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我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由衷赞道:“若说我离不开你这丫头,却也是大有道理,试问除了你,天下间还有何人能将我梳妆地如此妥贴?”

    妆晨垂手立在一边,并不言语,只顾抿嘴而笑,一抬眼却见绣夜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步进房来,面色愁苦,口中只道:“小姐离不了妆晨姊,难道对绣夜便无半点念想么……”

    我无奈笑道:“怎么会呢?你的手艺,旁人亦是半分也比不去的,你们两个少了任何一个,我都是要寝食难安的。[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绣夜闻言,喜上眉梢,忙忙地将早膳一一摆在桌子上,倒是最后将一盅紫砂盅端凑到我跟前,笑道:“小姐您瞧,奴婢见小姐今儿早起精神不是很好,特意给您做了长生果炖鸡丝粥呢!”

    热气腾腾的粥香气扑鼻而来,我微笑道:“你还没进得房来,我便觉着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果然是做了好吃的来了。昨儿夜里便没怎么吃,现下还真觉出几分饿了。”

    绣夜闻言更是欢喜,正取过调羹要让我进餐,未料妆晨却毫不客气地将调羹抢到手中放到桌上,脆声道:“说你笨还真不是欺侮你,这么热烫的粥你叫小姐怎么喝?还不端走,看碍着我给小姐理妆的。”

    “哼!”绣夜让妆晨一番话,直气得脸颊绯红,然而嘴上虽不服气,心下却亦知理亏,当下将粥端到一边桌子上,苦苦等我梳妆完毕好品尝她精心准备的早膳,再不理会妆晨。

    我让她二人的闹嘴逗地心下欢喜,甫一醒来的沉闷登时消失无踪。妆晨亦不再言语,细心地取出迎蝶粉,抹出少许在我脸庞扑匀,而后打开胭脂盒,取出一片金花胭脂,用指尖微沾上无根水晕开后,在我两侧脸颊稍稍浓烈地晕染。她手法娴熟,片刻而成酒晕妆,浓而不腻,嫣而不艳,顿时遮掩住我旅途疲惫、气色不佳的苍白模样。

    “小姐上次随手画作远山黛,奴婢瞧着,却觉着比往日里画作柳叶眉别有一番风味呢。”妆晨手执螺子黛,笑意盈盈,“今日还画远山黛可好?”

    我微微点头,不多片刻,只见她微侧开身子让出铜镜,“小姐您瞧。”

    我定睛一瞅,只见镜中人容色清妍,粉妆宜人,一双细眉眉色青黛,眉尾略呈上扬之姿,观之如望远山。妆晨立在我身后左右观顾,突然道:“小姐若不欢笑言语,这样瞧着,倒跟颐妃娘娘很是神似。”

    我有一瞬间地失神,仔细凝望镜中的自己,容色淡定,气度高华却不自矜,飞扬却无有跋扈,眉眼之间,与姨母的确颇有相像。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我,依稀熟悉,又仿佛陌生。我静静开口:“我与姨娘乃血缘至亲,眉目间有几分相似亦属平常,不足为奇。”

    “可是……”妆晨微蹙着眉头,却在我无声地看她一眼后,欲言又止。当下再不言语,只取过盛着胭脂膏子的小玉盒,轻轻打开,我执起小银簪挑上一点均匀抹在唇上,嘴唇轻抿,一抹嫣色便即晕染开来。

    用完早膳,我步出行馆。我的身姿婀娜而气度高华,很是惹人注目,在众卫兵的护卫下,我缓缓登上马车,关上车厢门的同时,亦隔阻了各式各样的眼神与言语,或赞叹、惋惜抑或其他更多繁杂的成分。我坐定,并不言语,眉眼低垂,嘴角略略上扬,端丽的容貌下是完美的高贵仪态。

    终究,我亦是大楚朝天子亲封的圣平公主。

    第七章 长路漫浩浩(下)

    如此每日不停地赶路,行将黄昏才在行馆休息,不知不觉已感觉气候愈发地冷凉起来,出发时不过七月初,现下已近九月中旬。两个多月的时间,队伍已踏进北国。

    在家乡时原不过只穿一件纱裙,现如今已添上夹衫,饶是如此,仍觉天气冷凉。妆晨一早便使上了小火炉,此刻正暖暖地烧着。我蜷在车厢锦榻上,懒懒持着一卷《周礼》,似看非看,心思早扑向了小火炉上烘醅着的梅子酒,眼见妆晨又往炉里添了一块新炭,忍不住道:“唉,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绣夜扑哧一声便笑了起来,“好小姐,您要喝便喝罢咧,却非要整出点名堂来!”

    我放下书卷,呵了呵手,“这你便有所不知了,饮酒不比饮茶,饮酒时是要行酒令的,似这般你来我往,言语里总要讨几分彩头。如此,方能体会出饮酒的乐趣。”

    “原来如此。”绣夜醍醐灌顶般猛点头,“难怪小姐从前与四王爷和六王爷饮酒,总要说出许多奴婢怎么也整不明白的名堂来。”

    “绣夜!”妆晨轻斥,脸色微变。

    “无妨。”我微一怔忡,但随即摆摆手,自去取了酒盏。妆晨忙取块软布包裹住已然烫手的壶柄,将酒壶从热水中提出,满满为我斟上了一盏。我将酒盏凑近嘴边,先轻轻嗅了嗅,只觉梅香扑鼻,再浅浅酌上一口,甘醇的酒香直沁入喉咙。我心头渐暖,举盏道:“姑苏邓尉山的梅子酒,年份三十有余,初尝香气醉人,如踏雪寻梅,梅花吐蕊;复尝心旷神怡,若梅心惊破,多少情意,尽在不言中。”

    我轻轻说罢,仰首一饮而尽。绣夜忙道:“小姐慢些饮,喝太急容易伤身!”

    妆晨目光莹莹望着我,幽幽道:“这番话,奴婢依稀记得四王爷曾经说过。”

    我放下酒盏,点头道:“前年的除夕夜,允祯寻了这梅子酒来,我们三人争着喝那一小壶酒,却哪里够分?允祯便提议行酒令,赢的人喝,谁料表哥一径地耍赖……”我忆到温馨处,不由静静微笑,“耍赖便也罢了,喝光了酒后还与允祯争辩究竟是否真是三十年的陈酿,可把允祯气得不轻。”

    妆晨又为我斟满一盏,含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小姐好记性,奴婢却记不清了呢。”

    我再次一口饮尽酒水,脸上已略有嫣色,我喃喃道:“我倒愿忘记呢,却又如何能够?”放下酒盏,我执起笔来,脑酣耳热之际信手便书: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写罢,丢开笔,我望向窗外,隔着窗纱只隐约看到群山起伏,很是大气,我推开窗牖,放眼望去,不同于南国的姹紫嫣红,这里的色彩,除去灰,便是一色的白。这便是北国,是我未来将要生活的地方,凛冽的风自脸上吹过,如刀剜般生疼,登时将酒意吹散大半,我微觉乏力,软软趴在了窗牖上,妆晨着了慌,忙为我关上了窗,扶我坐回锦榻上,切切道:“小姐刚饮过酒,不宜招风,仔细一会子头疼的。”

    绣夜忙斟上一杯热茶递给我,尔后轻轻为我揉着鬓角,我心中迷乱,视线落在那宣纸上,笔墨浓重处,是早已不该再存有的情愫。我执起纸来,不忍再看,只草草揉成一团便抛掷脚下,掩面道:“我乏了,你二人自休息去,莫要扰我。”

    “是,小姐。”妆晨与绣夜齐声应道,为我盖上锦衾后便退到一边,再不言语吵闹。

    我闭上眼睛便即沉沉睡去,再懒理会纷乱世事,人心变更,只望落得这片刻安宁,也是好的。

    第八章 几曾识干戈(上)

    延祐殿里,我茫然四顾,允祯与允祺分立左右,只唯独不见姨母。我唤允祯,却不得应声,我哪里依得,上前便拽住允祯宽和的衣袖,正要问个分明,却见眼前的允祯,突然模糊了面容,只冷冷道:“你便是那楚朝的公主?”

    我吓得连退几步方站定身子,一抬眼,却见允祺伸手与我,他眉宇飞扬,很是神气,朗声道:“宓儿,允祯许不了你的,未必我便许不了!”

    我心头纷杂,只本能地摇头,想告诉允祺他误会了我的心意,却不知从何说起。正自烦恼处,却见面前一阵模糊,只眨眼间,便到了太庙前。我与允祯隔水相望,池中荷花盛放,而藕花深处却不知何时浮过一叶乌蓬小舟,舟上一名芳华女子孑然而立,衣裳身形似曾相识,却只背对着我,难窥面容。我无心细想,眼中只紧紧望着允祯,然而允祯情意切切却望向了那舟上女子,他宝蓝色衣襟上赫然别着一朵望舒荷,粉嫩宜人,他清音如吟,挥手轻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再看那舟上女子,陡然间竟成了稚龄孩童,竟然更似我当年的模样!怎会?!心口仿佛被人重重踏了一脚,我跑上玉带桥,想要跑到允祯的身边,可那桥却仿似绵延了千万里,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踏我来时道,寻我旧时欢。回首望君已隔岸,挥手别君已泪潸。看君悲掩涕,看君笑移船,惘然有所思,堵塞不能言。江南可采莲,莲叶空田田,莫言共采莲,莫言独采莲,莲塘西风吹香散,一宵客梦如水寒。”

    允祯唱完,摘下那荷抛入水中,转身便进了太庙,再不露面。我心急如焚,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再要向前奔去,却不防脚下一滑,重重摔了一跤,手肘撞在冰凉的石阶上,登时疼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允祯!”

    我终于唤出声,却亦猛睁开眼睛,原不过是——南柯一梦。[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我有些怅然,然而却更诧异自己为何摔落榻下,手肘的疼痛原不是在梦中,而是切切地在当下。

    一抬眼,却见妆晨脸色惨白,口中连唤数声“小姐”,只牢牢抱住我身子,绣夜更是抖得厉害,捉着我的手臂紧挨在我身侧。

    我心下一紧,马车为何颠簸地如此厉害?外头又为何如此嘈杂,竟有刀剑之声?!我心下不安,低声道:“可是遇上了剪径的强人?”

    妆晨心跳地很急,但仍强作镇定道:“小姐莫怕,咱们有数百御林军护卫,区区剪径毛贼没什么可怕。”

    我强忍着手肘的疼痛,扶着妆晨勉力站起身来,再拉起绣夜,牵着她二人倚着车厢壁站定,我心头倏地紧了,沉声道:“若是剪径毛贼,自然不足为惧,只怕我们是遇到关外的流寇了。”

    队伍已经出了雁门关,沿途皆山脉,绵延出百里之外,再往前行不出三日便是长白山。那漠国便在长白山下。然而现下队伍所在,却是个两不管地带。楚朝也好,漠国也罢,军事力量都未涉足这里,导致这一带的领土至今没有落实管辖权归属,因此这一带便成了流寇马贼集中作乱的地方,专事抢劫来往南北的生意人,青黄不接时,亦骚扰周边的百姓,百姓为求生存,只得被迫迁徙,久而久之,这一带便愈发荒凉,渺无人烟。这些流寇马贼里有南人,也有北民,他们打劫杀戮时只图利益,并不讲国家道义,委实残忍可怕。

    耳听得外头厮杀声愈发激烈,我心跳如擂鼓,紧紧握着妆晨与绣夜的手,却苦无半点对策。我脑中飞快地思考着,若他们只是求财倒也罢了,若不然……我几乎不敢想象我们三人会遭遇怎样的命运。我紧咬着下唇,掌心已不受控制地汗湿,一抬眼看到桌子上妆晨用以削果切糕的刀子,我猛扑上前去执在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亦不及我内心的冷凉,我扭头望着她二人,一字一句说地清楚无比:“你们听着,若此次大家能安然脱险固然最好,但若遭劫被掳,你我三人必受羞辱,若果如此,我宁可一死。”我勉力使自己握着刀子的手不至于颤抖,指着她二人道,“你二人若下不了手,我自会帮你们,我苏宓的人,断不能叫人轻辱了去!”

    “小姐!”妆晨扑到我脚下,抱住我腿仰首道,“奴婢不怕!生也好,死也罢,奴婢这一生,终究是要跟着小姐的!”

    我点头,眼中已微湿,看向缩在一角的绣夜,我温声道:“你呢,绣夜?”

    “我……我……”绣夜很是害怕,脸色惨白几乎毫无人色,她紧紧缩在角落,满脸泪水而眼神呆滞。我心下一揪,叹了口气,幽幽开口:“你若害怕,我亦不勉强。只盼上苍垂怜,你我三人能安然度过此劫。”

    说话间,车子颠簸地愈发严重了,我已无法安稳站立,突然马声长嘶,叫声凄厉,跟着车体猛向前倾斜,我登时摔倒,妆晨亦跟着扑倒,她伸手拉我,然而一切发生地太快,我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直撞开车厢门,滚摔出车外,重重地撞在车辕上。猛烈的撞击使得我胸腔几乎破碎了去,我眼前一黑,只觉喉咙一甜,跟着一口鲜血便呛了出来。

    “公主!”

    我听到有人嘶声唤我,我勉力抬眼,却见一个漠国士兵打扮的人极快地自刀光剑影中闪出身来,疾奔到马车边,挥刀砍杀了一个砍伤马匹迫使马车倾倒的流寇,而后飞快跳上马车,自腰间抽出马鞭狠狠抽打着前腿屈跪在地上的马,口中急切地喊着:“驾!驾!”

    我扶着车辕,勉强支起身子,妆晨亦爬出车外帮忙扶起我来,连声急唤:“小姐!小姐您没事罢!”她猛扭头大喊,“绣夜,你还发什么呆!小姐受伤了!”

    我但觉胸口仿佛被千斤大石压迫着,每一次呼吸都觉十分痛苦,想要开口,嗓子却似被火烧灼了一般,喑哑而不能言。绣夜被妆晨唤回神智,见我受伤亦心急不已,忙忙取了翻倒在地的茶壶扑到我身边,流泪道:“小姐,小姐您喝点水!”

    妆晨抢过茶壶,将壶嘴对准我嘴唇,温热的茶水缓缓流入我口中,我勉强吞咽了几口,然而一波更形剧烈的疼痛却突然来袭,我猛僵直起身子,尚未来得及吞咽下肚的茶水和着腥甜的鲜血一并地喷出口来,直把妆晨染作个血人儿,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阻止不了神智瞬间地抽离,软软躺了下去,陷入彻底的黑暗。

    第八章 几曾识干戈(中)

    仿佛在无尽的黑夜里摸索,兜转,茫然不知来方,不识归处。

    呼吸很困难,每吸进一口气,胸腔就如撕裂般的疼。我一定是快死了,我有些恍惚地想,不然为什么一直听到绣夜在哭泣,妆晨在一声声唤着我?还有那个陌生的身影,我努力集中着意志想要看清他,他是谁?他穿着皮裘,他是漠国人?!漠国人为什么要救我?

    “公主好像醒了。”

    有声音低低响起。公主……公主!对了,我是圣平公主,是代表大楚朝要与漠国和亲的圣平公主,所以他才会救我。和亲……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不能死!

    我猛睁开眼睛,一张年轻却布满血污的脸蓦地映入眼帘——那个漠国士兵?!

    我动了动身子,然而尖锐的抽疼立刻阻止了我欲起身的念头,“妆晨,妆晨!”我嘶声喊,我的嗓子喑哑干涩,几乎令我不敢置信这竟是我的声音。

    “小姐——”妆晨见我醒来,喜极而泣,竟自哽咽住了,“您……您可算醒了!”她身后,绣夜亦是一脸泪痕,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漠国士兵见我醒来,迅速地闪到了一侧,低下头去再不敢看我。我环顾四周,却见四面石壁,竟似是一个山洞,我紧抓住妆晨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我们现下在哪里?”

    妆晨任我抓住手臂,却腾出另只手轻轻揉捏我绷紧的肩膀,安抚我甫一醒来不甚安宁的情绪,“小姐莫慌,咱们逃出来了,现下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咱们安全了!小姐莫慌。”

    她一连说了两句莫慌,我心下稍微宁定,这才想起刚才那张年轻却布满血污的脸来,我示意妆晨与绣夜扶我起身,勉强倚靠着石壁支撑身子,我招手唤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近前两步跪下,依旧低垂着头,两手不知所措,似乎很是紧张不安,口中嗫嚅不已,“我、我叫……”

    我见他拘礼,于是温声道:“你不要紧张,你救了我们,我要感谢你。”

    “不、不用谢的,我应该、应该救公主。”他仍旧扭捏不定,说话语无伦次,我心下颇觉无趣,当下摆手道:“算了,你不想说便罢了,等脱险后本宫定好好赏你便是。”

    他这才叩头道:“不、不用什么赏赐,我……我出去外面守着,公主受了伤,一定要好好休息。”

    他吐字生硬,便如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一般,再次提醒我他异族的身份。妆晨见他言语无礼,忍不住要开口斥责,我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追究。终究是一番关心,何况他不通南国礼仪,说话行事全凭一腔赤子之心,更弥足珍贵。

    我躺了下去,听妆晨细说,这才知道原来我昏迷后,混乱中那漠国士兵驾着马车疾奔,流寇受护卫的御林军牵制终究没能追上我们,我们成功地逃了出去,然而却也因此跟大队人马失散了行踪。

    我心下宁定,不管如何,现下终究是安全了。篝火熊熊燃烧着,我听到山洞外凛冽的风声,想起他独自一人在寒风中……犹豫了片刻,我翻转身面朝石壁,淡淡道:“唤他进来休息罢,只莫要近我三丈即可。”

    “是,小姐。”妆晨应着便走出山洞外去,不一会,那漠国士兵便跟着进来了,我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知道他在角落里休息下了,当下再不多想,勉强忍着胸口阵阵的疼痛阖眼入睡。

    我一贯浅眠,何况胸口虽已不若初时那般剧痛,却仍隐隐作疼,兼之梦魇,一阖眼便看到自己被流寇惊扰,实在无法安寝。正烦恼难忍间,蓦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断续传来,我心下惊疑,不由悄悄睁开双眼。

    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洞口处隐约有些月光,我勉力使眼睛适应了黑暗,辨认眼前一切,却并不见陌生人影,想必那窸窣之声是洞中野鼠或其他动物发出的罢,这才稍稍安心。

    妆晨与绣夜相依着蜷在角落睡着了,二人身上没有任何遮盖,马车里所有能取暖的物件都在我这里,或垫在身下,或盖在身上。篝火早已灭了,我见她二人颇有瑟缩之意,心下不忍,勉力起身抽出一件锦衾走过去为她二人盖上。她二人此番又惊又怕,想必是睡的沉了,我此番动作亦未惊醒她们,我正要转身悄悄回去躺下,然而却不妨那窸窣之声蓦地又响了起来,这次,还伴随着明显压低的脚步声。

    “谁?!”我低声斥道,拔下发髻上的金簪握在手中,若有不测,随时准备以命相搏。片刻地寂静,几乎令我窒息,然而一声熟悉地“公主”,却让我顿时放松了戒备,我疲惫地垂下手去,“是你。”

    是那漠国士兵,他似乎很是惶恐,怀中尚抱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未来得及放下,仔细一瞧,原来是捆枯枝朽木。

    我心下一宽,忍不住道:“你出去捡柴火了?”

    他点头,“我、我怕公主冻着,火灭了。”

    我心头渐暖,不由得露出淡淡笑意。受这一惊吓,脑中登时清明了,我再无睡意,便伸手与他,“扶我去洞口坐坐罢。”

    他怔怔地盯着我伸过去的手臂,一时竟似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放下柴火,两手在衣服上仔细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我往洞口走去。

    他的手,抖地很是厉害。

    到了洞口,我收回手,轻携起裙袂侧身坐下。玉盘如玦,月光并不很明亮,倒映着洞外山石树木影姿却很是绰约。我仰首看他,他脸上血污已擦拭干净了,皮裘帽下是一张属于少年的很是端正的脸。见我注目与他,他似乎很是惶恐,一张麦色的脸庞竟隐约浮起些微红晕,我不禁哑然失笑,招手道:“你也坐下。”

    “是,是的。”他讷讷应着,这才在我对面盘腿坐下,紧挨着山壁,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你叫什么名字?”我再次询问,这一次,我的声音温和,没有半丝骄矜。

    “漠……漠哥。”他终于肯回答于我,尽管声音低如蚊蚋。

    我执起掉落在洞口的一枝枯枝,在泥地上轻划几笔,写下两个字,“漠哥?”

    他脸上红晕更重,伸手隔着皮帽挠了挠头,似乎很是赧然,憨厚笑道:“我、我不识字。”

    我心下明了,原来他会说南话,却不识得文字。我于是笑道:“你的南话倒说地顺通。你这名字,却是何人所起?”

    他低下头,笑意却慢慢消散了,伸手抚摸我随手划下的那“漠哥”两字,他眼神中竟流露出哀伤之意,低低道: “阿爷起的。阿爷说,我是阿爹跟南人生的杂种,不配有族姓,便叫我漠哥。”

    “啊……”我不由得轻呼一声,登时释怀他为何会说南话,然而却怎样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身世。我曾听说,草原民族给男孩子命名,喜欢叫什么哥什么哥的,但那通常只用作乳名,成年男子若没有族姓族名,是很可耻的事情。我不忍见他忧伤,忙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不必为此事自怜,看轻了自己。”

    他只呆呆摇头,“我不恨阿爷,他不欢喜我,并没有错,阿爹也不欢喜我,因为阿娘生下我便死了,是我害死阿娘。”

    我心头如遭重击,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住。他虽说得支离破碎,但我仍听明白了,原来他竟与我有着相同的身世,同是甫亦出生便丧了母亲至亲。我扭转脸去望着外头,幽幽道:“你阿娘一定是个很温柔贤惠的女子,才会令你阿爹爱慕上。”

    我听到断续而沉闷的吐气、吸气声,转眼看他,却见他已红了眼眶。他见我怔怔望他,忙抬手揉了揉眼睛,起身便要走出洞外。

    “等等。”我轻喊,没有更多的言语,他已顺从地停下脚步,我重新在地上划了几笔,招手唤他,“漠哥,你来看。”

    他茫然地蹲下身子,凑过脸去看我新写的字,“漠歌。”我轻念,莞尔微笑,“从今而后你便唤此名,可好?”

    第八章 几曾识干戈(下)

    他怔怔看着,似乎很是努力地要记住这两个字,半晌方抬头望我,眼神很是不解。我指着字细细给他解释:“漠歌与漠哥,只一字之差,可是意思却大大地不同。你看,漠,代表漠国;歌,代表传奇。”我怕他不明白,又道,“你年纪轻轻,却已勇武过人,临危不乱,将来一定能有所作为,为你的祖国立下汗马功劳,成为佳话。”

    我话音甫落,他已是再掩不住眼中湿润,喃喃道:“漠歌,漠歌……我很欢喜这个名字。”

    “你欢喜便好。”我见他释怀,亦心下欢喜,“你救我于危难,我永志难忘,这便是我予你的第一件谢礼。”

    他抬眼看我,眼神柔和而透着莫名的喜悦。我不禁心下微酸,这北方的男儿竟为这小小的名字感动至此,可见身世低微,自幼是吃惯苦楚的,比起他,同样丧母的我却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他执起我写完丢在一旁的树枝,在我写下的两字旁边细细地描摹,反复数次,而后抹去我所写,凭记忆自行书写,虽然歪歪扭扭,却终究写出了完整的“漠歌”二字。望着他脸上绽开孩童般淳朴的笑容,我亦不由得跟着欢喜,赞道:“漠歌好记性。”

    他丢开树枝,再次抬眼看我,我正视他双眼,他终于不再闪躲,憨厚笑道:“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欢喜,比在猎狼大赛里得第一名还要欢喜!”

    我无奈摇头,伸手示意他扶我起身,他这次反应很快,稳稳地便将我扶起身来,缓步走向我休憩处扶我坐稳,待我稳稳躺下,方才退到一角,动作麻利地便添好柴火,重新燃起篝火。

    “漠歌,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我见他忙碌,忍不住轻声道。

    他连连点头,眉眼间仍是难掩一派的欢喜之色,我静静阖眼,沉重的心事被他的喜悦感染,不由得亦觉放松许多,不多时便安心睡着,再无梦魇。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我本不想起身,略微贪眠会,却被腹中饥火逼迫着不得不醒了来。不由微微苦笑,想我苏宓自出生那刻起,富贵已天注定,从未想过此生竟有一天会尝到饿肚子的滋味,更未想到今日贵为公主,奉旨和亲,反倒遭此尴尬境地。

    妆晨取了车中的铜盆、绢子,又去外头寻了水来,甫一进来便见我怔怔发呆,忙笑道:“小姐您醒了?”

    我点头,慢慢坐起身来,她见状忙端着铜盆到我身前,细心地用绢子沾了清水为我擦拭手脸。我腹中饥饿难熬,忍不住哀哀道:“妆晨,我饿得紧,车上可还有食物么?”

    妆晨尚未开口,我已听到洞口处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抬眼一瞧,却见漠歌与绣夜一人抱着一堆黄黄青青的果子走了进来。漠歌精神似是很好,也不怕冷,竟光着上身用皮裘盛放果子。见我醒着,他咧嘴一笑,忙将盛着果子的皮裘平铺在我跟前地上,绣夜亦跟着将用裙子兜着的果子倾倒出来,欢喜道:“小姐快来尝尝,好新鲜的果子!”

    漠歌就站在我面前,我见他光裸上身,忙移开眼去,不禁略有尴尬,“你且穿上衣服。”

    他并不算壮实,但军旅生涯练就了他虽瘦削却很精实的身体。我微微怔忡,不禁想起幼时在姨母的延祐殿里,盛夏时节,亦曾见允祯、允祺只着单衣的模样,允祺更是会脱去上衣在池中游泳,甚至坏心地想拉我下水。可彼时的我们却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便是姨母瞧见亦只微笑不语,不觉有任何不妥。允祯自是文秀而温润的,虽身形颀长,却很是瘦弱;允祺虽好骑射、爱舞剑,可到底仍是白净而儒雅,不比北方的男儿。

    昔年童稚无忧岁月犹在眼前心头,转眼却已是流年过,人空瘦,彼此的生活早已沧海桑田。

    漠歌却不知我心中思量,他听我命他穿衣,脸上一红,忙扯出皮裘穿了起来。妆晨捡起一颗青色果子,脸上却颇有怀疑之色,“绣夜,你确定这果子可以吃么?”

    绣夜急了,指着漠歌道:“他说这果子叫凤凰果,可以吃的!”

    妆晨却一撇嘴,“别人说什么你也信,就不怕吃坏了小姐?”

    “我——”绣夜自知理亏,不由面含愧色,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尚未开口,一旁漠歌已拿起一颗果子放进口中,也不细嚼,只三两下便咽了下去。他望着我,一脸诚恳,语气很是焦急:“可以吃的!”

    我伸手拿过妆晨手中那颗果子,在袖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不由眉头微皱。这果子皮薄汁多,只不知是否因为未到成熟季节,故而颇为酸涩。我勉强吞咽了下去,舒展眉头笑道:“很好吃,谢谢你,漠歌。”

    他闻言很是欢喜,忙蹲下身仔细挑了几颗皮色发黄的果子递予我,“公主吃这个,青的酸,这个甜!”

    妆晨替我接了去,拿绢子仔细地擦过,不过是换了颜色,她仍是不放心,先行尝了一颗,起先还微蹙着眉头,可逐渐眉头舒展开了,她终于相信这黄色果子与青色果子一样的可食性,这才递了一颗给我。我早已饥肠辘辘,接过便立时放进口中,轻轻一咬,果汁已喷薄而出,甘甜的气息登时萦绕在口中,“好甜!”我脑中一个激灵,差点咬了舌头,竟跟漠歌一样,三两口便吞咽了下去,伸手又取来第二颗。

    妆晨忍不住笑道:“小姐慢些吃,仔细噎着。”

    我含着一颗果子无法言语,好容易吞咽下去便一叠声道:“我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果子呢!真是此果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绣夜早已塞了满嘴了,闻言亦附和我,连连点头。妆晨无奈道:“小姐您是饿坏了,这山野果子亦成了珍馐……”她语气酸楚,眼神略略迷离,伸手替我拂开额前落下的一绺发丝。

    我亦明白,她必是心疼我的处境。当下拉住她手笑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落难至此,仍有这美味的果子可吃,有这舒适的山洞可住,可见老天待我们不薄。”

    妆晨闻言,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我原不知,在小姐心中竟如此合意这果子与山洞……”她扭头擦了擦眼角,随即低下身去挑拣黄色外皮的果子,一颗一颗仔细擦干净了堆在我身侧锦衾上,供我食用。

    一时大家都无话了,只默默吃着果子,不一会均已吃饱。绣夜将剩下的果子取一块锦衾包裹起来,抱到车上,漠歌亦割了不少青草喂过马儿,稍事拾掇后妆晨便扶着我上了马车,漠歌随即跳上车,我们一行四人便继续向漠国赶去。

    第九章 无语问添衣(上)

    我们在山林中赶路,因顾忌我的伤势,漠歌始终不敢将马车赶得太急,只打马缓缓行走。我阖眼休息,并不敢多说多动,胸口处的伤势虽无明显外伤,但我自己清楚,受那重重撞击,定是受了内伤。眼下没有就医的条件,我只得勉力忍着疼痛,亦不愿流露出过多不适的情绪,惹大家忧心。

    行不多时,却隐约听到人声嘈杂,似有不少人踏草沙沙而行,我心下一紧,难道——

    只听漠歌“吁——吁——”数声,跟着马车便生生刹住了,我尚未来得及发问,便见他推开车厢门,喜形于色道:“公主,他们找来了!”

    我心下一喜,挣扎着便要起身,“果真?”

    话音未落,已听到董致远的声音伴着马蹄声远远传来。

    “属下救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妆晨喜形于色,立刻冲出车厢外,大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混乱中,四名太医被杀,所幸还剩一名,闻言忙颤巍巍地携了医药箱凑近前来。

    那董致远嘴里虽喊着请我降罪,脸上却无半分自觉有罪的模样。见我望着他,他这才下马跪拜,悠悠道:“公主安然无恙,实在可喜可贺。”

    我冷冷一笑,懒与他言语,只招呼太医进来马车,而后吩咐继续赶路。

    漠歌立在马车上,似乎很是犹豫不知是回漠国使者那里,还是继续留在车上。我冲他抬起一手,“漠歌。”

    “公主。”他忙走近我身边。

    那董致远见状厉声道:“大胆!公主闺车,你如何随便进得!”

    漠歌闻言,略有瑟缩,正要扭头出去,我喊住了他,朗声道:“漠歌,即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

    “公主?!”他瞪大了双眼,似乎很是不敢置信。

    董致远闻言忙道:“公主,不可——”

    我冷笑,“千军万马,危难之际亦不如一个漠歌,本宫要你们何用?”

    董致远脸色不豫,却仍不甘心,“此事于礼不和,公主请三思。”

    我语气愈发冰冷,高声道:“敌寇当前,你却向他们说个礼字去!”我冷哼,“若说得礼,识得礼,本宫何至遭这一重罪?总兵大人若无事,便继续赶路罢,本宫要安心治伤,莫再相扰。”

    “……是。”董致远虽极不情愿,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恨恨转身道:“起驾!”

    漠歌立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也不言语,只怔怔看我。我勉力微笑道:“可是欢喜地傻了?漠歌,你去为我驾车。”

    “是、是、是的!”他满脸受宠若惊的憨厚模样,一连说了三个是,方喜不自胜地转身出去了。

    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得放松,疲惫地躺了下去,阖眼休憩。任凭太医为我把脉,医伤,再懒言语。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感到胸口的闷疼似乎不那么重了,反倒有一种麻麻凉凉的感觉,自胸口悠悠传遍全身。我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马车厢顶壁繁复的云纹映入眼中,重叠往复,令我头晕不已,待要开口,耳边已响起一声轻唤:“小姐,您醒了?”

    我轻“嗯”了声,待得眼前一切渐次清晰,这才清楚胸口的凉意因何而来。鼻端充盈着甘冽而浓重的药味,只见绣夜端着研钵,妆晨执了绢子,正细细地蘸了钵中的草药汁涂抹在我胸口受创处。我左右四顾,却见太医已出去了,于是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

    “太医说小姐只是受了点撞击,不碍事的!”绣夜正要开口,妆晨却蓦地打断她,笑道:“小姐只是略略伤了筋骨,并未伤及五内,只要稍作养息,不久便可恢复如前。”

    我见妆晨态度急切,实在不合她一贯的作风,不禁心下起疑,微微蹙眉,“果真如此?”

    妆晨收了绢子,俯身拉好我胸口衣襟,系上带子,脸上却不露声色,仍是笑道:“奴婢有几个胆子,却敢欺瞒小姐?”

    “绣夜,你说。”我见妆晨一意如此,难忍心头犹疑,便扭头问向绣夜。绣夜讷讷难言,却只偷眼看向妆晨,妆晨眉头暗蹙,瞪了她一眼,“小姐问你话,你照实说便是,却一味瞧我作甚?”

    绣夜面色顿时垮了下来,眼眶也湿了,伸手拉住妆晨哽咽道:“妆晨姊,我——”

    妆晨面色愈发难看,一排编贝般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只不言语。我定定地看着她们,心下已略微明了,想来我这伤势定是不容乐观,妆晨一心想要瞒我,却未料绣夜这丫头终究藏不住事。我强自一笑,“到底情况如何,你但说无妨。便是伤重不治,也莫叫我做个糊涂鬼。”

    妆晨闻言登时急得睁大双眼,“小姐却说哪里话来?这可不是叫奴婢听着难受么!”她说着轻轻扶我坐起身,在我背后仔细垫了块锦垫,尔后扭头向绣夜道:“你去看着那盅药,莫叫熬过时辰了。”

    绣夜应着便去了。我拉着妆晨的手,望着她,仔细地在她眼中想寻一丝信息,嘴巴会说谎,眼睛终究是诚实的,我必须知道我到底怎样了,我不愿糊涂度日。

    妆晨被动地回望着我,她的目光透着不可抑止的哀伤,沉郁一如太庙前那汪玉带池水,倒映着逆风摧折后的我苍白的面容。散乱了命盘,所有锦绣年华都成支离破碎的画面,再难拼凑。须臾,她微微沉淀了眼中哀伤,嘴角轻扯想极力扯出一份令我安心的笑意,然而终究掩不了沉重的苦涩,她沉声道:“奴婢便是不说,依小姐的性子,也定会去寻那太医,与其如此,不若奴婢告诉小姐罢了。”

    我微微点头,她反握住我手,掌心已略略汗湿,又切切道:“身子是小姐的,小姐又一贯聪慧,奴婢原也知道瞒小姐不住……可小姐千万答应奴婢,不管情况如何也一定要放宽心,才是养伤之道。”

    我再次点头。见我应允,她微微宁神,这才悠悠道来:“太医说,这段日子舟车劳顿,气候不适,小姐本已颇有体虚脉弱之相,再受那一撞,呕了血,更是伤了根本。未能及时治疗已是不妥,受伤后又多受颠簸之苦,更是加重了伤势,只怕现下已是……已是……”她嗫嚅了起来,半晌才道,“已是大损了元气……若要完全康复,非三年五载,难有所成。”

    我的心,登时沉到了谷底。耳边再听不到妆晨的说话,只觉胸口一阵憋闷,一口气涌将上来,我不由自主伏在榻边猛咳起来。妆晨吓得连唤数声:“小姐!小姐!”伸手便急抚我后心。绣夜听得动静,也忙跟着过来帮着妆晨扶起我来,两人很是吓的不轻,一径地俯拍我后背,助我顺气。我心口剧痛,咳了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气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方觉疼痛渐缓,正要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适才趴伏的位置,只一眼,通身的血液便蓦地凝住了——

    血。

    第九章 无语问添衣(下)

    绣榻边上,星星点点的殷红,如往生崖上血色的曼陀罗,逐渐在我眼中盛开,尔后汇聚成片,若燎原之火,疯狂燎烧着我的心原。满心鼓胀的委屈、悲凉几乎冲破胸腔而出,我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小姐、小姐!”

    沉默,令人心悸,妆晨与绣夜见我俯趴着,却不起身,不由得一声声地唤着我,已然带了哭音。我心乱如麻,心口不可抑制的凉意如冰天雪地里的凌霄花悄然绽放,缓缓蔓延,脑中只反复想着妆晨那句“非三年五载,难有所成”。 我大恸,几欲捶床痛哭,深心里却不知该怨天怨地怨神灵、怨那关外的横贼,还是怨自己!紧咬的下唇几乎渗出血来,然而我终究没有流下半滴眼泪,我拉过身上的锦衾盖住染血的绣榻一角,勉力起身。我的呼吸急促,大睁着双眼,望着面前乌沉沉的窗牖。不,我绝不能就此认命!脑子里蓦地一阵激灵,我暗自咬紧了牙关,太医只说我会宿疾缠身,却并未判我死刑,我还这么年轻,我的未来尚且是一张没有任何色彩的白宣,我怎该自弃?怎能自弃?不管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进退维谷,我都不能停下,因为命运已选择了我,我亦选择了命运!我只能承受,亦必须承担——

    我命由我,亦不由天!宓儿,你懂是不懂!

    深心里姨母的声音蓦地拔高,胸口剧烈地起伏,我几乎出了一身的冷汗。枉我自幼受教于姨母,亦觉自身不比一般?(:

    ) ( 嫁东风(全文) http://www.xshubao22.com/1/1586/ )

小技巧:按 Ctrl+D 快速保存当前章节页面至浏览器收藏夹。

新第二书包网每天更新数千本热门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xshubao2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