。
“婵娟!”仲裕之又好气、又好笑的高声抗议,打赌全天下找不出另一个比她更不爱说话的女人。
她闭上眼睛,客串一下她家的纸人,僵住不动。
仲裕之没办法,只好又像上次一样自己找话题。这回,他挑中她的禁忌——她的结拜姐妹。
“我总觉得咱们这个画面挺熟的,好几年前桑绮罗好像也曾被打昏,跟一个男人关在一起。”他的原意是闲聊,没想到却因此触动纸人内心的痛。
“再说一句话,就等着挨巴掌,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姐妹。”蔺婵娟难得发怒。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侮辱你的姐妹?我提这件事,不过是想向桑绮罗致敬而已,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他觉得她这种忠心耿耿的个性很有趣,也羡慕能够让她效忠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蔺婵娟反而显得自己很小器,一时答不上话。
“我还以为你是要讲她差点被弃市那件事,所以才会这么紧张。”沉默最后。她终于承认道。
“我是要提这件事,不过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仲裕之很快接着解释,以免蔺婵娟误会。“我想说的是,她很勇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刑场上,把头仰得那么高,真个是令我印象深刻。”
多年前,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集体舞弊案。充满正义感的桑绮罗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便以其兄的名义拟妥了一份状纸,上呈给应天府尹,揭发这桩弊案。
怎料,府尹竟是这桩弊案其中的一员,刻意隐瞒这件事不说,还设了一个陷阱,引诱桑绮罗跳下去。当时的府尹深知这个社会上最重视的就是名节,在找不到桑绮罗弱点之际,竟诬陷她与人通奸。他先叫一个妇人借求助为名,引诱桑绮罗到一间小屋,并派人打昏她。等她醒来,再安排一个男人躺在她身边,让妇人跳出来指称她和她的丈夫有染,硬是给她栽赃了个通奸的罪名。
结果一点也不教人意外,她被判了唾弃。所谓弃市,即是将犯人带到市场上,当众砍头,以表示对犯人的不屑与唾弃。一般通奸的妇女,大多判弃市或浸猪笼。到行刑的当天,更会有许多人围观,对着犯罪者丢烂掉的蔬果侮辱唾骂。通常遭受此刑的妇女都会把头垂低,屈身躲避不断飞来的秽物。
可桑绮罗却不。
她不躲、也不低头。相反地,她把头昂得老高,高到及天,高到所有人都觉得惭愧,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绮罗姐原本就是一个既勇敢、又聪明的人,她认为对的事,一定坚持到底。”蔺婵娟这一生最钦佩的人即是桑绮罗,然而她身边的人却有不同见解。
“据我看,坚持的不只她一人,否则我们就不会重复这老戏码,掉进这下三滥的陷阱之中。”仲裕之反倒认为,她们姐妹四人个个都固执,都充满常人不能及的正义感。
她们是金陵四姝。
金陵因为有她们四个,而显得与众不同。然而遗憾的是,却没有多少人有这智慧了解。
“这事离现在已有一段时间了吧?”举起双手枕在脑后,仲裕之遥想当年。
“嗯,有六年了。”蔺婵娟记得清清楚楚。
“六年……好快啊!原来我们认识已经有六年了。”岁月果然不饶人。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吗?”她总觉得还不到。“我记得头一回帮你承办丧事是在四年前,从你表舅公开始。”
“那是第一次,我还记得。”他莞尔。“但我说的‘久’,不是指那一次,而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她越听越迷糊。
“瞧你愣的。”他取笑她。“你还记不记得桑绮罗被判弃市的当天,你和崔红豆出现在行刑的现场,你和崔红豆硬要上刑台,和维持秩序的差役拉扯,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我记得。”这是老掉牙的笑话。“那时候你在那里?”
“对。”他点头。“我必须羞愧的承认,我也去看热闹。”只是看着看着,让他看出一番不同的见解来。
“你一定觉得很好笑。”蔺婵娟耸肩。
“为你和崔红豆的勇敢感到好笑?”他奇怪的望着黑暗中的她。“不,我很佩服。当时佩服,现在佩服,未来一样佩服,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改变过。”
这是他最接近表白的一次,以前他提起这个话题时,总是乱不正经,一副欠扁的样子,如今在黑暗中,反倒认真了。
蔺婵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认真的他,幸好他也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经过了那次以后,我便四处打听你的事,后来得知你是永平号的小老板,就开始找上门了。”多年以后,仲裕之才让蔺婵娟了解事情的始末,听得她满脸惊讶。
“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意我了?”她万万想不到。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一天到晚往你那里跑?”真迟钝。
“因为你家经常死人。”她面无表情的答道。
仲裕之又好气又好笑的放下手,改为抱胸的打趣说道——
“我知道我是扫把星、是衰鬼,谢谢你的提醒。”他自嘲。“但我如果只是纯粹想办丧事,大可以找别人,不一定要找你。”更不需要谎报有丧闹笑话。
经过他这么一提,蔺婵娟才想起他确实无论多远,都坚持找她。起初她还纳闷外地没杠房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是你一直到四年前才来找我。”她怎么算时间都不对。
“想找你,也得我家有人死了才行。”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虽然对你有兴趣,但还没有缺德到诅咒我家的人死,不管他们有多讨厌我。”
简短的一句自嘲,却道尽了他的心事,也说明了人们对他的误解。由于算命先生一句话,他变成了人人害怕、闪避的对象。受命运捉弄的他无力反击,只得以不在乎武装自己,却因此而被指责为丧尽天良、没有任何道德可言。 。
蔺婵娟耸耸肩。每次她很感动却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都是如此。原本她以为在黑暗中看不到,却被对方眼尖发现。
“我好像看见你的肩在动。”他说。
“我又不是死人,肩膀当然会动。”奇怪,房子里这么暗,他怎么还看得出来?
“可我发现每次你感动时,都是这个动作。”仲裕之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大概吧!”既然被发现就没什么好藏的。“谁叫你要说你刻意找我。”她当然会感动。
“我是刻意找你,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大方,他反倒不好意思的摸头忏悔。“起先,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后来和你接触了以后,又觉得你成天绷着一张脸很有趣,想把你弄上床……”
“这我知道,你从来不掩饰。”她打岔。
“你还不是一样不掩饰你的厌恶。”他高声抗议。
“是啊!”她又没否认,干嘛叫得这么大声。
他气得斜睨她一眼。
“然后……”
落入陷阱的两人,就这么一路谈心到天明。当然这其中都是仲裕之自言自语居多,蔺婵娟偶尔应两句,嗯嗯哼哼的带过去,一直到门被打开,他们方才闭上嘴。
就如蔺娟所料,门外早已围满好事之徒,对着她和仲裕之大呼小叫。
“这两个奸夫淫妇,我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亏她长得一副清纯的模样,却这么不要脸!”
“像她这种伤风坏俗的女人,帮多少无主冤魂超渡都没用,难怪她会跟洋鬼子勾搭上!”
“这种女人,应该滚出金陵!”
“对,应该滚出去!”
事走至此,蔺婵娟的名节完全被毁。众人期待她会像一般犯错的人一样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未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表情如往常一样冷漠,且看都不看众人一眼的自人群中间穿过,众人的批评,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众人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紧接着爆出——
“真、真不要脸!”
“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贱人、荡妇!”
在礼教的疯狂教化下,众人连成一气,全力开炮,目标全锁定蔺婵娟。
蔺婵娟仅剩的声誉,也在这一波炮火之下,化为片片灰烬,荡然无存。
第九章
金陵到处一片挞伐之声。
众人的目标一致对准蔺婵娟,同为丑闻案主角之一的仲裕之虽然也有人批评,但比起一波接一波讨伐蔺婵娟的声浪来,显然要缓和上许多。
因此,如果这时你走到金陵的街头,定能听见人们就站在街角讨论此事,嘴巴热烈的喳呼。
“听说那天以后,就没人去找蔺婵娟办丧事了。”
“这是当然,谁敢让那淫荡的女人主事?祖先都要感到丢脸。”
“你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瞧那天他们一起走出来?”
“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还不把这对淫男荡女捉到官府里治罪?”
“他们又不是通奸,治什么罪啊?别忘了他们两个都还没成亲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虽拿仲裕之和蔺婵娟没辙,其实心里早已经为他们私下定罪,预判死刑。
仲裕之烦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他当然知道这个情形,心中也想好因应对策,但就是提不起勇气。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他硬着头皮,不管众人诧异的眼光,硬是在一片蜚异声中踏进蔺婵娟的店,进去了以后,才发现店里竟然只剩她一个人。
“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助手呢?”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店面空旷得可怕。
“都走光了。”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小珍的父母昨儿来店里把她带回去,说是不能让她在我这种女人手下做事,其他人也这么想,我就让他们统统回去。”
接着,她顿了一下。
“也好,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多留一个人,就得多喂一张嘴。统统走光,我反而比较轻松。”
她表面话虽说得轻,但仲裕之知道内容没那么简单。永平号是她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如今变成这样,她内心一定很难过,或许还会责怪自己。
“都怪那设陷阱的混帐,若是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绝不饶他!”见她如此困窘,仲裕之不禁诅咒起来。
“算了。”她反倒不在意。“他会设下这个陷阱陷害我,无非就是为了赶走传教士。现在传教士走了,他应该不会再有动作,又何必去想他。”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驱逐传教士。对方以为有她和仲裕之保护,就不可能成功赶走他们。所以才会把目标对准她,破坏她的名誉引起众人的挞伐,以便驱逐计划能顺利进行。
对方走对了第一步棋,但却忽略了他们早已布下的暗棋。早在他们落入陷阱之前,就已经秘密着手将传教士遣返的事宜。这会儿他们正安全返回到绍兴罗明坚身边,唯一受损的是她的名誉,所以她才会说不再计较。
仲裕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气愤。
“你倒看得开,你现在的名声已经坏得比我还坏,还说不用计较?”说到这个,仲裕之就想打死外头那些乱嚼舌根的混帐。明明是他和她一起被陷害,攻击的目标却唯独对准她,真不知道这个社会出了什么毛病!
“你干嘛这么气愤?”奇怪的人,竟比她还生气。
“你都不气吗?”他嚷嚷。“那些人是在造谣,说一些我们根本没做过的事!”什么淫男荡女?他根本什么都没淫到,什么都没荡到,却被人说得好像有这回事,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看你比较气的好像是你没占到便宜,却无端沾惹满身腥。”至于
“谁、谁说的?”他被说得有些脸红。“我当然关心你的名誉,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这种情绪当然不能硬说是没有啦,但他最在意的还是她的名誉。
“谁也伤不了我。”她面无表情的要他放心。
“听你在胡扯!”就会逞强。“你老早受伤,而且伤得不轻。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伤心欲绝。
“我的表情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蔺婵娟不好意思说他的头壳坏掉,但他的说法真的很奇怪。
“呃……”可恶,还当真是一模一样。“反正我就是懂得你的心思,你嘴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其实挺在意外头那些流言,对永平号造成的伤害。”
此话倒是不假,若单单只针对她,或许她倒不会那么在意。偏偏这些流言已严重危及到永平号的声誉,让她百口莫辩。
要是祖先们地下有知,他们辛辛苦苦一手创立出来的事业,就这么让她给毁了,恐怕也会在地下跳脚吧!
一想到她已令祖先蒙羞,蔺婵娟就再也说不出任何倔强的话,只能缄默。
“说到底,这错都归我。当初在接到信时,要能再多想几下,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仲裕之不能原谅自个儿的粗心大意,因而自责不已。
蔺婵娟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他这份心意,默默放在心底。
仲裕之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紧张,拼命清喉咙。
“所以婵娟我想——咳咳!”他一副快被勒死的模样。“所以我想——咳咳!”
他欲言又止。“我想——咳咳!”
“我去倒一杯水。”见他快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蔺婵娟转身就要倒茶。
“不、不用了!”仲裕之疾声阻止她。“我不想喝水,我只是想……只是想……向你求婚!”
说了,他终于说了。
他咳了半天,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现在就等她的反应。
蔺婵娟看了他非常多眼,多到他以为自个儿长了两个头。或是生了四只眼睛,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
“传教士的事已经解决,你不需要这么做。”蔺婵娟淡淡回绝他提出来的要求,急得他连声诅咒。
“这和他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跟你求亲。”他急得额头猛冒汗。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的名誉已严重受损。因为、因为我的名声也不好听。因为、因为这样,我们干脆配成一对,你的意下如何?”
完了!
当他哕哕唆唆的把这些话说完,又看见她空白的表情,马上就发现说错话,他不该这么说。
他懊恼的搔搔头,好想杀死自己。正经的话不会说,光会扯些有的没有的,他这是什么个性?
正当仲裕之心想完蛋的当头,蔺婵娟的身体却突然动了一下,淡淡的道——
“我答应。”
仲裕之扬起的手当场僵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他听错了吧!
“我说答应。”她的表情还是一样平静。
“你答应?”他没听错。“你答应?!”老天,今天一定是他最幸运的日子,但他还是不安心。
“你是不是又跟我开玩笑?”先确定一下比较好,免得空欢喜一场。
“不是。”她依然面无表情。“我是真的答应你的求婚。”
她答应他的求婚,但为什么她的表情还是——
“可是你的表情一点没变。”一般女子遇着这个时刻,不必欣喜若狂,少说也该含羞低头,可她却是一脸空白。
“我天生就这个样子。”她可没有勉强他一定得接受。
“好吧,这个样子就这个样子。”谁叫他犯贱,只喜欢她。“咱们就这么说定,不许耍赖。”
她居然答应嫁给他!
两个人之间的婚约,就在仲裕之一头热的情况下敲定。
至于蔺婵娟这边呢?
当然还是没有表情。
剧情急转直下,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个人竟然要成亲了。这吓坏了许多人的心脏,摔破了好几只茶壶,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街头议论纷纷。
原先等着看好戏的人,这会儿改为肃然起敬,两大怪人的结合引人侧目,自然制造出不少话题。
人们谈啊谈的,说啊说的,话题全集中在仲裕之多有钱身上。他们并且讨论这些钱的来源,还无聊的打赌,等他们成亲以后,蔺婵娟会不会也跟着被克死掉,毕竟他是不祥之人,专门克亲戚。
有关他们俩的传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都有。一会儿说他们是因为遮丑才需要成亲,一会儿又有人发誓,他们是因为相爱才会走上婚姻这条道路,反正从头到尾流言没断过,依旧热闹得很。
就在众说纷纭的情况下,锣鼓队敲敲打打,一路打进永平号,将蔺婵娟迎进仲府,成为金陵最新的神话。
酒过三巡以后,合该是新婚夜。新郎赶忙送客,暗示众亲友该滚的都滚、该跑的跑,别想要闹洞房一没门儿!
事实上不是他小器不让别人闹洞房,而是怕他们被新娘子严肃的表情吓到,天晓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新嫁娘,只得一直在房内踱步。
以前他上青楼的时候,都是怎么和那些个莺莺燕燕同乐?他忘记了。他太久没上妓院,而且把那些玩乐的招式拿来对待自己的妻子,好像也不太对,那会吓着她。
他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妥。玩乐了一辈子的风流大少这会儿竟像个未经人事的小伙子,怎么也不敢接近自己的妻子,拼命踩穿地板。
他拼命踩、用力踩,踩来踩去就是踩不到喜床,就是不敢前去掀开蔺婵娟的红头盖巾……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可畏畏缩缩?
仲裕之下定决心要闯过这一关,于是毅然转身,怎知转着转着,赫然给他撞见一具僵直的躯体——
“哇啊!!”这下子仲裕之吓得魂都快没了,他的新娘子哪里不好窝,竟然站在他后面。
“婵、婵娟!”他吓得魂飞魄散。“你干嘛、干嘛像个幽灵一样飘到我后面来?”轻盈的脚步完全不发出一点声音,吓死人也。
“因为你一直在那边走来走去,我好奇。”她不明白地板有什么好踩的,他已经足足踩了一个时辰。
“好奇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吓人啊!”他抗议。“你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
“抱歉。”她耸肩。“但我以为你在我店里混久了,应该相当习惯这种气氛才对。”
他是满习惯看那些纸人和棺材,但从来没被活的纸人吓过。
“你先去床上坐好,我马上就来。”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决心,被她这么一闹,这下又得重来。
“可是我闷。”蔺婵娟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厚重的头盖巾覆得我喘不过气来。”
从进门到现在,已过了七、八个时辰,她当然会受不了。
“我知道你不舒服。”他也想赶快行动,但他还没准备好。“不过你还是先到床榻上坐下,等我……”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蔺婵娟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唬弄过去的人。
“毛、毛病?”冷不防被捉到小辫子,仲裕之手忙脚乱。
“哈!”他笑得很尴尬。“我哪有什么毛病?我可是征战过无数女人的多情种子,不可能有毛病的……”仲裕之手足无措的搔头,同时庆幸她被红头巾盖着看不见,要不然就糗、大了。
“是吗?”红头盖巾底下的人顿了一下。
“当然是了……”他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勉强。
红头盖巾忽然无预警地掀开,露出蔺婵娟清丽的容颜。
“我想你最好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仲裕之万万没想到蔺婵娟竟会自己抽掉头盖巾,惊讶到一时口吃。
“你、你怎么自己掀掉红盖巾?”这是他的权利……
“因为我闷。”她还是那句老话。“你不想掀,我只好自己掀了。”免得活活闷死。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我只是想先冷静一下……”
“你干嘛需要冷静?”她接着问。“你不是说你是多情种子,什么状况都能应付。”
“我没有这么说过。”他被她逼得有些急。“我只是说……只是……”
“只是说什么?”蔺婵娟不容他逃避。
“我只是说……好吧!我紧张,我紧张到几乎快跳楼,这总行了吧!”在她平静的眼眸下,他老实招认。
“你为什么紧张?”她不觉得他的诚实有什么值得赞扬的地方,反而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过去我交往的对象都是烟花女子,不晓得怎么跟一般人相处的缘故吧!”
“我不是一般人。”蔺婵娟作梦也想不到他竟是为此而不安。
“我晓得你不是一般人。”他莞尔。“如果你是一般人,我也不会娶你。”正是因为她特殊,所以更加珍惜。
“但是这个时候你应该把我当成普通人,否则我们会就这么僵持一辈子。”永远不会有机会了解彼此。
“我同意你说的话。”他猛搔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感觉上他这一生没这么笨拙过。
“就从洞房花烛夜开始。”
她大胆的宣言,差点没吓掉他的眼珠子。
“婵、婵娟!”
“你怎么对待你那些老相好,就怎么对待我。”省得哕哕唆唆。
这回,仲裕之是吓掉舌头,呆愣了半天,才急急忙忙的捡回。
“这怎么可以?”爱说笑。“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可以拿来和那些青楼女子相比——”
仲裕之到口的话,倏然消失在一道火辣的热吻里。他眨眨眼,总觉得这不是真的,他的新婚妻子竟然主动吻他!
“婵、婵娟!”他像只九官鸟吱吱喳喳个不停,主人见他哕唆,又把他的头拉下来重吻一次。
这一吻,吻得是鬼哭神号,风云为之变色。要不是亲身体验,仲裕之根本不敢相信,外表看起来冰冰冷冷的蔺婵娟,吻起人来竟然这么热情。
“你、你什么时候……”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只会耍痴呆。
“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像纸人一样,今天终于让你开了眼界。”她耸肩。
对,他是开了眼界,但方式太过于刺激,他的心脏有些负荷不了。
“你、你这招是跟谁学的?”他不是有意讲话结结巴巴,实在是因为克制不住。
“跟你。”
她的回答又是让他一阵目瞳口呆,几近木头人的状态。
“跟、跟我?”天可明鉴,他可从来没碰过她。
“嗯。”她点头。“你记不记得以前,咱们经常在青楼的门口相遇?”
他当然记得,他们老在不该碰见的地方碰上。有一次他在戏棚子 ‘的阴暗处和一名青楼女子打得火热,正巧她从那个地方经过,两个人还着实互相嘲讽了一番。
“你该不会是……”他的脸已经开始发黑。
“没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起来的。”她点头。“每一次你都肆无忌惮的玩,一会儿在楼梯,一会儿在门口,一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回我上青楼,要是恰巧经过你的房前,我都会多看几眼,看你又有什么新鲜把戏。”好学起来。
事隔多日,蔺婵娟终于让仲裕之明白她有多注意他,他却快要不支倒地。
造孽啊!
他痛心疾首。
以前他当着她的面游戏,心里想的只是刺激她,没想到竟刺激过头,把她的兴致集中到另一件事上去。
难怪她的吻这么火辣,他都这么吻人。每个和他接吻的女子,哪一个不是飘飘欲仙,紧紧攀住他嗲声说还要,紧接着就是……
“你……”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紧张地猛吞口水。“你该不会连接吻以后的把戏都学起来了吧……”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阿弥陀佛,祈祷她别连接吻之后的抚肩、揉胸、脱衣、除裙等等诸多动作,都一并留神。
蔺婵娟只是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双手搭上他的肩,按照程序,一样一样忠实重现。
老天,她真的都学起来了。
被按例在地的仲裕之一边呻吟,一边落泪。
他真是造孽……
严酷的冬夜,竟升起了一轮皎洁明月。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个银盘笼罩在金陵的上空,倒映在秦淮河如铜镜般的河面上,既神秘,也美丽,又相互辉映。
月是如此的迷人,待有心人昂头探访。可惜有这等心思的人不多,多数人仍选择关上门、吹熄烛火睡觉,一如安静的仲氏大宅。
偌大的仲府,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相拥的人们,互相依偎在彼此的怀里,乘着睡意入梦。
忽地,房间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奇特的声响。那声音窸窸窣窣的,似有人潜入,打扰了蔺婵娟的睡眠。
好吵!
她不悦地皱起眉头,翻身想要换另一个方向逃避声响,不期然撞到她丈夫的肩膀,接着被拥进怀中。
“怎么了?”仲裕之睡意甚浓,眼睛开了条缝地问。“睡得好好的,干什么半夜醒来?”
“我怀疑有坏人潜入。”她说出她的担忧。
“坏人?”这下他睡意全没,连忙坐直身环看房间的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没有啊,哪来的坏人?这房间只有你跟我而已。”恐怕是神经过敏。
“不,我真的有听见声音。”她指着房间的某一个角落,十分坚持。“就在那儿,窸窸窣窣的,我绝对没有听错。”
起先她还以为是在作梦,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仲裕之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笑出了声音,那儿的确有声音,不过不是她说的坏人。
“那是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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