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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儿果真认命?”他淡淡开口,听不出悲喜。[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我转开脸去,只望着池边那行翠柳,“认不认,都已成定局。表哥何必旧事重提。”允祺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一贯骄傲而神采飞扬的他今日亦成了闷葫芦,神思惘然。
令人心悸的沉默,最终被爹爹的到来打破。爹爹身后跟着一队宫人,更有一顶八人抬步辇随行。领队的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贺公公,他见了我,立刻笑得一脸奉承,挥手示意软轿在我身前落地,而后便向我跪下行礼,笑道:“老奴奉旨来接公主进宫,恭请公主上轿。”
公主……我心头微微冷笑,是呵!既是要代表大楚朝与漠国和亲,身份自然要有所改变。只怕送我出行时,还有更多所谓的荣宠加身呢。我心知一切终成定局,无谓再多说。我望住贺公公,嘴角微微上扬,属于权臣世家女儿的完美微笑再次展露。而后环视周围,贺公公仍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爹爹面色灰败,负手背后并不言语;允祺却是望向了我,在我展露笑容的那一刻,他眼中一亮,似乎很是不敢置信。我款款步至贺公公身前,探手相扶,笑容如凌霄花绽放,“公公行此大礼,却叫宓儿如何敢当?快快请起。”
贺公公笑得愈发谄媚,起身后躬身退到一侧,连声道:“当得当得!谁不知如今公主是太后娘娘跟皇上跟前儿的大红人,太后说了,等公主进了宫,还要举行册封大典呢,公主可真是集万千荣耀于一身了。”
我微微一笑,感恩却不骄矜,极是得体,招手将妆晨、绣夜唤至身侧,复转向贺公公,笑意愈发盎然,“如此,请公公与六王且随爹爹入座休息片刻,容宓儿稍事梳妆,以便面圣。”
“公主请——”贺公公闻言,忙躬身行礼。我转身离去,堪堪与允祺打了个照面,他眼中的光芒如星星之火,令我蓦地心头不安。我忙转开脸向我所居望舒园走去。我知道,他们都仍在望着我,我心头坚定,定不叫人瞧了笑话。攥紧披风前摆,我踩着自幼耳提面命学得最为得体的步子,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第五章 嫁娶不需啼(下)
梳妆,不过是每日都熟悉了的过程罢了。
我望着镜中人,恍惚而不自知。妆晨细心地梳理我满头青丝,于脑后松松扎起,分成若干股后左右扭转缠盘,绾作灵蛇髻,高贵而不失小女儿的俏皮。我取过允祺所赠那支倾国牡丹钗,扶住鬓角,稳稳地簪进发中。妆晨微微讶异,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望着首饰盒里静静躺着的那支萱花钗,允祯的容貌不由得在心头转了几转,我一抬眼,却见妆晨手执螺子黛,欲为我画眉,我伸手接过,“我自己来罢。”我低低道,尔后无视妆晨再掩饰不住的错愕,挽起水袖如云,轻描素淡蛾眉。
我的脸型柔和,从前一直是画作柳叶眉或涵烟眉,可今日我却画了远山黛。绣夜与妆晨四目相对,都不由得愣怔住了。我放下螺子黛,对镜左右观摩了番,却见也并不十分突兀。
原来……没有什么是一定不适合的。
在没有尝试前,我望着前崖后谷,所以我害怕、犹豫,裹足不前,不肯接受命运的反复,人心的无常。然而我却没有想过,其实,那崖下、那谷中也许另有一番天地等我去发现也未为可知。允祯……我心头最软处一点点地塌陷,我与你此生终究是有缘无分,面对宿命,你无法争取,我亦无力反抗,我们……只能各自认命,各自保重了。你今番不来探我,可也是看透你我今生缘尽?我心头微涩,起身望向窗外,口中清吟:“清晨帘幕卷清霜,呵手试眉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绣夜望着我,眼中含泪,“奴婢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奴婢只知道,不管小姐去了哪里,都要带着奴婢,奴婢这辈子都要跟着小姐!”
我拉过她手,亦拉过妆晨,将她二人手掌合并覆于我两手掌心,按在心口,我低低开口:“十几年来,你我三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姊妹,你二人待我之心至诚,我非草木,如何不知?只是此次北行,祸福难料,我固然圣命难违,却委实不愿连累你二人终身。”我顿了顿,将允祯所赠那支萱花钗纳入袖中,而后合上首饰盒,推至她二人面前,“我已告知爹爹,我走后必得寻了良善人家方可许你二人终身,这屋中所有,便是你二人的嫁妆,总算你我三人主仆一场……如此,我亦再无牵挂。”
“小姐!”我话音未落,便见妆晨、绣夜齐齐跪下,妆晨面色紧绷,只强忍着不流出泪来,绣夜却早已泪如雨下。她二人生生抱住我腿,妆晨咬牙道:“小姐您说当奴婢为姐妹,那么奴婢斗胆问小姐,既是姐妹又怎能祸福相避?奴婢虽非男子,却也懂得情义二字,请小姐莫要再提起前言,奴婢也只当从未听得。”
她言辞恳切,我亦心头凄然,扭过了头去,我示意她们起身,谁料她二人执意不起,只听妆晨又道:“此去那漠国路途遥远,小姐千金之躯,如何受得了风霜之苦?奴婢们跟着,便是不能替小姐受苦,总算也能多有照应。何况小姐的饮食起居除了奴婢二人还有谁人能照顾妥贴?”
绣夜哽咽着,“那漠国天高地远,小姐若是一个人到了那里,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绣夜……绣夜绝不离开小姐!”
我亦湿了眼眶,俯身将她二人扶起,六目相对,坚定、忠诚汇聚的暖意一波一波,我心中感怀,再无更多言语,只紧紧执住她二人手掌,仿佛执住我最后一丝温情,再难放手。
离开尚书府时,我未带走一衫片缕,权当留给爹爹作个念想。爹爹眼眶微红,别着脸只不言语,直到载我入宫的步辇缓缓驾离府邸大门,爹爹才颤声唤了声:“宓儿……”
我一颤,攀住步辇扶手的手指不自禁使了力。软轿停了下来,贺公公征询地望着我,我转过脸,将脸庞隐藏在逆光中,“起驾。”我嘴唇微动,吐出这两个毫无温度的字。
步辇再次抬起。
我终于离开了这养我育我十五载的家,以如此决绝的方式。那一刻起,我的望舒园,我的萱花,我所有童年的回忆,我的良人……全部消散在那一道奉命和亲的圣旨里,我被颠入命运的漩涡,已然没顶。
第六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上)
我是如何被封为圣平公主的,我半点也不复记得,只依稀记得如潮的贺声此起彼伏,皇帝叔叔亲题“圣平”二字于我,昭显尊荣。
行过加冕礼,便是家礼了,按例我需向诸位皇子公主行手足之礼。
当朝皇帝子嗣并不丰足,长成的皇子便只得允祯、允祺,另有二王允祥,七王允祧。故太子允眩腔食ぷ樱谌豕谀觊馊ィ蝗踉熟镏恍槎绕咴乇阋蛳忍焐硖邋钊醵舱哿恕9髟蛴腥唬来问呛脱艄麋⒕惭艄麋⒊艄麒つ晁杲猿び谖摇!?br />
我谨守礼仪、依足了规矩挨个行礼。我的笑容明媚如春日最暖的朝阳,我的姿态优雅如仙台的鹤步闲庭,我令所有人侧目。
一切的一切,只为允祯并未出现。我已知道,允祯为了我要和亲一事数度与皇上纠缠,现下被罚去宫中太庙抄颂金刚经了,无诏不得入殿。
令允祯遭皇帝厌弃,姨母的目的已然达到。高台上姨母含着得体的微笑俯视着脚下众生,比起皇帝的精神萎靡,姨母很是神采奕奕,大有国母之风。
我朝着允祺拜下时,他神思惘然,在听到我口称“皇兄”时,他眉心一跳,似乎方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时,我开口,轻而决绝:“表哥总怨宓儿私心里更爱重允祯,其实,你我血浓于水,宓儿心中,何尝不爱重表哥?原以为尚有许多时光可以让表哥知晓宓儿心意,未料造化弄人,宓儿此去,怕是终老一生,亦难再见故人。表哥,千万保重。”
允祺的双眼直直盯着我发上那支牡丹钗,唇畔蓦地浮现一丝笑意,“天命不可违,人力犹可追。不到最后,焉知此生无再见之日?”
我心头微怔,不明他话中之意,然而时间紧迫,我亦来不及思考。念及允祯,我虽觉不妥却仍不得不向允祺开口:“表哥,宓儿尚有一事相求,望表哥千万答允。”
允祺眉心微蹙,似乎很是奇怪我竟会开口相求,然而不等他开口,我便切切开口道:“今番事毕,相信表哥备位东宫定是众望所归,届时宓儿不能当面贺表哥立储之喜,宓儿深感遗憾。”我顿了顿,望向他深邃的眼睛,“然而,望表哥能够顾念多年兄弟情谊,不管将来情势如何,只答应宓儿,此生绝不为难允祯!”
允祺大是震惊,“宓儿,你这算什么?你是要为你那无缘的夫君临危请命么!”
我摇头,容色楚楚,“不,只是求恳。”
允祺冷哼,“你心中不是更盼望允祯立储?怎地今日却如此长我志气,灭他威风了?”
“是的。”我并不否认,我的背脊挺直而语音清冷,“若今日允祯仍是我夫君,那么,谁主东宫此时当然言之过早,而我私心里,亦自然更盼允祯立储。[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然而当下,允祯受我所累失幸于皇上,姨母又一心为你……我不能助他备位东宫,至少也要求得他身家平安。表哥……”我轻唤,不自禁软了姿态,望着他的眼睛,似要望进他的心里,“允祯生性淡薄,他不会阻了你与姨母的青云之路,琴棋诗酒茶,你只要予了他,他此生便足矣。宓儿希望将来不论如何,表哥都能有容人之心,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能够随心所欲的,便是贵为天子的皇上,亦有他的无奈。”
允祺面色冷陈,眸光流转,闪烁不定,似在沉吟。我最后一拜,转身便欲走向七王,却见允祺突然便笑了,然而那笑,却没有丝毫温度。他无视众人惊呼执住我手,微一用力,我已疼的眉头紧蹙。他在我耳边轻语:“为兄答应你便是。”
我眼中潮湿了,我明白要他作出这样的承诺实在是强人所难,历来皇储之争,对敌宽容便是对自己残忍,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哽咽开口:“不管情势如何——”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允祺打断了我,话语虽轻,却极是坚定。而后松开手,退后两步,含笑站定。我转过脸去,极快地拭去泪痕,强压下内心鼓噪的狂潮,从容转向七王,徐徐拜下。
“宓儿见过七王。”
第六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中)
礼毕,我在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护送下,进了姨母的延祐宫休息,准备次日一早便启程远赴漠国。
静夜已深,太庙依旧通明。
我终是克制不了情思,斜倚在阑干上,遥遥望着允祯所在的太庙。姨母已然安歇,不会有人扰我静思,何况而今的我与她,已不复往日亲厚,有些事情,即便我有心谅解,可被伤过的亲情,亦永难复原。
我听到悠扬的琴声缓缓响起,我知道那是允祯在诉他衷情。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允祯清音如山谷溪流,绵绵密密地流淌在我心底,我喃喃自语:“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好一句“天不老,情难绝”!心头仿佛被生生撕裂,我再也听不下去。允祯呵允祯,延祐殿与那太庙只一水相隔,可于你我,却何止隔了千山万水!我不能开始,你无法结束,我们注定是要作那天南地北双飞客!你……如此悲吟,可是叫我连去也难安么?我却情何以堪!
我胸中悲意难抑,便是捂上耳朵亦难阻声于耳外,踉跄逃回寝室,伏倒在床上掩面痛哭。泪水溢过指缝,湿了身下一大片锦缎床帔。我直哭的连身子亦不自禁打颤,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轻搭在我肩膀,我茫然回头,却被吓得脸上变色,“表哥?!”
允祺赫然立在我房中。我一惊,忙跳起身整妥衣衫,昂首质问:“夜已深,表哥不顾礼仪进到宓儿房中,若被第三人看见,却叫宓儿如何分辨?”
允祺微微一笑,“放心,此处乃母后居所,不会有那等饶舌之徒。”
我低了头,微微沉思,姨母治下之严谨宫中是出了名的,连太后都常赞姨母治下有道。我放下了心,正要问他为何深夜来访,却见他手中拎着一只酒壶,我不由诧异,“这酒?”
“聊作饯别。”允祺转身从袖中取过酒盏,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递予我,正色道:“明日送行,想必实在声势浩大,为兄不喜热闹,不去也罢。今日在此,借水酒一杯与宓儿道别。”
我接过酒盏,强忍心酸,以袖覆面一饮而尽。允祺微笑接过酒盏,“宓儿痛快。”
我微觉头晕,以手支额喃喃道:“宓儿不胜酒力,只能饮此一杯,表哥请回罢。”
“宓儿。”允祺轻唤我名,我的眼前模糊起来,身子也愈发软乏,我踉跄移步,想抓住些什么稳住身形,允祺却突然伸手拉过我去,直跌入他宽厚的胸膛。我勉力挣扎,却使不出半分气力,眼前愈发模糊,依稀只见他唇齿微动,似在说些什么,我无力倾听,眼前一黑,终于软软倒下,再无知觉。
醒来时天已大亮。
我茫然睁眼,却见自己正躺在床榻上,锦衾翠盖,玉暖生香,一旁打扇的小宫女依稀面善。我微感身体酸乏,忍不住动了动。那小宫女见到动静,“呀”得一声便清叫出声:“公主醒了!”
珠帘登时打起,我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步进房来。允祺?!怪道我见那小宫女面善,原来是允祺屋里的丫头,茵儿。
允祺走近床前,蹙眉望着茵儿,冷冷道:“你可是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圣平公主已远嫁漠国,你如此胡乱言语,可是要本王治你个认人不清之罪么?”
茵儿被他一番言语唬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流泪道:“奴婢知错,王爷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滚出去!”允祺心情似乎不佳,嫌恶地挥手打发了茵儿出去。我登时明白了缘由,原来,允祺将我迷倒,偷龙转凤,却不知让谁替代我作了圣平公主远嫁漠国去了。我心头复杂,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只隐约为允祺的大胆感到不妥。
允祺撵了茵儿出去,看了看我,眉头稍稍舒缓,他朗声道:“我说过,允祯许不了你的,我未必许不了。”
“表哥未免太过大胆。”我心中忐忑,“若此事东窗事发,表哥必受皇上怪责,届时连姨母和我爹爹都逃脱不了干系!”
允祺扭过脸去,冷哼不已,“那又如何?如今和亲队伍已经出发,你不说我不说,谁人知道那公主是鱼目混珠?只是委屈你,”他声音略略低沉,竟似透着一丝柔情,“日后你便不再是苏宓,从前的一切你都要尽数忘却了。不过你不必忧心,我定会着人安排好你在宫外的一应吃住,不会令你受半丝委屈。”
我闻言大惊,不由睁圆了杏眼:“表哥的意思是?!”
允祺面带霁色,似乎颇为不自在,他清咳了几声,扭过了脸去,“进宫时你簪的我送你的钗,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事到如今也不必多说,我与你是自幼相熟的情分,我对你……对你……”他浓眉紧皱,支吾着似乎极难启口,“总之,从今而后你便安心在我身边,虽然不能接你进宫,但我今日便可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辜负于你。”
我心中慌乱,挣扎着便要起身,“表哥,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心辩解,却在话语甫到嘴边时又生生咽了下去,心中犹疑难定:允祺见我进宫受封时簪了那支倾国牡丹钗,心中便认定我对他有意,他一片赤子之心,我如何能够告诉他我是为了瓦解他的心防好为允祯请命方才簪上那钗的?我说不出口,我们是兄妹至亲,我现在却为了别个男人算计于他,即便那男人差点就成为了我的夫君——我都是不可原谅的。
心头蓦然冷寂了,突来的认知如侵入骨髓的凉意,原来我也如此虚伪、算计人心。原来在我怪责姨母利用了我的感情时,我亦利用了允祺的感情。原来……我骨子里的血液,其实是与姨母一样的冷凝、自私,我并不是什么纯良的人……
我内心纠结痛苦,可允祺却不明我内心的挣扎,他挑高了浓眉,语气颇有拔高:“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便怎样?”
我摇摇头,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怎不见妆晨和绣夜?”
允祺讶然望着我,仿佛我问了个十分怪异的问题,“她们自然是随假公主出行。”
我脑中一阵轰鸣,登时掀开锦衾便要下地,我着急道:“你好糊涂!既保了我,又为何不保了她们留下!若那假公主身份揭穿,她二人岂非都有杀身之祸!”我气息急促,脑中烘热,“还有那假公主……东窗事发,追究责任时,她更是首当其冲第一人!何苦为我连累如斯……”
允祺却不十分引以为然,只淡淡道:“既要扮,总要扮的像些,只要有她二人在,假公主的身份便不会遭受怀疑。至于那假扮你之人,”他冷哼,“此去若无恙,她便即贵为漠国王妃,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但若被揭穿,她会立时丧命!”我已然带了哭音,“还有妆晨、绣夜,她二人对我不离不弃,今日我怎能为一己之私将她二人推入虎口?不,我绝不答允!”
允祺恼了,他捉住我肩膀,用力将我按坐回床上,他气冲冲地吼:“不允也得允!我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切,岂能为你妇人之仁而前功尽弃!”
“表哥!”我无奈垂泪,脑中却登时一个激灵:那漠国为何指定要我和亲?我虽是贵胄,常出入宫中,论身份却不是一等一的高。除却公主,身份在我之上的还有数位亲王郡主,漠国何苦非要了我去?除非……除非……我脑中混乱,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然而却怎么也无法抓住头绪。正当我犹疑不定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更胜晴天霹雳。
“允祺,你太令本宫失望了。”
第七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下)
蔻儿与品秋一人一边掀开垂帘,姨母随后大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神态严厉。她瞪视着允祺,怒道:“枉你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学经世之业,未料今日竟不及宓儿知晓是非轻重。你可知你所筹谋已经败露,现下你闯下弥天大祸了!”
姨母说完击掌,我抬头,只见垂帘瑟瑟,两个人影登时被扯拽进来,双双跪下。我眼中仿若被揉进了砂石,霎时红了眼眶——却不是妆晨与绣夜是谁?
妆晨昂首望向我,声音喑哑:“小姐,妆晨没用,帮不了小姐。”
我摇头,步至她们面前,缓缓屈膝跪下,我拉过一脸倔强的妆晨,又揽过低头抽泣的绣夜,仰首望着姨母,轻声却坚定地道:“姨娘,宓儿同罪。”
姨母尚未开口,允祺便抢先道:“此时系儿臣一人所为,与宓儿无关。既然事迹败露,儿臣领罪便是,不必祸及旁人!”
姨母冷哼数声,“好,允祺,你倒痛快,那么你便自行去你父皇面前领罪罢。”而后转向我,“宓儿,你先起来。”
我微微思量,心下已然作了决定,我一拜到底,“姨娘,请容许宓儿亲自面圣求皇上开恩,宓儿愿如旧和亲,只求皇上隆恩,赦免表哥无心无罪。”
“宓儿你——”允祺脸上变色,急上前一步,“你何苦如此?便是我果真犯下大错,难道父皇真要处死我不成?虎毒尚且不食子!”
“好一句虎毒不食子!”姨母闻言,气得冷哼数声,忍不住指着允祺骂道:“看来此次若不对你施以惩罚,你永远不知天高地厚,一发儿的任性妄为下去了!本宫不能眼见你如此,蔻儿,你速去回报了皇上,圣平公主是被六王私藏了,让皇上秉公处理便是!”
“娘娘息怒。”蔻儿忙跪下求情,“王爷年纪尚轻,说话难免不知轻重,您何必与他置气?奴婢斗胆,兹事体大,娘娘既已压下了,就请别再多做追究了罢。”
“你——”姨母气结,却终究勉强压下了火头,她转向允祺道:“允祺,本宫最后一次警告你,宓儿和亲已成定局,你莫要再胡乱纠缠,误人误己!”
允祺面上青白不定,却终究为姨母气势所慑,未再开口,只愤愤攥紧了拳头。姨母瞥了他一眼,亦不再多说,只转向妆晨、绣夜,“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公主起身梳洗,漠国来使还在宫门外等着呢!”
“是,娘娘。”妆晨与绣夜忙起身扶我,我却不从,只依依望着姨母,“姨娘一力承担此事,宓儿感激不尽。”
姨母微笑点头,“宓儿明理,姨母果真没有白疼你。”
我心头凝重,念及兹事体大,以及姨母的行事作风,不由很是替那假扮我的女子担忧,存了一丝希翼想为她请命,我忐忑开口:“宓儿斗胆,恳请姨娘一并饶了那假冒我之人,她实在无辜。”
姨母面色一沉,重又回复冷然,“宓儿不必多事,那大胆女子,本宫已下令将她处死,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什么?!”我与允祺均大惊失色,允祺失声大喊:“母妃怎如此心狠手辣!芸儿是受儿臣指使,母妃要打要杀只冲着儿臣身上便是,何苦为难——”
“啪”一声脆响,结束了允祺的指责。姨母手掌僵在了半空中,而允祺的一侧脸颊却清楚地浮现五指嫣红。所有人都怔住了,允祺茫然地捂住脸颊,一脸不敢置信的受伤表情,直直瞪视着姨母,声音喑哑,切切问道:“母妃,您果真处死了芸儿?”
姨母收回手去,一时似乎颇有怔忡,眼中有内疚、错愕之色浮现,然而在听到允祺问话后瞬间被冷凝取代,她朗然迎视着允祺,声音清冷,威仪逼人,“本宫一言九鼎,何曾出尔反尔?”
允祺脸色惨白,哆嗦着抬起一手指向姨母,一字一顿,生涩却极为坚定地道:“儿臣绝不原谅您。”
姨母眉心微微跳动,她转开脸去,“本宫行事,不必旁人置喙,亦不需旁人谅解。”她顿了顿,“日后你自会省得。”
如此一闹,各人各怀心事,一时气氛不禁僵持住了,我心下了然,必是那漠国来使发现我被掉包,要寻皇帝理论,姨母得知是表哥所为,为保表哥,抢在皇帝前头承担了此事,想来定是许了那使者偌多好处。毕竟表哥虽肆意妄为,可终究是姨母亲子,姨母要保表哥,要永远封印此事,就必然要除了假冒我之人。表哥使芸儿替我,原是为了她是自己宫人,左右可信得过,而且此去若顺利,对她来说亦未尝不是一桩改变命运的机会。然而万没想到不过半日光景便暴漏了痕迹,轻易误了芸儿性命……
我心头酸涩,不忍相信那年龄与我相仿,记忆里总是温和而略有胆怯地笑着的少女,竟然就这样殁了……然而心酸之余却更觉心寒,芸儿是表哥的宫人,服侍表哥快十载了,她一贯温和恭顺,姨母亦多次赞她懂事,谁曾想到今日一番变故,姨母生杀之间竟未念及半丝情谊。
允祺的身子似在颤抖,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模样,他一定是愤怒且难过的,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尚且如此自责难安,何况允祺?他平时虽脾气暴躁,时常发火,可我知道他本性纯良,待身边宫人其实是极好的,今日他为我生出如此事端,亲耳听到芸儿因为他的任性而失去性命,却叫他情何以堪?我心中静静思量,愈想愈觉心灰意冷,只觉所有人仿佛都只是姨母棋盘上的那颗棋子,生死皆由她摆弄。
姨母再无耐心,下令理事太监拽走允祺,允祺徒劳挣扎,却终究敌不过姨母身边一贯负责姨母安全、身强力壮的理事太监。他嘶声大喊:“母妃,您留下宓儿罢,她是您的亲侄女啊!您怎么忍心让她去那北方苦寒之地,怎么忍心?!”
我低埋着头,再不忍见面前发生的一切。按在地上的手掌已微微麻木,我浑然未觉,耳听得允祺声音渐远,手臂一软,终于支撑不了心神俱乏的身躯。我脑中混乱,胸中悲苦,满想要抢地大哭一场,然而泪腺却似干涸了,再无半滴眼泪。
姨母斥走了允祺,随即令品秋备上一应梳妆用品,示意妆晨与绣夜为我梳妆着装。妆晨走到我身边,伸手扶我起身,我这才回过神来,站了起身。
在姨母的示意下,粉色海棠烟纱碧霞罗,配以逶迤拖地的同色散花水雾绿叶裙,缓缓地裹覆住我纤细婉约的身子。妆晨向姨母请示道:“娘娘,时间紧迫,公主便作双鬟飞仙髻罢?”
姨母微微点头,表示允可。妆晨便回身仔细将我满头青丝挽到一侧,作双鬟,以金簪固定住,再插上红珊瑚蝴蝶头花、蓝宝石蜻蜓头花数颗。尔后将我脑后余发捉起两绺,以金丝线各自扎起,再用银线在近发尾处松松扎起。
我望着海兽葡萄镜中自己憔悴苍白的模样,不由暗暗神伤,镜中倒映出身后姨母的面容,她含笑看我,略略点头,似乎对妆晨的手法很是满意,忽而开口道:“作飞霞妆。”
妆晨忙忙点头,“是,娘娘。”
绣夜拿过专用以调弄胭脂的露水瓶子递给妆晨,妆晨打开胭脂盒取出一片金花胭脂,和着无根水在掌心匀过,在我两颊细细晕染开,尔后使玉簪粉为我仔细扑面,不错漏一处地方。
不多时,飞霞妆成。妆晨未作停歇,跟着便执上螺子黛细细为我描上涵烟眉,以绛色胭脂点唇,同色斜红入鬓、眼影覆睫,金箔花钿染额,作寿阳妆。一切事毕,我起身面向姨母,姨母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点头道:“妆罢游鱼飞燕醉,江山谁与争明媚?宓儿,此去漠国,莫叫姨母失望。”
我合袖垂首,叩头,拜别姨母。蔻儿很快唤来软轿便要送我出宫,预备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本该圣平公主乘坐的马车。
我不言不语,只任随她们安排摆弄,一如我的未来。我心下了然,在此之前我虽认命,心中却仍旧未泯那份贪恋,然而时至今日我却是真要了断的干干净净了,我不能容许再出现第二个芸儿,我不要任何人再因我而受伤,我的命运,我独自承担。
出了允祺所居飞霜殿,软轿便径直往北宫门而去。我挺直地坐着,心头静和如秋水无痕,耳中只听得内侍走动时软轿微微晃动发出的吱呀声响。行不多时,软轿却突然停了下来。
“奴婢(奴才)参见四王爷。”
允祯!
我听到胸腔里那颗小小的东西崩塌的声音。不要,允祯,不要开口,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不要逼我动摇……然而一切强作的坚定,却终究在一个温软而熟悉到令我心碎的声音下生生溃散——
“轿中可是母妃?”允祯的声音清楚响起。我的手指攀上了窗牖,只在下一刻,怕就忍不住要掀开帘去,大声唤出他的名字。
“是……是娘娘!”蔻儿忙道,“娘娘现下有紧要事,不宜耽搁,王爷不必见礼了。”
“如此,儿臣恭送母妃。”
软轿被抬起了,我知道,我与允祯,现下真正地要永别了。一步仿佛千里,一刻顿成半生,我猛掀开帘幕,泪眼朦胧中只模糊看到允祯跪伏在太庙廊下,我望着他,他却始终没有抬头。
软轿已上了玉带桥,我垂首掩泪,却不防叮呤一声脆响,允祯赠我那支萱花钗悄然自袖中滑出,落地。
心,仿佛堕入了深深谷底。在允祯听到声响抬头的瞬间,帘幕终于落下。再抑制不了泪水滑落,狠狠冲刷那一幕幕从不曾忘却的回忆。
也许,是天意罢。
第七章 长路漫浩浩(上)
北行,一早便知晓的命运,而今终于真正的来临。没有了惶惑,挥别一切应该挥别,割舍所有能够割舍,心下只觉安宁。
我步上马车时,见到了御林军总兵董致远。他伸手相扶,笑地好不惬意。我于是知道,为何允祺的计划如此快便暴漏。不消说,董致远识得我,又与姨母势力相对,他一心要将胞妹董挽晴相与允祯,心中必恨透了我,只盼我远嫁漠国,永不再与允祯有任何牵扯,怎能容得表哥从中弄鬼?表哥到底不擅心机,竟不知事先将护送人员打探清楚便贸然行事,却只可怜了芸儿无辜丧命。
心下思量处,一行人马很快出了深宫永巷,一路往北而去,不多时便出了京城,行上官道。
我蜷在蜀锦织就的绣榻上,微微怔忡了起来。官道尚算平稳,并无过分颠簸之感。此次和亲队伍很是声势浩大,光是负责护送的御林军便有五百人,更兼礼官六十名、随从四十名、太医五名。携着三十车金玉饰物、四十车丝帛绸缎、二十车瓷器、十车书册等嫁妆,足令漠国使者乐昏了头脑。马车厢亦极尽奢华,只差将整个寝宫搬了进去:瑰色锦盖,同色的轻纱,瑶琴青书,沉香瑞脑。如此的气派,如此的声势,我这圣平公主倒真是名副其实了。
妆晨见我发怔,忍不住开口相询:“小姐,您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微觉懒怠,遂直起身子倚在车厢壁上,“此去漠国,约摸须得三两月罢?”
绣夜见我起身,忙细心地在我身后垫了块锦缎靠背,口中直道:“小姐仔细硌着。”
我拉过她手,让她坐在身边,妆晨仔细剥了一盘的葡萄、荔枝,并几盘细点,依次是蝴蝶酥、海棠糕、玫瑰果子端到我面前,笑道:“左右不过二个来月罢了。小姐若觉乏闷,不妨进些点心。”
绣夜亦点头,语音切切,“不管多久,奴婢们总是陪着小姐的。”
我心下感动,“你二人愿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不管前景如何,此生终究也是不悔?”
她二人听了我话,齐齐摇头,“不悔!”目光坚定,令我心下温暖。我点头,亦恳切道:“如此,今日我苏宓便在此立誓。”我伸手握住她二人手掌,微笑面对她二人讶然的目光,“皇天在上(奇*书*网。整*理*提*供),厚土在下,我苏宓此去漠国,前程未卜,然不管将来情势何如,只须我得一口气在,必尽全力保得你二人周全。如违此誓,”我顿了顿,“天人共弃。”
“小姐!”
我无奈摇头,绣夜这泪包,又要寻绢子去了。妆晨并不言语,只微微侧过脸去,然而眼角处清楚的一点晶莹。
我放开手,尝了尝盘中滴溜滚圆如紫水晶般莹澈的葡萄,一颗入口,只觉沁甜无比,忙招手道:“唔,正当好时令,这葡萄可甜得紧!你二人也来尝尝。”
她二人相视一笑,双双凑近我跟前品尝起来,绣夜嘟囔道:“眼见小姐如此,奴婢才真个放心了!”她捏住一颗葡萄,突然凑近脸去,“咦,妆晨姊,你这颗没有剥仔细!”
我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妆晨捏起一块蝴蝶酥便往她嘴巴塞去,“死丫头,只管吃你的罢!”
绣夜鼓着腮帮,俏脸含嗔又不得不咽下的娇憨模样,连我亦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时车厢中笑声频起,我一腔离愁哀思竟觉冲淡些许,既择之,便安之罢。
“公主,天色已晚,今日便在此歇息,明日再行罢。”
董致远的声音自车外幽幽响起。我放下手中书卷,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落日西沉。动了动身子,微觉颈酸,不由得眉头轻蹙,绣夜忙近前为我轻按后颈。我冲妆晨微微颔首,妆晨会意,大声道:“公主乏了,大人快些着人打理好公主寝室,安排妥当再来请安罢!”
短暂的沉默后,那董致远轻哼了声,“出门在外,公主还是将就些罢,这小小行馆便再如何打理,亦无法与皇宫内苑相提并论,公主何必为难属下呢?”
我微微冷笑,口中却道:“总兵大人言重了,丫头不懂事,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董致远闻言,似乎颇是得意,“公主明理,这便请公主下车罢。”
我话音一转:“不过,总兵大人负责护送本宫前往和亲,所谓职责所在,本宫的一应所需自当该由大人安排妥当,大人怎么能说是本宫为难于你呢?这可折杀本宫了。”
“这——”董致远词穷,蹑嗫不可言,只得恨声道:“属下这便亲去安排,请公主稍候。”
“不必了!”我朗声道,妆晨打开车厢门,绣夜扶着我步出车厢。我微一抬眼,见已是灯火黄昏,然而小小的行馆根本也容不下这偌大的和亲队伍,怕是众多士兵和随从都要露宿于外了。
董致远眉心一跳,沉声道:“公主意下如何?”
我微微一笑,伸手于他,他伸出一臂,我将手轻扶住他手臂,一旁一个士兵忙跪在车辕旁,我踩住他背心,这才稳稳步下地去。站定罢,我收回手,两手交握垂在身前,我容色淡定,声音却带着些许的戏谑,“本宫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大人七尺勇武男儿,为本宫打理寝室如何使得?亦实在于礼不和。”而后,无视董致远明显阴沉却强行按捺住气愤的脸色,我回身举步,进了院中,妆晨与绣夜忙忙地跟上我去了。
第七章 长路漫浩浩(中)
进了房间,妆晨手脚麻利地将屋内枕头被褥全部换过,连纱帐及一应梳洗用品亦不例外。如此一来,房间虽仍是简陋,倒也干净舒适。
我虽觉困乏,却不甚饥饿,绣夜跑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碗枣泥山药粥端进房里,我方勉强吃了些。妆晨唤了门外守卫的士兵提来热水,我沐浴罢便即入睡。
我从未在自家府邸或皇宫以外的地方安歇过,何况这行馆实在简陋,我辗转反侧始终浅眠,稍有声响便即刻醒来,总也无法安睡。恍恍惚惚,脑中耳中满是沙沙的声响,我睁开眼,朦胧中只见妆晨正披了夜披关窗,她听得我动静,忙扭头道:“小姐莫要起身,外头下雨了,奴婢害怕小姐着凉,便起身关窗,却不料吵醒小姐,实在该死。”
我摇头,“我自浅眠罢了,却与你无关。”说罢支起身子,妆晨忙取过搭在屏风上的夜披牢牢裹住我,我执住她手忧心道:“听这声响,可见雨下的不小。”
妆晨蓦地眉头紧皱,两手包握住我手,嗔道:“小姐的手怎地这么冷!可见还是冻着了,奴婢真该死!”
我无奈摇头,苦笑不已,“今儿这是怎么了,左一句该死右一句该死的,可是要跟我生分了?”
我语气清淡,颇有玩笑的意味,然而妆晨却极是认真,“小姐当奴婢为姊妹,那是小姐仁善,体贴奴婢,奴婢却不能因此就妄自尊大,忘了尊卑秩序,否则外人瞧着咱们主不主仆不仆的像什么样子?奴婢让人笑话不打紧,却不能叫人轻瞧了小姐去。”
一番恳切言语,令我不由得心下感动,我悠悠道:“也便是你了,才会与我说这些……”
“奴婢该死——”妆晨急道,“奴婢一心只为小姐着想,绝无指责小姐之意!”
我抬眼望着静静伫立在一旁的妆晨,忍不住绽开了微笑,“此处更无外人,却不必如此拘束,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缩回手去,拢了拢被子,虽是初夏,可京郊深夜却仍是冷得紧,何况外头雨急风大,我怎么也找不着一丝暖意,不由蹙眉,“妆晨,今晚你与我共寝罢,实在冷得紧。”
“是,小姐。”妆晨细心地给我拢好脚下的被子,我望了望窗外,想起露宿在院子里的士兵,“你去让他们睡到廊下罢,这场雨淋下来,便是铁打的男儿怕也要染上风寒。”
“小姐真是好心肠呢。”妆晨笑道,“奴婢这就去。”
是夜无话。
不多时已天明,妆晨与绣夜伺候我洗漱妥当,绣夜便忙忙地去厨房做我的早膳去了。妆晨去院里取了昨夜雨疏风骤留下的无根水装瓶,尔后便为我梳妆。
我望着镂空嵌玉蟠螭纹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一脸疲惫的模样,不由淡淡叹了口气,妆晨见状笑道:“小姐莫愁,待奴婢妙手回春。”
说罢,她细心地将我满头青丝向后拢去,取银丝线结扎住,而后分成若干股,巧手左右翻绾,只片刻工夫便绾作牡丹状,成百花髻。再细心地为我将鬓角几缕碎发拢好,插上一枚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最后将脑后余发稍作整理,垂下一绺,软软披在肩上,如此一来平添几分娇憨,极是可人。
我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由衷赞道:“若说我离不开你这丫头,却也是大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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