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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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是最后一次——”

    “别再说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他闭上眼,心意已决,不再容她任性。“整件事情我都打点妥当,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

    夜更深了,四下无声,两相沉默,就在左封迟以为她已妥协时,她却以一种他从未察觉的坚决成熟口吻说:

    “我不论你说什么,只要你走到哪里,我就会跟你到哪里!你不让我跟,要自己一人先走也无所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说你下半生要云游天下,那我的下半生就是要找到你!”

    如同誓言,更像告白。无畏千里情奔的坚定。

    “你——”他心猛地一跳。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这种语气跟态度,跟她那眷恋爱慕的眼神……难道她对他……这怎么会?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依赖……

    心弦悸动,左封迟力持沉稳的情绪,也不禁开始翻涌。他心如海潮,她的话却像是暴风,轻易掀起他心中的狂浪。她对他……她对他……

    左封迟惊讶地发现,他心中的惊喜竞比困扰跟惊愕多出许多,难道曾几何时他也对她……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娃儿动心了吗?

    心乱如麻,他胸中突然一痛,冷汗又开始冒出。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他师侄啊!他……怎么可以……

    颐长的身子一晃,连凤芸侯都发觉他脚步虚浮,忙担心地扶住他。

    “你怎么了?”她惊慌的目光,看著他霎时苍白许多的容颜。

    他发病的间隔愈来愈短,迟早会东窗事发。他会倒下——但绝不能是在她的面前!左封迟低喝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南院去!”

    “不要!”

    预料中的答案,却让他沉下脸。

    “你到底还想缠我多久?”彷佛压抑许久的情绪,至今终于恨恨迸出,他咬牙切齿,嘶哑的嗓声充满了露骨的憎恶:“你明知我喜静不喜闹,好一人独处。当初师姐托我育你成人,好不容易责任已了,整整花了我近十年的岁月,帮你找了个圆满归宿,你不知感恩图报也罢,究竟还想要继续打扰我多久?!”

    凤芸侯皱眉,彷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还不懂吗?!”

    他大力把她扯开,粗鲁推到窗前,表情阴鸷森冷。

    “你原本就是我的包袱跟责任,好不容易熬过这么多年,我才终于可以卸下你这个重担,往后我只想一人清静度日,你听得懂吗?一个人!我早就受不了你跟你那只黑猴总是吵吵闹闹的,让人不得安宁!以后我只想一人安安静静地度日,这就是我这些年来最奢望的事情。你能够成全我吗?”

    “才怪!你骗人!”不是他的话伤人,而是他睑上真实厌烦的表情如刀般刺进她胸口。她面容一下子扭曲,奋力扑上前去,张嘴就是一阵乱咬。她老早就想狠狠咬他一顿了!“你骗人骗人骗人……”

    捉起他手臂就啃,见他没半点反应,她就噬咬得更加用力!直到嘴里尝到腥味,她才一惊,蓦地松开。

    就见他白色单衣的袖上已染了些许血迹,脸上仍是淡无表情,黑眼底却有著决绝的狠色。

    “你也知道我说到做到。”

    冷厉的声音在夜中缓缓散开。明明是微热的夏夜,她却由身体里感到彻骨的寒意。

    月光在他脸上形成了晦闇的阴影,他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缓慢,就像是要她逐字听个清楚:

    “我离开秦苑后若发现你跟了来,我左封迟从此就跟你一刀两断,恩义两绝,这辈子绝不会再理睬你,听明白了吗?我只是想请你以后别再来烦我,如此而已。你愿意为我做到吗?”

    整个空气都冻结住了。他厌烦到迹近憎恶的情绪那么明显,让她周身整个像在瞬间失去了声音。

    明明四周无声,却又好似听见了谁发出椎心的嘶喊,接近一种崩裂的声音。他亲手斩断了一种难以挽回的东西,破碎了便补不回来。

    心脏跳动牵动著痛楚,左封迟缓缓闭上了眼。当再度张开时——

    他身旁已空无一人。

    冷肃的眸光停留在半开的窗户上,黑眸变得更深沉了,那眸底深处彷无尽头,就像一个失去温柔月色照拂的黑夜,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晦暗。

    “凤姑娘,你还好吧?”凡离担心地敲门。

    好动的凤芸侯这几日居然足不出户,连秦午阳也发现了她的异样,跟凡离一起来到了门外喊著:

    “好妹子,快开门吧!这里有你最爱的糖葫芦,再不开门,我跟凡离就要一人一口吃掉了。”

    门内仍是悄然无声。说到吃的居然仍无反应,可见事情真的严重了。

    “好妹子,大哥不麻烦你开门,自己进去了!”秦午阳说著便迳自推门而入。

    凡离也顾不得避讳,跟著进去。

    就见娇小的人儿坐在窗边,眺望远山薄云,脸上有说不出的悲伤神色,连坐在她脚边的黑猴也没精打采的。

    “怎么脸色这么差,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身体不舒服?”秦午阳凑近,见她像根枯萎的小草,连递上糖葫芦也不接。真的很不对劲耶!

    “凡离,要不要叫左前辈来?”秦午阳这才真的担心了。

    “不用了,五师兄。麻烦你到厨房端一些粥过来好吗?”他早已私下去见过左前辈,但才说了几句,连什么事都还没说清楚,左封迟就敷衍地说没关系,半点想来探望的意思都没有,怎不教人对他的冷漠失望透顶?

    “对喔,她这几日似乎都没有好好吃饭,我这就去拿。”秦午阳马上帮忙跑腿去。

    待房里只剩下他俩,凡离试著问:“凤姑娘,京师最有名的戏班来了,今晚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她沉默摇头,黑猴也跟著摇了摇头。以往这种新鲜事物,是最能令她开心的,如今她却连眉都不抬,一脸无动于哀,死气沉沉的。

    凡离顺著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落在一棵三十年的杉树上,他心一横,撩起衣摆,跃上了那棵杉树。他危危颤颤地挂在树上,面对著她问:

    “你是怎么了,愿意告诉我吗?”生平第一次爬树,只为了讨佳人欢心。

    凤芸侯见状终于轻轻一笑,黑猴跟著“吱”了一声。凡离也心头一松,就听她问:“凡离,你想跟我成亲吗?”

    “啊?”一个没抓稳,凡离掉下树去。

    秦苑的气氛真是愈来愈怪了,几十名仆役们都开始议论纷纷。

    半个月前,远从千寻山来了一大一小的客人,那个孤僻的左封迟一来便鲜少出屋;后来那个人见人爱的爱笑姑娘也被感染,开始闷在屋内。这几天,居然连他们苑主最宠信的凡离主子也失魂落魄的,就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了?

    而今日一早,那个不见生人的冷面客人终于步出房门,到大厅跟他们苑主相谈,就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

    “劣侄生性顽皮,叨扰贵府数日,给您添麻烦了。”左封迟婉转说道。欲采秦天对侯儿的印象如何。

    秦天目光深沉,语带保留:“令贤侄是个天真令人喜爱的好姑娘……”

    “前辈但说无妨。”

    秦天迟疑:“老夫只是没想到会是凡离。他那样正经的脾性,不知能不能治住那活泼姑娘……”

    左封迟冷下脸。“劣侄天性自由自在,不可约束。晚辈早在鱼雁往返申明言提及过不是吗?”即使出嫁后,他也不愿人束缚了她。

    “老夫明白你护侄心切,也答应过不会束缚她,本也无心管束,因为我以为门中以犬子单纯的性子最是适合,没想到他竟与令侄结成了义兄妹。”

    “前辈是说……秦午阳?”他是秦天之子?虽然同姓,但左封迟真没想到。他以为凡离才与秦天有血缘关系,旁亲之类的。

    看出他的疑惑,秦天主动解释道:

    “是的,午阳正是老夫最年幼的儿子。不过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每个师兄弟都只听从凡离的话,因为秦苑历代只传贤不传子。凡离自幼天分显卓,所铸之器皆比他人多了股灵气,具剑师之魂,是以每个弟子都对他心悦臣服,早已默认他为下任的秦苑之主。”见左封迟皱眉,秦天说出重点:“待凡离接掌苑主之职,便会冠上秦姓,以示延续秦门。如此一来,他的妻子必须负起主母之责,打理秦苑上下事务,让苑主无后顾之忧,专心铸剑。光耀秦门,是身为苑主唯一的责任跟义务。”

    意思是说,必要时其它皆可牺牲,包括……个人感情。

    “秦苑人才济济,何不从中挑人管事?”

    “主母当家,这是秦苑历任门规,同时也是苑主掌权的一种落实。”

    门规……左封迟沉默了。他岂能要求人废了百年传统,先人承规?

    见他无语,秦天轻叹:

    “其实老夫并非墨守成规之人。先妻早逝,老夫管事也有三十余年,近年来专心铸剑,苑内之事更是放由弟子全权打理。老夫只是担心凡离,炼剑需要无我,不该花太多心思在旁的事物上,更何况据老夫这半月的观察,发觉令贤侄她的心并不在……”

    远远传来的奔跑声干扰了对话。[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秦天凝起白眉,沉声问:

    “是谁在廊上奔跑?”

    答案很快地揭晓,凡离冲到了门旁,激动地大喊:“师父!出事了!凤姑娘出事了!”

    左封迟立刻站直起身来。

    左封迟一进南院,便发现沿路的仆役们皆一个个倒地不醒,上前一探,发现他们都被人点了昏穴。

    左封迟加快脚程,飞身掠步来到厢房。

    厢房的门半开著,屋内中心的桌椅明显歪移,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撞击过:屏风倾斜,靠近床的矮凳整个滚倒,床幔更是只剩一半,显然是被利刃齐齐割开,打斗的痕迹蔓延了整个房间,最后停在窗户上。

    左封迟心狠狠一跳。

    在窗棂上头,竟溅了一小摊的血渍!他整个人在瞬间完全无法动弹。那黑血中掺杂著不自然的碧绿,在阳光下闪著诡异的光芒。

    他根本不用上前,就能确知这血属于何人。

    冰澈如寒夜的眼,一寸一寸冰封了四周空气。她……受伤了?即使心知答案,仍是走近窗台,以指触摸那黑血。那特殊毒血的气味,让他修长的指掌悄然紧握。

    仔细检视四周,不肯错漏任何细节,直到反覆确定房内真的没有其它一丝毒物,忧心忡忡的黑眸才闭起。

    幸好……不是羌寡门所为。

    虽然事隔多年,但若那群异族女人不肯死心,将侯儿掳了去,以她们阴毒的手段,必会让侯儿生不如死。

    那么,又是谁抓了侯儿?为了什么?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左封迟周身的空气却冷冽得几乎要割人肌骨。

    “谁?”左封迟低喝,感觉到院里的动静,猛地掠出窗外。

    凡离反应只慢了些许,便跟著出去。

    但一跃进庭院里,那里却空无一人。他立刻拔身跃上屋檐,立高眺望,却惊诧地发现连左封迟也不见了踪影。

    第十章

    耳旁的风在呼啸嘶吼著,树林也疾速向后退去。左封迟衣袂夹风,提气急奔,一口气奔了几十里,深入偏僻山野。

    体力早已大不如前,他步伐开始凌乱,逐渐跟不上前方一抹飘忽的黑影。但为了侯儿……他绝不能跟丢!他在内心对自己嘶吼,全凭著一股意志力在强撑。

    飞身掠过一条宽溪,突然,他猛地止步。反身回到溪边——

    清澈的溪水中带著明显的异色,像上游有著什么。

    心中一动,强烈不祥的直觉,让左封迟不再追寻黑衣人的踪迹,毫不考虑地选择溯溪而上,他愈走愈急,似深恐赶不上什么。

    溪道一个转弯,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阳光洒在较为宽阔的潺流溪水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左封迟却恍遭雷劈,他双脚如被钉子强在岸上,目光发直,直直瞪视著几丈远的对岸。

    刚才急奔都勉强没乱的气息,现在却完全无法控制。

    他面如死灰,开始急喘起气来,失去了平日的一切从容冷静,他踉跄地一脚踩进冰透的溪水里,蹒跚涉水,欲到对岸。

    以往在千寻山攀崖回顶,在险峻的峭壁上不知拔身飞跃了千百次,他都如履平地。如今涉水上岸,一颗小石砾却让他失去重心,几乎要摔倒!

    他双手按著岩地,粗喘著气,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那一大摊血。

    那已经不是受伤的血了。

    而是致命的血!

    没有人可以流了这么多血还可以存活的。

    那闪著奇异碧光的黑血在阳光下发亮著,像是一种讽刺。讽刺他的无能为力,讽刺他的迟来一步!

    他……来迟了吗?就跟九年前大漠飞驰的那夜一模一样?他终究是来迟一步了?

    眼前血淋淋的事实,逼得他不得不面对。他五内如焚,胸口尖锐一痛,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溅满岩地,似撕裂成片片的心。

    “不……”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没有办法想像,那个活泼的人儿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失神低喃,血却不止,不断沿著他苍白的唇畔汩汩流下,如同泣血。

    拖著困乏的步伐,他固执往下游前去,欲再追寻那黑衣人的踪迹。步履蹒跚,沿路上都是他呕出的斑斑血迹。

    最后他对她说了什么话?

    我只是想请你以后别再来烦我,如此而已,你愿意为我做到吗?

    往后我只想一人清静度日,你不知感恩图报也罢,究竟还想要继续打扰我多久

    ?!

    他身子一晃,由岸上掉入溪中,心痛至极,彻底失去了知觉。

    “唉,他真是一点也不懂蓉儿的苦心啊!”

    在荒山山脚下一个简陋的木屋内,一个魁梧男子盯著床上只剩一口气的人,不禁摇头:

    “当年师父遣散师门,让十七师弟独行天涯,为此蓉儿一直深怀愧疚。好不容易在卦象里发现可弥补他冷情缺憾的娃儿,不惜涉险回到中原花了数年才找到那猴娃儿,期间还求人铸链,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设计了这精明的师弟,但到了最后,这笨师弟还是把自己搞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若是蓉儿看到,一定要在坟里捶心肝了。”

    “齐兄……”一旁低柔和缓的嗓音,有著深深的不赞同。木屋里还有一位白衫男子,他相貌俊美,浑身有股逼人贵气,显然出身权贵。他看著魁梧男子的打扮,俊眉再次微不可见地轻蹙起来。

    魁梧男子身上是一袭夸张华丽的青蓝服饰,顶戴花花公子惯用的玉冠,与他满脸叫髯的粗莽形象完全不搭,看来简直不伦不类至极。他唇边甚至还挂著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凝神细瞧,那比一般人还宽的嘴上竞还点著胭脂。

    那点著胭脂的大嘴开合著说:

    “我知你听不得人说蓉儿的一丁点闲话,但我说的不是坏话,而是实话啊!我十七师弟一点都不会变通,又爱逞强。明明身上的毒都快把他害死了,上次见面还一声不吭,摆明了连最后一面部不愿让任何人见到。要不是我这做大师兄的聪明又机伶,自千寻山一路偷偷跟著他,恐怕他现在早就吐血死在溪里头,哪能被我们救回木屋,还安然躺在榻上呢?”

    “原来是你……大师兄……”

    极度沙哑的嗓声来自榻上。

    左封迟不知何时已醒转,也不知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听进了几分,他正张著虚弱的眼,望著床旁两人。

    他的大师兄——齐颠的装扮依旧教人不敢恭维,不过左封迟已习惯。一旁还有一位极为俊美的白衫男子,不过左封迟无心关心其它,只是艰难问道:

    “大师兄……既然当时你在秦苑,可知……是谁……带走了侯儿?”他面色纸白,眼底仍透著一线不死心的光芒。

    “这……”齐颠明显不知所措,看向白衫男子。

    白衫男子接著道:“那天齐兄风风火火来找我,我们两人一到秦苑就见你奔出追人,我们一路跟在你身后,齐兄后来随你上溪,我去追黑衣人,可惜最后还是让那人逃脱了……我们都没有见到侯儿。”

    “……那天?我昏迷了多久?”

    “你已昏迷了六日。”

    白衫男子一脸的无法苟同,道:“一个月前你曾用金针续命,对吧?那虽能暂保你功力如常,不被人发现异状,却会缩短实际寿命,是极为伤身的偏激手法。你的视力是不是也急速恶化了?以前七里断魂香本就损伤了你双眼,再差一点你就会全瞎了你知不知道?前几日你还运气疾走,气急攻心以导致吐血,现在能活著实在是侥幸……八年前我便说过了,若好好修养,你最起码还有十年的寿命,可是你却如此不珍惜自己身体。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竭力想多活一天却都办不到……”

    眼神霎时变得黯然。

    “你就是当年救我之人?”左封迟问。他没想到那“高人”竟如此年轻!

    白衫男子轻轻点头。齐颠看了不禁大声嚷嚷:“你们以前就见过了?白老弟,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难怪你医他医得这么顺手。”

    左封迟吃力地翻开被子,欲起身下床。

    “你做什么?现在根本连站都站不稳,才刚醒来就想上哪儿去?”齐颠忙拦住这个不要命的师弟。瞧!他才轻轻一拉,左封迟就几乎要倒下,这种身子到底还想干嘛?

    “已经过了六天,不行,我要去找侯儿……”

    齐颠跟白衫男子快速交换一眼,神色各异。

    齐颠苦著脸摇头,表示自己说不出口。最后,白衫男子才沉重长叹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人,连想多活一天都做不到。”

    左封迟充耳不闻,对著挡住他去向的人口气越发冷厉:“大师兄,你可以不帮我,但你最好不要阻拦我!”

    白衫男子在他身后残酷地缓缓道:

    “你虽不愿听,但这却是事实。没有人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活的。成年男子都不行了,何况是一个小姑娘。左封迟,你本身是医者,亲眼见过那摊血应该明白才是。多年前我曾拿她的血来缓和你身上余毒,在下不会错认那特殊黑血是属于何人所有。”

    “你住口!住口!”左封迟目光血红,利如刀刃,像头失去控制的野兽,负伤咆哮:“侯儿与人无冤无仇,谁需如此加害于她?若你们不愿帮忙,就全给我滚开!别挡住我去路。”

    他大力推开身形魁梧的大师兄,跌跌撞撞地冲撞到了门边,急喘著气,一手按胸,彷佛正在承受著什么痛楚,却犹不死心,踉跄往外奔去。

    见他仍执意离开,白衫男子只好道:

    “世上该死的又有几人?你再不好好休息,身体将撑不过三个月。齐兄不愿刺激你,所以不说他那时看见羌寡门的人出现,侯儿必定是被她们所带走的,最后甚至——”到此停住了口,却也能让任何人明白他的意思。

    不稳的脚步倏地停下。

    “羌寡门……”不,他那时明明没有查出任何毒物啊!锐利的目光回视,几乎扎痛了齐颠的脸上。“他说的是真的吗?大师兄,你当真见到羌寡门的人了?”若当真是那群心如蛇蝎的女人,那侯儿……恐怕真的无法幸免于难了。

    齐颠一脸为难,左支右吾,仍是说不出口。

    “你快说啊!”左封迟怒吼。他的体力跟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他突然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跌靠在门柱上,几乎站立不住。

    “他又毒发了!”白衫男子忙道:“齐兄,快把他扶到榻上。”

    左封迟无力地任人摆布,放置榻上,手却紧扣住齐颠不放。“大师兄,你说……你是不是真的看见羌寡门的人了?”

    齐颠从未见过这冷情的师弟如此在乎过一件事,在乎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最后不忍见师弟那样的目光,齐颠别开脸,勉强地点头承认。

    在白衫男子的提示目光之下,齐颠艰困续道:

    “其实我们也不愿相信侯儿会有不测,这几日四处寻找,结果只在林子里找到一件血衣……”

    白衫男子自一旁箱中取出件残破的衣衫。左封迟认得那件染满了血的衣服,这是他带侯儿去刘绣娘那边裁制的新服,不会有错……颤抖的长指接过,捏了死紧,彷如掐住自己心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血衣在手,他要如何再自欺侯儿安好?黑眸霎时失去了最后的希冀跟光芒。

    “她命该如此,你请勿太过神伤,一切以养病为重。”低柔的嗓音温柔却又残酷地如此说道。

    床上男子手握著一件血衣,靠坐榻上,脸上既无半点悲伤,也无一丝喜悦,根本是彻底失去了表情。他沉默不语已久,久到一直陪在榻旁的魁梧男子担心他就快逼疯自己了,忙去外面讨救兵。

    过了一会儿,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位衣袂飘飘的白衫男子。见了他失神的模样,不禁轻叹:

    “你可知当年我救治你身上的七里断魂香之毒时,那娃儿也是如此紧抱你血衣,为你辗转难眠?”

    床上的人仍是不语。

    “我本以为你是个冷情之人,但看来你对她也不是无动于衷。齐兄说你平日待那娃儿十分冷淡,是担心终有一日分离时她会难以承受?还是你根本知道是你自己会受不了?”像是明白自己的问话不会有回应,白衫男子继续道:“但你从来就不曾真正去在乎她的感觉对吧?所以才会随便把她推给一个男子,委以终身。我相信……自那一夜之后,你应该已察觉她心中的人并非凡离了吧?”

    床上男子眉宇颤动,侧过脸去,不愿再听他所言。

    “你是不是在想,事到如今再说何益?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侯儿现在还活著,你愿意跟她共度一生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床上的人猛地回过头来,死灰般的眸子射出一线希冀。

    “抱歉,非你所愿。”白衫男子轻易击碎他的希望道:“我医术虽高,却也没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我多少有点好奇,侯儿跟你相处近十年,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

    左封迟闭上眼,无心满足闲人的好奇。只是道:“你出去吧!”

    白衣男子充耳不闻那逐客令,依旧说他的:“你现在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你一心等死,想著再过数月便可轻松解脱,可是若我说……现在我已有医治你身上余毒的办法了呢?”

    见左封迟狠狠瞪向自己,白衫男子淡淡一笑,不愠不火地说:“当初我笺上留有解毒之法,便是要你用一种特殊换血方武,取出侯儿身上一半的血,如此一来,你便可活下来了。”

    “但侯儿却必死无疑。”左封迟冷冷接道。

    “没错,你当然不可能牺牲她来救活自己,也不可能告诉侯儿她的血可救你一命。你宁可保持冷漠让她无法靠近,等时间一到,口说要云游四方、逍遥自在,实际上却是要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独自死去。让她以为你厌烦她,总比让她亲眼见你痛苦死去会好的多,对吧?”

    左封迟别开脸去,不愿与他多说,亦不否认。

    白衫男子叹息。一个冷情的人为了另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难道他还会没发现自己的心情吗?

    “好吧,不再多说闲话了。”白衫男子口气一转,谈起正题道:“我这些年来行医江湖,走遍千山万水,自然也看遍各色奇症。其中,也曾遇过几位同样中了寡妇掌的姑娘。”

    “寡妇掌……”虚弱的应声,并无太大兴趣。

    “是的,想来羌寡门对待仇人的手段都是如此狠辣,却也因此救了你一命。你只要跟那两位姑娘换血,不仅她们身上的毒自然能消减几分,此后你也不用再受每月的毒发之苦。换血之后你若肯照我的方法调息养生,必定可安享天年,保证你可长命百岁。”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接著问下去:“就是不知道,你愿意让我治疗吗?”

    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左封迟却一时答不出好,甚至连点头也办不到。

    见他迟疑,白衫男子也不点破他为什么迟疑的理由。他悠然起身,留床上的人

    去沉思面对自己心情,只丢下一句: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我师弟比之前还憔悴许多?”一名身著华服的魁梧男子跟在白衫男子身后追问不休。“你是不是欺负他了?我师弟身子已经够糟了,你还落阱下石,要是又害他吐血,即使你能医他,我也不饶你……”

    “我那天只说了,我可以救活他而已。”被缠烦了,终于懒懒开口。

    “救活他?这样他干嘛闷闷不乐的?你那时明明进去了大半天,其它还说了什么?”

    “其它的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他看清自己心情,并作出选择,看看这世上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一直悬挂著世俗的虚礼,只会坏了蓉儿当年的一番苦心。”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蓉儿!”齐颠苦著张脸。“这么说来,我们还要再继续瞒下去喽?”

    他真的很苦啊!因为他怕他再也撑不下去了……两边都是……

    “你们需要瞒我什么?”

    冷不防身后冒出的问句,几乎要吓飞齐颠的三魂七魄。他赶紧回身,看向那个在飘雪日子却仅穿著一件单衣的人。

    “十、十七师……师弟,外边这么冷,都已经入冬了。你不能穿这么单薄就跑出来,会染上风寒的。”齐颠想把形销骨立的人拖回木屋内,却被那冰刀般的目光割得无法动弹。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病体虽弱,气势依旧逼人。

    齐颠面部扭曲,暗自叫苦,话却像背好般流畅:“没有啊!大师兄为人这么诚实又关心你,怎会存心瞒你什么?你送了我那么一把好剑,师兄都还没报答你呢。怎么可能会有事骗你?”

    “原来不只瞒,你还骗了我!”阴飕飕的口气。

    “啥?我怎么……没、我没有骗你啊!”齐颠寒毛直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慌张挥手否认,眼睛却心虚地飘向一旁去。

    左封迟看向在旁静观不语的白衫男子,语声肯定地问:

    “她在哪里?”

    朔风冽冽,大雪纷飞,刺骨寒风吹在单薄的身上,在雪中行走的人却丝毫不觉寒意,反而有股温暖不断由身子里冒出。

    因为侯儿还活著。

    她还完好如初地活在这个世间上,毫发无伤。

    老天……左封迟感激地闭上眼。听到这消息,他什么都顾不了,甚至忍下想当场把大师兄埋进土里的冲动。一知道侯儿就在离他不到一里的空地木屋里后,他立刻动身,身上只披著一件齐颠急抓来的披风。在喝令齐颠不准跟来后,他便独自前往。

    他不知侯儿是如何被说服的。

    那一大摊血……是自侯儿跟另外两位姑娘身上所取出。出自一人必将致命,但若是出自三人,那便是于体无碍了。

    加快了不稳的步伐,左封迟微喘著气,数日卧榻未及梳起的黑长发,在风雪中轻扬,如同卸下束缚的情丝。

    过了树林,入眼是一片空旷之地,齐颠所说的小木屋就在空地的尽头。木屋前有个雪人,是每年冬天侯儿都喜欢在山上堆的那种……才光看到那雪人,他心中便激动不已。

    空地上不见任何人影,却突然发出震下周遭树梢雪块的惊喜喊声:

    “左、左、左封迟——”

    木屋前的雪人在一瞬间崩落,里面跑出一个包裹得像粽子的小小人儿。原本愁苦的小脸一见到他登时亮了起来。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小手奋力挥舞,大力朝他飞奔而来。

    “左!”她不断呼喊著他,那声音发自肺腑。她还跑得那么用力,一步一步,像深怕他逃走似的。

    他见状,胸口一热。明明是冰天雪地,天降寒霜,他却感到四周温暖了起来。

    “……侯儿。”他不禁回应著她。呼唤过千百次的名字,这次却终于吐露了蕴含的深深情感。

    由远而近,飞快拉近距离,她一个高跃,如小鹰般准确扑进他怀里。

    “左,这真的是你吗?你瘦了好多……”见他面颊削陷,整个人瘦得惊人,她难受极了。像要确认他存在似的,她双手不停摸索,游移过他的额、脸、颈,接著整个人紧紧搂住他。

    “是我。”温柔如风的低凉嗓音,安抚她这些日子以来焦躁难安的心情。

    他温柔地俯下脸,她急急地抬起头,都只是为了看清楚对方,两人的脸庞靠得极近,眼睫几乎都要相碰。四眸相对,他不再先移开视线。那双冷淡的黑眸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凝望著她,距离如此之近。

    “每天都是齐颠师伯送饭给你的?”他问。

    “对,是齐师伯叫我还不能那么快去看你,他还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凤芸侯猛地仰起脖子,递上菱唇。

    那确实印上的柔软,令左封迟吃了一惊!欲后退,腰却被紧紧圈住。

    “侯儿?”黑眸盛满疑惑,心……怦动。随即却又皱起眉来,大师兄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就算你会死掉我也不在乎!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会照顾你,不会拖累你的,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不在乎!”她大喊,边说边“攻击”他,从面颊到他领口,所有露出肌肤的地方皆不放过,又吻又啃,连他下意识伸出手要制止她的掌心也被猛啄了一下,左封迟轻轻一震。

    “侯儿……你在非礼我?”嗓音显得低哑。

    “对!等你成了我的人,就不会想再丢下我乱跑了!只要木已成舟,你就只能跟著我一个人,再也不能离开我!”紧紧抱住高出她一个头的颀长身子,脚下一个踉跄,他们双双倒在雪地上。

    成了她的人?这么荒唐的想法。除了他那个疯疯癫癫的齐颠大师兄之外,还有谁会教她这种事?

    她仍是捧著他脸,毫无章法地狂吻身下的人。渐渐地,她身下之人也不再抵抗,只是睁著幽幽黑眸,仔细凝望著眼前的人儿。她披散的长发垂瀑到他少有表情的面容上。终于忍不住伸手,他眷眷轻抚她乌黑长发,动容地低唤:“侯儿……”

    她误会他欲说的话,忿忿抢白:

    “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了!你只会骗我。骗我说你讨厌我,要把我丢给别人。”原本抵著他肩的小手,气不过就是一阵猛捶。“我才不会让你又丢下我,把我丢给秦苑,送给别人!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再也不了!”

    用力把他当沙包打。

    看起来虽用力,却是无碍的。左封迟突然想起当年中毒倒地时,她亦是如此拼命捶打著他,说是要帮他“放血”。毫无血色的唇不觉有了浅浅笑意。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温情,那样毫无杂质的情感。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吧?

    侯儿成了他心目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左封迟不再抗拒内心柔软的情感。长久以来他都刻意忽视这种心情,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人生去回应这样一份情感。他照顾她,却不希望她依赖他,因他知道该分离的期限。

    他无法守在她身边一辈子。他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委屈你了……”满心歉然的,他仍是感到亏欠了她。这么多年来刻意跟她保持距离,最后仍是让她伤心了。

    “你要跟著我一辈子,所以不许你死!不准你一个人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死去。白叔叔都跟我说了,你病了,所以才急著要把我送人。”见他面容苍白,连推开她都无法办到的虚弱,她向来无愁的心,不禁一阵紧绞。热泪盈眶,一点一滴地都落在他颊上,震撼了他心湖。

    “我已经跟凡离说清楚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她直视著他说。“白叔叔说只要我跟著他离开一段时间,你会自己来找我,在此之前都不许见你,否则你一样会叫我一辈子留在秦苑里。现在你来了,是代表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不再发狠誓要丢下我了?”

    他内心激荡,一时无法成语。

    她轻抚他毫无血色的脸,低喃:

    “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还来得及治你身上的余毒。用我身上的血,还有其他两人的血,你不准拒绝,听到没有?”

    为什么他们总以为他会拒绝?他虽冷情淡然,可并不厌世啊。

    “我会接受治疗的,别哭了。”左封迟以指拂去她睫上泪珠,但那晶莹的水滴却怎么也止不住,颗颗落在他颊上。

    他情不自禁地拉下她,仰首在她长睫上印下一吻。

    只是轻轻地碰触而已,但这一吻的滋味,却远比她刚才强落下的数十个吻加起来都美好得多,简直缠绵悱恻至极。因为来自于他的主动。

    他第一次放下了疏离淡漠跟道德的高墙,愿意主动亲近她。

    “不许离开我。”她执意说。

    “我不会离开你。”没有多余的甜言蜜语,没有交换誓言,亦不再多说。他冰冷的脸尝到了她的泪,化成了这世间最温暖缠绵的眼神。

    这世上除了她以外,不会有人再见过他此刻这样的神情。

    天上仍飘著细雪,他用温暖的披风拢盖住她纤小的身子,第一次张臂搂住心上所系之人。

    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们互相依偎,温暖了彼此的心。

    “吱吱!”

    一个庞大的黑影突然压在卧雪的两人身上。

    “小元,走开!”她瞠目,怕黑猴的捣乱让他突然清醒收回承诺,一双小手忙在空中乱挥:“走开,现在别来吵我们。”

    孰知黑猴以为主人在跟它玩,拉住主人的手,就要把她拖开——

    “黑猴,你在做什么?”

    淡凉的声音来启凤芸侯身下,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纤腰被箍紧,她怔怔望著那个难得带笑的人。

    “吱?”那熟悉的嗓音让黑猴低下头来,看看地上的人,它先是疑惑,然后突然吓得倒退三步——“吱吱?!”猴眼吓得圆睁。

    “我才披下长发,你就不识得我了?枉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左封迟撑起手肘,眼望著黑猴,笑就挂在唇边。

    “吱——”但他唇边的笑却让黑猴发出凄厉叫声,彷佛想起了什么人生中的一大惨事,连忙手脚并用,逃得像飞,立刻消失在皑皑雪地上,连影子都不剩。

    凤芸侯见状捧腹,笑得在雪地上打滚。

    “你的黑猴实在太过胆小。”他并无意吓它呀。

    她在雪地上滚一滚,又滚回到了他身上,很自然地压住了他,纠正道:“从今以后,那也是『你的』黑猴。”

    黑眸蓦地放柔,摸摸她乱掉的长发。她心满意足地躺卧在他怀里,倾听他心跳,如同跋涉千里终于回到了家一般安心。

    天上的飘雪不停,两人就这么安静躺在雪地上。久久,带著淡淡笑意跟宠溺的低凉嗓音才响起:

    “好了,别真睡著了,我们进木屋去吧。”

    娇小的人儿立刻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表示自己还十分清醒,揉揉眼的小动作却出卖了她。

    他只是淡淡一笑,牵握起她手,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就这么走进温暖的木屋中。

    不久,冉冉炊烟升起,高高地攀升到空中,然后被风吹散。

    如白雾飘邈的风雪仍继续著,冬去秋来,风仍如亘古前那般吹拂著辽阔的大地,四季递嬗,千百年后亦不会再改变。

    后记

    “序”跟“后记”有什么差别呢?对我是有啦。基本上“序”是引人看文章,不便吐露太多剧情:“后记”则是补充说明外加闲扯。

    以下最后一章是我对女主角的精神喊话:

    “等一下左就要来了,你这次别再拖拖拉拉的,直接扑倒他!他宁死也不愿有违礼教,去它的!快给我霸王硬上弓,到手就是你的了。别看他冷冷淡淡,其实心底宿命认命得很,把他拗到手,从此他就会对你从一而终,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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