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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寻已是挑了眉,补充道:“本皇子知皇上方才已得一子,本皇子只要皇上与皇后的幼子,天家贵胄,嫡出身份,以表示天晋皇朝的诚意,如何?”
风离御紧紧握住拳头,指关节因着他的大力而泛白,“咯咯”声清晰可闻,他的眸光犀利如剑,狠狠瞪着一脸无畏的莫寻,似要将他刺穿一般。[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心中恨的无以复加,让他与烟儿的亲子出质于夏北国,归期遥遥,生死难测,他怎能舍得,又怎能忍受?
此时,接生的稳婆已是端来了红花,瞧着殿中冷冷对视的几人,端着药呆站着不知所措。良久才问,“卫大人,还要不要给娘娘服用?”
莫寻的目光轻蔑的瞥过一眼那碗红花,浓烈酸涩的药气扑鼻而来,他嘲笑道:“红花?!这样一碗红花下去,想让她今后再不能生养么?”
风离御心头大震,几乎将薄唇咬出血来,终于一字字道:“就依你所言!”冷冽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朝阳殿中炸开。
莫寻似笑非笑,挑一挑眉,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凑至烟落的鼻息之间,又取出一枚紫色的药丸,轻轻分开烟落苍白无血色的双唇,将药塞入她的舌下。取出十数枚银针,飞快地一一扎入烟落的头顶。接着又是在她头顶之上徐徐按上一掌,源源不断地输入热力。
垂眸凝视着她昏迷沉睡的容颜,如羽睫毛已是因着他施的银针,轻轻颤动起来。他缓缓俯身凑至她的耳边,小声喃喃道:“烟落,我曾说过,届时会向你索取一样心爱之物。你欠我的,我总会讨回来。”
烟落意识迷蒙,听不太真切。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似有千军万马拉着,她不停地扭动着,用力着,每一寸肌肤都像要撕裂了一般,似有什么在她身体里萌发着想要突越。
用力着,用力着。
突然,有稳婆尖锐的惊喜之声,霎时响彻了这个那个朝阳殿。
“天啊,我看到孩子的头,快要出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
似乎有巨大的喜悦环绕在她的周遭,还有婴儿响亮的哭啼和欢悦的笑声,继续痛着,继续用力着。挣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最终,疲惫地坠入黑沉沉的梦里……
………
卷三 残颜皇后 第十七章 勿望之祸(一)
仿佛是过了一世那样久,久得都不愿睁开眼来。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身体疲累得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殿外依旧是一片阴沉沉的昏暗,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唯有烛火依旧燃得正旺,耀眼的光芒刺得她甫一睁开的双眼涩涩发痛,下意识的要用手去遮挡。
但听得红菱的声音已是欢喜叫了起来,“娘娘醒来了!”
身周人影攒动,瞧在眼中皆是摸糊一片,她无心去细瞧,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肚子,肚子竟是平坦的,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她的孩子呢?
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更像是脱了一层皮,耳中有嗡嗡的余音,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惊喊道:“孩子,孩子呢?”
殿内放佛有无数人跪了下来,欢天喜地地磕头贺喜:“恭喜娘娘母子平安,喜得双生子。”
红菱忙扶了烟落坐起来,塞了几床软被让她靠着。唇舌间也不知残留着什么药,极是苦涩,舌尖阵阵发麻。而红菱早是端了一碗红枣红糖汤盈然立于床前,而烟落却并不接过,只是焦急的四处张望,问道:“都是皇子还是都是公主?”
明黄一色耀目在她眼前靠近,炫丽的颜色刺得她眼睛发憎,风离御欺身坐于床侧,将她拥入怀中,声音有着无尽的欢欣与满足,“是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烟儿,你给我生了一对龙凤呈祥。”清朗的语调,话至尾音,却带了几分涩意。
而这般细节,烟落自然是无心去注意。有无穷无尽的喜悦弥漫上心田,满满腾腾被初为人母亲的狂喜包裹住。她急切问道:“孩子呢?为什么不听见哭声?快抱来让我瞧一瞧!”
风离御目光有些闪烁,只轻笑道:“乳母已经抱去喂奶了,片刻就能过来。”
微微调匀自己微乱的呼吸,他甚至有些不敢去正视烟落的眼睛。要他如何开口告诉她,他们的女儿已是被莫寻抱走了呢。这样残忍的事实,他说不出口。
莫寻昨晚已是抱走了他们的女儿。奇怪的是,起先他一直以为莫寻会要带走他们的皇子。可莫寻瞧了一眼那两个软小的孩子之后,长眉深拧,只奇怪问了一句,“她怀孕中期,小腹曾经受过撞击么?”言罢,莫寻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抱过他们方出生的女儿,便转身离去。
他们的女儿,他只瞧了一眼,因为是双生,又早产了一月。那样小的孩子,小小的身子,纤细的手指,通体红润。额上稀疏几根柔软的毛发,眼睛尚未睁开,本能得避着光线。眼睛鼻子,还有小小尖细的下巴,像极了烟儿的神情。
只看了一眼,已是令他心中酸涩直涌,四处泛滥。他实在不舍得,他的女儿,他只匆匆见了一面而已,从此便要骨肉分离。身在异国他乡,身为人质,没有父皇母后的照拂,那她会有多么的孤苦寂寞,会不会受尽冷眼歧视?
风离无忧,无忧公主。是的,临走之前,他给她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只希望她能每日快乐,没有忧愁。这也是他唯一能替自己的女儿所做的了,且是唯一的寄愿了。
他不敢去细想,莫寻说的那句“烟儿怀孕中期是否小腹受过撞击”,究竟是什么意思。撞击,好似他的金令牌无心之中曾砸至烟儿的小腹,那会不会对无忧有什么影响?所以莫寻才会那样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失手伤了自己的女儿?如果真是这样,也许此时无忧跟随着莫寻会更好一些,毕竟莫寻的医术高深莫测。
他陷入了深思,不觉蹙眉,修长的一手撑着英挺的下颌,沉默不语。
烟落狐疑地瞧着风离御,只见他神色迷离,眼神似有闪躲。心中倏然一惊,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忙用力支起身,上前拽紧他的衣袖,惊惶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孩子呢,是不是不好了?”她产后体弱,加之心中紧张,手臂剧烈地颤动着。
风离御心中不忍,轻轻抚一抚她的眉心,柔声宽慰道:“胡说,都好得很。你才生产,且安心体养罢,孩子们自有乳母照料。”
欲盖弥彰!烟落又怎会轻易相信,当下便掀了被角!直欲起床。可是她哪来的力气?才要起身,整个人已似一朵被风吹落的花瓣,软软倒在了风离御的怀中。
风离御目光怔愣得瞧着她此时正死死依附着自己的手腕,那手腕因着她怀孕生产而憔悴瘦弱,一只翠玉镶金镯子,宝光灿烂,愈发显得她手臂枯瘦如柴,了无生气。
脑中回响起了卫风瞧过小皇子后的敛眼低叹,“皇后娘娘怀孕之时,未曾一日省过心,家中又频频变故,致使五内郁结,加上后期又是禁足获罪,看起来这营养又是不周全。唉,小皇子胎内不足,身量较小,需要好好照拂了。所幸并无大碍,算是万幸了。”
她已是吃了这么多的苦。他又怎忍心告诉她事实真相?可是纸包不住火,瞒得住今日,还能瞒住明日么?无忧被莫寻抱走,她早晚都会知晓的。
挣扎良久,他别过头去,声线发硬,吩咐道:“去把孩子抱来。”
红菱起先微微一愣,旋即去了。
烟落闻言,心下一松,见自己仍在他的怀中,忙推却了,径自软靠向了床背。期盼的目光时不时望向了朝阳殿门口。
不过片刻,但见乳娘怀抱一个大红色织金弹花襁褓,喜滋滋上前请了安,抱至跟前,先向风离御行礼,又向烟落叩礼道:“皇子给皇上,娘娘请安。”停一停才又俯身道:“奴婢给皇上、娘娘请安。”
话音未落,烟落已是忍不住一把抱在了怀中,目光无限温柔,停留在了孩子身上。她的孩子是那样的小、脸上的肌肤都有些皱皱的通红,软小的唇边还残留着奶渍,吃得饱饱得,此刻正睡得香甜。那样轻,那样温暖,那样柔软,她几乎不敢用力去抱,生怕自己手中的力用大了几分,会搁得他难受,会惊扰了他香甜的梦。
红菱在一旁凑趟,端视良久,笑吟吟道:“皇上请看小皇子那眼睛鼻子,子继父貌,简直和皇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真真像极了。生得真是俊呢!”
风离御亦是喜不自胜,眼中有丝缕不绝的慈爱缠绕,嘴角已是不自觉的含了饱满的弧度。
乳娘亦是随声附和道:“有皇上这般丰神俊朗的父亲,自然是虎父无犬子了。”
红菱捂住唇“咯咯”笑起来,道:“皇子生的像皇上,公主生的像娘娘,可真是一双金音王女,龙凤呈祥呢。”话一出口,她慌忙捂住自己个的唇,杏眸圆睁,一副说错了话,痛惜不已的表情。
风离御的脸色当即沉了沉。[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烟落并未察觉,只一味瞧着怀中孩子,又环顾四周,情切问道:“小公主呢?怎么还没抱来,是不是还没吃饱呢?”身为人母的巨大喜悦强烈地冲袭着她,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尚未来得及感受他的存在便生生被打落了。这一次,真真切切抱在手中才觉得真实。
“扑通”一声,红菱突然跪下,双肩颤拌道:“皇上,全怪奴婢说错了话。奴婢一时口误才……”
烟落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们神色迷惘。
风离御俊眉渐渐拧成一个“川”字,神情不辩喜怒,只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罢。”
众人依言一一躬身离去。
他从烟落手中径自接过孩子,初为人父,他抱的姿势难免有些僵硬。修长的一指,轻轻逗弄起小婴儿的脖颈,惹得他幼小的眉毛轻轻一簇,打了个哈欠,偏头又是睡去了。而那般轻轻皱眉的动作,真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呢。
他的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静静道:“我们的一双孩子。皇子,我起了个‘宸’字。公主,我起名叫做‘无忧’”。
突然,他抬眸,深深望入烟落幽黑清澈的眸中,痛声道:“烟儿,我们的女儿无忧,被莫寻抱走了。”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听在她的耳中却如雷霆一般,她一时听不明白,只愣愣道:“什么……叫做被抱走了?莫寻?”
他唇角有惨淡的哀凉,道:“昨夜你难产,差点孩子不保。是莫寻及时出现,为你接生,才令你平安生产。可想不到的是,这莫寻竟是夏北国的四皇子,本名叫做完颜寻。当时他提出,要救你们母子三人,需得用其中一子作为交换,作为两国友好盟誓的人质,并由他带至夏北国……”
她怵然一惊,本就是松散绾着的长发,随着她的震动而彻底散落,瞬间蓬乱如草,脸上青红交替,最后被愤怒与震惊取代,她厉声质问道:“那你答应了?”
风离御以自己的脸轻轻蹭一蹭宸儿柔腻的小手,静默半响,才颔首道:“烟儿,那种情况之下,你已是昏厥,羊水又快流尽,孩子们不时便有窒息的危险。我只能答应他。总不能,让我亲眼瞧见你们母子三人均是不保罢。眼下这样……毕竟……还有你和宸儿在,至于无忧她,总有一日,我会将她讨回来的。”
烟落心中无比震怒,仿佛有无数雷电在她的情绪中砰然爆发。莫寻,完颜寻!好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莫寻竟会是夏北国的四皇子。
记忆苍凉的缝隙间,她辗转忆起,自己在半昏半醒之时,仿佛有人曾在她的耳边低喃细语,那低沉的声音悾悾仿若是警告一般,“烟落,我曾说过,届时会向你索取一样心爱之物。”如今再想起来,已是异常清晰。
原来,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莫寻他真的来过!是他救了她,却带走了她的女儿。是的,他的确曾经这么说过,那夜她与他下完棋,他飞身离开飞燕宫时确确实实这么说过。原来,他要向她索取的心爱之物,竟然是指她的女儿。
原来莫寻竟是来向她讨回昔日她陷害他与梅妃有私情的这笔债的。梅妃?!梨妃?!她设计构陷莫寻与梅妃有私情,还不是最后戍全了风离御和梅澜影这一双痴心璧人么?
此刻,她恨!她好恨好恨!自己不但替他人做了嫁衣,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女儿。可怜她的女儿,还那样小,就要去寒冷的北方受苦受罪,生死未卜。无忧长的像她么?她甚至都没有见过一眼,就这样与她硬生生地分离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她腾然一脸厌恶地望着风离御,眸中厉色毕露,冷声道:“皇上为何不用凉州与灵州去换回无忧?”
风离御望向烟落的眸中有着无尽的痛惜,“他要得便是两国友好盟誓的人质,我如何不想……”
“你是天晋皇朝的皇上,区区一名公主又怎抵得上大好江山呢?我不信,在莫寻眼中,还会有什么比凉州与灵州更为重要?不然他又为何只身牵入日月盟呢?”她的语调淡漠而厌倦。心中痛得仿佛是被一只强劲的手用力生生拽至胸口,满心满肺都扯出痛楚来。
是的,他的无情,他的自私,他的利用,她早已是厌倦了。即便曾经有再深的情意,终究是要磨得一点不刺的,最后只余厌恶。
殿外一片阴沉,风雪依旧,夹杂着冰珠碎屑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之上,明明是白日里,瞧着却如近晚般昏暗。满室的烛火幽幽跳动,却再无法照亮他们彼此的心。
空若的大殿之中,炭火盆里时不时会传来爆裂声,而那飞溅的火星,仿佛落至他们彼此的心中,烫下一个个无法愈合的黑洞。
“烟儿,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那不是我的女儿么?我难道不心疼么?”虽是冬日极冷的天,他的额头却有涔涔的冷汗滑落,那样冰凉一滴,倏然滑落到颈中,竟不觉得凉,方知原来自己身上也早已骇得凉透了。
“你的女儿?若是你与梅澜影的孩子,只怕是双手奉上整个风晋皇朝,你都愿意!要不是当日为了构陷废黜梅澜影之事,我得罪了莫寻,他会至于恨我至此么?都怨你!都怨你!一切都怨你!你既要与她长相厮守,为什么不自己去想办法?!为什么要利用我?害得我今日痛失女儿?!”她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崩溃,朝他狂吼道。
一把从他怀中将孩子夺下,她紧紧将宸儿拥在怀中,害怕得不能自己,放佛只要一松手,宸儿便会从此消失了一般。妹妹丢下孩子,撤手走了。哥岢和娘亲发配边疆,她的身边,再没有亲人,而她的一双孩儿,如今只余这一个在身边了,所以即便是拼尽了性命,她也要保全。
风离御面色微微发白,眸光益发黯然,瞧着烟落只一言不发。能说的,他都说了。不能说的,他只能忍着。
时间似被缓缓地拉长了,拉的那样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缠绕在他们之间,渐渐勒得他们无法顺畅呼吸。
“哇”的一声,幼小的宸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窒息,突然大哭了出来。
烟落极是心疼的抱着他,低低软语,哄了又哄。
风离御伸出一手,想要去抚触宸儿那哭的正伤心、皱巴巴的小脸,眸光却在碰触到烟落一脸小鹿般警觉的神色之时,怔在了原地。怏怏放下手,他不舍的瞧了一眼哭的可怜兮兮的宸儿,低叹道:“他许是饿了,我去叫乳娘来。”
言罢,便转身离去。而那背影,却有着说不出的孤寂与哀凉。
……
风雨过后,会是平静么?
烟落苦笑着摇一摇头。她尚未来得及安心静养,恢复身子,显然又被卷入了风波之中,即便是生产后坐月子,都无片刻安宁。
此后的半月中,她虽是日日卧床体憩,每日只以逗弄宸儿为乐,尽量不受外界纷扰,可流言纷纷,她到底是有所耳闻。
她本是因着戕害梨妃小产而被禁足,而在外人眼中看来,映月又是无故跌倒,丢了性命,一个贵妃就这般平白无故薨逝了?总得有个交代。
自然,也是有心人利用映月的意外跌倒而大做文章,闹得整个朝中沸沸扬扬,而废后的呼声,亦是一日高过一日。
烟落只静静等待着,她知道,这火,总有一日要烧至她的身上。
卷三 残颜皇后 第十八章 生死一线间
外头的雪已停,皇宫之中依旧是银妆素裹的世界,殿外丛丛林木积着指余厚的冰棱凝成水晶柱,如冰晶琼林一般,在艳红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 仿若琉璃世界。
是夜,盈月照雪。
御花园之中,红白二色梅花开得极繁盛,暗香浮动扑面而来,梅枝舒展傲立,枝上承接了厚厚冰雪,与殷红欲燃的红梅相互辉映,更在冰雪洁白的世界呈出明媚风姿。
一双珠履秀鞋在积雪之上留下了两道蜿蜒的深浅不一的足印,驻足停在了梅花树前,身后的绘春嬷嬷紧紧跟随着。
伸出鹅黄色金线绢衣一臂,玉手轻折,几支白梅与几支红梅,便轻巧落入手中,再抖去些许积雪,梅澜影徐徐转身朝御书房莲步而去。
雪路难行,她走得极是小心。寒夜里,只觉得她罗衣紧裹,纤纤娇躯散发出阵阵梅花的清馨,使人痴罔欲醉。
“咿呀”一声,丈高的朱漆金殿门徐徐打开,似一声嘶哑而悠长的叹息。亦是惊动了殿中之人。
一瞬间,仿佛有剪剪冷风贯入大殿,风吹过风离御身后不远处无数重幽寂垂地的帷幕,飘飘欲飞,更显得整个大殿幽深诡异。
他自堆积如小山的奏折中缓缓抬头,见是她来,眉心不觉微动。合上手中本子,轻轻放至一骡奏本的底层,俊眉一轩,他微笑着问:“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她遥遥驻足,突然掩唇,极轻地咳了一声。身后的绘春毋嫉见状,忙上前轻轻抚顺着她的后背。
风离御微微蹙眉,和声道:“你既然身子不好,这般冷的天,往后便不要随意出门了,应当好生养着才是。”
她悠然偏转身,径自接过绘春手中的红漆雕花提篮,轻声吩咐道:“你去外边等本宫,片刻就好。”
绘春颔首退出,顺手将殿门紧紧关阖上。
梅澜影提着手中篮子,莲步款款,踱至风离御身侧,先搁下篮子放在了书桌上。一旁案几之上琉璃瓶中以清水供养着的白梅,已然是盛放开过,雪白的花瓣上有几道暗黄的痕迹。她将近乎开过颓败的梅花换下,插入自己方才采摘的红白梅花。
她轻轻将它们抖一抖散开,顿时,一股子清冽的冷香芬芳沁人心肺。那红白相间的梅花,相互辉映盛放,清新娇艳,柔美自然。
梅澜影顺手将那些开过的梅花丢入一旁的篓子中。旋即徐徐转身,她身姿轻盈,如蝶舞灵动,带动满室芳香的云。径自取过提篮,轻轻打开篮子盒盖,自其中端出一碗仍是冒着热气的参汤,递至他的面前,柔声道:“皇上日夜操劳国事,想必一定是倦极累极,臣妾特地准备了上好的参汤,用梅花沁水煮过,一点都不会苦。皇上且尝一尝。”
风离御接过参汤,却并未去饮,只是搁在一边,目光轻柔地注视着她道:“你有心了。这么晚来瞧朕,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她有些迟疑,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似光洁丝绸上微曲的折痕。又犹豫片刻,才道:“今日卫大人来替臣妾瞧过病,臣妾自上次小产后,身子一直点滴出血不止,是以不能侍寝。这臣妾的病皇上应有所耳闻吧。”她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无波澜,方才一口气说完。
风离御轻轻抬手,替她将额边垂落的发丝顺至耳后,目光中微有歉意和安慰,握一握她略显冰凉的手指,柔声道:“听卫风说起过,当真是委屈你了,那一病,竟是至今未见好。”
“皇上……”她欲言又止,秀眉微簇,似有无限忧憨凝于其间。
“但讲无妨。”风离御低声道。
“皇上,臣妾不是病,而是人祸。是人祸才至此的。”她说着,唇齿间已是因寒冷而微微颤抖。而那样的轻颤,益发显得她身姿清逸,楚楚可怜。
凤眸微微眯起,他微愕,凝眉略有所思。
梅澜影见他滞滞不语,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将落未落,那样含泪的情态是最惹人心生怜爱的,她低语道:“皇上,卫大人今日说臣妾,也许……”
“也许……什么?”风离御神色有一分迷茫,问。
“顽疾难治,也许,再不能有孩子了。”嚼不住的泪水,终于盈眶而落,幽幽一脉,她并不敢大声的哭泣,亦不敢惊动了他。只静静立着,眼泪汩汩地、默默地滑落下来,连绵成珠,满满浸湿了衣衫。
风离御蹙眉更深,心仿若被千年玄冰紧紧压着,只一味寒冷,寒冷,透不过气来。片刻,他抬手拭去她蜷曲羽睫旁仍不断滑落的泪痕,柔声宽慰道:“这件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抬头,尽是怔仲悲伤的眸中闪迂希冀的光芒,盈盈问:“是真的么?”
他郑重点一点头。
梅澜影复又喜极而泣,软声道:“臣妾相信皇上英明决断,必不会纵容陷害臣妾之人,亦不会纵容害的月贵妃惨死之人,臣妾相信皇上一定能还臣妾早逝腹中的孩儿一个公道。”言罢,她撩起鹅黄色的织锦绣花裙,盈盈欠身道:“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公务,先行回宫了。”语毕,抬眸间,目光悠悠在他身上一转,似含无限柔情的眷恋。
风离御浓密的睫毛微微覆下,口中更多了几许温柔怜意,“你先回去罢,雪路难行,要自己小心。”
她翩然欠身,徐徐离去。忽又转身叮嘱道:“皇上,参汤快凉了,请皇上早些服用。”
风离御微笑点头不意。
伊人离去,只余新摘下的梅花,芬芳沁人,绕梁不去。
随着朱漆刻金殿门再度沉沉阖上,一袭高俊的身影自内殿,转过十二扇的紫檀木雕嵌九龙腾云屏风,绕到风离御的身边,来人原是尉迟凌。
见风离御凝眉伫立,似郁结在心,也不说话。尉迟凌亦不言语,只是伸手取过方才梅澜影送来的参汤,一口饮尽,滋味甘甜沁凉,一点都不苦,他拍一拍手,赞道:“梨妃娘娘果然是好巧的心思,好巧的手艺,连略苦的参汤都能做的这般味道别致。”
风离御颇为讶异看着尉迟凌一口饮尽那参茶,薄唇微张,只愣愣道:“你竟然就这么喝了?就不怕有问题?”
“这般明目张胆的给皇帝下毒,谅他们也不敢。若是不喝,倒掉着实可惜。”尉迟凌冷哼道。
风离御欺身又坐回龙椅之上,虽是靠着软枕,却只觉得后背愈发僵硬难受,揉一揉眉心,神情极是疲惫道:“尉迟,朕最近很心烦。”
夜色深沉,窗外满天星光漏进零星几点,皆被红绸样的烛光绵柔化开了。
尉迟凌双手环胸,眸色渐渐冷却,徐徐道:“最近朝中掀起废后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自然,月贵妃失足摔倒,难产而死,梨妃娘娘恰巧瞧见是皇后娘娘所推。显然,这件事已是被他们大做文章。皇上你不能一拖再拖了,最近皇上频频失态,再这般下去,只怕要教他们瞧出端倪来了。”
回头一瞥,尉迟凌缓缓靠近那案几之上的琉璃瓶盏,望着那红白梅花,残余的积雪已是融化作珍珠般晶莹,指尖一弹,几滴晶润飞溅而出,他淡淡道:“这花真是美极。皇上,我瞧着你这定力,这演戏的本事是大不如从前了。”
风离御徐徐起身,缓步来到尉迟凌的身边,顺手便将那红白相间的梅花自琉璃瓶中拔出,随手便丢弃于一旁的篓子里,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弃。已然盛放过的梅花与含苞待放的梅花,丢弃在了一起,皆成了灰败死沉之色,了无生气。
风离御似笑非笑的神情越来越深,只冷冷道:“既是爱梅,那堪折?这句话我早就告诉过她。再美的花离了技头,也是枉然。”
尉迟凌说的极对,是的,他的戏,如今已是愈演愈差。戏子无情,没有心,没有情才能将自己的应该扮演的戏份演好,可如今的他已是牵念太多了
“你确定,不告诉她?”尉迟凌虽是侧眸而问,可眸光已是定定瞧着深远的大殿,茫然出神。再是富丽缠绵的雕刻攒花于他眼中也只是空洞和死寂,他的心,早已是随着月儿,一同死了,余下的仅仅只有推卸不去的责任而已。
风离御深深望了他一眼,摇一摇头,突然生出几许寂寥来。
他的眼神黯淡如天际零碎的星,灰败无神,只轻轻自嘲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把握。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明天。”
这将是他人生最大的一场豪赌,也是最后一场豪赌,究竟能有几成胜算,他心中没有一点底。
况且,他摇头苦笑,她对他,只怕已是没有半分信任了。
尉迟凌自怀中取出一枚虎头银质令牌,郑重交至风离御的手中,沉声道:“我尉迟家族,代代为将,世世忠良。皇上,尉迟家族所有将士誓死效忠皇上。有这枚令牌,皇上可以随意调动我尉迟家族在风晋皇朝所有州县全部的军队与死士,一呼百应,绝无二话。”
言罢,他轻轻拍一拍风离御宽阔英挺的肩头,仿佛是往昔挚友一般,宽慰道:“御,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也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你真的要走?”风离御俊眉微蹙,大有不舍之情。
尉迟凌的脸有一半落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道:“我意已决,明日便启程去青州。”扬一扬唇角,他抬首道:“皇上,保重!”
再多的话别,也抵不上这一句话的千金。
“等等。”风离御伸出一手,搭住尉迟凌离去的肩头,面有愧色,简短道:“尉迟,映月的事,我真是无心的……”
尉迟凌高俊的身形明显一僵,双肩微微一震,亦是震落了风离御搭在他肩头的手,转眸哑声道:“皇上,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再无言语,他只缓缓抽身离去。
风离御静静立着,面容沉静仿若一望无际的汪洋。有片刻失神,心内已是浪潮翻滚,其实尉迟凌时映月的情愫,他一早就明白,若是没有那一夜的错误,原本他是想等登基之后,成全他们的。尉迟凌为人一向迟滞不善表达自己,虽是郎有情、妾无意,可是他相信映月对他不过是一时迷恋,只要和尉迟凌相处时日久了,总会生出几分真意来。只可惜,一切都晚了。而他对不起的,又何止是烟儿?
行至门口,尉迟凌却突然回转身,挑眉道:“对了,皇上,我忘了告诉你。上次你让我去查的事,已经有了结果。风离澈一路遭数十路人马截杀,最后是在与南漠接壤的青州地带消失的,其后的行踪不明,再无音讯。”
青州……
风离御一双狭长的眸子渐渐眯起。青州,尉迟凌此行也是去青州。突然:他眉间豁然开朗,一丝欣慰悄然爬上冷峻的唇角。
原来,尉迟凌还是惦念他们十几年兄弟之情的,此去青州,尉迟凌一定也有为他打算之意。
心中缓缓释然,他凝视着尉迟凌渐渐没入浓重夜色之中的背影,于风中伫立良久。
今日是月圆之夜,月光如白色羽缎覆在了一片苍茫的雪地之上,枝头已是空落落的,只余几片叶子,偶尔被风吹落一片,已是飘飘旋旋如寒雪飘絮,缓缓坠地。
今日尚且晴好,可也许明天,还会接着是暴风雪。
突然,他很想去看看她。也许迂了明日,想要见她一面就极难了。可欲抬出去的脚,终究是忍住了。前面的路,荆棘而坎柯,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月圆之夜,下一个月圆之夜,抑或是下下一个月圆之夜,他不知自己究竟还能否像现在这般仰望星空。生死,仅仅在一线间。
卷三 残颜皇后 第十九章 玉碎(荐)
因在新年的喜庆中,映月的丧事便在这样的阴寒天气办得简单而极尽哀悼之情。新丧的白色融在漫天素色冰雪之中,尤叫人觉得心凉伤感。
雪连绵无尽地下着,周遭潮湿而黏腻。映月昨日入殓,烟落并没有去,她只是不想看着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就这样永远的长睡地下。她甚至不愿去面时,也不愿相信,生命脆弱得仿佛被阳光一蒸便即刻化去的一片春雪。
她本想将映月的孩子抱至自己身边日夜照拂,可却听闻小皇子风离涵因着是不足八月出生,身子极弱,喂不进奶水,随时都会有突发的危险状况,是以离不了御医时时照看,便一直由乳娘带着养在了御医院。
自她生产以后,之前的禁足令便不再有人提起,她依旧是宿在了朝阳殿。
今日一早,撩开厚重的团福锦帘,烟落瞧了瞧窗外,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轻盈落下,漫下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
天,不过睛了一日而已。
转眸吩咐红菱取过一件厚实的雪狐镶边红披风,将宸儿交给乳娘看顾,她裹着单薄的身子,冒雪朝御医院缓步而去。近半月了,她想去看看映月的孩子情况如何,究竟身子好些了没有。
雪路难行,一路之上,呵出的白腾腾的热气仿佛都能瞬间凝成冰,天气恶劣,又是极冷。
待近到御医院,远远便已是闻着一股子浓烈的酸涩药味,扑鼻而来。入了殿中,她顺手解下披风,银灰的狐毛尖端还有着融化的雪珠,亮晶晶的一颗一颗,似水晶珠儿似的。
卫风此时已是为御医院之首,他最是眼尖,瞧见烟落前来,忙上前恭迎,道:“皇后娘娘万福。”
烟落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我来瞧瞧涵儿可好。”
卫风扶烟落进了内殿,寻了一张宽敞的檀木凳,又是垫了好些软垫,方才让烟落坐下,抬眸觑了她一眼,语气微微带了些责怪道:“娘娘也真是的,自己生产尚且未出月,不好生养着,竟然还不辞风雪,跑到这么偏僻的御医院来。”
旋即有宫女奉上热腾腾的红糖红枣汤,烟落径自取过饮了一口,身子顿觉暖了,盈盈一笑,姿容妩媚,道:“涵儿早产,身子赢弱,离不开御医院。自然只有我亲自来探望了。”言罢,她环顾四周,疑问道:“咦,涵儿呢?怎的还不见乳娘抱来?”
“正在喂药,一会儿就好。”卫风低声道。
“哦。”烟落如羽睫毛微微覆下,仔细瞧了瞧四周,这御医院之中,紧挨着墙处按着一顶巨大的药柜,上面密密麻麻的皆是小斗,每个小斗之上皆做好标签。地上、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罐。看起来就像个药房一般。
扫视一遍,她突然注意到,其中有一个药罐之上,贴着玉央宫的标签。心中不由疑惑,口中已是问道:“这梨妃究竟又是得了什么病,竟还在服药?”
卫风敛眉,淡淡答道:“梨妃娘娘上次小产后伤了身子,下身一直出血不止。她原本底子就差,且顽疾难治,恐怕今后是再难有身孕了。”他也不隐瞒 只如实相告。
烟落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惊愕还是同情,只得别过眼去,不再说话。心中低叹,一个女人若是终其一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会有多么遗憾,这映月造的孽,也是够大了。
片刻后,也许是外面几十个药罐同时在煎着药,冒腾的热气将内殿都熏蒸得极闷。烟落觉得背上已是覆了一层薄汗,渐渐竟是觉着左脸上的疤痕之处有些微痒,不觉伸手去轻轻抚触磨蹭。
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烟落垂眸问道:“卫大人,这次我生产后,好似恢复得挺快。”
她展颜一笑,旋即又赞道:“卫大人的医术是益发精进了。”她不过生产半月,现下已是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今日晨起照镜子之时,但见已是容色若三月桃花。就是之前那疤痕似乎也淡去了好些,不像原先那样蜿蜒狰狞凸于肌肤表面,只余三道浅粉色的痕迹,也不知究竟是为何。难道是因为她生产的缘故?
卫风伸手理一理袍摆,歉然一笑道:“微臣哪有这等好的医术,若是让微臣用药,娘娘的身子至少要半年以上才能全然恢复。这可是莫寻,哦,不,应当唤作完颜寻才是。是他,走时留下的一张药方,才保娘娘身子恢复如初的。”
烟落听着听着,眉心间闪过一丝惘然。这莫寻,她是一点也看不透,既然要报复她,又为何要救她?还照顾她?真真是让人一点也摸不明白。无忧,她的无忧,她尚未来得及见上一面便被莫寻带走了。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知自已是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卫风不察烟落神色渐渐迷惘,只一味说着:“还有,过了两日他还差人送来一味草药,名唤神仙王女草。这可是美容养颜的极品圣药,微臣此前只曾听闻,从不曾见过,这次还是托娘娘的福,得以一见。”
言罢,他仔细瞧一瞧烟落的左脸,见她此时正因着淡淡的痒意而轻轻磨蹭着疤痕,不觉微笑若三月春风抚柳,喜悦道:“瞧娘娘现在,这疤痕已是好却了许多。”
烟落腾然一惊,手狠狠一哆嗦,手腕上一时雕龙琢凤手镯硌在桌上“玲玲”乱响。霍然站起,她低喝道:“谁让你给我医治脸的?我才不要医治!”
她的声音急促如喘息一般,一浪逼着一浪。
莫寻,神仙玉女草,谁让他多事为她医治?她表情骤冷她才不屑医治,她极端憎恨自己这张与梅澜影有三分相似的脸。她就是楼烟落,独一无二的楼烟落。她宁可容貌极丑尽毁,也不屑做梅澜影的替身。
卫风第一次瞧见烟落这般生气的样子,不觉震惊与诧异,侧眸柔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虽然她与皇上之间的事他多少知晓一些,可是他总以为她当日自毁容貌亦是一时冲动,毕竟天底下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颜?想不到,她竟然性子刚烈至此。
烟落气急,险些打翻了手中的红枣汤,咬牙一字字道:“脸伤可治,心伤难愈!”
是的,不医治,是为了牢牢记住她所受过的耻辱,永生不忘记!
顿一顿,她寒声又道:“还请卫大人从现在起,不要再浪费那珍贵的药材了。”口气中全然是不容拒绝。
卫风顿时无语,心内暗自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如果瞒着不告诉她,还是那般偷偷将神仙玉女草煎入药汁中,不出半月,她的脸便能复原如初了。可现在却……
正在彼此尴尬中,只见一名乳娘抱着一个蓝青色的织银纹襁褓进入内殿,里边嚣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来,正兀自沉睡着。
那乳娘一见烟落暗沉铁青的脸色,竟是吓得脚一软,跌跪下去,而怀中本就是睡得不安稳的孩子,亦是被惊醒,不觉大哭起来。
烟落身子一震,慌忙抱稳孩子,口中“哦哦”地柔声哄着。而涵儿仿佛生来与她有缘一般,她一抱至手中后便立即乖了下来,小脸依偎着她,吮着手指 又甜甜睡去。
样小的孩子,整整比她的宸儿小了一整圈,抱在手中丝毫没有重量,因着是早产,他的肌肤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粉红,满脸的褶皱尚未舒展开来。依稀能瞧出那孩子脸型的轮廓,以及唇形像极了映月,只是那阔眉,既不像映月,又与风离御截然不同。
她伸手抚了抚孩子熟睡中粉嫩的脸庞,小小唇边还残留着漆黑药汁的痕迹。心内顿时苦涩四溢,可怜还这样小的孩子,生来便没了母亲的疼爱。映月啊映月,你怎么会这般糊涂?只为了心中执念竟是一错再错,赔上了自己,也害苦了涵儿。
烟落神色怜惜的吻一吻孩子的额头,日后,她一定会待这个孩子如己出。长长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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