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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仞,为什么……
怀仞,放开我……
他在心里虚弱地说。[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翎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怀仞终于放开了他。
扣住苏翎双腕的手松开了,怀仞伸手把他揽入自己怀里。苏翎靠在怀仞怀里一点一点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此时的他因为难受而显得有一丝的恍惚。
怀仞用手轻轻揽着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微的起伏,因为疼痛和虚弱,苏翎已经无力支撑自己,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怀仞身上。
怀仞闭上了那双深碧色的眼睛。
苏翎……苏翎……
事到如今,你叫我该怎么办才好……
“公子,宫里的陈总官刚刚来传旨,说陛下请您过去。”一丝清明的声音拉回了两人的神智,房门外面,一名监国府的侍女恭恭敬敬地传话进来。
理智一点一点回到苏翎心头,他挣扎着自怀仞怀中直起身子,淡淡应了声——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苏翎推开怀仞,忍痛裹了一件披风就准备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猛然回头,发现怀仞正静静地望着他。
“……怀仞,你知道得太多了,这样的你让我不安。”
“以后,你还是不要到这里来了,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日子。”
苏翎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2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苏翎走出内室,在前院的客厅里见到了传旨的陈公公。
“陈公公。” 自5由5自3在
苏翎笑着向他打招呼。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平静,方才的那一场风波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监国大人。”陈公公见是苏翎,连忙放下正在喝的茶,站起来。
“不知公公这次前来有何吩咐?”
“回监国大人,陛下请您进宫伴驾。”
“进宫伴驾?”
苏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
厅堂外面,漫天的星斗已经升上来。此时的沧雅应该留宿在专门为他准备的贵族女子身边,而那名女子,将会成为他的第一个妃子。
在这样的时刻,为什么沧雅会召见他?
仿佛是看出了苏翎心中的疑虑,陈公公微微一笑,道,“监国大人不必多虑,陛下只是因为在晚宴上没有见到监国大人,有点心神不宁,担心监国大人出了什么事,这才传令奴才把监国大人请去——如此而已。”
“我?我能出什么事。”苏翎漠然笑笑。
陈公公看苏翎一眼,尖细而夸张的声音传来——
“监国大人,恕老奴多嘴,陛下心里可是很在意您的,方才的晚宴您没能参加,陛下不知有多失望,整个宴席都是心不在焉的。如果您今夜不过去,恐怕陛下一整晚都会睡不好觉。”
苏翎淡淡地听着。
他知道沧雅在意他,可是未曾想过会倚赖到这种程度。
再者,元服大礼刚过,群臣正准备发难,只是不知道沧雅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候传他过去,是否还有其他的意思。
“大人……?”
陈公公见苏翎沉吟不语,试探着唤了一声。
苏翎沉默片刻,忽尔展颜一笑,道,“请陈公公稍等片刻,待苏翎换件衣服便随公公入宫去。”
目前正值非常时刻,他不能贸然抗旨。
何况,去试探一下沧雅的态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翎入内把身上的衣服换下,右肩的伤口在方才的挣扎中已经裂开了。
待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送来了上好的金创药,说是怀仞临走的时候留下的,怀仞还托人跟他说一声“抱歉”。苏翎接过药的时候内心忽然掠过一丝软弱,他望着那只洁白的瓷瓶怔了半晌,长长叹息一声。
那个相信爱情的苏翎在五年前已经死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个谁也带不走的躯壳。
陈公公带苏翎去的地方是沧雅的寝宫,他把苏翎领到宫殿门口,行了一礼就离去了。
沧雅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孩子,身边并没有多少人伺候着,而每每与苏翎相处的时候他更是喜欢支开身边之人。苏翎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走进去,在冰蓝的月光下见到了一袭黑袍的他。
那是一袭正黑色描银色苍鹰的礼袍,花纹隆重繁复,厚重的衣物盖住了沧雅几乎全部的身子。沧雅怀抱着一把剑坐在寝宫的廊下,冰冷的月光映照下,他的脸上有一种洁白如玉的光彩。
“……陛下。”苏翎跪下向他行礼。
这一个并不怎么吃力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使苏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虚弱。
“苏翎?”
“你怎么了?”
沧雅听见声音,立即回过头来。
他快步走向跪在如水月光中的苏翎,察觉到他的虚弱,伸手将他扶起来。
已经很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可苏翎还是微微吸了一口气。
就在方才,怀仞的粗暴几乎让伤口完全裂开,此时新伤加旧伤,微一动作就疼得厉害。
“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么?”
沧雅瞧见苏翎的神色,急急地问。
他扶起苏翎,想把他掺到回廊下坐下,可苏翎不着痕迹地把他挣开了,自己走过去,捡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沧雅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眼中有苦痛的光芒一掠而过。
“苏翎,你到底怎么了?”
沧雅第三次问。看得出来他精神不大好,身体也比往常虚弱,再加上方才的晚宴他没有出席,这让沧雅非常担心。
“臣没事……”那一阵疼痛已经过去,苏翎望着沧雅,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微笑,“请陛下不用担心。”
……
沧雅无言咬唇,脸色沉了沉。
“你不愿告诉我么……”他淡淡地说。
苏翎看他一眼,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一时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情在苏翎看来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可是沧雅显然不那么想,他的神色告诉苏翎,他对此非常在意。
“……没什么,只是今日过于劳累了,有些虚弱而已。”
苏翎想了想,回答他,“臣不想让陛下担心,是以方才没说出来。”
他不想让沧雅知道真相,那个肩伤解释起来太麻烦,是以仍旧只是敷衍他。
沧雅低着头,他知道苏翎没有对他说实话,可是再问下去也实在不方便,何况,苏翎现在的态度已经说明的一切,他不想让他知道。
苏翎……其实你一直都在防备我,是么?
沧雅在心里默默地问,原本就很糟糕的心情更是往下沉了沉。
他望着廊下落满积雪的庭院,晶莹的月光在覆雪的枝头闪烁,他望着那些班驳的光影对苏翎道,“苏翎,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么?”
“……臣不知。”苏翎轻声道。
陈公公跟他说的原因是沧雅很担心他,可他不知道这个说辞究竟是真是假。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把握不住沧雅,这个小小的孩子,似乎即将脱离他的手掌。
“……我叫你来,是因为很担心你。”沧雅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传旨的陈公公一定跟你说过吧。”
“……是。”听沧雅如此说,苏翎只好回答。
“可是,你似乎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沧雅黯然一笑,止住了苏翎欲为自己分辨的话,“我知道,直到现在你的心里还存有疑惑,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微妙的。”
他是今夜第二个把话挑开来讲的人,这让苏翎感觉到一丝的惶然。
一直以来,沧雅都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可那份敏感和犀利一直都被藏在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苏翎讲过什么,苏翎也一直不曾确定沧雅内心的真正想法。
所以,尽管身体还有一丝的虚弱,可苏翎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听。
“话讲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
沧雅的声音淡淡的,“苏翎,你是个聪明人,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待我那么好……不但让李稷和苏砚成为我的太傅,更在今日把华胥之剑送给我。”
“华胥之剑象征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可是苏翎,即使你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却依然不愿意相信我……有很多事情,你一直都瞒着我。”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臣惶恐。”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说什么,苏翎甚至没有分辨。
沧雅静默了一会,却忽然转移了话题,“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不是在五年前的登基大典,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那时侯我还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因为母妃不得宠而受尽了欺凌,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甚至连母妃也把在外人面前受的气撒在我头上……”
“那一年我四岁,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夹衣,可是因为冬天天气很冷,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背着母妃跑到管事太监的地方去要衣裳……后来,……他们嘲笑我,对我拳打脚踢,还撕坏了我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裳,把我赶了出来,……”
沧雅的声音很低沉,黑水晶般的眸子望着虚空的远方,沉浸在关于过去的回忆里。[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其实关于这些事情,苏翎都是知道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皇子不得势,母妃也待他不好,所以在先帝驾崩以后我才会立了他做君王,目的就是把无权无势的他掌握在手心。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听沧雅自己讲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孩子哀伤的神情让苏翎有一点点的心动,他可以想象那样的痛楚和悲凉,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的苏翎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
后来我哭着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母妃,……
沧雅接着说下去,可是母妃非但不心疼我,反而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不知好歹……可是骂着骂着她自己却哭了,……她说,有本事就去赢得父皇的疼爱,只有这样才没人敢欺负你……可是你的父皇现在谁都不爱,就爱那个不能生儿育女的苏贵妃,还有那个外戚家的孩子,……”
“她对我说是苏贵妃和那个孩子夺走了本当属于我们的一切,……
从那天起,苏翎,我就牢牢地记住了你的名字……”
“您恨我?”苏翎苦笑了一下,低声。
不知道沧雅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可是那么多年了,苏翎对当时的情景却还记忆犹新。
那时的昭明是极疼他的,待他比待亲生孩子还好,那年苏翎才十二岁,可是已经有资格随意出入禁宫,随他一同狩猎,在他的面前不用行大礼……一切百无禁忌。
不过,沧雅并不知道,在得到这一切之前,作为庶出的孩子,苏翎在苏家也曾经受了许多苦。
“不错。”沧雅点点头,没注意到苏翎的异样,接着往下说,“我恨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曾经发誓一定要报复……呵,可那时的我是多么孩子气啊……根本就不明白,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我在仇恨中度过了两年,直到那一天,父皇御驾亲征前举行誓师仪式,六岁的我夹杂在人群中见到了你,……是那么,……”
他低头微微笑了一下,仿佛在搜索着合适的词,又仿佛在回忆那天的情景。
……
“苏翎,那天的你一身银色的戎装,站在离父皇最近的地方,用那么孤高的眼神望着所有人,就像一只洁白的鹰,令人目眩的美丽……”
“我呆呆地看了你许久,仿佛被吸去了魂魄,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震住了,只觉得手脚麻木,口干舌燥,几乎无法呼吸。直到你随着父皇离开,周围的人潮都散去,我才回过神来,心想,他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
漂亮吗?
仿佛昭明也这么说过……
苏翎的神思有一丝的恍惚,却听见沧雅接着往下说,“那时候我就想,怎么能够恨一个这么美丽的人呢?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想有一天能够像父皇那样站在你的身边,让你用看父皇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想看你对我一个人微笑,……”
“我想了很久很久,……”
沧雅的声音有如魔咒,一字一字清晰传来。
他说,“苏翎,后来我终于得到了,你不知道登基大典的那一天,当你向我走来时我有多么兴奋和紧张,……我真希望能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
“我怎么会恨你呢?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永远是我的苏翎……”
“苏翎,我是不会与你为敌的,你不要老是防备着我,就算有一天我羽翼丰满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你明白吗……?”
他的话越来越轻柔,似呢喃似叹息的语气,苏翎坐在铺着雪狐皮毛的椅子上听他慢慢地讲,太多的讯息让他的脑子有点糊涂,可是有一件事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沧雅说不会伤害他……
他怔怔地出着神,试图理清这些事情,却忽然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抬起了他的脸。
苏翎抬头,只见沧雅不知何时已走到他的面前。沧雅一只手托住他的脸,半俯下身子凝视着他。他的脸离苏翎很近,苏翎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时的气息。
“陛下……”
苏翎有些不舒服,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就被他用另外一只手按住。
“叫我沧雅。”
他的声音低而不容置疑。
13
望着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耳边是他清晰低沉的声音,苏翎觉得自己仿佛要沦陷下去。
就是这样的声音,就是这样的眼神……
时光镜花水月般穿梭,一切仿佛回到了与昭明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个男人喜欢用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望着他,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对他说出不容置疑的话……苏翎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个身影,感觉到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无限重叠,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轻易击溃,仿佛受了蛊惑般,他轻轻张口——
昭明……
声音却没有发出来,被苏翎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克制住了。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眼前沧雅的身影,低低出声,“陛下,放开我,……”
“苏翎!”他有些惊怒,按住苏翎的手微微紧了紧。
苏翎却已经无暇安抚他的情绪,沧雅的强势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跟弦,仿佛,……当年的那个昭明又回来了……
不顾一切地逃开,害怕自己就这样沦陷。
而沧雅却又惊又怒,他执拗地扳过苏翎的脸,加大了手劲,低吼,“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你!即使这样,也换不来你的坦城相待吗?!”
“陛下!别这样!”
他在逼他,苏翎只是觉得惊慌。以前怎么都没发觉?在不知不觉之间,沧雅已经与昭明相似到这种程度了……那样的眉梢眼角,那样的神情声调,……都在提醒他曾经逝去的那个人。
苏翎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沧雅……不要逼我……
可沧雅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急促的语气再次传来,“苏翎,你到底对我用过多少心,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待我?!苏翎,难道你看中的,真的只是我的身份吗?!”
这是气急了的话,尽管沧雅的本能告诉他,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瞎说!”陡然间,他的最后一句话拉回了苏翎几近迷失的神志。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一旦君王对臣子有了这种猜忌即是致命的,苏翎蓦然喝了一声,沧雅似乎被吓住了,一下子松开了手。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吼出来的。
那两个字似乎完全是处于本能,没有经过大脑。
苏翎略微镇定了一下,心想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已经成年的一国之君说话,可目光却冷冷地望着沧雅。
“陛下,请您自重。”
这是他冷静下来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无视沧雅欲言又止的目光,轻轻拢了一下在拉扯中被弄乱的衣物。
“苏翎,……”
“你,……生气了,……?”
沧雅的声音低低的,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翎望着这样的他,心头关于昭明的一切怀恋已经褪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沧雅今天对他说了很多话,关于他自己的,关于苏翎的。他是真的把心里话都对他说了,因此我也不能太过敷衍他。
在沧雅的心里,一直是把苏翎看得极重的。
只是苏翎没有想到,他对他是这样的一种感情。听完他的诉说,回想起他方才迷乱的眼神,苏翎陡然明白了沧雅对他的真心——那恐怕是,一种超越了君臣父子的禁忌的感情……
一如苏翎当年对昭明。
想明白了这点,心头忽然泛起一种淡淡的悲哀。
都是一些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他们还要如此执着?
“臣对陛下并不只是那样的感情……”
理了理思绪,苏翎开口。沧雅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苏翎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陛下,臣自您十岁起就陪伴在您身边,到如今已经有五年了……陛下,在臣的心中,您不仅仅是陛下,也是十分重要的人。”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苏翎抬眼看见沧雅有些惊喜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说,“真的?苏翎是真的这么想吗?”
苏翎微微笑一笑,淡淡道,“我发誓。”
其实苏翎给他的这个答案摸棱两可,不错,沧雅的确是他很重要的人,但却不是他心中的那个理解。沧雅是昭明帝遗留在人间的唯一骨血,是苏翎立意要扶植的孩子……所以说他重要,一点都不为过。
可沧雅显然不这么想,那个孩子伸手抱住了苏翎,小心翼翼的。
“对不起……苏翎,对不起……”
“我刚才急了点,对你太粗暴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苏翎,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失去你……”
“怎么会?臣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的……只要陛下不赶臣离开。”
“我一定不会让苏翎走的。”
沧雅轻轻笑了,“不管他们怎么挑拨,我都不会伤害你。……苏翎,叫我沧雅,好么?”
听他这么说,苏翎亦微微笑了。低头唤了声,“沧雅,……”
然后就看见那孩子水晶般透明的笑魇。
“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了,这么晚把我叫进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望着他的笑魇苏翎觉得有些内疚,补充了一句真心话。
沧雅又轻轻笑了。
“因为那时候,我很担心将来会与苏翎为敌,也不知道苏翎的想法……不过以后不会了。”
他低低地说着,有抬头看了苏翎一眼,轻声请求,“苏翎,今夜留下来陪我,可好?”
面对这样的沧雅,苏翎忽然发现自己不想拒绝。
夜里留宿在他的身边,其实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这样抱着。之前苏翎对沧雅说,他是自己很重要的人,可是最关键的那个字却不曾出口,想必沧雅也感觉到了什么,没有勉强他。
苏翎望着身边的他有些复杂地微笑,这个孩子……真的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呢。
睡得并不是很沉,苏翎还不太习惯身边陌生的气息。
躺在紫檀雕成的龙塌上,呼吸着夜里传来的合欢花清香,心中却没来由地想到怀仞。
那具温暖的、总是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怀抱。
在怀仞身边时似乎从未失眠过,相反却比一个人入睡更觉安稳。苏翎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怀仞身上的气息似乎永远有一种安神的作用,即使再忙再累,只要被他环抱着入眠,就绝对是一宿好梦,……
苏翎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夜,望着天际的星子渐渐地沉下去,晨曦一点一点地透进来。
这个漫长的夜晚,总算就要过去了。
身边的人轻轻动了一下,接着传来沧雅浓浓的鼻音,“苏翎?”
“我在这里。”
苏翎笑了一下,低声回应他。
淡青色的光芒映着外面的雪色,透过窗框洒进来,拂在沧雅年轻的脸上。他伸手替沧雅掠了掠额前的碎发,望着他有些倦殆的神色,问道,“要再睡一会么……沧雅?”
“不了,待会还有早朝。”
他的手臂环在苏翎的腰上,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苏翎有些不舒服地动了一下,他立刻就察觉到了,问,“怎么……?”
“没什么,你抱得太紧了,我有些不习惯。”
既然昨夜已经确认过,私下相处时苏翎便不再对沧雅用敬称。而沧雅仿佛对现在的这个样子很满意,并没有排斥的表情。
“这样吗……”
他的手臂略微松了松,接着却又环紧了,道,“苏翎,我怕我一松手你就会消失,……”
“都已经是大人了,还说那么孩子气的话。”苏翎有些好笑,可更多的是感动,俯下身去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可就在他的嘴唇碰触到沧雅额头的一瞬间,却被他猛地推开!
14
促不及防的力道让苏翎的身体陡然失去重心,背脊撞到龙床的边缘,一阵锥心的疼。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沧雅就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我的身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冷冷盯着门口,警惕如一只全身戒备的猫。
苏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寝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内阁大学士李稷与一干大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一旁有一个着凤冠霞披的女子正闪动着恶毒的眼神,应该就是昨日新立的妃子。
昨日新立的妃子是户部尚书曹渊之女,曹家与苏家多年同盟,如今,新任曹妃刚刚册封就与苏翎过不去,这是谁也没料到的。
看清了门口的那些人,苏翎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太古老的戏码,捉奸在床。他原以为他们会找一个好听一点的籍口下手,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奸佞幸臣,这种罪名可是人神共愤,如此一来在道义上他们算是站住了脚。
想到这里苏翎轻轻笑了笑,只是不知沧雅是否牵涉其中。
如果整件事情都是沧雅设下的一个圈套,那么他昨天所说的那些就全都是引他入彀的假话。
可怜自己竟然相信了他。
苏翎回头看沧雅的神色,抿得极紧的嘴唇,深不见底的眼神,望着那些人,神情中仿佛隐藏着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不知道沧雅是不是在做戏,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方才被撞到的地方就火辣辣地痛。
“苏翎?是不是撞到哪了?”
沧雅察觉到苏翎的异样,顾不得门口的这许多人,急急地询问。
苏翎勉强笑了一下,“没事,……”
正说着却陡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右肩上的伤口……似乎在方才的动静中裂开了……
“苏翎!让我看看!”
沧雅望见苏翎的神色,心中一急,掀开被子的一角。
殷红的血液已经濡湿了一大片,从缠在手上的纱布处不断滴落,晕染在洁白的床褥上。
“苏翎,……”
“我,……”
沧雅的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把话吞了回去。
他转头向门口的方向冷冷喝了一声,“还楞在那里干嘛,快去传太医!”
“陛下,您就为了这个幸臣……!”
尖利的女声传来,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端明殿大学士李稷狠狠地瞪了曹妃一眼,率领着身后的人,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当然,他们没有忘记把门带上。
“苏翎,不是我!不是我!!”待他们一走,沧雅几乎是绝望地喊了出来。
那双黑水晶般的眼睛急切地望着苏翎,仿佛在寻求他的谅解——“不是我叫他们来的!我事先完全不知情!这一切不是我设计的!我昨天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李稷与曹妃等人的突然闯入很有可能会完全葬送了苏翎对他的信任。苏翎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心中很想相信他说的话,可是理智却告诉他沧雅所说的不一定是事实……五年前,昭明亲手导演的那幕惨剧又在苏翎眼前浮现,冷冷地提醒着他什么是君王无情。
“……沧雅。”
沉默了半晌,苏翎淡淡道,“我相信你。”
无论事实真相是什么,他无法说出不相信他,完全撕破脸毕竟没有必要,尽管让沧雅与自己为敌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结局,这一天的到来不过只是早晚。
沧雅深深地望着苏翎,脸上是极其复杂的神情,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苏翎保持住微笑从往床边让了让,低声说道,“全都是血……仔细别污了陛下的身子,……”
正这样说着,寝宫的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须发皆白的御医托着器具走了进来。
肩上的伤口被重新上过药,又用白纱包扎完毕。
肩头的伤口因为昨夜的开裂和今晨的意外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御医一直怪苏翎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这样深的伤口,只要稍不注意就会留下后遗症。
苏翎一边听他絮絮叨叨一边看沧雅的脸色,自然不能说那些伤口之所以裂开是因为沧雅。可是那孩子的嘴唇却越抿越紧,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
“已经没事了……”
待御医走后,苏翎作出不经意的样子对沧雅笑道。那孩子闻言,脸色沉了一沉,接着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喃喃说道,“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苏翎,你先回去休息,今日的早朝就不用来了。”沧雅抬起头望着他。
苏翎朝他微笑了一下,轻轻点头,既然知道了他们用什么方式发难,只要静静等待事情进展就好,这几日上朝恐怕也没什么用,不如在家安静养伤。
何况,朝堂之上有他的大哥在,也不会出什么严重到无法控制的事。
苏翎朝沧雅虚行了一礼,那么,“臣就告退了……”
沧雅听得苏翎对他的称呼,急切地望着他,“苏翎,叫我沧雅!你说过你相信我的!”
苏翎一怔,望着他那张酷似昭明的脸,千百种心思一齐涌上心头——然而在一闪念间,却轻轻笑了笑,淡然道,“君臣之礼不可废……陛下,臣告退。”
出得寝宫,只见外面的大殿上站满了人,正是方才一涌而入的那些。
他们见苏翎出来,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一时气氛有些紧张。苏翎淡淡朝他们扫了一眼,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在心中,一面抬脚朝殿外走去。
那些人不说话,可当苏翎通过时,都不自觉地给我让出了一条通道。他们让得很慢,所以苏翎也走得不快,待到得尽头时,斜刺里忽然闯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慢着,苏翎,难道你就想这样走了?”
说话的是一个尖利的女声,苏翎抬头,见到一张极美丽的脸,是曹妃。
“不然你待如何?……曹妃娘娘。”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户部尚书曹渊几十年宦海浮沉,做过的官、经历的事也不少,怎么养出来的女儿却如此卤莽善妒,不能不说是个遗憾。看来,外间传言也不可尽信,都说曹氏女儿美丽贤淑,苏翎才同意让她侍奉君王的,如今看来,当初选妃的时候应该更谨慎一点才是。
苏翎一边想着一边望着眼前的妃子,美丽的脸上却有着狰狞的表情。
她被苏翎一句话堵了窒了一窒,接着却又道,“苏翎,你身为一朝监国,百官表率,却如此败坏朝纲,做出此等为天下人所不齿之事,你,……”
她还待说下去,一时却想不出有什么词。
苏翎淡淡地望着她,轻笑着接了一句,“抱歉,让娘娘昨夜独守空闺了……还有,请代我向曹大人问好。”
“什么?……”
苏翎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只有曹妃一个人听到,她闻言一下子愣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就在她失神的瞬间,苏翎从她身边轻轻地擦了过去,而曹妃,也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浓重的疲惫与悲凉如潮水一般将苏翎包围。
等候在宫门外的侍卫什么都没问,默默地伺候苏翎上了马车,一挥鞭,那驾四匹马拉的车舆在韶京的晨曦中缓缓驶去。
苏翎向朝廷告了几天的假,在府中慢慢养伤。
疲惫的不只是身体,也有心灵。
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峻。
那些人的动作很迅速,在元服的第二天就发难,让苏翎有些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沧雅预谋的,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天的事解释为巧合。实在是太巧了……沧雅留宿,随后就被捉奸在床。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沧雅的准许,那些外臣胆敢擅闯禁宫。
还有一层,这些人是天明之时被曹妃叫来的,虽说曹妃善妒,但苏翎不知道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曹妃的父亲曹渊与苏家多年的同盟,如果曹妃的背后真的有什么……那真是太可怕了。
苏翎让杜康去察曹渊的底,嘱咐他在必要时销毁一些双方往来的证据。
杜康是早在昭明帝时代就跟着苏翎的,为人忠心得很。此次杜康一如往日一般,黯淡地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去了。苏翎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欣慰地笑了,毕竟,身边还是有可以信任的人的。
15
苏翎卧病期间,一切文书送由内阁处理。
而内阁首辅苏砚在审阅过后,会挑出其中重要的送交监国府。
苏翎的肩伤还没全好,可仍旧日日倚靠在床上批阅奏折。他的右手已经完全不能动了,所幸左手也写得一手好字,还不至于耽搁政事。
这两日,以李稷为首的官员果然不断上书,称陛下业已长大,理应亲政。
苏翎看了那些折子只是冷笑,都压了下去,不理不睬。沧雅的权杖要靠沧雅自己去夺取,而不能靠他苏翎的施舍。作为冰国的君王,沧雅必须具备铁血的能力。
这几日府中的白梅开得正好。
苏翎闲来无事时便倚在暖阁内赏花,自从那一夜后怀仞就没有来过,苏翎在清闲之余也有一丝的落寞,那日两人说话都过于激烈了,他现在觉得有些后悔。
倒是沧雅隔三差五地造访,弄得府中下人忙个不停。
沧雅每次来时都带着珍贵的药品,而苏翎则客客气气地收下,客客气气地谢恩。
他谨守最基本的君臣之礼对待沧雅,有意无意之间,总让沧雅觉出一种疏远。
苏翎的态度让沧雅渐渐感到绝望。
“苏翎,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雪后的暖阁内,地火烧得正旺。沧雅走到苏翎身边痛苦地望着他,“苏翎,有些事情,我真的没有做过……”
“陛下言重了。这种话,让臣如何担待得起。”苏翎微微一笑,依旧是客气的疏远。
他低头望着苍白手指间夹着的琥珀酒杯,绯红色的美酒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映照出他略显病态的脸。这些年来,苏翎的身体一直不好,昔年名震天下的将军,如今却因为过度的操劳而过早地显现出憔悴的味道。
沧雅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单薄的身子裹在血红的貂皮之下,他的长发丝绸一般垂落下来,遮住了半个侧脸。苏翎的神色间有一种淡漠的气息,仿佛看尽朝堂阴谋后余落的淡淡厌倦,那种心灰意冷的神情让沧雅的心猛地沉下去,一股凉气寒到了骨髓里——他知道,苏翎是不会原谅他的了。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沧雅的声音嘶哑,痛苦地低喊。
对于他来说,苏翎一直都比江山重要,他宁愿放弃到手的一切去换取苏翎的微笑,因此,是绝对不会做出出卖苏翎的事情的。
外面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沧雅知道。
可他真的不知道曹妃为什么会去告密,而禁卫军又是怎么放任那些臣子进出的——当初之所以答应立曹渊之女为妃,是因为沧雅知道曹家与苏家交好,他不想拂了苏翎的意……可是,就是这样的曹家,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倒打一耙!
“苏翎……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太混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沧雅不断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想不出解释的方法,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而这么多年来,身份、阅历和地位的差距又让他与苏翎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他知道苏翎不可能不猜忌自己,即使,他已做到如此地步。
苏翎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沧雅,琉璃色的眼睛中不知流露出什么样的光。
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雪景,对他来说,是不是沧雅做的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希望沧雅能以他为对手,进行一场战争。
尽管沧雅是如此在意他。
可是,人,只有在幻灭之后才能真正成长。
苏翎左手举起酒杯,把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依然没有望向沧雅,却低低地说,“苏翎累了,陛下请回。”
他要的不是沧雅每天的纠缠,他要的,是一个有勇气和魄力与他对抗的王。
沧雅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你不相信我么?苏翎!在你的心里,我仅仅是一个与你夺权的敌人么!
你可知道冰国皇族的血液里流淌着多强的占有欲,而我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斗争才决定放弃一切,全心待你!
苏翎累了,陛下请回……
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结局么?!
愤怒,不甘,委屈,……
千百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沧雅的口中弥漫着自己鲜血的味道,可是,这名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却全不在意……
苏翎……
我一直是那么真心待你。
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明白一切的方法。
而那些所谓的忠臣,那些将我们之间最后一根纽带斩断的人们……我会让他们后悔。
“起驾,回宫!”
沧雅想着,忽然一个转身,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
朝中的局面越发混乱了,支持沧雅亲政的人来势汹汹,而有关苏翎惑主的流言又让那些忠心于他的人产生了动摇——
奸佞幸臣,妖媚惑主,原本就是为天下人所不齿的事,更何况,苏翎的支持者多是军旅出身,他们无法忍受自己所崇拜的人居然会以身事人。
可关于此,苏翎却全然无法解释。
朝野上下的流言原本就是意料中事,所以听到这些谣传的时候,苏翎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反倒是沧雅的反应比较耐人寻味,他一怒之下亲手杀死了一名散播谣言的大臣,这在他人看来无疑是维护苏翎的举动,可是这一举动无疑也加重了苏翎惑主的事实。
苏翎不知道沧雅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整个残冬,他都在自家府邸里度过。
肩头的伤口因为反复的伤害已经完全不能看了,换药的时候每每疼得冷汗涔涔,饶是如此,他却还坚持批阅奏折——近年来各地灾害不断,朝堂局势又复杂,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监国府在不知不觉中较往日冷清了不少。
沧雅是个极要强的孩子,自那日起就没踏进过监国府半步,而怀仞也一直没有出现,偶尔苏翎会想起他,还有那天傍晚怀仞对他说的那些话。
苏翎……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一切终究只是美好幻想而已。
夜深人静的时候,苏翎喜欢用单手环住自己的身子听廊外夜雪摇落,回想起与怀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没来由地感到委屈和寂寞。
肩头的伤痛隐隐传来,苏翎想,没有那个人的安抚和怀抱,也许……真的难以入眠。
最近的睡眠似乎越来越不好了,失眠的夜晚愈加的多,偶尔有几夜睡得久一点,也是听到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渐渐地习惯了寂寞的味道。
他对自己说,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内室周围的侍女已经被苏翎遣散干净,夜深人静时,他就静静地听雪花落地的声音。
时间流逝得很慢,而意识也终于在这种缓慢的流逝中逐渐模糊。苏翎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将近黎明的时候,却被一阵剧烈的疼痛痛醒。
是旧病复发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苏翎的心脏不好,这病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每当劳累过度时就会发作,大夫也曾经说过没得药救,只有平时自己注意着点,否则的话,一旦发作甚至可以致命。
苏翎只觉得心口仿佛被烧红的刀刃一下一下割开,又如同千万把利刃一齐绞动,他勉强运起内力,试图把剧烈的痛楚压制下去,然而疼痛却愈演愈烈,渐渐席卷全身。
苏翎在檀木的床上挣扎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无法移动,也无法发出声音。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告诉自己一定要撑过去,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清明的神志似乎也被消耗殆尽。渐渐地,那些翻江倒海的疼痛仿佛远离了,世界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意识沉入茫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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