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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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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人很好的。[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何况,你这么乖,她一定会喜欢你。”耿于介吻了吻她的头发,微笑说着。

    涂茹从小到大的优点就是这个“乖”字,被夸多了,好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长处。她有些无奈地扯扯嘴角。

    “我可以照顾自己。”她坚定保证着。“我已经去买了一些书回来看。网路上也有很多资讯,还有公公也常常关心……而且,我还有你啊,耿医师。”

    “抱歉,我一直这么忙。”耿于介搂紧怀中人儿。

    “真的没关系,你的工作就是这样。”

    她才二十五、六岁,居然已经要当妈妈了。

    总是这么懂事,成熟得让人心疼……耿于介忍不住低头寻找那还带着淡淡蜂蜜甜味、柠檬微酸的红唇。温存缠绵,品尝专属于他的甜美滋味。

    “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好不容易松开了纠缠,耿于介低低地说:“我知道你会照顾自己,可是,我怕你无聊。”

    是真的很无聊。她没有工作,也不用忙家事,个性又不爱出门,成天待在家里,饶是精致华丽的豪宅也会住腻吧。

    “那不然,我去买更多更多的书?”涂茹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

    耿于介笑了,英俊的脸上洋溢着宠溺。“好。你爱买多少就买多少,尽量刷吧,书太重的话,我去帮你搬。”

    “你哪有空。”涂茹轻笑。“我不会买到搬不回来的,放心。”

    所以之后,涂茹更常跑书店了。每隔几天就去一趟。

    “涂──茹?”

    结帐时,涂茹还正看着柜台上一叠小山般的书发呆,正在发愁该怎么搬到车上时,她身后突然响起犹豫的唤声。

    惊讶回头,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戴顶棒球帽的瘦长人影,刚从仓库走出来,推着堆满新书的小推车,正站在她面前。帽沿下,是一张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脸孔。

    略宽的嘴,高高的颧骨,一双闪烁着笑意的眼睛……

    “你不记得我了对不对?我是你高中同学呀!”对方干脆把脸凑到她面前。“看仔细一点,虽然我们只同班过一年,可是,你应该不会忘记你的王子吧?”

    这么一说,涂茹马上就想起来了。这是曹文仪!真的是她高中同班同学!

    瘦高个儿、长手长脚的曹文仪,从高中时代就爱笑爱讲话,热闹得不得了。功课虽平平,但各项课外活动表现却很耀眼,在运动场上抢尽锋头,是高中运动会当年跳高纪录保持人。

    高一下学期的英文话剧比赛,曹文仪担任导演兼“男主角”。反串王子的她相当粗线条,老是忘词,每次都需要演对手戏的人──也就是被推选出来演公主的涂茹──帮她提词。那是她们唯一的交集。

    安静内向的涂茹始终和曹文仪、以及她的一票死党混不到一块儿。高二以后,一个念社会组,一个念自然组,两人更无来往。

    涂茹其实偷偷羡慕过像曹文仪这样的人,无忧无虑,光芒四射,在女校封闭又保守的环境中依然如鱼得水,恣意享受着青春,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而万万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两人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重遇,曹文仪还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你是曹文仪。”涂茹终于说。

    “没错!”曹文仪啪的一声弹了一下手指,然后夸张地指着涂茹。“你怎么穿这样?这是孕妇装吗?你怀孕了?不会吧?!”

    安静的书店里被她这么一嚷嚷,旁边几位顾客都好奇地侧目。涂茹尴尬得简直想找个地洞钻。

    其实怀孕才三个月不到,她的腹部根本不明显,只是穿着一件白色麻纱的无袖连身裙,宽宽松松的,配上贝壳粉红的平底凉鞋,和时下流行的服饰完全沾不上边,却有一份独特的温婉美感。

    “你真的怀孕了?”见她没否认,曹文仪手扶着额头,一副要昏倒的样子。“你要当妈了?是不是意外?有没有结婚啊?”

    天底下竟有这么卤莽的人!

    若不是知道曹文仪的个性从以前便是如此,如果涂茹的脾气火爆一点,大概已经掉头就走,或当场吵起来了。

    不过当下涂茹只是无奈地笑笑。“我五月结婚的……”

    “五月结婚,现在就已经怀孕,你老公真努力!”还是口没遮拦得要命,曹文仪索性弯腰打量她的小腹,很有兴趣的样子。

    涂茹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样的“注目”。她退后几步,试图从柜台提起那两大袋的书,打算先出书店再说。

    曹文仪一看,马上把推车往旁边一推,跨开大步走过来。“我帮你拿!孕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她轻松愉快地提起书,陪着涂茹走出店门外,一路来到停在路边的车子前面。

    “哗!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钓到金龟婿了!”曹文仪因为两手都是书,只能用下巴比比那辆崭新闪亮的宾上车。“从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是贤妻良母,果然,要像你这样乖巧听话的,才能修成正果。”

    她没有恶意,她只是说说而已。涂茹不断这样安慰自己,一面却无法克制地略略蹙起了眉。

    她嫁得好是事实,可是,每当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说起时,虽然她不曾表达过任何不悦,但是,她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刺耳。

    用遥控器打开了中控锁,涂茹让曹文仪把书都放进后车厢,然后道谢。

    “不用谢啦,老同学了,又是顾客。”曹文仪伸手,本来想豪爽地拍她的肩,后来又自己缩回去。“不行,孕妇的肩不能乱拍。喂,你现在在哪上班啊?住在哪里?有空多来我们书店嘛,我可以帮你拿礼券,打员工折。”

    “你在这家书店工作?”涂茹好奇地问。

    她很想知道,像曹文仪的世界,和她的,会有多大的差距呢?曹文仪绝对不会是毕业工作之后没多久就嫁人,然后专心在家待产、以后相夫教子一辈子。

    “没啊,打工而已,我是管仓库的。”曹文仪扯下棒球帽,用手背擦擦已经沿着脸颊流下来的汗。太热天里,她的脸色却不是很红润,甚至有些苍白。

    最奇怪的是,她的头发短得离奇不说,还参差不齐,却又不像出自前卫设计师的手。

    看到涂茹困惑的眼神,曹文仪咧开嘴笑笑。“怎么样,我的发型很炫吧?”

    不知道为什么,涂茹觉得她的笑意很冷,也没有到达眼眸之中。

    “也没什么,剃光了重长就是这个样子。”曹文仪把棒球帽戴回去。一哎,你还是跟高中时候一样,话有够少的。多讲几句嘛,难得遇到老同学耶。“

    “我……”涂茹担心地看看她,想问又问不出口,徒劳地张嘴又闭上。

    “你怎样?”曹文仪手插着腰,偏了偏头,又恢复了正常,笑嘻嘻地问:“快说,你老公干什么的?怎么认识的?还买得起宾士给老婆开,这么有钱!”

    “我先生他、是……医生。”涂茹嗫嚅回答,好像难以启齿的样子。“怎么认识的嘛……就……人家介绍的。”

    支吾其词的解释,却让曹文仪马上醒悟:“你们是相亲结婚的对不对……天啊!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事情!涂茹,你让我大开眼界!”

    炽烈阳光下,涂茹的脸蛋已经红透了。看她尴尬成那样,曹文仪大笑之际,也不忍再继续调侃下去。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曹文仪揉着脸,喘口大气。“难得今天遇到,不如就请我喝杯咖啡吧,反正你是医生的老婆,一定很有钱又整天在家无所事事。”

    “啊?你不用回去上班吗?”情况急转直下,涂茹跟不上曹文仪这种跳跃式的思考模式,和擅自决定的专断。

    “那个没关系啦,我打声招呼就好,反正隔壁而已。不用怕,我们店长跟我超熟的,他有事会叫我。”

    就这样,涂茹被半请半强迫地拖去书店隔壁的小咖啡馆喝饮料、叙旧。

    说是叙旧,其实大部分都是曹文仪在讲。不过因为曹文仪的个性本来就热闹海派,跟谁都一下子就熟起来了,不愁会冷场没话题。涂茹倒是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下午。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耿于介深夜回家时,便看到涂茹坐在书房的地毯上,旁边有个打开的防潮箱,她正在翻阅一些旧资料。

    “在看什么?怎么坐在地上?”他一面解着领带,一面走过去。

    闻言,涂茹抬头,盈盈浅笑相迎,耿于介觉得自己累了一天的身心,都好像被洗涤过一样。

    “啊,你回来了。”她眼里闪烁愉悦的光芒。“我在翻以前的东西,我们高中时候的班刊,还有纪念册。”

    “怎么突然想要翻这些?”他俯身吻了一下她头顶心,顺便也在她身旁坐下。

    涂茹很自然地往后倚进那宽厚的胸膛,举起手上的纪念册,给身后的他看。“我今天去买书的时候,遇到一个高中同学。你看,就是这一个。”

    “哦?你们很熟吗?”耿于介看了看,随口问。[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不熟。不过今天聊得满愉快的。她一直都很活泼、很会讲话,以前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很多学妹都好崇拜她。”

    看着怀里妻子难得的兴致高昂,耿于介忍不住也跟着嘴角微扬。

    “可是你比她漂亮。”他逗她。“你高中时,是不是也有很多学妹喜欢?”

    “才没有。”涂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是最不起眼的那种学生耶。”

    “翻你以前的毕业照给我看,我帮你鉴定。”耿于介要求。

    看着那张清纯秀气的照片,耿于介的笑意更深了。

    “你在笑我吗?”涂茹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她很敏感地把毕业纪念册合上。

    “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

    说着,他开始亲吻她小小的耳朵、细致的耳后、颈侧。

    “我还没说完呀。她今天看到我,才聊没几句,马上就猜中我们是相亲结婚的,还说……”

    诉说着的红唇,被已经不专心的丈夫占领。

    书房里,很快重新落入寂静。

    虽然在一起时是如此这般的燕尔甜蜜,但相聚的时间实在不多,日子一天天过去,涂茹也就越来越少看到她的丈夫。

    反而是曹文仪,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同学,成了她最常聊天的对象。

    “你老公到底在忙什么啊?”

    安静的午后,书店里只有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小朋友在选童书。曹文仪上身探出,干脆趴在柜台上,和文文静静坐在旁边的涂茹说话。

    涂茹被这样一问,只是抬眼望望,又低头继续翻杂志。

    她的脸蛋圆润了些,一袭浅灰色连身裙没让她显出孕味,反而增添飘逸气质。秀气的脸蛋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温婉与优雅,此刻又增添了将为人母的一股特殊风情,让人忍不住会想多看一眼。

    若多看几眼的话,便不难看出,她眉眼间的一抹轻愁。

    曹文仪认真端详她半晌,等不到回答,忍不住又问:“你有没有听到我在问你?你老公最近还是很忙,老是放你独守空闺,对不对?”

    涂茹听见了,她只是不想回答。带着被冒犯的微微不悦,她继续保持沉默。

    “全世界都知道医生很忙,不过忙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又不是跨国集团的总裁,忙什么大事业。”曹文仪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手指无聊地敲着桌面。

    “他最近因为负责新院区的事情,常常跑中坜。”涂茹小声辩解着。

    “哗,中坜!是不是开始夜不归营了?”曹文仪犀利地问。

    “没办法,院长是他大伯,要他多帮忙一点,也是应该的。”

    “才怪。顶头上司是自己亲戚,不是应该有特权可以打混摸鱼吗?”曹文仪接过旁边年轻妈妈选好的书,开始结帐,一面还是继续咒骂:“忙到一个礼拜好几天不回家睡觉,拜托,这算什么老公啊,根本就是烂男人!”

    涂茹不太好意思地看看那个瞠目结舌的妈妈,对方接过装书的纸袋后,立刻拉着两个小孩逃之天天。

    “你不要老是这样好不好……”

    “没办法,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诚实而已,藏不住话。”曹文仪耸耸肩。“我说真的,你老公那个长相,不要说是医生了,就算是开垃圾车的,都会有女人跟在他后面跑。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涂茹微微皱起眉。曹文仪说中了她不愿正面承认的隐痛。

    “医院里到处都是年轻漂亮的护士,又跟你老公朝夕相处。别骂我乌鸦嘴,可是,这出事情是迟早的事情吧,A片里面不是都这样演的吗?”

    听到这里,涂茹大吃一惊,连杂志都不看了,只是睁大眼睛瞪着曹文仪。

    “你那什么表情,别跟我说你没看过!第四台随便转都有啊,如果没有的话,我明天带几片来借你,看是要美洲欧洲还亚洲的,通通都有。”

    “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涂茹大半天才挤出这句问话。

    “还不就是我男朋友──”

    得意洋洋的曹文仪一时不察,说了出来,却在句尾硬生生咬住下唇,截断了快要说完的话。

    涂茹静静看着她,看她脸上从原本略带讥嘲的飞扬神采,一吋一吋那样地黯淡下来,终至沉默。

    从叙旧交谈中,涂茹已经知道,曹文仪的男友在年初的一场车祸中丧生。当时,开车的是曹文仪。

    虽然曹文仪自己也身受重伤,历经多次手术,头发就是当时剃光的;住院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总算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回来。可是,就连涂茹都能从她刻意轻描淡写的简单描述中感觉得出来,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几乎绝口不提以前的男友,却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会像这样脱口而出。

    “文仪……”

    “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我。”曹文仪举手,做个抵抗的姿势。“我没事,就像你老是说你跟老公没问题一样。我跟你都只是自欺欺人,同病相怜。”

    “可是,我跟我先生真的没什么问题。”涂茹虽然温柔安静,但坚持起来却丝毫不让步。

    “哦?怎么说?”曹文仪扯起一边嘴角,略歪着头,有点流气地问:“你倒是解释看看,一个礼拜才见面一两次,为什么能如此确定没问题?你说说看啊。”

    每次看她故意要装出这种痞样,涂茹就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该怎么解释呢?耿于介真的越来越忙,忙到几乎不见人影,两人作息完全无法配合。

    刚结婚时,她试图要等耿于介回家吃晚餐,每天还要早起帮他准备早点。事实证明,这对他们两人都是一个大负担。

    晚餐时间,耿于介通常都在忙。要回家吃饭,就必须中断自己的工作赶回来,常常匆忙吃完又要回医院。涂茹心疼他赶来赶去,体贴地要他忙完再回家。然后,就变成她饿着肚子等到很晚很晚,又换成耿于介舍不得了。

    而她从怀孕以来就嗜睡,早晨起来了,还会孕吐,累得脸色惨白;早餐做了,她自己却一口都吃不下,耿于介自然不要她这么辛苦。

    到后来,耿于介回家或早晨出门上班都不会吵醒她。体贴的他若太晚回来,甚至就蹑足走进房间看看她,亲亲她的脸蛋后,迳自到客房去睡。

    “为什么不叫醒我?”她会微微抱怨。

    “你需要睡眠,多休息一下。”耿于介伸手捏捏她的脸蛋,眼中充满温柔宠溺笑意,让涂茹就算想生气,也不知道从何气起。

    他们的感情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对耿于介的依恋日渐加深,见不到他的时间里,都在思念。可是事实是,她思念他的时间,比见到他的时间要多上许多许多。

    眉眼间的轻愁又加深了,她叹了一口气。曹文仪在旁边全都看在眼里。

    “承认吧。我就没看过哪对新婚夫妻像这样聚少离多,还坚持没问题的。”曹文仪又敲敲桌面,试图让涂茹回神。“喂,别人是交往多年有感情基础了才能这样搞,你们是相亲认识的,还不太熟就结婚了,还敢放牛吃草,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涂茹略带怨气地瞄了直率到令人受不了的老同学一眼。

    “干嘛这样看我?我只是──”曹文仪说着,大剌剌的言论却被打断了,两个中年男人推开书店的门进来。

    其中一个表明要借用洗手间,另一个则是施施然走到杂志区前面开始翻阅财经杂志,还一面斜眼瞟着就坐在旁边的涂茹。

    被轻薄男人多看了几眼之后,涂茹还算沉着,旁边曹文仪已经按捺不住。

    只见她抡起拳头,两眼一瞪,就想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对那眼睛不太安分的男人发出点警告。

    涂茹推她回去。“你不要出来,我没事的。”

    “可是他……”

    中年男人感觉到曹文仪的冷瞪,便缩到杂志架后面去了。

    正当涂茹松了一口气时,她却开始闻到一股异味,一缕白烟从杂志架另一边开始缓缓飘起。

    这次她来不及拦,忍无可忍的曹文仪顺手抄起一本涂茹刚刚在看的杂志,卷成一卷,杏眼圆睁地走到杂志架旁边。

    啪!杂志卷重重拍上木架。

    “先生!我们书店里面禁、烟!这里还有孕妇!你要抽烟的话,请你马、上、滚、出、去!”

    曹文仪大声吼完之后,用杂志卷指着门口,恶狠狠瞪着那个缩头缩脑的男人。

    “不能抽就不能抽,叫什么叫嘛。”男人倒是没有多说,悻悻然地离开了。他的同伴从洗手间出来,也被横眉竖目的曹文仪给瞪了出去,还一脸莫名其妙。

    “男人,都是蠢货。”曹文仪呸了一声。

    “文仪,你──”涂茹伸手握住挺身保护她的同学手腕,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太冲动了。”曹文仪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没办法,我就是这种脾气,哪天被人打死了也是活该,对吧?”

    “别这样说。”涂茹握紧那纤细得令人吃惊的手腕,深呼吸一口。

    她其实一直很羡慕曹文仪这样的人。

    勇敢、坚强、充满热情和活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最可贵的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一如年少时的坦率,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吗?那么,那棒球帽低低的帽沿下,一双有神的丹凤眼中,为什么偶尔会流露令人困惑的阴郁?

    她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高中时代那样无忧无虑的少女。

    “你看,要男人有屁用!真正有需要的时候,也只有女的朋友会在身边。”曹文仪发着牢骚。“老公是医生有什么好,守活寡一样。像刚刚那样……”

    “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我呀。”出于反射的,涂茹还是忍不住为耿于介辩护。

    是的,耿于介那么聪明、那么有能力,他是个会成就大事业的人,身为这种人的太太,唯一的位置,就是“贤内助”。

    她是吗?她到底帮助了他什么?

    涂茹的心情渐渐陷入了莫名的低落,她甚至没有听清楚曹文仪后来又咕哝了什么。

    “你干嘛老是帮你老公讲话啊,他对你又不好!你这个人就是软柿子,连抱怨都不会!”最后,曹文仪很崩溃地说:“你这样忍下去,有一天爆炸的时候,连你自己都会吓死,我告诉你!”

    第五章

    涂茹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过渡时期,慢慢就会好转的。

    事实证明,根本不是这样。

    “新院区落成以后,我会过去那边外科支援。”

    难得的周末相聚时刻,涂茹雀跃的心情却在耿于介轻描淡写的宣告中消失殆尽。

    “你不是……只是帮忙筹备吗?”

    她的声音有些紧绷,窝在他温暖怀中的身躯也渐渐僵硬。

    本来,两人享受着安静的午后,面前桌上有两杯热饮,她舒舒服服的在他怀里看书,一同赖在沙发上的感觉是那么温馨。

    他却好像叙述什么小事一般地宣布了这样的决定。“大伯的意思是──”

    “可是你之前明明说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待新院区开幕,你就可以回到自己岗位上,不用两边跑的。”

    有些稀奇地看着涂茹,耿于介微笑起来。这是他温顺的小妻子第一次抢白他。

    “是啊,我本来是那样以为。只不过,我对新院区那边的人事实在不放心。”他握住她的手,缓缓解释:“大伯分身乏术,加上他对卫生署长这个位置……嗯,需要一些时间去运作,医院、科里的事情必须交给我。”

    “你们外科,难道就没有别入口吗?”涂茹无助地反问。

    “当然有。只不过……”耿于介沉吟片刻。“小茹,那也是我的梦想啊。新院区的神经外科部门等于是我一手筹备的,到了那边,没有大伯或其他人限制着我,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我相信我一定能带出一番新气象。”

    含蓄的言辞,却清楚描绘出耿与介的志向。

    他不曾抱怨过身处在长辈的阴影下,有着怎样的艰辛与窒息感,总是有礼而尽责,认真扮演好他的角色。只是,他不见得真心喜欢现在的位置,他也希望能够有所改变。

    看着他侃侃而谈时的神态,俊眸中闪烁的奕奕神采,涂茹的心却一直沉下去,仿佛掉到一个无底洞里面。

    原来不是有苦衷,不是出于无奈,是他也乐意去做,愿意牺牲他们相处的时间。

    “那不然,我也跟你搬去中坜?”她仰着脸,祈求似地说:“让我去陪你,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台北中坜两头跑了。”

    耿于介的俊眉微微皱了起来。

    “小茹,你才怀孕没多久,还不是非常稳定,这样搬来搬去,不太好。”耿于介还是温柔得像是可以滴出水来那样,耐心诱哄着:“而且爸爸、于怀还有你娘家都在附近不远,你在这儿有人照应,我比较放心。如果去中坜的话──”

    “你可以照顾我啊,对不对?”她还是不肯放弃。“而且,我自己也会照顾自己,不会麻烦的。”

    “小茹,听话,我还是会尽量找时间回来,台北离中坜并不远。”他修长的指顺过她紧锁的柳眉。“过一阵子就会好一点了,我想我不会在那里待太久,只是,刚刚起步这段时间,我大概没办法说放手就放手。”

    “过一阵子就会好一点……”她绝望地覆述。

    “真的,我保证。”

    他低头,给予她一个温柔的允诺,却在耐心的细吻中尝到了略略咸涩的滋味。

    “你在哭吗?”他拥紧她。“我只是去中坜,又不是出国,而且周末都会回来,为什么要哭呢?”

    “我不知道。”她埋首在他宽厚温暖的怀中,止不住源源不断的泪水,和一阵阵的心慌。

    “傻瓜。书上都说孕妇情绪会不稳定,原来是真的。”耿于介故意取笑她,更加温柔的吻熨上她颤抖的红唇。

    缠绵间,她轻轻战栗着,感受到他全身渐渐变硬的肌肉,和他开始不稳的呼息,涂茹绝望地想着,他马上就要喊停了,马上就要在失控的前一秒钟重新找回自制力,就如这一阵子以来,每一次依偎温存时的情况。

    果然,耿于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然后,放开了涂茹。

    她不死心,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柔软的小手抚上他因为克制而有些扭曲的俊脸。“于介……”

    他又呻吟了,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印下深深一吻,顺势调整坐姿,小心地不让自己的体重压到她。

    “小茹,坐过去一点,小心我压到你。”拒绝得那么行云流水。

    泪水立刻冲上她的眼眶,一阵酸疼袭击鼻腔。

    她……现在很丑吧?小腹变大,腿上开始有青筋浮现,还有水肿。她的脸也变圆了,觉得自己越来越笨重而蠢拙……

    最近,他不再抱她了,也不再在深夜回来时,偶尔情不自禁,以温柔的吻唤醒她,然后共赴一场午夜的激情。

    就连亲吻和拥抱都是点到为止,留下她体内深切的渴望,无法抒解。

    她的欲望,想和他亲近、被他拥有的欲望,已经被他唤醒。可是他偏偏退回去了,变回初识时的那个谦谦君子,等闲不越雷池一步。

    他是个健康的男人,正值盛年,而她是他的妻,为什么要当个该死的君子呢?

    “你小心,他在外面搞不好有管道发泄。”

    恍惚间,曹文仪凉凉的警告言犹在耳,令涂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冷吗?喝点热牛奶。”耿于介坐开了,倾身去拿面前桌上的杯子,然后递到她面前,还体贴地凑到她唇边。

    抑遏不住的泪珠落到乳白的牛奶里面,喝了几口,涂茹就喝不下了。接过杯子放回桌上,耿于介实在忍不住,又俯过去,以唇吮去她秀致脸蛋上的泪珠。

    “不要哭,乖。”轻哄的嗓音带点无奈,她甚至听见他低低在叹气。涂茹的泪落得更凶,几个呼吸不顺,开始打嗝。

    “你一哭,我们就没办法继续讨论下去了。”他拉着她的手,按在他的左胸。“乖,别再哭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去中坜工作呢?”

    那就不要去。

    这句话一直哽在她喉头,却是怎么努力也说不出来。

    一定是怀孕的关系,让荷尔蒙改变了,所以她才会变成这样一个自私、不识大体、动不动就掉眼泪、不可理喻的女人。那是他的梦想,过一阵子就会好一点……

    可是,为什么这些解释和安慰,相对于她心中的恐惧孤单,就像是对错格子的齿轮,两两空转着,却怎样都无法契合、无法同步?

    像只撒娇的猫咪,她钻在他的怀中,怎样都不肯抬头、不肯移动,固执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颈子酸了,腰也酸了,双腿开始发麻。

    “傻瓜。”耿于介又这样叫她,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宠溺。

    他开始帮她按摩,温和地,小心地,从后颈开始,沿着脊背下去,然后是她的小腿、脚踝。

    “都肿了,很难看。”她哽咽着说。

    “不会。”耿于介温和反驳,蹲跪在沙发前,然后,低头在她被移到沙发上舒舒服服搁着的白皙小腿上,落下一个吻。

    “你骗人。”涂茹软软控诉。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以后也不会。”

    他的保证,伴随一个坚定的吻,融入她唇间。

    涂茹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哪件事情先发生,导致后面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还是一个一个的独立事件,累积之后,造成最后的结果。

    耿于介也不知道。事实上,没有人知道。

    不过,很快地,涂茹惊觉到情况明显恶化。

    耿家最近喜事连连,照理说该是很开心的。长媳怀孕,医院的新分院落成,耿于介成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外科主治医师,而耿家的老三喜期将近……

    耿家之前没有女主人,涂茹嫁进来之后,身为长媳、长嫂,理所当然地变成拿主意的角色。耿家老三结婚的事情,女方那边都是跟涂茹联络的。

    也是到这时她才知道,真正重规矩的人家谈起婚事来有多么繁琐。她一面帮忙打点着,一面默默回想一年前自己结婚时有多么简单;简直像是涂家把她打包好,开开心心送给耿于介便算数。

    “我母亲是因为难产而过世的,项名海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耿于介曾经温和地告诉她:“所以爸爸决定让三弟从母姓,算是纪念妈妈,也常常对我们这两个哥哥说,小弟自小没有妈妈疼,我们要对他好一点。”

    “你们都很疼他啊。”涂茹回想着他们兄弟间互动的点点滴滴,忍不住说。

    耿于介笑了。“那是长大了之后才比较会想。以前小时候,我跟耿于怀都觉得是老三害死妈妈的,要是不生他,妈妈就不会死了,所以常常偷偷欺负他。”

    涂茹听得皱起眉。“那也不是他的错……”

    “小时候不懂事嘛。不过现在他也要结婚了。”耿于介微笑着,叹了一口气,慎重请托涂茹:“小茹,名海的婚事要麻烦你多费点心了。你现在是他的大嫂,人家说长嫂如母……”

    “我知道,我会尽力。”涂茹点点头。

    她看得出耿于介以及耿家其他人都对这个未来的弟媳妇很满意。不过,除了在物质上大方到不可思议之外,耿家的医生们实在都太忙,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多做什么。男方这边的事情,诸如下定、新房、各种礼俗仪式……全部都是涂茹在张罗。

    甚至,到了项名海正式订婚的那天,耿于介还被新医院那边的事情缠到无法分身。筵席已经要开始,涂茹还在饭店门口焦虑地打着电话,试图联络。

    “我可能赶不上开席,你们就先用吧,不要等我。”转接好几次,好不容易找到他了,耿于介却匆匆忙忙的。“我会尽量赶,希望结束前可以到。”

    “可是,你不是答应我……”

    “小茹,我现在没有时间讲话,等一下再说好吗?”他没有不耐烦,可是听得出来相当急迫。

    她默默挂了手机,站在饭店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茫然发了几秒钟的呆。

    他不来?

    这些客人亲友,个个有头有脸,面对他们,涂茹虽然带着温婉微笑,心中却兀自忐忑、焦虑着,紧张到头都隐隐作痛,小腹也是。

    自己结婚时,那件白纱礼服所带来的焦虑,此刻又悄悄重现。

    裙子后面,是不是有个大洞?虽然她看不见,但是不是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在背后暗暗嗤笑?

    她需要耿于介,需要他在旁边,牵着她的手,给她温柔的保证和安全感。

    而另一方面,她也痛恨着自己的无助与依赖。

    “大哥还是赶不过来吗?”沉稳的嗓音在涂茹耳边响起,那么耳熟,让她险些以为是耿于介突然出现了。

    不过,也只是“险些认错”而已。他们兄弟的嗓音虽像,涂茹还是立刻辨出,这嗓音来自项名海,也就是今天订婚宴的男主角。

    “嗯,他要我们先开席,不要等了。”涂茹努力隐藏起自己的落寞,转头露出个温暖微笑。

    项名海没说话,只是忧虑地看着涂茹。“大嫂,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最近辛苦你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涂茹对小叔笑笑,安抚着他。

    勉强撑起甜美微笑,她在众多的宾客亲友间周旋,面面俱到、温婉大方,让长辈们都很满意,每个都想跟她多说两句。

    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不断偷看宴客厅入口的方向,丈夫修长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宝宝似乎也感受到妈妈的焦虑与紧张,她的小腹一阵一阵收缩着,本来隐隐作痛,越来越明显,涂茹还是咬牙忍耐。

    拖到不能再拖时,只好开席。坐在代表男方家长的主桌,她还是以温柔笑脸迎接所有的询问和寒暄,笑到后来,觉得脸都僵掉了。

    订婚宴是女方请客,照习俗,男方不能吃到最后,要偷偷提前离开;当他们一行人走过饭店的大厅时,行色匆匆的耿于介才总算出现。

    “忙到现在?”身在医界三十多年的耿老医师看到大儿子,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弟弟则是使个眼色,要哥哥注意一下自己的老婆。

    不用弟弟的暗号,耿于介一进来,便对苍白的涂茹皱了皱眉。“小茹,你不舒服吗?脸色很不好。怎么了?”

    他还问怎么了!强忍着阵阵的疼痛和心中的难受,涂茹在众人面前不愿多说,只是强笑。“没事,大概妆掉了,脸色才不好……没关系,我们先上车吧。”

    耿于介回头开自己的车在前面领路,而涂茹则充当公公与小叔耿于怀的司机──因为,只有她没喝酒。

    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在前面引导的车尾,她的视线几度模糊。

    不是因为眼泪,而是腹部疼痛。这种感觉跟生理痛很像,一阵一阵的;她只想赶快回家躺着休息,让肚子里陪着她奔波忙碌的宝宝也可以好好睡一觉。

    当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尤其当早晨迷迷糊糊醒来,看见耿于介的背影在房中安静走动时,她根本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于介?”

    “啊,你醒了?”耿于介回头,过来温柔地探了探她的额。“你有点发烧,一直翻来翻去。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要去哪里?”她先不顾自己的虚弱与无力,沙哑着嗓音问。

    耿于介手上拿着几件衣服,床边,还有一个小型的登机箱正摊开着。

    “要去开神外的一个医学年会,在英国。我上个礼拜跟你提过,忘了吗?”他仔细盯着她。“小茹,你脸色真的不好,我等一下帮你挂邱医师的诊,你早上去一趟医院,好不好?”

    涂茹几乎连举起手都没力气,但她还是抓住耿于介的袖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开会?我──”

    “没事的,你只是最近累坏了,去看一下邱医师,然后好好休息几天,我下礼拜就回来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我真的该走了,你乖乖的,嗯?”

    “我不要!”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来,她的眼眶红了。“我不要你去开会!我不要自己去看邱医师!我不要乖!我、我都不要!你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

    耿于介微微皱眉。涂茹不是会使小性子的女生,但是最近她的情绪真的相当不稳定,很反常。

    “小茹,乖,别闹脾气。等我出国开会回来,我们再好好谈一谈。”他紧握了她的手一下,然后放开,起身去找手机。先联络好妇产科的同事之后,再打电话给弟弟于怀,请他陪涂茹去检查。

    “她今天状况不太好,大概是累着了,麻烦你。”

    美丽的落地窗前,丈夫的背影如此好看,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又如此体贴细心……可是,涂茹的心慌就像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排山倒海。

    耿于介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必须出发去赶飞机。当他儒雅的身影一离去,涂茹埋进枕头间,痛哭了一场。

    不知哭了多久,阳光都从厚厚蕾丝窗帘透过来了,她头开始一阵一阵发涨、发疼时,才昏沉沉地翻身,泪眼迷蒙地盯着天花板细致美丽的浮雕。

    瞪了好一会,眼睛都酸得睁不开了,只好闭上再睡。睡睡醒醒,全身都没有力气,很难受。

    然而难受是一回事,心情烂是一回事,她还是得起床。蹒跚走到浴室,涂茹在镜中看见一个眼泡肿、脸肿、唇色青白、披头散发的女人。在白色与金色作为布置主色的华丽浴室里,显得分外憔悴。

    木然盥洗完毕,涂茹正准备换衣服时,才转身走进更衣间,却突然发现,灿烂晶莹的更衣镜中,映出雪白长毛地毯,上面,有鲜艳的红花。

    一朵一朵怒放着,一路,跟着她……

    血!有血!好多好多的血──

    宝宝没有留住。他们的缘分只有短短的二十一周。

    耿于介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已经是四天以后。他从机场直奔医院,一向从容优雅的耿于介医师,破天荒第一遭,显露慌张的神色。

    脚步急促,连跟同事打招呼都没工夫,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他匆忙大步穿过走廊,来到病房。

    病房里非常安静。涂茹正在休息。只不过分别了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整个瘦了一圈,仿佛有人把她的颜色抹去了,小小的脸蛋是惨白的,白到几乎透明。

    床边椅子上有个陌生人,戴着棒球帽,帽沿低低的,在翻阅杂志。

    骤然一看,耿于介内心冒出无法解释的、莫名其妙的怒气。有点愤怒、有点惊疑,又酸又辣──总而言之,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陌生情绪。他只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次,有动手痛揍陌生人的冲动。

    她是他的,任何男人都不准接近她!

    “你是哪一位?”从英国赶回来,已经超过三十小时未合眼,耿于介的嗓音沙哑粗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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