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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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兄,你又迟到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碧灵剑不见了!”才五更天,天都还没亮透,震天的惊喊声就划破了千寻山脚下的宁静。

    小小农庄登时乱得像打翻的蚂蚁窝般,秦苑十几个师兄弟自不同方向奔来,围住柴房。没想到宝剑会在他们眼皮下不翼而飞!

    凡离黑著脸下令:“立刻分头去追!五师兄,你留下再把农庄彻底搜一遍。”所有人马上分头行动。

    转眼天已蒙亮,秦午阳几乎把整个农庄地皮都掀了起来,却仍寻获不著,他正想将柴房再搜最后一遍,门口就传来低冷的嗓音:

    “你在做什么?”

    秦午阳迅速回头,一见来人便焦急道:“左前辈,碧灵剑被偷了!昨夜我还睡在埋剑的软土上,结果今日醒来却发现铁盒在我怀里,而铁盒里的剑已经不见了!”最可怕的是,对方还无声无息地把铁盒留在他怀里。若对方有心灭口,他们岂不早已死了十次?

    但他们死了事小,剑却是万万不能弄丢的啊!

    “没想到你们如此早起,我下山为的就是此事。剑并未丢,请你快去把他们都唤回来吧。”左封迟略感头疼,今日一早不见大师兄踪影,他便猜知会发生这种事了。

    “剑没丢,真的吗?!我得赶快去告诉他们——”秦午阳惊喜跳起,心知前辈一不会信口开河,忙往外跑,去把那些自责不已的师兄弟们都招了回来。

    “让各位虚惊一场了。”待他们全都回来后,左封迟解释道:“请你们不用担心,剑是我大师兄所取。他行事一向不按常规,如今剑已归主,你们来千寻山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秦苑的人都松了好大一口气,有人还当场腿软。师兄弟们差点就要抱头痛哭了。

    “幸好幸好!不是弄丢就好!”那是师父呕心沥血铸了八年的剑啊!找不回来,他们除了投水跳崖之外,有何面目回去见师尊?

    只有凡离注意到左封迟不同以往的装扮。

    他身穿劲衣装束,腰佩长剑,肩背包袱,头戴斗笠。连前辈身旁的凤芸侯手上,也提著红褐色的小小包袱,正揉著惺忪睡眼,后头还跟著一只正在打呵欠的黑猴。

    “请问,前辈准备远行吗?”不知是不是错觉,凡离觉得左前辈的脸色好像比印象中苍白,人也清瘦了些。

    左封迟端详著眼前的年轻人,没有漏看他刚才对凤芸侯的关心眼神,同时也想起侯儿为了他赠花之事,那样开心。

    也是时候了。

    左封迟轻声开口:“秦苑还欢迎客人吗?”

    “左大夫!”

    才刚要上路,急急的呼唤留住一行人的脚步。

    刘慧蓉从狭巷中跑来,云发霉乱,气喘吁吁,显然是在极其匆忙之间赶来。凡离他们见状都识趣地回避开来,唯有凤芸侯仍站在他手侧。

    “怎么了?”左封迟问奔向自己的人。

    “这些银两……是不是左大夫留下的?”刘慧蓉捧著一袋碎银,她面容苍白,身体微颤,显然刚才的奔跑对她身体太过吃力。“小女子为您做些事是应当的,衣衫手工那些,是万万不能收钱的。”

    “开门做生意,医者救人都是本分,你不用推辞。”见她颤抖得更厉害,他温言提醒:“你身体不宜劳动,日后切莫再如此奔跑,回去吧。”

    “左大夫,您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她满脸凄楚,再也顾不得礼节地拉住他衣袖。“您是不是……再也不会来看小女子了?”

    凤芸侯讶然望著她举止,盯著那双拉住他袖摆的素手。清澈大眼眨了眨,像是困惑不解,她来回看著两人,最后停在淡无表情的侧容上,听他道:

    “开给你的药方,记得长年服用方能见效,若有复发,城里的大夫亦可解决,你不用忧心。”

    “我不是担心自己的病情,而是……而是……”刘慧蓉一脸泫然欲泣。她怎么说得出口自己的心情?

    “请保重。”左封迟不再多言。“侯儿,走了。”

    刘慧蓉只能目送他们渐渐走远,泪水模糊了眼前一切景致。左封迟从不曾当面拒绝她的好意,明知她绝不会收他银两,今日却突然一次把所有东西结清。

    今早一见到这袋碎银,她便知道左封迟不会再来找她了。也许,是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在哭呢。”凤芸侯频频回首。“左,你欺负她了?”

    左封迟不答,只是持续前进。

    她仍一心注意著后方,手不自觉揪住刘慧蓉方才抓过他的衣袖部分,紧紧拖住,终至妨碍了他行动。

    “侯儿?”停下脚步,因为她已经扯握住他的手。

    凤芸侯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做,皱起了眉,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朝他又迈进一步,几乎要撞进他怀里,像只欲向主人撒娇的宠物。

    瞥见凡离正远远注视著他俩举止,左封迟侧过身去,避开她的亲匿,让两人并肩。他温言道:

    “该上路了。”语气虽平淡如常,却自顾踏开往前。

    她望著他背影,感觉到刻意被拉开的距离,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第八章

    熙来攘往的夜晚市集,到处都是吆喝跟招呼声,人挤人地十分热闹,但也十分吵杂。

    “你有看中什么东西吗?”凤芸侯在一个珠玉摊前站定许久,在旁的凡离忍不住问。他不曾说出对她的倾慕,但两人一路上相处得极好,若她愿意接受这饰品,便代表他并非一人独尝相思。男女相赠首饰,自然代表了定情。她……可愿意吗?凡离的心狂跳。

    凤芸侯想了半天也不作声,最后回头像在搜寻著谁的身影。

    “你找五师兄吗?他刚说要上酒楼喝酒去了。”凡离道。秦午阳这人没什么大的恶癖,但就是嗜酒贪杯这毛病改不过来。

    才一不留意,凤芸侯已经抓了个物件付钱。凡离也没来得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老板已打包起来。她笑嘻嘻地收下,又跑到隔壁的糖果摊,一站又是良久。看来零食跟珠饰都只是她喜欢的玩意儿,不代表任何意义。

    凡离莫可奈何,虽知她孩子心重,仍是不禁失望。

    难道她还不解情爱?这个可能性极高。看她的样子又不像讨厌自己……但似乎也没见她讨厌过谁的。

    她对谁的态度都一样。

    只要你身上有稀奇的东西就能吸引她注意。但,也就是“她感兴趣”的那一小段时间而已。她事事新鲜、样样有趣,东奔西跑停不下来。若不是有时见她把玩的东西千寻山下也有,他就要以为左前辈从未让她出过门了。

    但听说她半年才能下山一次,而且范围都局限在千寻山下,所以此刻才会如此兴奋吧?左前辈避世而居,身旁陪伴的是他人也罢,但好动的凤芸侯怎么受得了?

    他们一路北行已过十日,凡离至今仍未见过左前辈冷面以外的表情,甚至常当整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平日他们师兄弟策马,一直保持左封迟在队伍中央的模样,如同跟师父出游一般,对此左封迟不置可否。但偶尔改走水道,在弃马步行到运河边的短道上,左封迟却曾开口:

    “你们不用跟在我身侧。”话虽说得委婉,却表明了不愿跟他们并肩而行。

    不能走在前辈身侧,他们这些后生晚辈自然也不敢越前。若左封迟徐步缓行,他们也只能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但无拘无束的凤芸侯总是愈跑愈远。

    “凡离、秦午阳,麻烦你们看著她。”左封迟简单的一句话,决定了两人的责任。此后凡离一路上都伴她左右,心甘情愿。

    一到黄昏必要落脚,这也是左封迟的习惯。即使当日会让一大伙人露宿荒野,亦不改变这原则。所以他们回程的路途可说是备感遥远。

    今日黄昏难得来到一个热闹城镇,夜不赶路,又巧遇夜集,师兄弟们都跑出来散心闲逛,凡离也才能陪著凤芸侯四处逛逛。

    左封迟一进客栈便入房中,连晚膳也不跟他们一起用。

    几天下来,除了一开始叫他们师兄弟俩看著凤芸侯外,左封迟几乎对她不闻不问,都是凤芸侯主动去找他。凡离还特别注意过,左封迟连偶尔注视她都不曾,像不认识她这个人般,冷淡得不可思议。

    想到凤芸侯居然跟这样无情的人同住了八载,实在令人心疼。凡离想照顾她的心意,也就越发浓厚笃定起来。

    “左!”客栈的房门被大力撞开,冲进来一个人儿,她手里抓著一包东西,一连迭声地说:“这是红绫饼!千寻山没有的,你快尝尝。”

    “进房要敲门,说过多少次了?”

    低凉的语音有著不悦,房内高眺的身形仍背门不动,正解到一半的外衫,又慢慢扣上。

    “下次再犯,就不准再踏进我房里一步。还有,你刚才喊我什么?”

    凤芸侯无视他语中的警告,满心只想让他尝尝这没吃过的美食,小手从热包里掏出一块饼,连忙递上。

    “左,你先吃一口——”

    “师叔。”他指正。[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先别管那些,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快张开嘴巴。真的很好吃的!”好吃得让她丢下凡离,趁热拿了回来。

    见他不接,她干脆递到他唇边,就要喂他。

    “别没规矩。”冷冷推落她手,热呼呼的饼食就这么掉落地面,他却视若无睹,还冷血地下逐客令:“好了,回房去。我要熄灯了。”

    比起食物被糟蹋蹋,他毫不领情的态度更让她跳脚。

    “是你告诉我不能浪费食物的!”抓起地上食物就硬要往嘴里塞——

    他立刻出手扣住她手腕,不悦她竟任性至此,手下不由加重了力道。她忿忿挣扎,却挣不出他掌握,立时胀红了脸,与他怒目相视。

    两人一时气氛僵硬地对峙著。

    半晌,看著那双忿怒不解的大眼,左封迟眼中闪过一抹心痛,他松开她已留下红指印的手腕。

    “脏了就别吃。这是在市集买的?”不甚在意地问,只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见他愿意先开口,她一口闷气登时消散,习惯地有问有答却也难掩抱怨:

    “外面好热闹,为何你都不参加?在山上你就老关在丹房,下了山又老关在客栈,难道你都不觉得无聊吗?”

    “城镇大大小小,总是相似。”他迹近敷衍地道。垂下心思深沉的眸,又退开了一步。“今晚玩得开心吗?”

    “嗯,我吃得很饱。”她点点头。

    吃饱就开心了,活像他以前虐待过她似的。知道她没有心眼,他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地问:“你觉得凡离如何?”

    “很好啊,他都会买吃的东西给我。”又是一样的答案。

    “即使他没有办法像秦午阳那样陪你玩,也无所谓吗?”

    “他跟秦大哥又不是同一个人。”不知他为何要这样比较?她疑惑地看看他。“他们两人都对我很好。”

    “两人之中,你比较喜欢跟谁在一起?”

    问题愈来愈怪了。她从没想过,就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仔细想想,跟谁在一起比较开心?”他慢慢引导。

    突然敲门声传来,凡离有礼的声音响起:“左前辈,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是我跟五师兄。”

    来得真不是时候。左封迟轻轻一叹:“进来吧。”

    不待他们开口,已展开包袱取出金针。

    “前辈,我好想吐。”秦午阳青紫著脸,浑身的酒气,从怀里抓出一只很丑的癞蛤蟆。“这只东西似乎不管用了。”

    脸色略微苍白的凡离也取出银蛇来。

    “你们两个只要交换毒物就可以了。”左封迟很快地帮他们施完针,让他们好过一些,再取出两个小瓷瓶递过。“这丹药月服一颗,一共十二颗。从明日开始,两人禁酒一年。”特意扫了秦午阳一眼。

    “喔。”秦午阳哭丧著脸应允。

    “我们身上残留的是护剑之毒吗?”凡离忍不住问。为什么剑送出了他们还需习惯此种毒性?

    “此毒对你们只有好处。日后对诸多毒性都能抗御,最少,也能多拖些救治的延医时间。”左封迟把针收好,并不欲多做解释。“你们可曾注意到有人一路跟著我们?”

    “有吗?”秦午阳完全在状况外。

    凡离谨慎道:“晚辈是曾感觉有人跟踪,可是回头却从未亲眼见过任何可疑身影,所以没有禀告。”迟疑一下。“前辈是否决定加紧赶路?”

    “这倒不用……”左封迟动作突地一顿,手轻按住桌缘,他立在桌边低声道:“晚了,你们都出去吧。侯儿,你也跟著一起出去。”

    “是。”

    深知前辈不喜人打扰,凡离他们马上告辞,走到了门边,却发现凤芸侯一动也不动地呆在原地,小脸还难得的严肃。

    “凤姑娘?”凡离疑惑地望向她。

    眼前的左封迟不知哪里不对劲了。

    凤芸侯就是知道。

    但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明明他外表一如往常,却使她更加不安。她无法就这样离开,只能上上下下仔细端详著他,想找出些许端倪来。

    “你……”一阵阵剧烈的晕眩不断袭上,左封迟知道自己就快要发作了。他近来总是在夜间发作,所以才坚持日落后不赶程。他放软了口气:“侯儿,有事明天再说,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见她仍杵著不动,他闭了闭眼。

    “明日一早你就来找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一个人来就好。”

    “真的?”她这才有了反应。

    “真的。记得出发前就要来,别耽搁了上路的时间,又跟那只黑猴……玩得忘了一切。”

    “是小元,不是黑猴。”她又细瞧了他好几眼,确定他真没有半分异样,才放下担忧,跟著其他两人离去。

    凡离最后不忘把门带上。

    左封迟无法起身闩门,他只来得及把灯吹灭。事实上有没有吹灭也不确定,因为他的记忆到此结束。

    有人大力摇晃著他肩膀。

    左封迟感到身如千斤重,在深深的黑暗中挣扎,他像被人-直往下拖,只能不断不断地下沉……

    “左,左封迟……你干嘛睡在桌上?”凤芸侯摇著不醒的人。一早依约前来,却见他伏睡在桌上。

    左封迟向来浅眠,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立即醒来,今日却完全像失了知觉,连她大力摇晃也毫无反应。昨日那种不安又翻涌上来,她忍不住大喊起来:“左——你怎么了?醒来啊!”

    她才这么大喊一声,就见黑眸幽幽睁开了。

    “吵什么?”左封迟轻轻锁眉,像被打扰似的,揉著鬓角。“一早这么大声,是想扰邻人安宁吗?”

    “你……刚才为什么醒不来?”她脸上有著掩不住的惊慌。

    “我读医书直到六更天,本不想睡却睡下了,也许是太疲倦才起不来。”他流利地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注意到门是关上的。

    “我是……爬窗进来的,因为敲门你不理我,我又怕你怪我不敲门就进来,所以就爬窗。”这次她注意力没被带开,眼中仍盛满忧虑。

    他也反常地不责备她不循常规的行径,只是轻声问:“你昨夜买的糕饼还有剩吗?”

    “你是说红绫饼?你想吃,我马上去拿。”他肯吃她买的东西,比什么事都让她开心,立刻转身就由窗户爬出去。

    那爬窗的姿势实在不雅。而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吩咐道:“顺便去街口买些豆汁回来。”

    “好!”回答之声已在远处。

    见她一离开,左封迟猛低喘了口气,所有强撑的真气一下子涣散,他手撑桌面,浑身颤抖得厉害异常,体内像有只凶猛的巨兽在攻击他般。身子一倾,他从椅上滚落下来,在地板上弓起身。

    不再是晕眩,而是剧痛了!

    像有人拿刀切割著他的身体般。他刚才完全不敢动弹,就是怕凤芸侯发现不对劲。

    勉强移身到床边,他吃力抓住包袱一角,里面的物件一泄而下,洒落满地。他面伏地,不用眼看,反探手摸索,彷佛无法视物。好不容易才在床旁找到滚落的长银针。

    “不许颤抖……”他吃力稳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双手,看向前方的眼神却是涣然,不自觉喃念著唯一心系之人:“侯儿……”

    左手摸索著自己胸口三大穴,右手持针。长针扎入,他像稍松了口气,浑身明显的颤抖趋缓。

    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他闭上了眼,缓缓把长针移向头顶,深深转入,几乎没顶。

    两道黑血自他眼中汩汩流出……

    提著热烫的新鲜豆汁,凤芸侯一回来,就见左封迟负手站在桌旁,身上已换了赶路的青衣劲装。

    屋内所有的窗都大开,连门扉也是,阳光暖暖地洒了满地。

    听见动静,左封迟缓缓回首,脸上竟有著难得一见的浅浅笑意,口气亦是少有的温和:“你回来了。”

    “吃东西。”见他心情好,她更是开心,忙把昨夜的糕点,还有刚买回来还热腾腾的烙饼都摆上桌。

    他取来杯子,挑眉看装著豆汁的大茶壶。

    “这是卖豆汁的老板娘好心借我的,等一不要拿去还。”她解释。

    “坐吧。”他把两人杯子摆在桌上,她自动把它注满。这举动绝不是习惯,而是经年累月下来,对方一个动作便知悉对方心意的反射。

    她早习惯他的寡言,他也习惯她的好动,除了在某些常规他有所坚持之外,互不干涉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看似淡然,但若对彼此没有极深的信赖,却绝对无法办到。

    两人举箸进食,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鸟儿啁啾之声,极为动听悦耳。事实上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沉默几乎是他们最常说的语言。

    可是此刻的这份宁静,却是极为美好的。沉淀了一切外务,彷佛回到只有他俩的千寻山上,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长长的手指,她最喜欢他那修长又干净的手指——正夹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他习惯慢条斯理地咀嚼食物,长长的眼睫垂下,连平日锐利的眼神也似乎温和了些,像一幅安静却十分动人的画。

    似画又似风景。

    从相逢至今,她一直都看著这样一幅风景,却一点也不感到厌倦。

    就像那千寻山。她从来不曾厌倦那里的风景。

    就像是她小木屋中那怎么也玩不腻的珍奇物件。反而愈把玩愈是喜欢的紧,若谁要抢她玩具,她就跟谁拼命!

    还有——

    “吱吱!”窗外传来猴啼。

    “小元,你来啦。我才刚想到你呢!”她笑眯眯地看向黑猴,问那个从来不喜欢让动物入室的人:“可不可以让小元进来?”

    “……嗯。”

    只是心存侥幸随便一问,他竟破天荒地应允。

    “真的?你是说它可以进屋?”凤芸侯忙道:“小元!快进来,他答应啦。”

    她招了老半天的手,黑猴却迟迟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他低声说了句:

    “进来。”

    黑猴这才窜到主人身边,凤芸侯立刻分了食物给它。它却还不确定地溜了对座面无表情的人好几眼,见他眉也不抬一下,不像有什么阴谋,它才安心吃了个满嘴油腻。

    凤芸侯牢牢勾著黑猴的手臂。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有小元,这个从小陪她到大的黑猿猴,他们形影不离,少了彼此半天都不行。

    想了半天,抱著黑猴的她突然蹦出一句:

    “是你。”

    “什么?”他不甚在意地应著。

    “昨天你不是问我跟谁在一起最开心吗?”她摸摸黑猴的头:心无城府道:“除了小元之外,就是你了。我最喜欢跟你在一起。”

    拿筷子的手霎时僵住,他不禁抬起眸来。

    她正凝望著自己,那双清澈明亮的灵眸对他有著全心全意的信赖,毫不质疑。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亲人般信任依赖著。霎时,他胸口翻涌出一种又酸又甜说不出的滋味。那酸,已经接近像是一种痛楚;而那甜,则浓郁到几乎教他难以负荷的地步。

    他向来不是善感易喜的人。她却选择在他体力状况最差、自制力最薄弱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平时他可以忽略或漠视这样柔软的情感或言语,但这时的他却被深深打动,内心毫无防范地受到了震荡。平素淡漠的他,也不禁暗暗讶于自己终究仍保有情感脆弱的部分。

    “跟你在一起,我最开心。”她以为他没听清楚。

    好半晌,他才低哑著声音问:

    “为什么?”

    她也认真想了好半晌,最后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的确像是她会说的话。虽然让人无力,左封迟仍是笑了。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今天笑了好多次的他,歪著头。她喜欢看左封迟笑的模样,他不像她都是大剌剌地咧开嘴笑,而是唇角略略上扬,低低的笑声由喉问逸出,非常好听。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左封迟并不开心,即使笑了也不开心。她就是感觉得出来。

    “你,为什么……”她不知该怎么叫他不要那么笑才好,也不知道他为何那样笑,心中闷闷地纠结起来。

    “是时间吧。”他轻轻把竹箸搁下,唇边带著那抹她认为下快乐的笑。“只是因为相处久了而已,任是跟谁都一样的。”

    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像在说服著什么般一直说下去:

    “你活泼又好动,什么都喜欢,也惹人喜爱,将来也是……不管到了任何地方,即使一开始不适应,但你终究都会喜欢上那个地方的。而别人也会接纳你,会好好待你……”声音打住,他轻咳了几声。

    “你生病了?”她睁大眼。不管他莫名其妙的话,只在意他的身体。要探手检视他时,他已起身。

    “侯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该再依赖著我。”他突然说出完全不相干的话,语声带著少有的疏离。

    不,其实这疏离并不少见,只是他一直以来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从秦苑的人来了千寻山后,那淡远的感觉便一天天增加,几个月下来已隔出了界线。左封迟跟她变得愈来愈遥远……

    这个发现让凤芸侯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为什么那样做?他现在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才要问,他拿起包袱就往外走去,居然连等她一会儿都不肯。看桌上一堆的食物,他明明都还没吃上几口……

    不对,近日他好像都不太吃东西……

    “你吃完回房收拾东西,待会就要上路了。”左封迟交代,才欲走,凤芸侯立刻张臂挡住门口。

    “怎么?”他淡淡挑眉。

    “这个。”就见她卷起袖子,朝他伸出麦色手臂。虽然此刻廊上无人,毕竟仍属于人来人往的地方,如此裸露实在不妥。

    “把袖子放下。”他道。见她不动,忍住帮她卷下袖子的冲动,他不禁训道:“在山下要多注意自己举止,一般姑娘不会如此轻率裸露肌肤,知道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血。”她只是直直望著他说:“你已经两个月没取我的血了。你还需要我的血来对抗七里断魂香的余毒,不是吗?”

    他心下微讶,没想到只顾玩乐的她竟注意到这些。她一向是不重细节的,贪吃好玩又嗜睡,一个标准快乐的开心孩子。

    深冷的眸子凝视她半晌,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已经不要紧了,我已配出特制的丹药,以后再也不需要你的血了。”第一次,他自她手中拉走衣摆,抽开她的依赖。那力道虽轻,却充满不容置疑的拒绝意味。

    不再看她,挺直的背影走入阳光之下。

    外头的阳光刺得让人睁下开眼,不知为何,也刺得她有点心惊,彷佛他的话里隐藏著什么极为不好的言外之意。

    第九章

    整整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问,他们才在日落时分抵达了秦苑。

    秦苑的苑王——秦天,早在大厅等待。秦天的身子硬朗健壮,双目精锐生光,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年已古稀的老人。

    “秦前辈。”一进大厅,左封迟抱拳。

    “请上座吧。”老人不多客套,直接问:“你见过碧灵剑了,那可有达到你心中标准?”凡离跟其他弟子们一一侧立厅旁,不敢打扰师父说话。

    “幸好此剑交到我大师兄手上,否则江湖必掀起无数风波。”宝剑若非落在名剑客手上,将会有多少人强取豪夺。

    “你说那是把好剑?”

    “好剑。”

    “与『灭冥刀』相比如何?”

    “两件兵器,将来必当齐名。”

    “齐名?”白眉一拱,秦天明显不满意这答案。再问了次:“只是齐名?”

    “刀与剑本不可相比。”左封迟只说事实,与老人锐利的目光对视,也不先移开目光。

    老人凝望他半晌,眼底逐渐透出一丝欣赏。“多年不见,你这无畏的脾气还是跟当年一样。”

    秦天接著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一旁正肆无忌惮吃著糕点的小姑娘,她手旁也有一只跟主人同样大方的黑猴,大刺剌地坐在太师椅上,糕屑吃得满桌满地,让一旁的凡离急得满头生汗,猛跟这位小姑娘提示,这小姑娘却完全无动于衷,自得其乐得很。

    说也奇怪,一般小辈若如此无礼,不免惹人生厌。但这眼睛像猫儿的小姑娘,吃起东西的满足模样,彷佛在享受人生一大乐事,天真烂漫得可爱,自然而然让人不舍苛责,甚至有想多端些东西来招待她的冲动。

    “这位是劣侄——凤芸侯。前辈多年前曾见过一面。”左封迟没有起伏的口气在介绍到她时多了些情感,毫不指正她眼下的举止,显是有意纵容。“侯儿,还不跟前辈问好?”

    “老爷爷,你好。”她恭敬地点点头。发音不清,因嘴巴正忙。

    老爷爷?!

    一旁所有弟子同时飙出冷汗,秦午阳却“噗”地喷笑出来;若是平日凡离会赏他一拐子,但现在他全副的心力都在师父的反应上。

    秦天自然也注意到凡离不寻常的关注,更加留心这位完全不畏他威严的小姑娘。

    就见一张笑眯眯的小脸,直冲著他笑。

    那实在不算是一个斯文的笑法,但干净又充满朝气,彷佛可以扫去人心中的阴霾,使人舒坦,不自觉对她放下所有防范跟提防。秦天看看性情寡淡的左封迟,跟正直严肃的凡离……打量的目光中有著深思。

    “左少侠远道而来,想必你跟令贤侄都累了吧?”秦天道:“老夫知你好静,已安排了秦苑最清幽的西苑上房,这就让弟子带你们去休息。”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左封迟说道。

    “但说无妨。”

    “日落后晚辈习惯一人练气养息,不能有丝毫分神,希望能不受任何人打扰。”

    “就依你所言,日落后所有秦苑之人皆不准去打扰你。若有任何需要,苑内所有下人皆听你使唤。”秦天慷慨应允。

    “谢谢前辈。”

    一轮明月高挂天边,远远传来竭力压低音量的骚动声,一忽会儿在左边,一忽会儿在右边,夜晚的骚动已持续好几日了,那隐含为难的低喊声在夜色里缓缓飘散开来。

    叩叩叩!窗上传来急促的敲击声,还配著两声“吱吱”猿叫。

    一会儿,无灯的室内传来没有起伏的低冷嗓音:

    “夜深了,回自己的院落去。”

    窗外的纤瘦人影听了,轻撞了窗户几下,却发现窗户坚固反锁上了。她先是呆了下,失望地挨靠在窗边,然后认命矮下身,蜷伏在小小窗台上,似乎就准备这么克难度过一夜。

    “你到底有什么事?”

    “吱吱!”回应的是猴叫声。

    “开口说话。”霎时冷了两分的语气。

    好一会儿,哀怨万分的人儿才隔窗开口:“那软软的床我睡不著……爬上屋顶睡,都会有人赶我下来。我那边不能睡,换了另一边也不行,连那棵看起来很大很舒服的大榕树,他们也说不可以让我这客人睡……”树借睡一不会怎样?山下的人好吝啬喔。她实在不明白。

    “……”室内的人无言以对。

    “不过我一踏进你的院子,他们就不敢靠过来了耶!你不让我进去没关系,我只要有屋顶就可以了。”窗外黑影坐起身,发出爬上屋顶的声音。

    “侯儿,你不能睡在这里。”侯儿所惊扰到秦苑的人……应该还在附近吧?“女眷的住处在南院。”

    “我只是睡在你上面而已,有什么关系?”她人已在屋顶上喊。

    远处开始发出议论骚动声,若非左封迟耳力绝佳,恐怕不会听见。他轻轻蹙眉,并没有发现凤芸侯的话有哪里引人误会,只是再次怀疑自己这些年来的教养之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来即使把她赶开,她仍会像前几夜那样溜出秦苑,不知上哪棵树过夜去。背靠著床柱,他在黑暗中沉思,久久才妥协道:

    “下来吧。”

    “你肯让我睡屋里吗?”意外惊喜的声音,立刻来到他窗外。

    “窗外有棵黑板树,你就睡那里吧。”

    “哼。”她就知道!虽不满意,但他不赶自己走了。她赶紧跃上树,用身体试试躺起来的感觉,摸了摸树身,她咕哝道:“有点小,不过勉强可以接受。”

    “要不要绳子?”半夜摔下来可不好。

    但他的关心却让她吹胡子瞪眼。“我睡树睡了十多年,以前比这小很多很多的我都睡过,从来没有一次摔下来过!”他瞧不起她啊?

    “那是因为你那时块头还小。”轻叹。

    “总之我不会摔下来的。”她信心满满,身旁应和“吱吱”两声。

    “随你吧。”

    接下来便是一阵安静,凤芸侯窝在并不舒服的树上,却满心喜悦。只不过是他难得愿意跟自己多说几句话而已,为何她就觉得这远比学舞剑、跟玩游戏都还要开心上好几倍?

    “好奇怪哪……”她按按自己的心,发觉那节奏有点怪异。

    “什么?”低低地询问,那声音跟平时完全一样,在格外安静的夜里听来却音外充满迷惑人心的力量。

    “没、没什么……”她猛踢了一下脚,把脚伸直,差点把黑猴给踹下去!

    “吱!”黑猴受到小小惊吓,由主人的腿攀到颈部,死搂住不放。

    “不要抱那么紧,你快让我无法呼吸了啦!”她把黑猴推到树的另一边,不解院墙外为何发出奇怪的抽气声。

    “夜深露重,请院外的各位都回去吧。”左封迟的声音自屋内冷冷传出。

    那明显不高兴的语音,让墙后的人一个个都慌忙撤去。

    等到终于没有闲杂人等干扰,他才问:

    “侯儿,还习惯这里吗?”

    没想到他今晚居然有说话的兴致。她兴奋点点头。“习惯啊!”还说出下午时凡离偷偷带她进铸剑室,送了一把匕首给她的事。

    “那……你喜欢这里了?”

    “喜欢啊。”她哪边都喜欢啊。

    “凡离呢?你也喜欢跟他在一起吗?”

    “喜欢啊。”没有多想,她道。她也喜欢跟秦午阳在一起、跟黑猴在一起、厨房会分糕点给她吃的大娘她也喜欢,还有……大大的眼溜向窗户。

    “这样就好了。”得到欲知的答案,他松了口气。“这样我就能真正放心了……”

    “什么?”

    他放心什么?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她又问:“左……你刚刚说什么?”

    这次他没有指正她的叫法,只是轻吟似的低语:“侯儿,你一向是个能令自己开心快乐的孩子。我那时候错怪凤师姐了,其实……我很感激她把你托付给我,给我这九年的时光……”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的语气让她这阵子常有的莫名不安全都跑了出来。那低沉的嗓音充满了离别预感,彷如一个远征的烈士,正跟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诀别。

    她满心焦虑,几乎都快要坐不住。

    “待在原位别动。”像是看穿她的意图,他制止。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说出他的安排:“我已经跟秦苑苑主讨论过,决定将你许配给凡离。既然你们互相属意,便可择日成亲了。”

    “什么?!”凤芸侯错愕得瞪大了眼。

    “也许你觉得太快了,但不要紧的。你们可以先订下亲,然后你在秦苑住下,直到你觉得准备好可以完婚为止。苑主已答应尊重你的意愿,我会先留在秦苑陪你一阵子。”

    “什么一阵子?若你要回千寻山,我也要回去!”他打算把她一人丢在这里吗?

    “我并不打算回千寻山。待你订了亲,我便可安心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这想法其实蛰伏已久,我想到各地去走走。”

    “到各地去走走?”她一怔。他?这个连市集都不愿逛的人?

    这个来到秦苑五天都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肯到处看看的人?这样的人——他想要独自去各地走走?

    “我想用下半辈子的时间来云游,到处游历见识。你既然已经有了归属,就安心在秦苑住下。”他再次强调。“我只想一人安静上路。”

    他真的决定丢下她?她终于弄清楚。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她激动站起身来,扑到窗边大喊:“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要!”

    “侯儿,消声些。你会吵到他人的。”左封迟语重心长道:“你不可能一生都留在师叔身边。凡离年轻有为,他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

    “为什么要他陪?我不要他!我也不要留在这里!”她大力拉扯著紧闭的窗户,根本不顾自己发出了多大声响,任凭他怎么劝阻也不听。

    终于,窗户由内打开,她滚了进去。

    清瘦的人就立在窗边,仅著一袭白色单衣静伫在黑暗之中,几乎像是一抹幽魂。他低声道:

    “你不会是一个人的,以前不是,未来也不会是。将来你们成了亲,凡离便是你丈夫,也就是你的家人。再说,秦苑的人多热闹,是你一直喜欢想要的,你不会感到无聊或寂寞才对。”

    “我不要其他人!”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牢牢抱住那比以往消瘦许多的腰身。“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好了,有你就够了!其他人我谁都不要!”

    “别再胡说了!”左封迟低喝,内心莫名刺痛了下。想挣开她过于亲匿的举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推开。“放开,快放手……”

    他愈是吓阻抗拒,她愈是搂紧了他,两人之间不存一丝缝隙。

    他逐怒声道:“若你再这般不肯听话,我现在立刻封住你穴道,从此远走高飞,今生今世不再见你一面!”

    “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她慌了,无措地抬起头来。“我根本不想成亲,是真的啊。”他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凤芸侯焦急地搜寻著他的视线,却一直无法捕捉。他的眼神……好似眼前没有任何东西似的!好怪……

    “别再孩子气了。”他别开视线,不看她一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往后奕云山庄就是你的娘家。婚期最晚还可拖两年,之后择定吉日,你皓月师姑便会前来为你打点一切。”

    “那你呢?”为什么之后都没有提到他?“为什么要我回奕云山庄,而不回千寻山?你以后都不想再见我了?”

    “我云游天下归期不定,也许几年就回来,也许是数十年,唯有你师姑才能周全照顾到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看他把一切交代得如此清楚,让她的恐惧更盛,彷佛他这一走了就永远不再回来。“若你真的要走,那我也去!我会很乖、很听话的。去什么地方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若真要听我的,就听这次吧。”他疲倦的声音低沉如夜。“你已经许久都不曾遵守承诺了。”

    “不,这是最后一次——”

    “别再说了。”他闭上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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