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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曲不迷人人迷之
……
三月末的天气依旧烟雨朦胧,云雾未曾散开过,似将要塌下的灰沉。[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以往总是攘攘挤挤的街道此时人迹寥寥,只有偶尔几个撑伞的人低着头擦身而过。
“落颜,你就不能走快点吗?”衾绯红一步三回头地等待着身后的人,艳美的脸上尽是不耐的焦躁。
正如她的名字般,衾绯红一袭殷红罗裳,手持伞柄,在这弥漫着雨雾的街道上,她成了这灰色天气里一道亮眼的颜色。
“那曲是不会跑的,雨中观景,也是件快事。”落颜淡淡一笑,微微眯起眼,未着妆的素容没有衾绯红给人的惊艳,眉间慵懒的倦意,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情万种。
不似身边的人匆忙,她以极缓的步伐款款而行,雨水溅落在地上,在她素白的衣摆上溅了一些褐黑色的点。
“别卖弄你的风情了,快走吧,再不快点就开场了。”再也受不了落颜的慢理斯条,衾绯红转过身回到落颜身边,拉着她没撑伞的手快步往前走。脚步踏在地上积了水的小坑,衣摆上的污点溅得更多。
“你这急性子。”落颜无奈地任她牵着,习惯了缓慢的步伐,一时无法追上,竟在拉扯中变成了小跑才跟上。
“还好,赶得上。”衾绯红兴奋地把两人手中的伞递给随后跟来的小厮,走到楼上的贵宾席坐下,一脸期待地看着台上依旧挂着的大红帘子。
落颜抚平被拉皱的衣袖后才坐下,不紧不慢地端起下人端来的茶,轻轻地拨着杯盖,吹着还散发着热气的茶,发出瓷器碰撞清脆的声音。浓浓的茶香,淡淡的茶味,酥韵于唇齿间。
放下杯子,台上的帘子还没拉起,落颜无趣地歪着身子,手肘搭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头,几缕松散的青丝垂肩而服。
一双似乎带着些许睡意的黑瞳淡淡扫着楼下一直不安分地涌动的人,这间曲坊不算小,却在楼下的人群中显得过于拥挤,台下每个人都如身边的好友般,都在伸长着脖子等待着那依旧掩得密实的大红帘子拉开。他们多是一些平常的百姓,穿着平凡,而同样和他们坐在贵宾席上的人,就显得身份高等了多。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一身的素白,并不能看出布料有多好,薄如丝的半透明外套上却绣着一只只同样白色的凤凰。栩栩如生,只可惜披在同样素白的漪衫上,即使多精致,也无法看出。
抬眼间,落颜微微转头看向楼梯口,淡绯色的唇微微扬起。
曲坊的老板卑微地弯身走在前面带路,一副讨好的嘴脸请着身后的人。
那人一身的深蓝,衣饰雍容华贵,一张美丽的脸高傲地微仰,举止间散发着让人不可无视的高贵和威严。外套上刺绣了一只金色的凤凰,深沉的蓝色与耀眼的金色相配,冲突的颜色,却穿出了别番的风情。
她身后没有一个随从,一人潇洒,步伐稳重。
“臣衾绯红参见二公主殿下。”衾绯红也随着落颜的视线看向了楼梯口,看清来人后,立刻起身弯腰行礼。
落颜转回了视线,用宽大的衣袖半遮脸打了个哈欠,姿势始终没有动过。
帝琳琅挥手示意衾绯红免礼,然后看向那个用头顶对着她的人。那身白得刺眼的素衣,慵懒的姿势,连见到她都不行礼的人,除了帝落颜,再找不到第二人。
“没想到七皇妹也有这个雅兴来听曲。”帝琳琅也不气,许多年来,除了对母皇,她对任何人也未曾行过礼。
“人有时候也需要放松。”没有转头,帝落颜淡淡地回答。
“你何时有不放松的时候?”帝琳琅轻笑道,语中带梗,然后走到相隔两个席子的位置坐下。
帝落颜用衣袖遮住的嘴角微微上仰一边,对帝琳琅的话也不做回应。
台下的人突然间躁动起来,那红帘子也被拉开,只有一把凝玉古筝摆放在台中,而弹奏的人却不知所踪。
“人怎么不见呢?”衾绯红伸长了脖子到处看。
所有人的表现都告诉了帝落颜,并不单纯为曲而来,似乎为的……是人……
帝落颜坐起了身子,端过冷掉的茶喝了两口,然后递给身后服侍的下人,让他为自己准备另一杯热茶。
饶有意味地也看着台上那把美丽的古筝,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有名,让这么多迫不及待地要见到人,连帝琳琅也能吸引来。
弹奏的人迟迟未来,那把古筝孤零零地在台上摆着。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小变故,请各位客官多多包涵,现在就让我们的乐师为大家献上一曲。”曲坊的老板弯着腰道歉,然后后退出舞台。
一个堇色的人影低着头缓缓地走到台中,坐在了古筝前。
原本吵闹的人群瞬间停了下来,幽静而缠绵的琴声从那双修长白皙的指间倾泻而出,所有人都像被琴声迷住一样,定定地看着台上的人。
帝落颜转过头,透过衾绯红看向帝琳琅,她亦如众人成痴迷状。
再次回头,她淡然一笑,曲不迷人,人迷之。
台中的人依旧垂着头抚琴,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并不能看清他全部的容颜,她也不想去追究他的样子,但是她却喜欢他身上散发的感觉,淡如流水的清雅,喜欢他抚琴认真而沉迷的神情。
“绯红,你说我买下他,可好?”帝落颜倾身偎在衾绯红身旁,在她耳边轻语,慵懒极缓的语调有些像调情,温热的气息吹在了她耳边。
“买下?”衾绯红瞪大一双杏眼看着她,明知帝落颜本就是一个行为怪异的人,做事从未按理过,现在居然要买下一个身份最卑微的曲伶。
“恩。”重新坐好身子,抬手挥来身后的婢女,在她耳边轻语几句,然后让她离开。
“买下他,你要摆哪里?”衾绯红压底声音对帝落颜说,似乎一个人对于她来说是件物品。
“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扬起一抹笑意。
衾绯红看着答非所问的帝落颜,她笑得让她莫名其妙,但也不再多问。
在两人几句谈话间,曲已毕。那一身堇色的人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场,刚才下去的婢女也很快就走了回来,低身对帝落颜耳语。
帝落颜满意地笑笑,然后扶着婢女的手起身。她没有离开,只是看着楼下渐渐散去的人群,然后到楼上的人。
帝琳琅一脸不舍地一直看着那空了的舞台,从帝落颜身后走过。
她一直站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才挥手让身边的人先行离开。
“落颜,你要去哪里?”衾绯红跟在她身后,红色的衣裳在帝落颜眼里红得晃眼。
“茅厕,去吗?我不介意一起。”
“你!我们在门外等你吧。”眼前的人有时候真得很像一个平民百姓,一点皇室的礼仪都没有,说话也不分场合,只管自己爱说什么就什么,让她深感无奈。陪在这样一个皇女身边十几年,也实在让她心惊胆跳,哪天她的行为惹了女皇不开心,她也跟着倒霉。
“不用,我跟不上你脚步,想一个人走走。”拿过一把玄色的伞,独自走向曲坊后院。
“那好吧。”衾绯红一点也不担心帝落颜的安危,说走就走,毕竟能动帝落颜的人,这么多年来她没见过。
帝落颜看着渐行渐远的一群人,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才继续走进后院,没走几步便遇上曲坊的老板。
“这位小姐,请问您有何贵事?我们这小后院是不能让外人进入的。”
“我是刚才买下那弹曲男子的人,我是来带人走的。”帝落颜缓缓地说着,她说话很慢,如她人般,带着淡淡的倦意。
“原来是小姐您,请您稍等,我这就让他出来跟随小姐离去。”
曲坊老板转身走了进去,帝落颜没有跟上,她站在走廊的墙边,靠在墙上微微仰头看着天空,雨还在下着,细雨延绵,似怎么也下不完。细雨落在院子外的草地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闷窒的青草味,并不清新也不好闻。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三月到清明前,这雨都会一直下吧,她实在不太喜欢着潮湿而闷窒的天气。
想起许多年前的清明,帝落颜低下头轻笑。
那时的她,不姓帝,她姓落名颜。那时的她,非古人,她活在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
她死于现代清明,生于古代清明,转眼二十年间,如未死去,她现在或许已是四十年纪两鬓斑白的妇人。
人生在她眼里,成了一部倒流的戏,让她重新再度过从孩子到成人的时间。
想想,老天对她也算厚待,让她在这世界虽过得浮华,却生于皇家,享尽荣华。[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比起那个世界,也算一天一地。
“小姐,让您久等了。”
回想间,曲坊的老板已经把人带来。帝落颜转过身,晃了晃眼。
一瞬间,她居然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眼前的人,如果连倾国绝色放在此人身上都成了贬低他的词,她想,这世间再也找不出一词形容。
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词拙,拿出一叠银票放在老板手上,然后打发走。曲坊老板拿着钱弯腰道谢,然后离去。对他卖掉的人没有一丝留恋,这年代比现代更不堪,人比银票低贱得多。
帝落颜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理会被她买下的人,径自离开曲坊。那人在身后紧紧跟着,依旧是那身堇色的衣物,他只拿着一个扁塌的包袱,和那把古筝,连伞也没有。细细的雨并不能把人打湿多少,但是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却可以把人吹僵。
她走得极慢,一如她来时的步伐,身后的人意外地能跟上她的脚步,一步也没有超过她,循规蹈矩地跟在她两步之外的距离。
帝落颜好奇地停下转身,很少有人可以跟随她的脚步,她看到他站在她两步之外,抱着古筝的姿势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紧,他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些许,并不易见。
她走到他身边,把伞遮住他身体,他长长的睫毛上也沾了雨珠。
她一时失神,伸手为他拭去眼睫上的雨珠,动作温柔地轻微,似情人间的亲昵。路过的行人都不由地多看两人几眼,一人白衣胜雪,风情万种,一人堇色淡丽,人间绝色。
“你叫什么?”让人跟上她的脚步一并走,不大的伞遮不尽两人,雨水打湿了两人衣肩。
“奴没有名字。”回答的人唯唯诺诺,语气疏离,让帝落颜皱了下眉。
“没有名字啊……”帝落颜拉长了尾音,显得有些故意的滑稽。“那以后你就叫落堇吧。”
没有问理由,她赐予了他名。不知为何,她会让他随她的前姓,或许只是一时随口。
“落堇,落堇,我许你此名,可喜?”她轻念他名,问他。
“谢谢主子。”落堇淡漠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迷惑,他是否该笑眼前这个平淡如水的人?一个被她卖下的卑微曲伶,没有任何资格拒绝接受她赐予的每一件事物,何需问他可否喜欢。
名字对于他来说,只是个代号,他早已习惯曲坊里没有实意的名字——乐师。可是此刻,眼前这买下他的女子却给了他一个名字,不是用赐而是用许,这人并没有看不起他卑微的身份。
帝落颜对他淡淡一笑,然后继续认真走着前方的路。
有人说,笑容是一把刀,帝落颜的笑此刻却成了落堇的烙印,用刀狠狠地刻了下来,深深地记下,渐渐深入骨髓,成了抹不去的印。
他想,他不会忘记这烟雨朦胧的三月,有人许他名落堇,唤他名落堇。
——落王府
落堇不由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眼前这朱红色高门上的牌匾,牌匾上赫然写着落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楷体字。
他诧异地看着帝落颜,一时迷惑。
“怎么不走了?”收下油伞,才发现身边人没有跟上,正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自己。
“主子,请问是您买下奴,还是……”还是当今七皇女帝落颜?
只是他没有问出口,只怕让她以为自己抬高了自己的身价。
“是我买下你。”帝落颜撩起衣摆轻拍沾上的泥点,可惜无法拍干净,一件手工精美素雅的衣袍就如此毁在了这雨天里。
“可这是落王府,主子您是七皇女殿下?”落堇更为迷惑,眼前的人如果是七皇女,怎会一个随从也未见跟随?如果只是这王府的一个管事或下人,又怎么可他买下,并这般明目张胆把他带到王府上?
“我就是帝落颜。”没有一丝对自身身份的骄傲感,帝落颜只是平淡地直接道出自己的名字,而非自称本宫。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那染了污点的位置,最后只摇了摇头,带着落堇往府内走。
落堇若有所思地看着帝落颜的背影。
传言,七皇女风华绝代,才貌乃当世第一人。
却未料与自己所想和外人所描述的有如此大出入,更没有外人传得多么惊心动魄的相貌。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女,没有任何高傲之色,或对身份低下之人的不屑,也一直自称我,似乎这皇女的身份并没有多尊贵,不过是个谓称。反而一身的淡然虚渺,似一切都处于她之外,与她的身份格格不入。
一路上,他没有看到任何仆人,这敞大的王府,没有一点人气,静静的。而王府里也没有那些奢侈的装潢,一切都显得单调而清雅。
“你先暂时住我隔壁,等管家回来再给你安排。”推开房门,房子里只有简单的的摆设,一切以白色为调,没有过于华丽的装饰,反而给人朴素之感。
“谢主子。”落堇半弯身谢赐。
“无人时,不必对我用敬语,你也可以自称我。”倦倦地摆手,把被风吹散的发拂在耳后,却仍是有不少发丝落下。
听了许多年的敬语,她依旧无法习惯。毕竟现代人人平等的观念在她脑里根深蒂固了二十多年,即便在这‘古老’世界再生活了二十年,也不能习惯。
“把东西搁下,来为我把发盘好吧。”轻微的动作,让拂好的发又再次落下,帝落颜微皱起眉,坐到只放了面镜子和发梳的梳妆台前,拉下了束发带,如上等丝绸的黑发一散而落,在素白的衣上,更黑地纯粹。
落堇放下手中的琴与包袱,走至帝落颜身旁,执起发梳为她仔细地挽发。
帝落颜在望着镜子出神,镜框上刻画了古老而精致的花纹,小小镜子照着她的模样和一双白皙轻巧的手。那修长的手指在黑发里显得更为白皙,节骨分明地好看。
“落堇,你这手以后就归我所有,为我抚琴挽发。”帝落颜拉过他的手,与之紧扣,每天看这般好看的手为她挽发,这是件让人赏心悦目之事。
“能为主子梳发,是落堇的荣幸。”
“荣幸,我怎听着刺耳呢?”帝落颜垂目轻笑,一手支着头撑在梳妆台上。
“落堇别无他意。”帝落颜的话,让落堇吓了跳,反射地低下头,双腿一屈跪在地上。
“堇,你我同为凡人,人无高贵卑贱之分,为我梳发何来荣幸。”伸手曲指扣住他下颚,缓缓抬起他的头,让他直视她。
想必他平时对那些达官贵人也这般低卑,自己的话也吓到了他。这个年代的人有时候让她觉得可悲,身份高低被看得太重,竟能让人轻易为他人下跪。
“主子您是身份尊贵的皇女,落堇不敢逾越。”被抬起头,落堇不得不直视她,她幽深的黑眸如一潭清泉,平静无痕,深深地印着他卑屈的模样。
“身份,不过都是虚空的。今后,我许你唤我落颜。”
落堇微微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她许他这等权力,是何等意义,他只是个最卑微的曲伶,连站她身后也会为她带来讥笑,她竟如此不在意,让他实在怀疑,这让人烦躁闷窒的天气也可让人听力出毛病。
“唤我一声来听。”
“……落颜。”落堇愣了许久,才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叫出这二字。
帝落颜扶他起身,然后步出房间,抬头看没有停息过的雨,这雨下了也有一天,天却还是这般灰沉,未曾亮过。
转身牵起落堇的手,拿起放在门边的伞,沾在伞上的雨水在地上积了块小小的水滩。
“您要去哪儿?”任由她牵着走出王府,相握的掌心传着彼此的温度。
“吃饭。”淡淡地回以一句,帝落颜认真地走着路,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轻盈,似乎不想那衣摆上再沾上无法弄掉的小点迹。
一路两人都静静地走着,雨时大时小。
帝落颜突然喜欢起身边的人,只因他能一直跟着自己缓慢的脚步,她的喜欢总来得如此之易。如她喜欢他那双修长的手,单纯的喜欢。
衾绯红的家离王府不远,几十来步的路程,帝落颜却走了很久,在还没走到门口前,衾绯红已经忍不住从门口冲到她面前,无力地对着她翻眼。
“落颜,你这蜗牛速度不能快了吗?现在什么时分了,我都让人上好饭菜等你很久了。你居然还在这里给我走得像快要死一样,真受不了,我每次都让你提前过来,你这个没脑子的,每次都让我等你这么久!”衾绯红气愤地看着她,一点也没有顾及身份,一出来就劈头大骂。
帝落颜也不恼,任由她继续发泄,用袖掩嘴,打了个哈欠,原本清澈的黑眸染上了水雾,如梦初醒般迷朦。
“清明让下人都休息扫墓去,自己就来我这里当免费馆子,还要我等你这么久,你这人还好意思给我一副总是睡不醒的样子,爱理不理,实在气死我了。”看见帝落颜一副随意的姿态,衾绯红也没了意思,每次都这样,让她一个人生闷气。
而此时她才注意到跟在帝落颜身边的人,那堇色的人,是曲坊那绝色的曲伶。
“我的好绯红,我是饿得没力回应你的滔滔不绝,能否让我先治饱肚子?”帝落颜打趣道,把伞具递给下人,在不自觉中松开了握着落堇的手。
“落颜,你当真把他买下了?!”衾绯红拉过帝落颜到一边,在她耳边压底声轻问。
“恩,他以后就叫落堇。”轻轻地点头,低头仔细地抚平她被拉皱的衣袖。
“你不会迷上他的外貌了吧?”诧异他竟能让帝落颜以落字为他取名,虽明知好友并非这般肤浅的人,但是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况且如此绝色,谁不想拥有?
“绯红,平常无忙事,我也想偷个闲,有人为我奏奏曲子。”帝落颜意味深长地回头一笑,眉间带着淡淡的慵倦,纤长的手轻拂过那半透明素白外衣上的图纹。
她知道绯红懂她意。
那红墙高筑的辉煌宫殿,她何日能闲?
衾绯红看了看落堇,突然会意过来。
两人再也不说什么,帝落颜径自走进偏厅,坐在固定的位置,两人跟随在后进去。她也不顾上身边的人,慢理斯条地吃起了饭。
宽大的偏厅一刹间只剩了筷子在瓷碗上不经意碰撞的轻微声响。
……
二.彼岸月色邀醉酒
帝落颜披了件雪白的貂皮外衣倚靠在窗户边,一头黑绸的发丝随意地披散,房内并没有点烛,显得房间有些空旷的清冷。
今夜出奇地高挂了一轮弯月,一直不停的雨也稍稍地停歇了会儿。
夹杂着清冷的风打乱了发,在微弱月光的照印下,窗外的树影斑驳地落在房内。帝落颜轻哼着小曲,屈指在窗台上没有规律地轻敲。
“参见主子。”一到人影无声地出现在帘子后,单膝跪下。
帝落颜倦倦地转身,用手势示意人影起身。她看向人影的角度,有冷冽的银光在微弱的光亮下闪烁着。
“您要的……”
“魅罗,今夜难得有如此月色,去取两埕醉梅香到小亭,与我共饮一杯。”她打住了魅罗的话,今夜她突然只想单纯地欣赏这美丽的月色,一切抛于景色之外。
帝落颜撩起落下的素纱帘子走出内室,步出房门往亭子方向走去。月色下,她如幻般飘逸不定,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她走路的姿势极其优雅沉稳,没有快步的轻浮,虽慢却塌实。
魅罗听命起身欲去取酒,却让她出来时的那份虚缈给摄了魂般,一时忘了动作,直到她的身影远去,才转身去酒窑取她最爱的酒。
帝落颜并没有走进亭子坐下等,而是停驻在庭院不远处的花丛里,脚下那片足有半人高的花盛开得十分美丽,散开成球体的花瓣与相邻的花瓣紧密缠绕,深红的颜色在月光里显得妩媚妖娆。
她一身的白衣在这片触目惊心的赤红里显得有些孤单,纤长的手指轻划过花身,风吹得它们倾姿摇摆,吹起了她披散及腰的黑丝。
此景只应天上有。
魅罗捧着酒,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深怕会打扰了这份寂静的美丽景色。
帝落颜,一个十年如一日的女子,外貌平庸却以一身慵倦淡泊存于世间的女子,世间一切事物都不进眼里的女子,她总以这姿态游走在那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宫廷里,似一切皆在她布置的戏台里上演,她是台下一个观戏者,也是一个策戏家。
她犹记得在傀楼初见她的场景,她带领着亲卫军轻易地攻下了傀楼,没有死伤一兵一卒就把在江湖上第一的杀手组织一举瓦解。当年的她仅有十二岁,她一身白衣胜雪,身上散发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沉稳和气质,以淡然倦怠之态坐在尊座前,唇边带着微不可觉的淡笑,手上把玩着从楼主手上得的传位物——玉扳指。
从此她成了傀楼的新主人,傀楼也在她的带领下,日渐壮大,这让所有的人更没理由去反抗过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她是天生的领导者和策谋师。她可以不死伤一人,在一夜间攻下藏着无数高手的傀楼,也可一刻间将其毁灭。
“魅罗,那俩酒坛可否好抱?”
一道轻笑声拉回了魅罗的回想,她回神,帝落颜仍站于花中。她是个爱笑的女子,嘴边常仰起小小的弧度,却淡不可见,即便没有出色的外貌去衬托她完美的笑容,可那风情万种之笑却让人无法忽略。
“主子试下就知答案。”把酒递去,多年的相处,魅罗进退有度,在这抛开公事,与帝落颜共饮赏景时,虽仍以尊谓称之,却是以朋友之情对待。
“这好酒不需护酒人,只需识酒人。”帝落颜接过酒埕,直接开封,优雅地仰头喝下一口。些许来不及全咽下的酒流出了嘴角,在嘴边沿着她完美的轮廓落在那美丽的貂皮外衣上,沾湿了一角。
香醇的酒滑过喉咙,带着梅花的淡淡香味在唇齿间飘散,几口下肚,原本白皙的脸也微微醺红。
“魅罗你可知,彼岸何处有绝境?”帝落颜抬头看着那残缺的月牙,残缺是种美,此刻这月幽静得那样美。
她身处一片彼岸花之中,却非站于彼岸。
“心中。”魅罗看着她带着淡淡倦怠的侧脸,那一地的彼岸花似乎在今夜开得特别的妖异浓艳。
“月夜庭院落花印,彼岸花开望不尽,醉酒一杯绕心境,邀君今夜共赏饮。”想她帝落颜竟也有向李白学习的一天,喝着美酒,随口作诗,可惜古往今来如此才人只有李白一人,她这个半调子水平可装个风雅,却无才华作出绝世流传的好诗。
魅罗不语,仰头灌下手中的酒,这酒的名字取得优雅,醉梅香,却是浓烈的酒酿,刺辣辣地滑落喉咙。
这夜此番的美景,只剩酒穿肠肚的声音。
帝落颜起了个大早,坐在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微弱的光,天又开始下起了雨。她轻揉宿醉发痛的头,拿过床边的外衣,一封信涵自衣内落下。她拆开信涵,仔细地看了遍,对着信微微摇头发笑,笑昨夜被景迷住,误了正事。看完后,走到外室点燃了蜡烛,把信放于那微弱的烛火中化成了黑色的灰片散在了地上。
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却并非朝服,随意盘起头,用一支简单的银凤钗固定好,准备进宫上早朝。打开房门,一张陌生而熟悉的容颜显于门前,落堇手上端着个盘子,一碗还散发着热气的粥和一些小点心。
帝落颜微微愣住,定了定脚步,又很快地回神继续着原本的步伐。她的眼微微地眯起一点,很轻微不易察觉。
“堇,我今日要上朝面圣,你在王府若闲着可以出去走走,这些早点你用吧。”
说罢,便撑伞走到后院的马棚里牵了只马。
“主子慢走。”
落堇收紧捧着盘子的手,一路在身后跟随,看着帝落颜走出王府的背影。
“若无事也可想我。”帝落颜优雅地上马坐稳,手中的伞始终撑着,她突然回头对落堇说了句话,然后就扬长而去。
他看着帝落颜消失的方向,抿唇淡笑,帝落颜,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她无视身份尊卑,看淡风云般,却时而风趣。
落堇看了看手里的早点,转身回到房里,倘大的王府就他一人,只有琴声相伴。
帝落颜悠哉地骑着马进宫,一路上她都是像在雨中赏景,却意不在景,也不似赶着进宫面圣的臣子。清晨的雾气很重,眼前的事物也一片模糊不清。
她想起门打开那刹,落堇在她面前出现时,心忽然的那份颤动。他像很早就在门外等候着,他身上有雨打在空气里散发的湿意,她突然觉得好笑,居然有人傻傻地站于门外等着她醒来。似乎从她踏出那冰冷的地方至今,她睁眼看到的,总是那些恭维、小心翼翼、讨好的嘴脸,却不曾有人是等待她醒来。
可惜,那傻傻的人,或许不会是最后一直等待她起来的人。
低头轻摇,在心里轻笑自己竟可以为这样一件小事想了一大段的路。再次抬头,皇宫的大门现于眼前,象征的凤凰门前守兽,朱红的高墙,大敞的金色大门,一眼望不到大殿尽头的路。
侍卫在看见快进宫门的帝落颜,都纷纷底头下武器单膝而跪。
帝落颜骑着马在铺着红毯,两边所有人都以跪下迎接的路上,一路骑到大殿的阶梯前才下马,一手撑伞一手撩起衣摆踏上长长的阶梯走进那金碧辉煌的宫殿。
把手中的伞递给一边跟上的宫女,她微微仰头,走至凤椅前,单膝下跪行礼,一身的白衣与大殿的雍容华贵还有官员们华丽的朝服下显得格格不入。
“臣参见女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女皇。”
帝落颜起身,却没有把视线留在过那高高在上,称为母亲的人一眼。此刻她高不可攀,她是可以掌握她生死与权利的人,并非单纯一个称母的女人。
帝芷,是她的母亲,是她的君主,是这个国家的统治人,这个女人从来都是俯视着她,而她却从来都不仰视,她只在她与自己站于同一位置时才去直视她。
或许人都有犯贱心态,她就因为这份高傲,连女皇也不屑的姿态,让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才让她有机会离开把冰冷的小房间,以皇女的身份,踏在这皇宫之中,站在这大殿之上。
她走至右边首位,对站在她身后的绯红微微一笑。对面与她并站的是帝琳琅,而帝琳琅身后的竟是一身将军装束的帝清甫。张扬高傲的神色,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带着不屑。
帝落颜眼眼闪过一丝惊异,却很快地恢复原本的神色,眼中带笑地回视她,笑得轻蔑,似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愚蠢。
帝清甫是这个皇室里唯一一个将对她的不屑与轻视搬至台上的人,她把一切的情绪都暴露出来,如果她非皇女,手握一半兵权,这宫廷又何有她能站稳的位置。她不懂把行军打仗的智慧发挥出来,要生存于此,她只能是个配角,却也是个难缠的配角。这样一个人,她无须费神气恼。
这皇宫,她想也没有多少人看得起她,即使她是当今的七皇女,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但是在那些人眼中,她依旧是个卑微戏子勾引女皇生下的孩子,本该躲在角落里掩藏自己。
可她怎能甘于这样的身份,甘于一个被人欺压的身份,一世受欺。为了身边的人,她一路费尽心机才走到这个位置,站在这大殿中,以高贵的姿态仰视不屑于她的那些人。
官员们上报的只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帝落颜无意去听,或许昨夜肆酒过度,让她今日思绪缭乱,无心理会那些事情。
她在意的,只有今日帝清甫忽然的出现。
“落颜,帝清甫这次回京,我们可要小心。”下朝后,两人往后宫走去,衾绯红走在帝落颜身边压低声音道,一路上,她都似走神,比往常更沉默。
“绯红,在宫中小心你的言行。”帝落颜看着前方,停下了脚步,神色淡漠地看向远处走来的两人。
“臣衾绯红参见二公主殿下,五公主殿下。”衾绯红跟随停下脚步,看见渐渐走近的人,欲跪下行礼,却被帝落颜一手拉起刚曲下的身子。
帝清甫铁青了脸,嚣张地怒视帝落颜,帝落颜不让衾绯红向她们下跪,无形中是对她们的挑衅。而帝琳琅也一副不露声色的怒意,却没有帝清甫的刻意散发。
“你……!”帝清甫忍不住气,她原本已看不惯她这般自以为清高的模样,而如今,她竟然当她面给她们下马威,更让她火冒三丈。正要开口大骂时,却被帝琳琅按住。
“衾绯红,你好大的胆子,竟见到本宫与五公主也不下跪行礼,无视身份尊卑,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棍杖三十。”帝琳琅大声叱喝,与生俱来的威严与女皇有几分相似。
她刚下命令,两个侍卫立即一人一边地把衾绯红压制住拉下。
她把矛头指向衾绯红,但视线一直放在帝落颜身上,似乎这也不过是做给她看的。
“来人,也把二公主与五公主身后所有随从者一律拖下去棍杖三十。”不同与帝琳琅的威严,帝落颜只是用冷冷的语气平静地说着,竟让人不荆而颤。
一时间,侍卫们都为难地看着两人。
“七皇妹,你这是无理取闹吗?”帝琳琅眯了眯眼。
“皇姐身后的随从与大臣们可有对本宫下跪行礼之人?在同是为母皇效命的臣子身份之际,衾大人需以下人身份对皇姐们行礼?”在两人面前,她自称本宫,无疑把自己的位置抬于她们之上,挑衅意味更浓。
或许带了些许不甘,看向两人身后的随从,刚才一副狗仗主人威的样子,亦无人对她行礼。现下一听见她说要一起杖罚,都纷纷忍不住害怕地恨不得跪下求饶。而绯红的身份比那些人来得高贵,又凭什么下跪。
她是护短的人,看不来绯红在她身边对何许人下跪,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贬低自己身份。
“即使不是这等理由,那难道你连一丝尊师敬长之礼也不懂,见到皇姐也不懂行礼?”帝清甫冷哼,她无论如何也要挫挫帝落颜的锐气。
“敢问,这尊师敬长之礼,两位皇姐可也懂?”帝落颜轻笑,眼中慢慢聚集冷意。
“你什么意思!”
“如两位皇姐懂此之意,为何不见皇姐们见本宫的父后时行跪拜之礼?”轻蔑地反问,可笑的尊师敬长,这让她不禁回想当年在皇宫的日子。
她没有能力去保护她的父亲,让他为保护幼小的她,而受尽一切屈辱地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苟且活着,她何曾见过这些自以为高贵不可侵的人对她的父亲也有过尊师敬长?
她执意的倔强,除了那个掌握了所有人生死、她没有能力反抗的女人。她对何人也不下跪,对何人也不行礼。她不允许贬低自己的尊严,这跪何等意义,不跪天不跪地,只跪父母,这是她的尊严与原则,也是她对身份的不屑。
帝琳琅与帝清甫被反驳得无话可说,只好对这事作罢,率着身后的人离开。
帝落颜一直站着,没有让开,她们从她两边分开而去。
直到她们都消失在转角处,她才缓缓转过头对绯红轻笑,带着浓浓的疲惫。
“绯红,我是否像个傻子?”她就像个不甘被欺负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想赢过别人。她总清高地以为,她不在意身份,一切于她不过浮尘,终究会被吹散,可是在这身份权利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物质世界,她不再是单纯地不屑,而是善伪地去装饰她的追求。
“这三月的天气总让人浮躁,没什么,雨过了就会好了。”绯红安抚地拍拍她的脸,她明白落颜的性格,她也不怪她刚才一时的冲动让她差点真被拉去杖罚。这倘大的皇宫和那些自以为有多高贵的人们,是落颜的刺,刺了她二十年,非但没有麻木,反而越刺越深,拔不出,去不掉。
“走吧,陪我到那里走走。”她如小时候般牵起绯红的手,走着那条通向冷宫长长的走廊。
帝落颜站在冷宫的门前,远远地就看见在亭子里发呆的男子。
男子一身的粗糙布料白衣,夹杂着银丝的长发及腰,单薄而消瘦。与帝落颜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带着几分沧桑,没有一丝的生气,眼神呆滞地往着前方。
她走至他身前,轻呼他一声‘爹’,却不是父后。他从来都不是这冰冷后宫的人,他的身份依旧是平民,是一个戏子。
她温柔地为凌胤把被风吹散的银丝挽至耳后,然后像个孩子般伏在他脚上。鼻息间,是熟悉的清淡好闻味道,没有刻意的香气,自然的味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趴在凌胤的腿上,衾绯红远远地看着,一时觉得难过,转过身不去看。
冷宫里还有其他的男子,皆是一副副的呆滞疯癫,多少欢喜多少愁,在这些人里,凌胤或许是幸运的,他至少还有落颜。
帝落颜疲惫地闭着眼,轻轻地呼吸似要睡着。
她犹记得小时候躺在凌胤腿上入睡的情景,他总是底声哼唱曲子哄着自己,一双带茧的手会温柔地轻拍她的后背。那个时候,她就会忘记被人欺负的事情,忘记那些毒辣不屑的眼光,忘记那些投在她身上一个个疼痛的伤痕。
这个男人,给了她从没有得到过的父爱,那个世界,她是孤儿,这里她还有一个爱她的父亲。也有绯红这从小真心待她好,包容她一切任性与怪异性格的好友,所以她不怨,也不恨这里带给她的刺痛。
她想去保护他们,保护这些她爱的人,所以她努力地建立自己的势力,筑高了城堡的围墙,在不得已的时候,她可以为他们毁灭一切,只为能给他们一个安定。
她不想争夺,可是当她看见帝清甫的出现,并站在了帝琳琅那边时,她明白,她不可能过安定的日子。她们的敌意如此显露,她一直都未表现出要取得皇位的意思,她走到今天的位置,在所有众多皇女脱颖而出,成为可以站在大殿之中的人,也只为了父亲和绯红他们。而如今,母皇对她的器重却让她们不安。
“爹,为什么你不抱抱我呢?”
带着浓浓的撒娇味道,她说得很轻,很轻,轻地似能被风吹散。缓缓地抬起头,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反映,他就那样一直看着前方,似乎前方有他所想要的东西,他不想回眸离开。
嘴边扬起一抹自嘲,没有再说什么,她怠倦地起身,习惯地轻抚额前并未散乱的青丝至耳后,拉了拉因趴下而变皱的衣服,走出亭子,回到绯红身边。
风在她的走动之际吹起了她最爱的半透明丝绸外套,单纯的素色是这冷清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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