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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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她只是假冒的王子,背着重重的包袱,有自己的恶龙要屠杀。[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她始终无法让公主展开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笑脸。

    如果这样的话……

    曹文仪在当下做了一个决定。或者应该说,决定要赌一把。

    “不要再多想了,又不是一定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对不对?”

    如果涂茹认真听,一定会听出曹文仪的语气变了;但她没有听出来,因为,她被曹文仪接下来的动作给吓傻了。

    “何况,你已经有我了……这样还不够吗?这段日子以来,我们不是过得很自由、很开心吗?我一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绝对不会背叛、离开你的。”曹文仪低低倾诉着,眼眸闪烁着奇异的亮光。

    “是没错。可是,我们毕竟不能这样一辈子……”

    涂茹还说着,曹文仪瘦削、很有个性的脸便缓缓靠近。

    薄唇凉凉的、软软的,贴上了涂茹震惊到微微张开的小嘴。

    曹文仪吻了她。四下俱静的夜里,晕黄的灯光下,温柔地吻了她。

    第十章

    涂茹一直不确定,她在那一夜的反应究竟是对是错、适不适当。但是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回头的,也不能重来,所以,无从比较,没有判断的标准。

    那时,她吓得落荒而逃。

    直到之后,她有机会冷静下来思考,才领悟到这一个吻将她推到了不得不面对真相的悬崖边,被逼迫着看清自己的心。她于是清楚地分辨出,自己的身与心都只属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耿于介。

    爱情这一块领域,有绝对的专属性,无法让其他人亲近、染指,即使是最亲密的好友。

    朋友可以极亲极接近,但是跨越到爱情的领域时,便只能遵循全有全无律──爱,或者不爱。其他的,都是暧昧灰色地带。

    而涂茹完全不想在暧昧地带中狡猾地享受着被照顾与陪伴;也不愿意让谁在暧昧中偏了思绪,对她滋生其他情愫。

    如果人生一定要妥协,她宁愿在爱情里妥协,忍受破碎切割过的时间;而不愿意只为了要有人陪伴身边,妥协掉自己的爱情。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廉价。

    她在震惊之中,看着曹文仪微微的笑着。那笑容似乎说了千言万语,涂茹却像瞎了、聋了,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脑中,是一片空白。

    她就这样推开曹文仪,下床,随便套了双鞋,抓起外套,夺门而出。

    曹文仪也没有拦她,更没有追上来。

    狂奔了好一会儿,她几乎喘不过气时才慢慢停住。涂茹发现自己已经奔出了小巷,正站在人行道上,呆呆望着寂静宽阔的大马路。单薄的衣裤抵挡不住夜里的凉意,她把冰凉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也触到了口袋里的手机。

    输入号码后,她按下通话钮。不像之前的千百次,在最后一刻退缩;今夜的她需要一点力量,面对瞬间崩毁变质的友谊,她从来没有这么彷徨又惊恐过。

    “小茹,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他的声音非常清醒,丝毫没有睡意,还带着警觉,仿佛知道这不是一通寻常的电话。

    “不太好……”涂茹一开口就哽住。

    一辆跑车呼啸而过,可能是去夜店续摊的玩家,车窗内爆出震耳嚣张的重低音乐曲,还有针对涂茹而来的长长口哨声。

    耿于介听见了,他敏锐地追问:“小茹,你在哪里?”

    “呃……外面。”她的嗓音带着盈盈的水意。

    耿于介不再多问,只是简洁下令:“我马上过去。你不要站在大马路边,到便利商店去等。从巷口出来,到大马路的时候右转,一直走下去大约经过十家店面,就有便利商店。在那里等我,不要挂电话,继续跟我讲话,我们见面再说。”

    他了若指掌的指示,清楚到令人不敢置信,好像对这附近熟到不能再熟;但耿于介平常活动的范围根本不会到达这边呀。

    耿于介贴心地没有追问她打电话的原因,因为知道涂茹的个性,绝不可能在慌张时侃侃而谈。他必须先安抚住她的情绪,所以开始解释自己熬夜的原因──晚上的病人,值班CR照会之后决定要开刀,都已检查完,也报告给值班的

    涂茹一面在寒风中走着,数着地上铺的红砖,一面被他的解释吸引,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出什么状况呢?很严重吗?”涂茹问,语气明显的冷静了许多。

    “马医师对microscopy比较不拿手,他有点犹豫。而外科医师是不容许有任何犹豫的。”耿于介淡淡说着,脚步丝毫不停,已经到了停车场,发动了自己的车。

    “所以你必须去帮忙开这个刀?”就算不甚了解医院操作的程序,涂茹还是听出了不公平的地方。“马医师的层级、经验不是都跟你差不多吗?为什么你必须帮他?”

    “我没有帮,只是在旁边看一下而已。他的信心只能靠自己抓回来。”耿于介笑笑。“他大概觉得有我在场会比较安心吧。幸好,手术很成功。我连拉勾都没拉到,只是帮忙数了纱布而已。”

    就是这样,耿于介能让人安心。但他也曾经是初出茅庐的外科医师,也曾经没有把握,在彷徨无助的时候,谁让他安心呢?

    一样是一起走进婚姻,他的经验并不比她多。她在婚姻里自我怀疑之际,耿于介又何曾有过信心?他也是第一次结婚,第一次面临一切改变。

    涂茹不说话了。她在便利商店外面停步,整理着混乱的思绪。有一个信念越来越清楚。

    她想要变得坚强。至少,跟他一样坚强,可以当他的依靠,让他、也让自己安心。这信念茁壮长大,慢慢的,遮去了所有不再重要的旁枝末节。

    便利商店在深浓夜色中散发着干净明亮光芒,有种莫名的温馨感。大夜班的店员是个年轻的短发大男孩,脸上有点痘痘的痕迹,一双眼睛很清澈,好奇地张望着突然出现的女客。

    客人没有进来,在门外徘徊。由打扮、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刚从夜店出来或在娱乐场所上班的,反而像是家暴受害者在深夜夺门而出。

    “小姐,你需要帮忙吗?”过了好一阵子,叮咚声响,自动门打开,热心店员终于等不下去,探头出来,很和气地询问。

    涂茹被吓了一跳。“不、不用,谢谢,我没事。只是……在等人而已。”

    店员怜悯地看她一眼。“如果真的很严重,我可以帮你报警。你要不要进来等?里面比较暖和。”

    “报、报警?”涂茹大吃一惊。“我为什么要报警?”

    店员被反问得很尴尬,吞吐半天才说:“以前半夜也常常有个女生像这样跑来,都是跟男朋友吵架,有几次身上还带着伤。我刚刚以为你是她。”

    不知道为什么,涂茹心念一动,想了想,试着问:“以前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你记得吗?是不是瘦瘦高高的?”

    店员很快点头。“对啊,瘦瘦高高的,后来头发剪得超短,更像男生。不过最近不太看到她了,大概是搬走了。啊,你跟她其实近看一点都不像,你比较漂亮。”

    涂茹被他最后补充的一句话说得笑出来,眼前二十出头的大男生糗糗的,很不好意思。

    是文仪吗?那个在爱情里依然敢爱敢恨、导致遍体鳞伤的女子?是不是因为对爱情失望透顶,才试图在友情里找寻更亲密的陪伴?

    吻她时,文仪在想什么?自己是不是在无意中给过她什么暗示或鼓励,才让她大胆的走这一步?

    刚刚的惊慌失措已经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转身回去,找她好好谈个清楚的冲动。

    还来不及动作,远处已经传来房车引擎高速运转的咆哮声。几秒钟之后,耿于介的车紧急煞住,停在路边,他下车急步向她走来。

    时至今日,涂茹还是无法克制看到他时,心头微微的震动。就像在相亲饭局上第一眼看到他、在婚礼时看向身旁微笑的他时,反应都一模一样。

    此刻,耿于介满脸忧虑,跨开大步,很快来到她面前。第一个动作,便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她,顿时,她被他的体温和气息围绕。

    “怎么站在外面吹风?不冷吗?”他低声责问着,一面轻拥着她的肩往便利商店里移动,迅速买了热饮,要她喝下。

    好心店员看着这俊美男人小心呵护的模样,知道温柔的小姐很安全,遂安心地目送他们离去。

    临走,涂茹还回头对着可爱的大男生微笑,点头道谢,感谢他对于一个素昧平生的弱女子付出的关心。

    店员脸红了,羞涩地对她摇摇手。

    回到车上,安置好涂茹,耿于介回到驾驶座,他侧眼望着低眉敛目捧着红茶的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耿于介是外科医生,对于身体上各种征兆异状当然非常敏锐。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忍不住俯过去,手掌按在她座位上,靠近细看。

    涂茹极少化妆,但此刻,她的唇却红得过火。[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雪白细致的手腕、手背上还浮现隐约的瘀痕。

    “你的手,还有你的嘴唇……怎么弄的?是谁?是不是曹文仪的前男友?”他靠得很近,嗓音压很低,却透露着危险的讯息。

    “不是!你不要乱猜,没有什么事。”涂茹立刻否认,但她的心虚显而易见,就算隔着一百公尺大概都看得出来吧。

    “小茹,你不是说谎的料。耳根都红了。”他在她耳边低低问着:“还是,刚刚便利商店的店员?你们看起来很熟嘛。”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他。”涂茹啼笑皆非。“你……口气怎么听起来像吃醋?那只是一个小朋友而已。”

    耿于介心事被猜中,当下有点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才继续追问:“那不然到底是谁?你不讲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不走。”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表情,涂茹犹豫着。最后,还是在耿于介沉默而固执的压迫下屈服了。

    “是文仪。她最近好像情绪不太稳定……”

    才说到这儿,耿于介的眼眸先是闪烁着震惊,然后,陡然一黯。他离开了涂茹身边,毫不犹豫地转身下车。

    涂茹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坚定地跨大步走远了,连忙下车追过去。“喂,喂!你……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找曹文仪算帐。”耿于介脚步没停,直视着前方,心意非常坚决。

    “不要去啦!”她死命拉住已经在冒火的丈夫,偏偏拉不住,急得只好从后牢牢紧抱住他腰。“真的,我只是一时吓到……她应该没有恶意……”

    “我管她有没有恶意!”耿于介的怒火已经烧毁了理智。

    “不要这样!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我自己会解决!”

    情急之下喊出的字句像雷一般劈醒了耿于介。他站定,全身肌肉都僵硬着,涂茹感受得清清楚楚。

    “与我无关?”他轻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反问,满脸不敢置信。

    “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她急得脑筋一片空白,笨拙解释着:“你跟文仪不熟,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状况,不要这么冲动。我、我要冷静一点之后再跟她谈,你如果现在就去找她,会、会变得很复杂。”

    耿于介深呼吸着,粗重鼻息清楚可闻。

    “我说过了,处理复杂状况,是我的专长。”他还是很冷很冷的说着,一点温度都没有,非常可怕。“而且你有一点没有搞清楚,夫妻之间非常简单,就只能有你我两个人而已,没什么复杂的。但如果你到今天还搞不清这件事,还要扯别人进来的话,我看,我需要好好跟你一次说清楚了。”

    涂茹吓得放开手,倒退一步。这个人真的抓狂了。

    夜色里,他的眼眸闪烁着危险光芒,像是盯住了猎物,往前跨了一步,又一步。

    “小姐,你没事吧?”便利商店店员一直密切注意着这边,此刻探出头来关心地喊过来:“要不要帮忙?”

    “不用!夫妻家务事,请不用多管!”耿于介完全没有移动视线,依然锁定着涂茹,头也不回地吼回去。

    认识、结婚至今,她从没听过耿于介用这种声调跟谁说过话,最近这一阵子以来,她真是见识到了他隐藏得很好的另一面。

    下一瞬间,她也见识到了耿于介的蛮横,钢铁般的手臂圈套住她的细腰,往车上拖。

    她被塞回车上,硬是扫好安全带,然后他上车锁门,随即催动油门,飞快地载她离开。

    在空荡荡的台北街头奔驰,过了好几个路口,涂茹才按着左胸,试图平缓急促的心跳,一面小小声问:“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换来斩钉截铁、简单到不行的两个字。

    当然不是只有回家那么简单。所谓小别胜新婚,他们……已经不是“小别”而已了。

    那一夜,夫与妻、男与女,在睽违了好几个月之后,重新分享了很简单的甜蜜缠绵。

    也重新宣示了主权、厘清了该厘清的、诉说了该诉说的,整整花了一夜。

    之后。他们的关系,又转变了。

    晨光中,涂茹在自己的单人床上醒来。

    一翻身,手就挂到了床沿之外。这张床真的不大,翻身动作夸张一点,整个人都会滚到床下。

    一个人睡都快不够大了,更何况是两个人。当她有一次这样对耿于介说时,她那温和斯文、谈吐举止都优雅如贵族的丈夫,只是微微一笑,靠过来,提供了一个老套到极点、却又非常暧昧的解决方案──

    “没关系,你可以睡在我身上。”他这样说。

    分别的这段时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耿于介变了;而她清楚贴身感受到他的转变,从那诡异的一夜起;彼时,他坚决地把她硬是载回家,硬是要她留不过夜,硬是要……

    想到之后的火辣情景,涂茹翻了个身,把开始发烫的脸蛋埋进枕头里。

    小别胜新婚的隔日清晨,她坚持要和他一起出门。因为他要上班,她也要呀。

    耿于介对着累得直打呵欠、才睡了少少几个小时的她蹙眉,显然是很不同意。但他忍住了,没有多说什么。

    他真的变了。不再试图主导她的决定,也不再把她当小妹妹。

    只是到了傍晚,涂茹好不容易撑完一天下班,准备回家好好补眠休息时,耿于介闷闷的电话来了。

    “我今天又耍弄到很晚,之后还要整理一些报告,明天一大早就要用的。”本来早就该完成的,只不过昨天“家事”紧急……“你大概得先睡了,不用等我。”

    “呃……”已经坐上公车的涂茹有点尴尬地支吾了一下。“我、我没有要回去,我现在要回……租处那边。”

    手机那边沉默了。涂茹只听见公车引擎的隆隆声,以及身边学生聊天的高谈阔论。她握紧手机,感觉手心微微出汗。

    他要生气了吗?

    好半晌,回答才传来:“好吧,那你要早点休息。礼拜六回爸爸那边吃饭。”

    挂断电话之后,涂茹在摇摇晃晃的公车上傻傻地望着手机,脑袋也迷迷糊糊。

    就这样?他没有什么异议?

    还在胡思乱想时,手机突然又响起。

    接了起来,还是耿于介,嗓音更闷了。“那你这样,是打算继续跟曹文仪住吗?”

    想到挚友反常的举动,涂茹心头一窒!甚至想要按照旧时习惯转头逃开,不想面对。

    但,她已经思考了一整天。无论如何,逃避也不是办法,她要成为坚强的人,就不能万事都逃避。

    何况,对于曹文仪的举动,涂茹只觉得突兀怪异。毕竟情愫的酝酿并非一朝一夕,涂茹又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如果朝夕相处的密友对她有异样的感情,她会感觉出来,不可能被吓成这样。

    加上便利商店的店员所说的话……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我跟文仪本来就没有住在一起。不过,我觉得她怪怪的,情绪很不稳,所以想要跟她谈一谈。”

    “需要我陪你吗?”耿于介问。

    “不用、不用。”涂茹立刻拒绝。耿于介光听就差点抓狂了,要是让他们碰面,大概没几分钟就会演出全武行。不妥,大大不妥。

    耿于介在那边低声咕哝了几句。因为公车上实在太吵,涂茹努力听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你就能跟别人谈,却不能跟我谈?我也想跟你谈一谈啊。”

    涂茹傻眼了!一直到挂了电话很久以后,摇晃的公车都载她回到住处附近了,她还在发呆,差点忘记下车。

    她成熟优雅、温文谦冲的老公,居然……在撒娇!

    他们真的都变了。她慢慢变成能坚持自己的意见、勇敢面对问题的人;而他,则变成一个比较正常,比较……可爱的男人。

    涂茹的心头暖暖的。暖意一直弥漫,直到充满全身,脸颊都烫烫的,好像胆子也更大了些。她带着这样的勇气下车,慢慢走回住处。

    傍晚,暮色已经慢慢降临。等她开门,望进没有开灯的房间,一股难以解释的第六感强烈地抓住她。

    文仪已经离开了。

    小床上,被子、枕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房里没有她的背包或忘记带走的外套。盆栽都浇过水,本来散落的书本也都被摆放回原位。小书桌的正中央,则放着一支钥匙。

    那是曹文仪的备份钥匙。一直以来,即使是搬回家了,她还是能自由进出。但现在,她等于已经无声地告诉涂茹;以后,不会再无预警的开门进来了。

    不会在晚班结束后带着消夜来养肥涂茹;不会在周末早上跑来硬是挖涂茹起床,拉她一起去买杂货、逛超市;不会在路过时上来看看,因为“怕失婚妇女一时想不开”或“怕公主一睡不醒”。

    不会再来了。

    在书桌前坐下,涂茹盯着有些陈旧的白银色钥匙,耳边仿佛响起那独特的、有点低沉的笑声,叫她公主时的语调,为她打抱不平时的愤怒,逗她开心时的夸张语气。

    涂茹安静坐了很久很久。从高中至今,将近十年的岁月,她们共享过的青春,陪伴她疗伤时的时光……从眼前、身边慢慢流过。

    慢慢的,却一去不再回头。

    离开时,她在想什么呢?

    忘了开灯的室内浸入了黑暗中,时钟滴答滴答走着、走着,她像是忘了时间的存在似的,端坐桌前,如同石像。

    直到手机的轻盈铃声惊醒了她。

    “你们谈得怎么样?”是上一个和她交谈的人,也就是耿于介。

    涂茹这才抬头望了望时钟,居然已经接近午夜!她坐了这么久……

    “文仪走了。”她简单地说。揉揉酸涩而发烫的眼,涂茹吐出一口长气。

    她很确定自己声音很平淡,顶多稍稍疲惫而已,但耿于介似乎发现了什么,随即温和轻问:“我去陪你,好不好?”

    “不用了,时间已经很晚,你开车过来都几点了……”

    “呃,我就在楼下。”

    当涂茹诧异地打开门,果然看见耿于介从走廊那一端走来,手上还提着热气腾腾的卤味。一见她,就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一个从第一次看见就让她心弦震动、情之所钟的微笑。

    她再也忍不住了。下一刻,她已经投入他的怀中。

    “怎么了?谈得不愉快吗?曹文仪骂你?”耿于介轻拥着她,一面问。口气那么温和,让涂茹听了,几乎要忍不住欲泪的冲动。

    然而她没有哭,只是一个劲的猛摇头,双臂紧紧搂着他瘦削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

    见她这样,耿于介也不多问了。两人静静相拥,沐浴在温柔寂静的黑暗中,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人相依相偎,其他的一切,都被隔在拥抱之外。

    那一夜,耿于介没有离去。

    “可是,这里只有单人床。”涂茹的脸烫烫的,只能祈祷一片漆黑中,耿于介看不到她的脸红。

    “没关系,我睡地上好了。”他体贴地说。

    “那样很不舒服,而且会感冒……”

    “不会比医院休息室的床差到哪去。何况……”他看她一眼,外面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线下,涂茹看见他的眼神闪烁笑意。“何况,我已经被你传染感冒了。”

    “好、好吧。”想起这感冒是怎么“传染”的,涂茹不敢再多说,怕自己的羞窘被发现,只好赶快去张罗枕头、被子,在床前铺好毛毯,让耿于介打地铺。

    两人睡下没多久,耿于介的喷嚏声就让涂茹的罪恶感战胜了羞怯。她犹豫片刻后,安静起身,把耿于介拉到床上。

    床很小,两人睡起来很挤,不过耿于介一点也不在乎。他满心感谢地拥着失而复得的老婆──当然,现在说失而复得好像还言之过早,不过,至少她回到他怀里了,也不再排斥闪躲他的拥抱和轻吻。

    涂茹几乎是趴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动着,试图找到比较舒服、不会压着他的位置。

    “小茹,你不想睡觉的话,就继续这样动没关系,我不介意。”终于,他带点危险性的嗓音低低警告着。

    涂茹马上听懂了,僵住不再乱动。

    “我不会很重吗?”半晌,她细声问。

    “嘘,睡觉。我很累了。”

    话是这样说,但直到涂茹的身子渐渐放软,呼吸均匀,乖乖沉入梦乡之际,耿于介还是没有睡着。好像有什么梗在心口,哪里不对劲似的,却又说不上来、抓不住那个缥缈的古怪念头。

    到底是什么呢?

    不管了,明天再想吧。半梦半醒的寤寐间,他呼吸着怀中人儿清淡的香气,大掌慵懒地抚着她纤秀的背、腰,心中充满了甜蜜满足,也充满了感谢。

    感谢上苍把她还给他。感谢曹文仪的惊人举动,让她投向他……

    等一下!感谢曹文仪?

    耿于介的眼眸突然睁开,眨了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片模糊。

    会是那样吗?曹文仪……是故意的?

    不,耿于介随即否定自己荒谬的想法。曹文仪那么讨厌他,一直觉得他对涂茹不够好,对他几乎恨之入骨,不可能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帮他们复合。

    不可能的。曹文仪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拥紧了怀中柔软的身子,暗暗在心里发誓,自此之后,一定不会再让她离开。他受够了没有她的日子,受够了渴望得不到满足、爱恋得不到回应的地狱。

    自从遇见她,一切都慢慢转变了。不只是表面上身份的改变,而是从想法、心灵、生活……通通都跟着转变。可惜他们进展太快太顺利,以致于心态上来不及调整,没跟上转变的脚步。

    现在,他已经准备好。以后的生活不管还要再怎么天翻地覆,只要涂茹在他身边,只要手牵在一起,一定都不会有问题。

    他轻轻摸索着,找到了她软软的小手,紧紧握住,十指交缠,然后心满意足闭上眼,任睡意蔓延。

    即使是在梦中,手都一直没有松开。

    尾声

    几个月后,又是周末时分。耿家照惯例,家族聚餐。

    除了忙到天昏地暗的三媳妇──民代何岱岚,耿家老大耿于介也照惯例迟到,正从医院赶回来。不过,破天荒地,今天大家都希望他慢一点出现,因为家里气氛正凝重,坏消息已经传到。

    “怎么会这样?”跟医院体系无关的老三项名海有些困惑地看看父亲,又看看二哥,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场的一老一少两位耿医师脸色都很凝重,几乎一模一样的浓眉都蹙着,看起来更加严肃,令人连大气都不敢乱出一口。

    “到底发生什么事?”刚刚才进门的涂茹很困惑,只能细声轻问,心里忍不住有些愧疚,怎么忙到家里出了大事,自己都不知道?

    她最近是真的比较忙,不但要到正理高中上班,一个礼拜还要去上一堂二弟妹舒渝开的素描课;周末,则在三弟妹何岱岚的热情推荐下去服务处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杂事,比如登记来电,把选民来拜托服务的事项分门别类,顺便查查相关资料。

    然后,还要跟一样很忙的耿于介见面……

    他们还是分居两地。不过,现在已经进步到“周末夫妻”了。只有在隔天不用早起去学校上班时,她会回到两人的大房子住;而平常,都还是住在离学校比较近的租处。

    耿于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单人床、双人床,小房间、大房子,对他来说都没差。在外科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再恶劣的环境都能睡的特异功能。留宿涂茹租处的次数,简直跟回自己家的次数差不多。

    外人当然看不懂这对夫妻在做什么,但耿于介不在乎。目前,他生活中的优先次序已经非常清楚。

    “大哥……呃,分院那边,他们科里主任的缺,终于补了。”一样身为医师的耿于怀有些困难地解释给涂茹听。“医院里的人事命令今天早上公布,聘请原来晋仁医院的蒋主任过去分院当神外主任。”

    讲完,众人一阵沉默。涂茹的心却沉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了主任这个缺已经努力了多久;开刀、支援、开会、发表论文……甚至差点牺牲了婚姻,为的就是这个位置。

    然而,结果却是如此伤人。

    “老爸,蒋医师不是已经快七十岁了吗?”耿家老二一向以敢言着名,面对严肃的父亲从不畏惧,此刻很不满地大鸣大放中。“七十岁的外科医生还能开刀吗?请来当主任,根本就只是酬庸嘛。”

    “什么七十!是六十三岁,那是老当益壮!”耿老医师本身都要六十了,精神依然抖擞,腰杆挺直,十个小时的开心手术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比一天到晚熬夜燃烧生命的年轻住院医师还要硬朗,听到儿子这样的话,当然会不爽。

    “就算是好了。可是大哥这一两年拚成这样,就是为了主任这位置;何况,分院那边的神外是大哥一手带起来的,从大伯还没去卫生署当署长之前,大哥根本就已经是地下主任,什么事都是他在处理,明明就该让他当!”

    “耿于介才三十出头,当主任太早,再磨练一下。”

    “老爸,这样讲不公平。如果是照年龄排职位的话,那打扫我们开刀房约班长都已经七十二岁了,超有资格当主任的。”

    “一派胡言!”斥责声若洪钟,如雷贯耳,只差拍个惊堂木大骂“大胆!给本官住口!”了。小辈们都觉得耳朵被震得痒痒的。

    一来一往吵得正热闹时,话题中心人物悄悄现身。耿于介一身轻便潇洒,神色自若地踏进客厅。一进门,就很自然地来到涂茹身旁落坐,手臂很轻松地圈住老婆的肩。

    正要问她今天周末又去忙了什么时,耿于介这才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看,表情全都很严肃。

    “怎么了?有什么事?”他有点莫名其妙。

    眼看他英挺的脸上毫无不悦神色,一派写意,连涂茹都困惑了起来。

    “你……你今天……心情不错?”她试探性地问着。

    看着温婉动人的她,心情怎能不好?耿于介对臂弯里的人儿微微一笑,笑容那么温柔,让人看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偷窥到了什么亲密举动。

    “还不错。下午的手术很顺利,提早开完,晚上、明天也不用on-call。”他轻描淡写说着,果真一切正常,西线无战事。

    “老哥,你、你还没听说吗?”

    连一向伶牙俐齿的二弟都结巴了,可见事情不小。耿于介看了弟弟一眼,神色开始有些警觉。他圈着涂茹的手臂紧了紧。“听说什么?”

    “就是……主任的事……”

    “喔,你说那个。当然听说了,人事命令上礼拜就拟好,只是今早才公布而已。”耿于介的回应让大家吃了一惊。

    “你知道?”“你上礼拜就知道了?”异口同声。

    “是啊。分院那边,科里的公文都是我在看,怎么可能没看到。”

    好几双眼睛眨啊眨,都瞪着耿于介。偌大的客厅里,顿时陷入无声。

    “你……没事吗?”好半晌,还是他的亲亲老婆开口问。轻声细语,听在耳里真是受用无穷,耿于介微微笑着,点头。

    “没事?你这样还没事?你怎么不生气?”二弟气得都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大声打抱不平:“那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你的!你作牛作马,之前一个月硬是值到六班,所有重急外伤刀都到,不管microscopy还是endoscopy都没人比你拿手,都要Call你主刀,结果变成这样,你居然不火大!”

    “这样也好。反正分院那边已经上正轨,又有了主任,群龙有首,我可以放手了。”耿于介轻描淡写。还是那个非常放松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就这样?他们低气压了老半天,耿于怀更是从一早得知消息就忐忑到现仕,结果,居然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过去?

    他老哥是开刀开过头,累到发傻了吗?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放手?”耿于怀还是不敢相信,硬要追问。

    “是啊,再来有别的事要忙。”

    “什么事?有什么事比你的主任缺还重要?”

    耿老医师听不下去了,瞪了莽撞的二儿子一眼,用严厉的眼神禁止他再乱问;然后,决定转移话题,开始盘问别的。“耿于介,你昨天会诊的那个病人,足李部长的小儿子,有特别来拜托照料,最后结果怎么样?”

    “现在在NSICU,我回来前有去看了一下,还算稳定。本来昨天ER转过来的时候,生命迹像已经很弱,昏迷指数掉到五了,不过还好刀开得很顺利。”

    “是车祸?”

    “嗯,头外伤很严重,还造成颅内穿刺,所以他们才紧急call我过去开。有先拿掉一部分的颅骨,再移除穿刺物,才没有引发大出血。我们有把两侧脑膜剪开检查,大血管都没有受损……”

    本来一开始讲,现场唯一的女眷涂茹就已经脸色发白,听到后面详细描述、讨论开刀过程时,涂茹终于忍不住,推开侃侃而谈的耿于介,冷汗直冒地往洗手间狂奔而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她呕吐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今天下厨大展身手的舒渝刚在厨房忙到一段落,走出来时刚好和涂茹擦肩而过,一脸诧异。“大嫂怎么了?”

    “我刚说的,再来有事要忙,就是这件事。”耿于介这才回答了二弟的问题,表情莫测高深,却隐含着得意的微笑。他起身尾随,去关心一下老婆。

    “咦?咦!”舒渝睁大眼,回头看看,又转回来,轮流望着好像被雷打到的耿于怀、一脸深思的项名海、以及毫无惊讶神色的公公耿老医师。“是我想的那件事吗?真的吗?”

    “他们……不是……分居很久了?”耿于怀诧异得连嘴都合不起来。

    “住口。”又被爸爸骂。“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不准多嘴。”

    “可是……可是……”

    “我叫你住口。”再讲,小心被赏五十大板。

    “爸,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的样于?”舒渝瞪圆了眼,直率提问。

    耿老医师以发表医学论点的权威口气回答:“我早就看出他们不会有问题。”

    “怎么看?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你连漱口水喝下去都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对了,还能看出什么端倪?”舒渝对自己老公的细腻感性程度非常了解,此刻横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很迟钝吗?”

    “呃……我可以说实话吗?”老婆甜甜一笑,反问。

    一直保持沉默、安静得像不存在的老三项名海此刻也突然插嘴了。“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样子。

    “什么原来如此?你们不要通通都装神弄鬼的好不好!”他真的怒了。

    “每次大嫂感冒,隔两天大哥就会感冒。好几次我都在想,如果感冒真的这么流行,我们学校其他老师怎么都没事?”项名海严肃的眉眼间流露笑意。

    大嫂再度怀孕,项名海夫妻算是最高兴的了。毕竟,上一次……他们始终觉得亏欠为他们婚礼劳心劳力的涂茹。“我打电话跟岱岚说。她一定很开心。”

    “所以讲到最后,真的只有我没看出来!”耿于怀颓然倒在沙发上,感到无比的挫败。好歹他也是堂堂名医,此刻却颜面扫地。

    等耿于介陪着脸色惨白的涂茹出来时,耿老医师的训话便开始了。

    “耿于介,你接下来已经不用过去分院支援,排刀时也多注意一下,挑一挑,不要什么刀都去开,该放给其他VS甚至CR的,都要放下。时间要用在照顾小茹身上,知道没有?小茹要好好照顾身体,工作、活动能暂停的就暂停。还有,从现在开始回家住,别再一个人住外面了。”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耿于介微笑回应。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

    “爸,我没事呀。”结果是涂茹一脸莫名其妙。“只是肠胃不太舒服而已,加上他刚刚说那些……我吃点胃药就好了,没那么严重。”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涂茹轻靠在一直微笑着的丈夫身边,秀眉微蹙,更困惑了。

    只有耿于怀慢慢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就说嘛,我一定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知道在洋洋得意些什么。

    耿于介搂紧略显虚弱苍白、依偎在他身边的人儿。

    再来,真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她虽然虚弱,但只是暂时的不适;涂茹现在已经很坚强,不再是那个退缩安静的小女入口。而且这一次,即使有什么不顺,他也会尽己所能地保护她、照顾她、待在她身边,不再让她一个人面对。

    不管单人床、双人床,一定都不会孤单。

    虽然在全家动员的严密保护之下,宝宝还是提早报到了。

    怀孕才刚满三十二周,就因为不适而入院。涂茹所有的恐惧都在那一刻卷上重来。

    几个月来战战兢兢,数不清多少次深夜被恶梦吓醒,她已经尽全力在好好照顾自己跟宝宝,为什么还是这样?

    她没有太多时间伤心自怜,因为紧接着而来的出血、疼痛,紧急入院之后的一连串检查……都让她疲于应付。眼泪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夺眶而出。

    那时,小姐已经在帮她做术前处理,准备要剖腹生产了。宝宝迫不及待要出来,可是,根本还没到预产期呀!加上眙位不正,没办法自然产……

    超强的冷气和厚重的恐惧让她全身都在剧烈发抖。小姐一直要她放松,不然肌肉太硬,不好打针。她抖得连解释都说不出口──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直到她看见耿于介。

    一身医师白袍的他急步冲进来,俊脸毫无血色,跟医师袍一样白。他的眼中映出了和她相似的恐惧,总是带着温柔微笑的薄唇也在微微颤抖。

    “小茹。”他开口唤她,嗓音沙哑,也在发着抖,让旁边的麻姐、妇产科8都诧异抬头,看了这位一向稳若泰山的耿医师一眼。

    在那一刻,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涂茹的身体深处涌出来。

    她不能哭,她不能软弱,她要坚强撑过去,宝宝一定会没事。她不只是宝宝的力量与支柱,也必须是耿于介的。

    她的幸福,要自己牢牢抓住。

    涂茹主动向他伸出手,耿于介立刻握住。他们的手一样冰冷。

    “我……不会有事,宝宝也……不会有事,你不要……这么紧张。”冷汗中,小腹阵阵的抽搐疼痛中,深呼吸问,她还努力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眼看她已经疼成这样,还硬忍着要安抚他,耿于介整颗心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掌紧紧握住,快被捏碎了。

    “小茹。”他还是只能叫着她的名字,语言能力几乎完全丧失。

    “耿医师,请让一下。”小房间里人来人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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