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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穿越
耳中隐隐传来一阵强劲的电音,好似我的心脏都跟着这节奏在跳动。[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睁开眼,扑面而来的仍是这疏离暧昧的空气。暗红色的顶灯的上头,是一片透明的天花板,我甚至可以看见楼上男男女女的脚,交缠在一起。
撑着柔软的沙发坐起来,看看空空如也的四周,这才想起来,朋友已经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拍拍我的脸。一阵阵酒意忽然涌了上来,头开始发昏,四肢也不听使唤。
舞池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好几个打扮酷酷的女生,搂住了她们面前的舞伴。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拎着包穿过这一片纸醉金迷。
抬脚迈上了地面,走出酒吧,才能真正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气。喧闹都被留在了厚厚的玻璃门里面。
耳朵清静下来,心上却仍挥之不去那阵烦躁,我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举起手来晃了一下。
即刻,一辆出租车就在我身前停了下来。
“周格!”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后面穿来。
我往后一看,一个短发的高个子女生从阴影里跑出来。她一把拉住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轻轻问:“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
我有一丝尴尬,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一边去拉车门,一边笑:“没什么,我回家了,你们继续玩吧。”
嘴上说着,也没停下动作,说完话,我已经坐在车里,关上了车门。
她站在窗外,一脸不舍之情,而我已经把头转了过去,目视前方,朝司机报了地名。
用手指按按发了虚汗的额头,就觉得脑中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疼痛袭来。糟糕,莫不是喝了酒,又吹了风的缘故?
这个夏天很奇特。
浙江刚刚遭了台风袭击,重庆那带又遇大旱。好像夏天就是全中国人民遭灾的倒霉时候,打开电视全是一派众志成城拼死抵抗的惨样,到处都是灾,都是人与自然的搏斗。这一回真是天有异象。还好我生在上海,这里一切都很平静,似乎那些灾啊难啊来了都绕道往别处去了。
毕业两年,生活似乎陷入了泥沼。 一回家就是老爸老妈不停交错的声音“相亲相亲”,汇在一起变成了虎虎有力的劳动号子,直叫我想撞墙自尽。不回家的时候,每天的上班内容是在MSN上与众狐朋狗友调笑,对话框出现,必然是以下内容:
最近又来了一批好货,要不要认识一下?
我要谈恋爱,可惜没人爱,怎么办?急死我了。
亲亲,我想你,把你上个月织的围巾送给我吧,还有那副墨镜。
你还没开始用眼霜?哦,天啊,你马上就要变老了。
那个贱人,她回来都没跟我说一声,是那个小会计去接她的,她都有老婆了,还搞来搞去的。
高口把我给整死了,太难了!我这个月都没出来海皮过了!太惨了!
可以想见,我的生活是怎样的,而围绕在我身边的人又是怎样的。
我几乎觉得这社会已经在往不归路上奔了,按说我也算个守本分的人,但仍有一干猥琐男一脸羡慕地说,“你的生活真混乱。”
我自知,男色女色皆不戒,是有点令保守人士掉下巴,不过我只相信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有爱无性,当然,是无性别,不是无SEX。
回想刚才那个高个子女生,她一向都那么帅气,白净的脸上有一双清澈的眼,跳起舞来的时候能迷倒无数女孩,所以身边总不缺情人。
想到这里,我暗暗叹口气,这种一脚踏几船的帅T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按捺住对她的一点好感,装着对什么都不在意,却下意识摸了摸包里的手机。看着高速公路上往后退去的一盏盏路灯,我忽然生出一点疲倦。感情的事,我控制不住,但永远都在进退和猜测之中,玩的就是心跳,没有一个人肯真心付出承诺。
所以,林宇,别怪我对你无情,虽然李银河老师说现在盛行多边恋,我还是异常厌恶卷到这种关系里去。
不到半个小时,司机已经开到我住处的巷子口,我看看那个暗红色的数字,忍住心痛,刷了交通卡,下车来,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稳住了身子。该死的,出租车费又涨价了,竟然要花我50大洋,要是开到家门口,起码还要加3块钱,于是我决定提早下车步行,只当散步。
夜里的风轻轻拂上面庞,我转身进了巷子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只可爱多,再出来,沿着黑黑的小路一边走一边吃。
刚舔了一口,忽然觉得手上挎着的包被猛力向后一扯,扯得我整个肩膀好似要裂开一样,可爱多已经顺着这力道脱手往半空中飞去。我忍不住要开口大叫,声音刚刚从喉咙里传出,在空气中像一个坏掉了的炮仗,没炸开来已经整个被吞没。接着脑后的刺痛才迅速蔓延至全身,我这一瞬似乎明白过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数千数百的念头像龙卷风一样在脑内互撞,却看到那个可爱多头朝下落在了地上。3块钱,就是为了省3块钱……
这么想着,我身子跌到了地上,眼前一黑……
一 梦回寒窗
恍如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后脑勺上的一阵剧痛,令我感觉像是被铁棍敲击了一下,赶紧又闭了眼,口中却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接着就听见身边唏唏嗦嗦的衣裙声,一条凉凉的湿手巾沿着我的下额角轻轻抹了一圈,这清凉的感觉沁入心脾,顿时感觉头疼的不适去了一些。
“醒了?”幼童的声音传来。
我再度睁眼,看见一个约莫十岁光景的小孩站在面前,他垂头看我,眉目之间隐隐露出一丝欣喜。
这小孩头扎方巾,穿了一件浅蓝的素色袍子,模样清俊。但幽暗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又是说不出的诡异。我抬眼看看四周,一片灰灰的帐子,帐外隐约透着一点儿光,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难道我已到了地府?一下又回想起之前的遇袭,八成遇到了歹徒了。
我伸手想去摸摸后脑勺,却看到自己的手竟然比原先小了两圈,我一惊,接着就想坐起来,那小孩忙把湿巾搭在手腕上,来扶着我坐起。
“公子,还疼么?”
啊……我心下讶异,急忙探头张望,口中已经嚷嚷起来,“怎么了?这是哪?”
但见一室内,一个藤制书架上放了许多古籍,另外还有一供人写字的案几,一把竹椅,除此之外,竟然别无他物,而案几前的窗子开了一半,洒进一缕清辉,正落在我床畔。
“公子?你醒了,我这就叫师娘来,公子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说着这小孩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我脑中乱作一团,先好好回忆了一遍遇袭过程,再仔细打量了一遍周遭,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一下子就跳下床来,忽地我脚下一软,就顺势在床边跪了下来。
我这脚软可不是身体乏力,而是我发现自己比平常矮了差不多30公分。不会吧?第一个反应是我残了,腿没了?带着巨大的惊恐往下一瞧,腿还在,可却像个孩子似的侏儒。孩子?我心中一动,赶紧想去找面镜子瞧瞧,哪知这时候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妇人已经迈过门槛向我走来,把我给扶回了床上,看不出来这老妇人力道还蛮大,我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把她打量一番。
打量之后心下更疑,这老妇人面容黄瘦,灰白的头发简简单单扎了一个髻,身上穿了一件青灰绣花背子,俨然是古装电视剧里的某某老娘扮相。
等等!古代?我恍惚觉得抓住了关键,立时问,“现在是什么年代?”
哪知这老妇人并不答我的话,只是一味探我额头热度,又审视我头部,看完才慢悠悠道:“泽儿啊,这一次你福大命大!”
我被她那声势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忽然又放柔了声音说道:“泽儿,我知你这次是受了委屈,好在没出什么大事,荣儿你先生已罚了他在堂上跪着,这事我们暂且不追究了。”
我唔唔以对,心下也明白过来几分,暗暗就想拍大腿,人都说穿越穿越——莫不是被我给中了头彩?赶紧地,就想知道我这第二次投胎是好是坏,心里不禁惶恐。于是再次又问:“这是几年?”
那老妇人脸上不悦,回道:“泽儿,你刚才醒过来,总说这些无用的话作甚?今儿是天启七年,七月二十,你先生刚刚听说你醒了,还着我来叮嘱你,明天那《诗经》可还是要背的!”
我听了一肚子茫然,先没计较那什么《诗经》,只琢磨着天启七年,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历史上是什么朝代,心中忧虑,莫不是给穿越了又架空历史?怪自个儿历史从来学得不够仔细,白白有辱当初高中历史课代表的名声啊……
这时老妇人站起来,整了整衣裳,跟我床头的小孩吩咐了几声,就踏着小碎步出去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那小孩到真是对我一片关心之色,赶忙又送了药过来,轻声道:“公子,喝了药,早些歇了,明儿还有堂课,先生的《诗经》已经快讲完了。”
我一手接过碗来,一手扣住他手腕,叫道:“慢!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孩似乎没反应过来我这么一问,但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小的春晚,是公子跟前的书童啊。”
我听到这名字先扑哧一笑,心想于此时情况我真是半点不知,看这小鬼忠心伶俐,索性装疯卖傻先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来,于是又发了一联串问,春晚便都给我老实答了。
那么我就在此介绍一下我的第二次投胎。
原来我叫沈淳泽,年方十岁,在这鹿鸣书院里上学。刚才来看望我那老妇人是这书院的大先生的老婆,大先生姓史,这一位就是史师娘了。
能在书院上学的子弟,必然也是家道厚实,我略略放下一点心来,心想,管它是不是架空历史,反正我历史学的不好,只要知道是回了古代,那也就是了。春晚靠近我身旁悄悄道:“公子歇了吧,小的春晚先下去了。”
不等我说话,他便吹熄了蜡烛,跨出了门。
我经历了这么一个晚上,还是有点缓不过来劲,把各种情况都胡想了一通,可那喝过的药效涌起来,终敌不过瞌睡,沉入了梦乡。
恍惚觉得才睡了没多久,耳边就是一片鸣锣之声,更兼小鬼叫魂:“公子公子!该上课堂去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却还是两盏烛火,窗外的天墨一般黑。正想转过了头再睡,哪知道小鬼力气大,一把把我给扯了起来,这一扯又叫我脑内浆液转了一圈,头疼得厉害,慌忙“哎哟”一声,春晚方才放了手,只是端了衣裳过来,示意我起床更衣。
这么莫名其妙地梳洗一番过后就被春晚领着出了门,跨出门槛去一看,一轮月亮还挂在空中,我胸口一闷,从前那早起床便要犯的起床气又开始作怪,默默不语地跟在春晚身后,顾不得脚步虚浮,只是低了头东拐西弯,浑沌中觉得这小石路似乎没完没了,又是一道道门廊,好不容易才到了个头。
进堂之后方才有机会喘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张望了一番,但见堂上明灯高悬,四周墙上挂了许多幅字画,十多张淡青色的竹案摆得很是规整,已经十余个小娃穿戴整齐地正襟危坐,就剩了左首二排的一个位子还空着。
我见一个精神矍铄的精瘦老头儿坐在前方大案上,抬眼瞧我,心想这大约就是史夫子了,我便一边摸着后脑上的绷带,一边悄无声息往那空位上坐了。
接下来并无多少意外,先生授课,学生朗诵,我混在一众童声之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读着《诗经》,那书上文字皆为墨印繁体,又是自右向左,看得我好不吃力,更兼许多句子艰涩难懂,读了也是有口无心,一上午下来,除了学会摇头晃脑装样子,脑内根本只有一团浆糊。
好不容易混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自有书童将两边窗户打开,扑面而来一股山中清新气息,更夹缠着一阵雀跃鸟鸣与溪流奔腾之声,温和的阳光从枝叶间缓缓洒落,我才恢复了一点神清气爽,慢慢将那股起床气给消退了。
偷眼瞄一瞄四周同学,但见个个小娃都是一脸凝神贯注,口中朗朗有声,只有一个圆脸小娃一边念书,一边转了头往我这里望,神情闪烁,不知藏的是怒是喜。我也不客气地回瞅他一阵,看他右手竖了书遮脸,左手却暗自放在案几底下揉膝盖,立时猜到此人应是昨夜史师娘口中的荣儿了。看来我这真身沈淳泽与这个小鬼荣之间必然是老冤家,我脑部重创也十有###是这小子下的毒手,但个中来龙去脉却一无所知,一时不知该是回敬他一个中指好还是当他空气视若无物好。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得史老头在堂上一声暴喝:“沈淳泽!”
我对这名字着实陌生,有如忽然被扯回情景剧中,当场立起来尖了嗓子叫:“到!”
史老头被我这一叫给分了神,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背!”
虽然没上过私塾,但私塾规矩我也懂得几分,不外乎读了背,背了写,但我这个冒牌货连复习时间都没有,哪里会背这些东西,骑虎难下之际,也只好深吸一口气,大声背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枉我上大学时旁听中文系教授讲课多年,先秦诸子散文课也不是没有上过,但对《诗经》的了解却十分空白,搜肚刮肠也就想出这么几句情诗来。
却听见堂上窃笑之声渐起,史老头一张脸也由黄转青,背了手缓缓度至我身侧,喊到:“伸手!”
我不知其中缘故,反射性地伸出手去,这史老头体态虽老但行动却十分迅猛,立时一把竹尺狠狠打在我手掌心,我吃痛叫了一声,绻起手来,他已经重又回去首位了。
我胸中气闷又无处发泄,经这一打才清醒过来,自己并非看戏,而是变成了戏中人,即使责罚的是那个与我不相干的沈淳泽的肉身,可感受到痛的人却是我,于是先前轻松的心态一去不复返,战战兢兢唯恐再次受苦,可怜我不明情势,如同盲者误打误撞。好在史老头这一打后再未叫我背书,又开始引领众学生摇头晃脑,我上了心,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脑内纷杂思绪踏来,但觉一片茫然,好不苦恼。
这么想着想着,却是一阵尿意上涌,越想越急,越急越想,好在我虽藏身于十岁小人身体,但心智已属二十四芳龄,在现代社会中脸皮早磨练得厚如锅底,于是也不管课堂规矩,举手只管禀告史老头,还用了文邹邹的“小解”一词。
史老头面上看不出表情,只闷闷“哼”了一声,就挥了挥手,这一下于我是大赦,我赶忙跑了出去,只见着眼处皆是青翠欲滴,疏影婆娑,几角墨色屋檐掩映在一片春光大好中,不禁一乐,就找了一条路晃悠下去,渐渐走着却不知茅房在何处,心想十岁小儿不必拘谨,干脆就地解决。寻了一处树后的僻静地带,刚下解裤带,却突然脑中轰的一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
我此时小解,该是站是蹲?此事说来滑稽,但却是我目前最紧要难题,一时间我才知这第二次投胎竟然连自己是男是女还未弄明白,想起昨日春晚一口一个“公子”,我该是个带把子的小子吧,想到这里不由惊出一身汗来,实在不适应这强制性的“变性”。闭着眼睛解了裤子,站了半天竟然把尿意给压下去了,我又一蹲,只听一阵淅淅沥沥,腹下才感觉舒畅起来。我横了胆子仔细一瞧,终于舒了一口气,发现沈淳泽是个妹妹,但如何同一众小子一起之乎者也?又如何和那个小鬼荣结下梁子?在这边女扮男装的,难道是正在上演“梁祝”乎?想到此处,觉得小鬼荣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到有三分马文才的气质,不自觉嘴角上扬,一面整了衣衫原路折回。
回到书堂,竟然人影儿都没看到一个,横里跑出一个春晚,不由分说拉着我走,原来是开饭时间。
这饭堂,要比原先那书堂局促很多,两张八宝大圆桌,一张挤了一堆公子,一张挤了一堆书童,桌上清清淡淡几色小菜,没看出什么古代特色来。我肚子咕咕叫,也老实不客气挨小鬼荣坐了,实在无奈,一张桌就那么一点空位。我一坐下,小鬼荣就有意恶狠狠朝我一挤,我眼观小菜右手往他膝盖上一锤,他吃痛捂了嘴,只是眼角余光欲杀人,手上筷子却不停,已经捞了好几筷的小菜到碗中。
我自然不甘示弱,抢饭乃是大学聚餐的保留项目,更别说对手是这区区几个还未发育完全的小孩,伸出筷子就要去夹鸡脯肉,那小鬼荣的筷子已经朝我筷身压了下来,我反手去掀他筷子,正在僵持不下,突然那目标鸡脯肉被横里来一双筷子一夹就没了踪影,我抬头怒视对面,就看见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朝我咧嘴一笑,接着就把那块鸡脯肉放进了嘴巴。瞧他那得意模样,好似偷腥成功,我愤愤之中,顾不得什么礼仪举止,猛一个起身,把那少年面前一盘皮蛋豆腐给端到了自己这边,众小孩被我这举动弄的停了筷,我却不顾脸面的把豆腐和在粥里喝了一个稀里哗啦。
那少年亦是一愣,随即喃喃道;“你……吃我豆腐?”
还未等我做出反应,他亦站起来抢了我面前这盘皮蛋豆腐过去,三下两下地倒了一半进碗,我嘴巴里还捂着一口白粥冒热气,又去从他手头里抽那盘子,抽了半天好不容易又豆腐在手,立时把另外一半也给解决了。少年这回可没给我喘气机会,手朝我身下一晃,一盘腊肉豆角已经到了他掌中,我亦不客气回敬把他左手边的八宝鸭子整个儿后腿都抓了起来。众小儿开始起了看热闹之心,但不知谁发一声喊,大伙就热火朝天地哄抢起来,状似一群刚刚转世的饿死鬼,最冤枉就是我,我是真的——刚转世的饿死鬼。
中午这一番乱抢,原是我低估了这帮刚刚青春期发育的小子,颇有几个力气大的把我一撞就撞了出去,直到史老头进门来大喝一声,这帮小子才稍息立正,而我还未来得及抹一抹嘴角上那豆腐渣,就被小人出卖了!
“先生!沈淳泽和李格晖抢豆腐吃!”
史老头的黄鱼眼就那么骨碌碌地朝我和那少年身上一转,我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夏日里啊日头毒。早晨还在赞美阳光温暖,下午就尝到了厉害。这时节正是七月,这天空色泽鲜明这山间也有绿荫消暑,但我所站之处恰好是日头当下,四下里并无遮挡,燥热难当,汗流了一脸一背,头顶还有一片凄惨鸣蝉之声,刺耳万分,加上饭局上那么大闹一场,肚子只吃了个半饱,叫人只觉得头昏欲倒。正在我摇摇晃晃之时,忽然有人朝我手臂上大力一拍,我立时惊醒,却转头看见李格晖笑嘻嘻地站在我身旁,塞了个东西到我手掌。我摊开来一看,竟然是一块小小巧巧的桂花糕,忙左右张望一下便抛进嘴里,一口咽了下去。这一下动作太快,吞进肚才警觉起来,李格晖和我状似并非良友,桂花糕里说不定掺了什么脏东西,拿眼瞪他,他却毫不在意,低声说道:“晨读易饥,我一早起来便藏在袖子里的。”
我又好好端详他一回,见他眉目开朗磊落,眼光清澈,虽十余岁已略见俊朗形神,心下琢磨难道这就是我的“梁山伯”?突然听到肚子“咕咕”两声,也不知是谁发出,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糕点来,一块自个儿吞了,一块给我,拍拍手掌,笑道:“可就这么两块儿了。”
我对他防备渐除,也把糕点吃了,不说饿不觉得,这一贪嘴到把馋虫引出来,肚子叫得愈发厉害了。史老头啊真是死老头,上午罚了我还不够,下午众小子该去放松筋骨参加体育活动了,他又喝令我和李格晖站在毒日头底下,重温军训时光。没想到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刚刚开始享受人生,匪类这么一砸,又把我给打回噩梦时期,还是个农耕年代,真是应了某广告语——农妇,山泉,有点甜。生活的真谛,原不过如此。
愁眉苦脸中,李格晖倒是精神乐观,又拿手捅了捅我,轻声道:“喂!给你讲个笑话儿,你转移一下精神,肚子就不饿了。”
见我不语,他自个儿就讲起来,我历来对这些笑话没有反应,又不能引诱一个未成年小孩去讲荤笑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又拍我一下道:“仔细!先生回来看到你走神,今儿个晚饭也免了!”
我虽与他抢了饭又被罚了站,但他如此不计前嫌,我也心头舒展,心想不如趁此时多打听
些八卦,这样想着,便口没遮拦,问道:“李格晖,那个小鬼荣是怎么谋害我的?”
“谋害?温宝荣有那个胆?前日在书堂上跪了一夜,愣是把树影当鬼手给吓得涕泪齐飞啊,他谋害你?”说到这里,李格晖朝我歪了歪嘴,眼神古怪,“我却怀疑是你自个儿摔了头,虽耿乔跑出来指证温宝荣,但这事儿究竟如何却只有你们三人在场,旁的可都不清楚。”我本来就莫名其妙,又被他这一番话抢了白去,劈头问道:“耿乔?是哪个?”
李格晖“喏”了一声,我随他目光望去,只见书堂外屋檐下一个乖巧的小姑娘,正一边捧了书读,一边朝我这里望来,神色之间颇为挂念,李格晖指完了又笑:“你脑壳当真摔得不清,连你的乔妹妹都不认识了,当初你俩可是粘在一块都出油儿了,你沈淳泽一人独霸我们鹿鸣一支花啊。”
我免不了又稀里糊涂一阵,心想这古代真是民风彪悍,女女授受不清也行啊。正想着,突然看见那耿乔的眼神,穿越了几片花丛一扇木廊,朝我那么有意无意地抛了过来,我心头突突两跳,乖乖,我的GL搞到古代来了!
二 半尺香绢
由于头上伤不愈,又受了责罚,一直未能好好将养,罚站过后当晚我就高热不退,恩恩啊啊地说起胡话来,春晚虽一直在侧小心照顾,但这病来得毫无预兆,十分疯急。好在史老头良心发现,准我在屋内静养。
傍晚时分,药性过去,才从梦中苏醒,浑浑噩噩,起得床来,还是脚步虚浮。一身虚汗倒是把被褥浸湿了,白布交领短衫也湿透了粘在后背,浑身都腻出一股子药味。我唤了春晚去搬来木桶,烧了热水,就在屋内泡起热水澡来。
刚刚被热气熏得睁不开眼,就听见笃笃两声,虚掩着的窗户被拉开半边来。
“谁?”我缩在桶内向外张望。
却没听见回答,只是伸进来一根长竹竿,上头挂着一个青色小布包。我从竹竿上解开布包,打开来一看,原来是几块模样玲珑的糕点,散发着微微的清香。我抿嘴,心里感到一丝小温暖,就朝着窗外叫:“出来!”
窗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爬”上来,“饿了吧?”
我才退了热,一天几乎没有进食,加上病中口淡,一下子就把糕点胡乱吞进嘴里,才感觉腹中不再虚空,精神也慢慢好起来。
李格晖知我在洗澡,也并不进门,就在半掩的窗口同我闲聊。我慢慢领悟过来,他原是在闲聊中不动声色地给我讲今天先生授课内容,好在史老头今天讲的是史记,其中各种历史故事引人入胜,听来不但不枯燥,还因李格晖的口才又精彩了几分。
我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不觉桶中热水逐渐变凉,于是打断李格晖,轻喝道:“嘿!转身!我要出来了。”
李格晖本还侧身靠在窗上,这会儿反而转过身来,一张脸对住我,嘴角浮起一丝笑,道:“我们这鹿鸣没一个小子比你娘们,洗个澡还怕被偷看了不成?”
我听他如此说,便猜到同学者中大约并没有人知道沈淳泽的真正性别,十岁小儿还未发育,混在一起都是一样打扮,也的确不易察觉,但史老头不会不知底细,而沈淳泽的父母又是谁?为何要把一个女孩送到书院里来学习,还行事如此神秘?
这样想着,我面上并没踌躇,只是捏住鼻子使劲打了一个喷嚏,李格晖见状,也知我身体孱弱,不敢大意,赶忙就自动把窗户关严实了。我从木桶里出来,擦干身体,换上干燥的单衣,感觉清爽了很多,就着铜镜瞅了一瞅,镜中小孩眉清目秀,一双黑眸盈盈动人,顾盼之间还有几分英姿飒爽,虽然这皮囊陌生,但从眼神里透出来的那种气质,却令我感到安心,我知道,那属于真正的我。一边注视着自己,一边稍微理了理乱发,头上的绷带还没有拆,才把窗户打开,要透一透风晾干秀发。窗户打开来,天已经全黑了,墨蓝的夜里星光点点,李格晖却不见了人影。
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笛声,从不远处传来,这声音似乎故意压得低,若有若无,但曲调却十分流畅婉转,淡淡地听不出悲喜,只是十分悦耳。我把头探到窗外,四处张望了一下,窗前一片小竹林,透了一丝丝的月光,在土地上形成一片清白的斑点,但黑夜里看来,只觉得那竹叶竹枝都如同从头到底浇注了水泥似的,一动不动,泛着灰白。
这笛声像风一样飘过来,我不知不觉听得痴了,心想李格晖倒是会耍把戏,又是给我吃又是逗我乐,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也很有心。
我兴致上来,想起从前书中所读的琴瑟遥和,忽然心中冒出一段曲调,不假思索就哼了起来:
“往前疾走,要忘记你还有几个街头;
一百年后,这里已成为河流……”
刚起了个头,那萧声猛然顿住,我也闭了嘴,只摒住呼吸听这夜里的声响。
良久,东边十余丈处一阵轻微的噼啪声,似乎是鞋在厚厚的落叶上踩过,我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颀长清瘦的背影,因穿了月白的衫子,在这一片灰白的树木之间看得清晰。看身姿比李格晖高出一个头,显然并不是我们这帮念书的小儿。他背对我站了一会儿,刚抬脚要走,我情不自禁地呼出声:“喂!”他身形微顿,终究没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去了。
额头退了热,身体却还虚弱着,就在屋内这么歇了几日。我所居的这屋,有一块竹屏风隔开,区分了卧室和前厅,但空间却显得局促了些,春晚的小床就搭在前厅,夜里我想喝水也能叫得动他。出了这屋门却是两进的小院,院中一棵大槐树,遮了半边天,一口老水井,映出一轮满月。院中南厢、北厢、西厢都是同样一排屋门,住了一众九个小儿,这是里院,出了这个院还有一个院,格局类似,只南北两边的卧房,西面改成了饭堂。听春晚说,因史夫子不教授时下风行的八股文,故鹿鸣书院名气不响,收的学生也越来越少,原本还有一进用来作宿舍的院子,空置了几年,都被史夫子用来藏书了。
原来我进的是一个古代寄宿制学校。但这学校规模小,除了一众低龄学生,四五个帮助教学的年轻人,以及洗衣做饭的老妈子,就只剩了史夫子夫妇二人。
每天在床上睁开眼来,我都以为一切不过是个梦。直到春晚的笑容出现在面前,他清亮的声音呼唤着我起床梳洗,我才不得不开始面对这全新的生活。好在自从那日史夫子责罚过我之后,一直并未强迫我上课堂,我的身体逐渐好起来,黄昏的时候就坐在老槐树下面,每当天色渐暗,率先冲进院子里的必然是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
李格晖手指间捻着一根狗尾巴草,靠在槐树旁,若有所思瞅着院门纵深的某个地方。他沉默得有点奇怪,往常这时候他应该又开始传授起在堂上读的《史记》故事了。
“怎么不说话?还以为你有一大箩筐的故事呢!”我一边说,一边拿青草尖去搔搔他的鼻子。
“我当然有很多故事,”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但这神情只一转瞬就被一种疑惑所取代,“可是……今天先生没有来教课,真是奇怪。”
“哦?那有什么奇怪,也许先生昨晚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了,也许先生昨晚起夜去茅房的时候摔了一跤滚到山脚去了……”
“小沈子你的嘴还真毒啊……可是,这三年来,这是第一次先生没来教课,结果那夏蒙教我们习了一天的武,可把我骨头都给折磨散了。”李格晖垂头丧气的,按按自己的肩,又按按腿肚,忽然饶有兴趣地抬眼瞧我,语调一转,“小沈子,以前你可是院子里最尊敬史先生的人,怎么如今听着对史先生语气不善啊?我说呢,自从你撞破头以来,就有点古里古怪的。”
我无言以对,唯有装傻,“啊?是吗?我也觉得撞破头以来,很多事就记不得了,脑子也有点糊涂,瞧我不是连《诗经》都背不出了么,肯定史先生也觉得我已经笨到无药可救了,所以也就任我荒废了。”
“哈哈,史先生最得意的门生沈淳泽居然连《诗经》都背不出来了,还和我这个顽劣子弟抢豆腐吃,可见史先生这回的打击有多大!”
“我……”我一时语塞,并没想到原来的沈淳泽原来这样得到器重,可惜,看来要被我这个冒牌货把名声给毁了。
夏天的晚风里飘来一阵白兰花的清香。闻到这丝气味,就好像全身都经过了清爽的沐浴,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正在沉醉之中,一双白嫩的小手捧着几朵白兰花递到我面前来,“淳泽,闻,好香!”
我抬头,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孩蹲在我面前,明亮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谢谢小乔,”我接过她手中的花,捧在怀里,“白兰花儿呀,夏天只要一闻到这香味,就不怕热了。不过,白兰花的味道有时候太过浓烈,只需一朵便足够了,那样的清香才叫做浓淡相宜。”我一边说,一边将一朵白兰花别在耿乔的发鬓边,“就像咱们小乔,咱们鹿鸣唯一的一朵白兰花。”
耿乔的脸红扑扑的,被我一赞,更是笑颜如花,这几天她常来和我作伴,对我既是体贴又是崇拜。大概从前那个聪明又有才气的沈淳泽已令耿乔芳心暗许,我心中暗暗叹口气,可怜的耿乔表错了情,别说沈淳泽现在已经换了个魂,就凭她从前女扮男装,也是和耿乔绝没可能的。
李格晖看看耿乔,看看我,忽然从我怀里抓走了一支白兰花,嚷嚷道,“既然你只要一朵,那可别浪费了,小乔亲手摘的,让小爷我也占个光。”
说了一会话,天已全黑下来,用过晚饭,我回屋点灯,准备读几页《史记》——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日子实在很无聊,而我也不想令沈淳泽从才子一夜之间变为白痴,所以还是对课业用了几分心。才读了几行,忽然听到窗外有个声音低低地喊:“沈淳泽——,沈淳泽——”
我把灯伸出窗外,就着光亮盯住那个圆头圆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的家伙,皱眉道:“温宝荣,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温宝荣似乎不敢靠近我窗口,只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站定,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得意洋洋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将灯举高,隐隐约约看见那绢帕一角绣了些花草,正中隐隐有几行墨迹。
“这是什么?这是手帕,你擦鼻涕用的吧?”我没好气道。
“什么!”温宝荣的小缝眼突然撑开了一条大缝,“你看清楚,这是我从小乔身上取来的,你勾引小乔,还给小乔写情诗!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你看!这可是你写的!”温宝荣拎起那手帕两只角,令手帕整面垂在我眼前。
“哦?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上面写我沈淳泽三个字啦?我堂堂沈大才子,要写情诗要也要自个儿亲自写,怎么会去援引《诗经》?”我口气咄咄逼人,心中却暗暗叫苦,真不知道这沈淳泽干了些什么光荣事迹,倒叫我来收拾烂摊子。
温宝荣一愣,给我逼得没话,声音轻下来,“反正,反正这院子里写字这么好看的就你一个,我拿给先生看,先生自然明白。”
“给先生看?你早几日为何不给?你从小乔那取的?是取还是偷?”这小鬼竟然敢来威胁我,不知是何目的,更不知他当日是如何打破了我的头。
“我……”温宝荣脸色煞的一白,脸上的肥肉里就冒出汗来,急道:“不准你再欺负小乔妹妹!不然我还是会——”
“会什么?打破我的头啊?”忽然记起来傍晚时分,温宝荣在远处闪闪躲躲地偷看我同李格晖、耿乔三人,似乎有些明白,“你喜欢小乔?你同我讲话,哎哟,好酸好酸!”
“你……”温宝荣急红了脸,跺脚道:“沈淳泽,你这个伪君子,小乔妹妹摘给你的花,你转身就扔到山崖下,小乔给你绣的荷包,你随手就送给春晚,你的《诗经》丢了,小乔连夜给你手抄了一本,哪知道你竟然——”
“所以你就打破了我的头?”我来了兴致,想了解沈淳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小乔喜欢对我好,又关你什么事,这些事要怪,也是小乔来怪我,又和你有何相关?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温宝荣一脸恨意,提高了声音道:“我不过讥你几句,你就当着小乔的面把那本手抄册子撕了个粉碎,这样伤小乔妹妹的心!我、我只恨当时石头砸得轻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喝斥,“温宝荣!你又来捣乱做什么?”耿乔慌乱地跑过来,又羞又恼,她住的屋离我不远,怕是听到了若干。
温宝荣一下子被喝得没了声音,耿乔却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方手帕,“你、原来是你偷了我的手帕!”她抢过手帕,脸霎时染上两朵红云,惊惶地看了我一眼,便跑开了,竟然连招呼都未打。
第二天李格晖看我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份古怪,我知昨夜温宝荣那么一闹,这院子里的小子们十有###都听了个大概,看来被绯闻所困是免不了的了。温宝荣喜欢耿乔,耿乔却对沈淳泽一片痴心,原来是一桩桃花案,闹得还有点莫名其妙,我决定对耿乔保持温柔但安全的距离,以免扯上温宝荣这么个缠斗不休的主。
李格晖懒洋洋地靠在树边,他比我高出半个头,就那么自上而下的盯住我,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
“喂!别这么看我!”
“没想到温宝荣为了心上人,倒是恶向胆边生了。”
我一撇嘴,不置可否,却看到他手里把玩着一朵白兰花,正是昨天从我怀里抢去的那朵。过了夜,白兰花的花瓣都有些发黄。
“嗯,好香”,他拿起枯黄的花到鼻间深深嗅了一口,忽而又定睛看我,“沈淳泽,这几天我同你讲的话同过去三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同你接触了之后,发现你这个人还不错。不过,还从没人同我抢豆腐,想起来都有点好笑。”
“抢豆腐……谁叫你先抢了我的鸡脯肉!”我才不想吃你的豆腐呢。
“谁的鸡脯肉?”
“我的!“讲出这句话我才自知失言,握住拳要朝他肩膀捶去,哪知他一把抓住我手腕弯到背后,立时使我动弹不得。
他嘿嘿笑道,“忘了告诉你,从没人同我抢,因为——我是打架最厉害的。”
三 明月几何
史夫子这一次罢课一罢就是三天,第四天门生们想睡个懒觉,结果史夫子一人拿着竹尺冲进屋里,把门生们一个个从床上给打起来。就在乱哄哄的气氛里,学堂又开始恢复朗朗读书声。
史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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