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生活 第 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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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浅浅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笑容:“唐棣文所有的电影,拍摄期间不准记者拍照,这点你知道吧。”

    “知道。”

    “不过我们有专人把影片中的一些情节用速写的方式记下来,交给指定的媒体作先期宣传。”

    “嗯,我知道。我一直买电影杂志,而且我很喜欢《故园梦》的那些画,专门剪下来保存的。”

    简挑眉:“呵,我都不知道你原来也是导演的影迷啊。”

    “我看了他很多电影,而且,我是楚莺的影迷。”

    他说的是十多年前最有名的女星,出道的第一部电影的导演是唐棣文,息影前最后一部电影的导演也是他。两人的合作风风雨雨持续十数载,当年楚莺最风光无限之时,也是唐棣文逐渐为人所知之时。他们的绯闻数不胜数,尽管当事人从来没有承认,但是二人相恋、订婚、私下结婚的新闻从来没有断过。然而故事最后的结局,却是一个息影远嫁,一个单身至今。

    简点点头:“我也是,我看过他们合作的每一部电影。中学时翘课去看有楚莺出席的首映礼,她离我不到十厘米,停下来给我签名。当时真是觉得死也甘心。我没有见过什么人镜头下这么漂亮。所以每当人家说唐棣文把楚莺拍得多么好看,我都会说,不对,那是楚莺本身漂亮,甚至比荧幕上还要漂亮。”

    从小小的缅怀中挣脱出来,她发觉岳江远正望着她微笑,简也笑:“不说了,不然被逮到可是消极怠工。总之,现在你的工作是,坐在这里,那,给那个角落里的三个人画幅速写。”

    “啊?”

    看到岳江远的愣样,简倒似很愉快:“怎么,做不来?”

    “也不是……”

    简二话不说递过纸张和碳笔,就站在身边看着他,目光里的意思是“既然这样你还等什么”。她矮他很多,穿了高跟鞋还只到胸口,但是目光凛凛,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练的监工。有些话简没有说出来,可是岳江远非常清楚,他抖了抖手,掏出眼镜戴上,坐下,开始画。

    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触画笔,手有点不自在,更何况宿醉未消,他画得不快。简一开始还会评价两句,后来见岳江远愈发投入,就再不作声,一声不响地看着。

    那副画画了二十分钟,岳江远才把笔放下来,重重呼出口气,评论的声音却不是简的:“不错,形抓得准,线条也有力。”

    岳江远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导演。”

    “好像我每次出声你的反应都很大。”唐棣文穿着粗格子衬衫,浅色的裤子,看上去比实际的年纪要年轻些。他伸出手,岳江远愣了一下会意,把速写本递过去。唐棣文空闲的那只手从衬衣口袋里摸出那副基本上成为他个人的象征的黑框眼睛,架上之后又看了一遍,点头后还给岳江远,“嗯,可以了。”

    会意过来的岳江远不由得微笑地道谢,简在唐棣文身后,悄悄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就这么出乎意料的,他开始离他们很近。

    等到真正开始工作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份看起来离自己所学更近的工作更加辛苦。唐棣文对画面的挑剔和苛刻众所周知——所有的演员,不管多大来头,只要拍他的电影,就要亲自走位。但对于一个可以为最微小的摆设的背光顺光不厌其烦一遍遍实验的导演来说,让演员走上十来次位拍一个镜头,过一会儿又废掉前面的重新走位重新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每走位一次,岳江远和另外一个同样作这项工作的人就要把那个场面画下来,每一幅画都要有区别,但那些区别又是微不足道的。往往岳江远画了一天,画到手都抬不起来,唐棣文不过定下几个镜头——还很有可能隔日再拍过。

    因为和剧组的人日趋熟稔,间隙也会说说笑笑。演员们拿自己开玩笑,也开唐棣文的玩笑,偶尔还牵扯上像简啊岳江远啊这样的身边的工作人员。似乎只要不拍戏,一切都好说。柳婧就喜欢岳江远的画,特意让他多画了几张送她。那天把画交给她时柳婧看了又看,忽然说:“江远啊,我忽然发现……”

    “嗯?”

    “你画的不像我。”

    当时还有很多人在场,柳婧话才说完四下就静了。窘意油然而生,岳江远就问:“柳姐,哪里不像?”

    柳婧环顾四周,发觉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手指滑过画纸,带过一点碳笔的痕迹。她笑得眉眼弯弯:“比我漂亮啊。身材也比我本人要好。”

    旁人的笑声中岳江远松了口气,有些话随着时间渐渐能够不费思量又圆滑地说出口:“是我没有把柳姐画好,柳姐怪我呢。”

    柳婧摇摇头,压低声音:“真奇怪,你画的应该是我和章逸,但怎么就是像画别的什么人。”

    闻言他心口一紧,语气也困惑起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柳婧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庞,指甲的边缘修得很齐整。并不理会旁人玩笑十足地说“柳婧啊,你不要欺负人家,人家还年轻着呢”,她对他微笑:“没关系。你真是年轻,可惜太瘦了。”

    最后两句话似乎没有任何的联系,他的困惑愈发大,然而在看见柳婧眼中狡黠的光后他迅速改变主意,握起柳婧的手,先贴在自己的脸上,才送到下巴上碰了一碰,对面前无论是声音相貌还是神态看上去都绝对不超过二十五的女人绽放开笑容,却什么也没有说。

    围观的人都怔住了,章逸忽然伸出手把柳婧拉过来,对岳江远笑说:“江远,模仿秀虽然很好,但是如果她是楚莺,萧明聿怎么说也该是我啊。”

    一句话点醒说有人,刚才两个人的动作的确是《顺风》中的照搬。笑声越发大了,这下岳江远真的不好意思起来,按了按额头转开目光——

    不远处,是刚才接电话离开的唐棣文。他看着他,冰冷的光压在镜片下面。

    半边身子一麻,他忙不迭别开脸。

    《藤蔓》杀青的那一天,整个剧组的状态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早就准备好的香槟到处乱撒,结果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喝到什么;音乐放得震天响,大家不是跟着音乐在吼就是随便牵起一个人跳着姿势奇怪的舞蹈。拥抱,互相亲吻,尖叫,最正常的交谈也必须用吼的。

    古怪的无名舞跳到一半岳江远忽然感觉有人在扯他。因为上一次别人扯他的衣服而他回头的结果是被浇了一口的水,所以这次岳江远低下头大声问他的舞伴:“谁在我的后面?”

    舞伴同样用正常情况下绝对属于声嘶力竭那种程度的声音告诉他:“是简,她在叫你。”

    “什么?”

    “是简!她在叫你!”声音已经大到和尖叫都没区别。岳江远这才转头,对看上去气急败坏的简笑了一个。

    他问她:“怎么了?”

    简肯定在说什么,不过岳江远听不见真的不算意外。简绝望地摊手,朝门口的位置比划一下,就不等岳江远点头,逃跑般飞奔而去。岳江远看她这么着急,忙对一脸好奇无辜的舞伴道了个歉,又等不到她作出反应,就追了过去。

    隔了几道门,声音总算小一点。简开口说话后岳江远立刻察觉她的嗓子哑了。她笑着说:“每次都是这样的,庆祝从地狱逃生,难免放纵。你看我从来不节食,因为在唐棣文的剧组里待上几个月,比什么方法都有效。”

    “其实还好,和大学的毕业酒会差不多。那时我们玩的比现在还要疯。”

    “他们差不多是解脱了,我们还早,真正的地狱就要到了。”

    岳江远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简向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后期啊,后期。胶片的剪辑都没开始呢,你不是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吧?”

    岳江远沉默良久,简挫败地掩住脸:“天啊,当初我怎么会留下你。”

    “因为当初你负责招的是杂工……”

    “反正从今天之后,你必须跟着导演、制片和剪辑,直到电影出来。”

    “喂,你不是……”

    “我当然认真的。不然你当为什么给你这份薪水啊,你当剧组钱多吗?你画了这么几个月,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帮手的。导演还叫你画过故事板不是吗……好了,今天不说这个。”

    岳江远叹了口气,点头:“你的确不应该告诉我这个。”

    简没有接话,仰起脸看着他;这样时间一久岳江远终于觉察出一些端倪,他清清嗓子喊她:“简……”

    “唔?”简露出笑容,飞快地说下去,“看来以后我们一起工作的机会不会少,明天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我请你吧。”

    “你为什么请我?”

    “你又为什么请你?”

    “因为我想钓你。”

    她答得非常认真,可岳江远听完却是一副要喷出来的表情,他咧开嘴笑问她:“这句话难道不该我先说出来吗?”

    至少从表情来看,简还是认真思考了下的,然后她再次抬起脸来,正要说话,岳江远忽然拥住她,声音里是浓浓的笑意:“其实从你给我端那杯咖啡给我起,我就想约你吃饭了。”

    听到这个理由简迟疑了一下,还是反手抱住他:“为什么不呢?”

    “最开始是不熟,后来大家都忙,又老在一起吃饭……”说到一半自己倒觉得无趣,声音越发小,直到完全消失。

    “工作餐原来也算一起吃饭……岳江远,你告诉了我这个世界上总算还有个诚实的人。”语调尽管听来不乏无力感,拥抱的力度却更大了。

    呵呵的笑声让拥抱中的两个人一惊,忙不迭地分开,又在看清倚门而已的人是柳婧后松了口气。柳婧双颊绯红,神情愉悦地任由目光不慌不忙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简,天气这么热,抱着不怕汗花妆嘛。”

    被这么一调侃,饶是简久经考验,脸也红了。

    柳婧只当没看见,笑盈盈走过来,在简耳边说道:“你动作要快一点,不然会被别人抢走了。”

    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一旁的岳江远听清楚。不理会岳江远投来的视线,柳婧拍拍简的肩膀:“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们的唐大导演找你找得要发疯了,这么大的音乐,这么多疯子。”

    简吓得脸色发白,一把拖住要离开的柳婧:“柳婧,导演说了什么事没?”

    “里面那么吵,谁能听见说什么?”

    “糟糕……”简一拍额头,“我这就过去。”

    等简冲回嘈杂万分的摄影棚改建的宴会厅,柳婧才转头对岳江远说:“唐棣文只是问他今晚聚餐的餐厅预定好没有。”

    岳江远皱起眉:“你何不明说。”

    “因为她抱着你啊。有这么个高大英俊的准男友,多跑一趟也是应该的。”

    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甚至带上了一点挑逗的味道,岳江远无言以对,他稍加衡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宁可鼓足勇气回到宴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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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甜食,围桌而坐的十来个人都露出轻松的表情。

    看了看同桌的这些人,岳江远还是有点不确定感——此刻他正身在本市最好的餐厅,和整个剧组中最重要的人物同席。而毫无疑问,他的工作肯定是其中最不重要的。

    他饱含疑惑地往身边的简看去,简对他摇摇头,似乎也有点疑惑。整个过程中唐棣文没有提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个字,一群人基本上都很熟悉,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基本上离不开本行,却绝口不提《藤蔓》,就像它和他们毫无干系。

    吃完饭他们在房间里打牌下棋,房间的背投电视里发着一部黑白电影,也有几个人在看。岳江远喝茶的同时顺便瞄了几眼,就很快在艰深的台词下告败,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杂志翻看。

    这时唐棣文叫他:“岳江远。”

    “嗯?”

    “会不会下棋?”他指着国际象棋的棋盘问他。

    岳江远记起来唐棣文下棋的瘾很大,他点头:“会一点。”

    “不忙的话就来下一盘。”

    他没有推辞,坐到棋盘前面:“我下不太好。”

    “不要紧。你做的比说的好。”唐棣文简短地回了一句。

    唐棣文的棋确实下得不错,靠着一枚皇后下得风生水起。中途有人过了看了一眼,见到这个局面顺口就说:“女人都喜欢你。连‘皇后’也不例外。”

    唐棣文头也不抬地笑了一下;听到这个玩笑的岳江远却抬眼往对面看去——夏天了,他还是穿衬衫,但是袖口挽起来,灯光下的皮肤折起一点点微弱的光。手掌很大,手指细长,的确很像拿过画笔的人的手,而那只手此时停在半空中,为下一步棋的走向犹豫。

    他心里蓦地一动,顿时再不敢看,深深埋下头去,等下一步。

    棋分出胜负后聚会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岳江远遗憾地推掉棋局:“我输了。”

    唐棣文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他,站起来:“走吧。”

    在饭店门口等侍者把车开过来的短短一刻,唐棣文仰头望了望天色,又不经意地扫了眼静静等他先离开的岳江远。这时车看到了饭店外,他对其他人招了招手以作告别,发动车子,又停下,摇下车窗问岳江远:“上一次你是不是带了画板回去。”

    语气其实很笃定。岳江远回答:“是。明天一早我带去工作室可以吗?”

    唐棣文没有作声,简对了下时间,插话进来:“导演,我去他家取过来然后送去给您吧。”

    “你住哪?”

    岳江远犹豫了一下,说出住址;唐棣文听完偏一偏头,示意他上车:“顺路,我自己去取。简你早点休息,明天要早到。”

    简脸色蓦地变了,岳江远却觉察不出太大的异怪,只是说:“不敢麻烦导演,还是烦劳简跑一趟腿好了。”

    唐棣文不为所动,看着岳江远说:“就这么吧。我自己去。”

    衡量片刻岳江远点头,他步子才动,又停了下来——简悄悄拉了拉他的手。

    她的目光中有恳求的意思,几乎是绝望了。岳江远吓了一跳,低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回答的声音异常微弱:“不是……岳江远,你……”

    他扭头看了眼坐在车上等着的唐棣文,他展露出安抚的笑容:“很快,事情完了我打电话给你。天气这么闷,说不定会下雨。你等我电话吧。”

    说完他就上了车,上车后往简所在的地方投去视线,简木然站在这里,盯住他,好像再也不会见到他。

    不祥的阴影掠过心头,但他还是朝着她微笑,然后,车动了,她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车里冷气看得很足,坐久了就觉出凉意。唐棣文也没有一边开车一边听音乐的习惯,车里静得过了头。

    岳江远当然是无意找唐棣文搭话的,尴尬和不安交织在一起——自己一时的疏忽竟然让本质上是自己老板的人特别多跑了一趟。

    光这个念头就让他想死的了。

    强迫自己不要往这一层深想,岳江远侧开脸,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盯着窗外飞掠而去的路灯和建筑出神,坐得越久越觉得冷气开得厉害,他悄悄把挽到肘部的衬衣袖子捋下来,顺便活动一下手脚。

    “从哪边拐?”

    终于说了这一路来第一句话的唐棣文问话时连目光也没有移,岳江远平视前方,比了个朝右的手势:“右边。”

    车还没有完全停稳岳江远就抢着打开车门跳了下午:“两分钟。”他快步往公寓楼上跑去,同时不忘向身后扬起两只手指。

    唐棣文目送他活力十足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收回目光,把放在一边的简事先写好的行事录打开看。还没看几行,奔跑的脚步声传过来,接着就是轻轻敲玻璃的声音。他拉低眼镜,把车窗摇到最低,对立在车窗外喘气的岳江远笑了笑:“这还不到两分钟。”

    天气这么热,不管坐在车里多么凉快,上楼下楼一折腾汗很快就出来了。在公寓外的路灯和车灯共同的帮助下,岳江远顺额而下的汗很清楚地映到唐棣文眼里。

    岳江远看到他笑也跟着笑了:“这几个月一直坐着画画,太久没运动了,一跑就不行了。”

    他没多废话,把一叠画纸交到唐棣文手里,他手上也是汗,擦过唐棣文被空调吹得又冷又干的手,留下一点潮湿的热度。

    唐棣文翻完一遍,没有细数,但记得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些,于是他抬起头对还等着的岳江远点头:“麻烦你了。”

    “不,是我自己的疏忽,麻烦导演您亲自跑一趟。”

    岳江远个子很高,但为了顾全说话时正式对方双眼的礼貌,他不得不弯下腰来。唐棣文见状示意他退后一点,把眼镜和画稿统统放在副驾驶座上,自己也下了车。

    四周公寓隐隐传来电视的声音,却听不清究竟演的是什么;岳江远意外地愣住,结结巴巴问:“导演……还有什么事么?”

    唐棣文看着他没有作声。岳江远虽然疑惑却不敢走,身上有点发麻,不知道是热还是被看的。良久之后,唐棣文终于挥手:“今天辛苦你了。记得明天不要迟到。”

    岳江远送了口气:“导演慢走。”

    唐棣文转身,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手指还没用力又停下。他的手离开车,又转回来,对两步之外的岳江远忽然笑了,他抓住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岳江远一只胳膊,拉近他,另一只手扶住他的颈子,不说话,也不必有预兆,开始吻他。

    岳江远脑中轰然一声巨响,炸得他都要跳起来,但当嘴唇上带着微微痛意的撕咬和抓住他胳膊的手上的力度清晰地传来后,他闭上眼,去回应这个吻。

    他们吻得难舍难休。岳江远在昏头颠脑的间隙脑海中偶尔也闪过荒谬和危险的讯号,但他不在乎,或者不愿意去想,就像此时身处荒芜天地的尽头,借这一个吻来维持彼此。

    一个念头浮起来:塌了,他建起数年并竭力维持的围墙终于坍塌殆尽。

    二

    何时开始的?

    不记得了。大概就是所谓顿悟吧。当头一棒,打醒一直混混沌沌的自己,原来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异性。

    怎么结束的?

    这个倒是印象深刻。他的手搭在暗恋多时同样又是死党的同学肩上,他在说笑,眼睛明亮灿烂,笑得无忧无虑,那样的光芒几乎可以刺伤他。他看着他,手心处的皮肤痒得发痛,就忍不住更进了一步,手划到他的后颈,刷过并不柔软的头发。那天他们都醉了,可是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神情让他宁可更醉。

    然后一切正常起来。他再不去想,不敢想。交很多女朋友,学校里娇小可爱的女生很多,有乌黑的长发,笑起来像鸽子。然后就能更坦然一点,和死党继续称兄道弟,买一箱啤酒搬到天台上,天南地北地扯,然后醉过去,勾肩搭背笑嘻嘻回到各自的房间,给女友打电话,或是等女友的电话。

    这样过得确实要舒服很多。

    岳江远自嘲一笑,从业已远去的往事中挣扎出来。他穿着别人的浴袍,坐在别人家的沙发里,握着杯冰水,头发湿淋淋的。

    窗帘很厚,白光就从窗帘的间隙勉力挤出几线光,光线勾勒出窗帘的轮廓和门的轮廓。除此之外,暗且静。

    岳江远坐在那里,看不清不远处的床上还睡着的另一个人;抬起手,勉强看清楚自己手腕上留下的淤青痕迹,然后自清醒后一直竭力遏制的关于昨夜的记忆立刻决堤,涌到脑海眼前的速度让他绝望。

    床灯亮了。

    岳江远一惊,看向灯光亮起的方向。他过了很久才发觉这只是唐棣文下意识的举动,摸亮灯后他只是翻了个身,还在睡,没有醒。

    看着唐棣文的睡姿岳江远牵动了嘴角,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睡得还很沉,两只手都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搭在枕头上,另一只吊在床边。这个姿势应该并不算太舒服,至少他的神情不放松,线条硬朗的脸庞上眉心蹙着,就显得固执异常。

    他已经不年轻了,鬓角看得见几线银丝,颜面上时间的痕迹不太明显,但总还是留下了她的步履。半露在被子外面的颀长身体和匀称的四肢无不暗示着勤于运动,身材保持得很好……

    岳江远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他没有在刚才的念头上深入下去,微微偏开目光,最终停留下搭在枕头上的那只手上。

    手忽然动了。

    岳江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半步,睡意还很重的声音闷在枕头下面:“天亮了吗?”

    “亮了。”

    “嗯……麻烦你把窗帘拉起来。”

    岳江远依言照做,绕过床去拉离床的一侧就几步的落地窗窗帘。天鹅绒的手感很好,贴在掌心厚实又柔软。用力扯开窗帘,大片的白光极具侵略性地泄进室内,明亮的光线让在幽暗室内待久的岳江远下意识地避开,这时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拖他陷到床上,密密的吻袭上来。

    结束这些彷佛不会有尽头的吻,岳江远已经气息不稳,目光难复清明地看着唐棣文。唐棣文笑了出来,却放开他,说:“七点了,我先洗个澡。你可以下楼看看,早饭应该差不多了。”

    岳江远盯着地上揉成一团的衬衣没搭腔。发觉这点后的唐棣文静了一静,指着壁橱说:“我的衣服在那里,衬衫有全新的,你自己挑吧。”然后撑身下了床,径直往浴室走去,没多久房间另一头的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岳江远才记起昨天晚上昏天黑地之中根本没有心思去多看一眼这个房子,只是隐约记得房子很大,有着极厚的地毯和宽阔的楼梯。于是这次他刻意慢慢下楼,并细细观察那些门窗以及整体建筑的结构,很快他就发现,绝对是老房子了。再怎么重新装潢,那些细节瞒不了人。

    楼梯尽头是个不大的门廊,挂的是几张水墨画,和房子那西式的建筑风格有些失调。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岳江远也没有细看,穿过走廊快步走到大厅。

    哪知道一瞥之下竟然愣住——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厅堂,又高又深,铺着双色木质地板,亮得可以映出家具和人影来;初建时主人家可能考虑过移开家具就是舞厅,才格外建了这样深的厅堂,只是往日种种风流繁华如今无迹可寻,如今出现在岳江远眼前的,不过是寂静而空旷的大厅,开了壁灯,清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定定神,挺直脊背大步走进厅堂。穿过大厅时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无声地出现:“先生,餐厅在这边,请跟我来。”

    穿行在这么大这么静的房子里让岳江远心里有些发怵,好在餐厅里明亮得多,几个佣人轻手轻脚地忙碌着,咖啡与食物的香味终于让他稍稍安定。

    刚刚坐定,眼角的余光瞥见窝在房间一角的狗。为了看得更清楚,岳江远格外留心去打量,又专门问了正给他倒咖啡的管家:“什么种的?”

    管家手上动作不慢,轻声反问他:“先生说的是哪一只?”

    岳江远愕然四顾,这才看见餐厅里原来不只一只狗,两只狗各自窝在不同的角落里,静悄悄没有声音。

    他觉得颇有点好笑,怎么这个屋子里连狗也是这么静的。却忍住了:“这只是金毛,还有一只是什么?”

    “那是苏格兰猎犬。”

    唐棣文的声音从门口初传来,话音未落人已快步走到了岳江远身边,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起来,然后顺手拉开岳江远身边的椅子,坐下之后似笑非笑的神情出现在神清气爽的脸上:“我原以为衣服会小,看来还大了。”

    说完他理所当然地凑过去吻他。浅浅的吻虽然只是少作停留,但因为有旁人在场还是让岳江远浑身僵硬起来。然而餐厅里所有的佣人无不视若无睹,看来是早已习惯了。

    唐棣文的气息稍一撤后岳江远就狼狈地别开脸,目光根本不敢往别处看,只是低声说:“嗯,大了一点。”

    唐棣文就笑:“那是你太瘦了。”

    本来窝着没声响的两只狗看到主人出现终于有了精神,分别站起来,慢腾腾来到唐棣文身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为了分散那些窘意,也是因为本身喜欢狗,岳江远问:“它们叫什么?”

    唐棣文摸摸这只的头,拍拍那一只的背,回答道:“金毛是小薇,另一只叫小呆。”

    岳江远一愣之后笑了出来。笑声吸引住唐棣文的目光,他默默盯着岳江远,等他笑声低下去,等他发表意见:“真不像你养的狗的名字。”

    笑完他不那么紧张,但唐棣文听后一静,笑容淡一些:“这是我祖母给取的名字。”

    “你祖母?”

    “嗯。”唐棣文的手停在金毛上,“从我祖母开始家里就养这两种狗。”

    “那都多少代了。”岳江远感慨一声,转去细看唐棣文脚边的狗。他很快发觉,这两只狗的动作之所以这么迟钝,并非出于懒惰。它们的皮毛已然失去光泽,明显老了。他又问,“看起来都不年轻了,几岁了?”

    “两只都是十岁。”

    对狗而言的确是将近暮年了。岳江远伸出手顺了顺离他近一点的小呆。狗很乖巧,又或是老得没了脾气,对岳江远的爱抚也没有什么抵触。唐棣文见状想起什么,转头问侯在一旁的管家:“我记得是今天。”

    “下午会送来。您晚上回来时就能看见了。”

    “六个月的?”

    “是。”

    唐棣文点头,没有再问。岳江远的手却一停,半开玩笑地抬起头问:“你拐卖人口?”

    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唐棣文慢慢回答:“我家养狗都是这样。不从头养起,也不养到最后。一直如此。晚上回来就能看见新的小狗了。”

    岳江远目光复杂地多看了几眼那两只温驯的狗,很久没有接话。唐棣文也不作声,戴上眼镜低头去读放在手边的报纸。

    早餐在沉默中进行了一段,岳江远始终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唐棣文。此时的他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当然也不同于昨天晚上。隐约的古怪浮上他的心头,却不知道究竟古怪在哪里。

    唐棣文草草读过报纸后随意搁在一边,转把岳江远画的速写拿过来。再次看到那些画岳江远不知怎的只觉得陌生,就像那些画根本不是自己画的。唐棣文一张张看得非常慢,慢到岳江远脑子里某根弦紧紧地绷起来。顿时两人之间事实存在的亲密关系荡然无存,所有都回到最初——他是他的老板,苛刻地审视着他的工作。

    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岳江远干涩地开口:“……导演……”

    唐棣文摘下眼镜,眼底有点笑:“唐棣文。”

    “啊?”

    “我们才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现在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他淡淡地说。

    岳江远苦笑一下:“直接喊你名字更是古怪。”

    “没关系,习惯就好。”

    片刻之后岳江远反应过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却无言以对。唐棣文瞥了眼他,这个孩子又高又瘦,像所有高个子的男孩,还稍微有点驼背;他的肢体修长柔韧,有着年轻的力量;他面上的线条很硬,脸型绝对与时下流行的审美有些距离,因为瘦显得颧骨偏高;还湿着的头发遮住整个额头和漆黑的眼睛,略薄的嘴唇神经质地抿着……他本不是自己喜欢的……

    但是唐棣文觉得很愉快。他伸手拨开岳江远额前的头发,露出象牙白的前额。他笑了,声音反而低下去,慢条斯理地说:“那个时候你在片场,穿一件单衬衫,冷得发抖。当时我就看见了。”

    岳江远眼中腾起惊讶的烟雾:“你……”

    他想起简的那句话——是唐导让我端来的。

    想到简一阵苦味从心底泛出来。昨天晚上唐棣文出乎意料地吻他,拉他卷入激情的漩涡。多年竭力压抑的情绪得到宣泄时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有的只是无畏、狂喜和无畏狂喜退去的疲惫。但这所有的感情都和简没有关系,统统无关,那些感情不是他与她之间的。如今他终于想起她,但已经是在太多事情发生之后。

    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言语从嘴唇里飘出来:“那杯咖啡……那个时候……”

    唐棣文简单明了地承认:“是我让简端给你的。那时我就留心到你了。”

    最初的纷乱茫然过去,岳江远慢慢镇静下来。过去的几个月里一些让人迷惑不解过的细节忽然连贯起来,有了意义。但这种种认知似乎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他还是目瞪口呆,还是不知如何接话。

    看他这样震惊唐棣文放下手里一切事务,撑着下巴侧过脸来盯住他。他脸上有含义深远的浅淡笑容,彷佛岳江远的所有反应也都在他预料之中。他等着,终于,岳江远狠狠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眼神混乱古怪,但是就是璀璨。然后岳江远低下头,不愿意与唐棣文的目光正视,声音还是饱含困惑,嘴唇在抖:“天啊,你电影中的女主角个个光彩夺目,我……如果我不是……你……”

    他说得结结巴巴,简直辞不达意;唐棣文回话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很笃定,也很平稳:“你也在留意我。”

    “什么……”尾音低不可闻。

    手指抬起岳江远的下颔,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让他正视自己。唐棣文勾起笑:“在经验和直觉共同的帮助下,我从来没有错过。何况……”

    他顿住,又一次拂开遮住岳江远前额和眉眼的头发,展开个奇异的笑。属于他个人的从容缓慢却无可否认地以近于蛊惑的方式从他的眼睛和面上每一根线条上散发出来。他嗓音低沉,如同冰冷的丝绸般滑过岳江远的耳膜,“如果我错了,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个声音模糊地从岳江远心底升起:因为你根本没有错。

    但是他就是心乱如麻,茫茫然说:“那些电影,你的女主角、镜头下面……”

    唐棣文放开手,凝视他,嘴角上扬,那样的表情已经分不出是极度真诚还是极度嘲讽:“我喜欢女人。但我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而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岳江远无力置疑,更不可能反驳。他就这么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无声中交缠。唐棣文靠过去,对岳江远耳语:“从今天一早起,我改变主意了。”

    “嗯?”

    “我迷上你了。不想放开你。”唐棣文的笑容略略有些扭曲,仿佛自己也深受其扰,“你现在仔细想一想,然后告诉我,是要回头离开,还是诚实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去过另一种生活?虽然我年纪几乎长你一倍,但就某些方面的经验而言,恐怕远不止一倍了。”

    唐棣文的话,一字一句,语调,节奏,明显带着某种暗示的言外之意,等等等等,很久之后才在岳江远的脑中有了意义。他没有去看唐棣文,而是瞪着窗帘上那充满异国风情的花纹发呆。不知多久之后,那些花纹褪去,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东西——看过的电影的许多片断迫不及待地涌上;式样古旧的黑框眼镜搁在监视仪旁;形状优美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棋子;拥抱时的力度;亲吻中牙齿咬住嘴唇带来微微的刺痛;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到下巴,再到颈项间,最后落到另一具身体上,已然凉了……

    他站在一道门前,四面漆黑,细细的光像一把剑,在门上劈开一道笔直的白线,无声地暗示他走近,等他推开。门那边隐隐传来声音,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终于回到原点。岳江远看见唐棣文的微笑。第一次,他发觉他眼眸的颜色是偏浅的栗色,真心在笑的时候折起几分微弱的蓝光。他在那里,不动声色,冷静优雅迷人得不可思议。岳江远没有追问,心口的纷繁渐渐平息,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的渴望和热情,还有某种更纯粹绝对的情绪,此时还不敢露面,一掠过去了。

    他轻轻牵动已经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张开嘴。早晨的凉空气蹿进他的喉咙,深到肺里,扰乱平稳的气息和即将出口的话。他开始咳嗽,咳得满面通红,见状唐棣文扶住他的肩膀,为他顺气:“不要急,不要急。”

    这个意外终于过去,岳江远感到背上渗出略微的汗意,他深深地吸气,又吐出去,点头:“我选择对自己诚实一点。”

    唐棣文点头,拍拍他的后背,他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还年轻,不用怕失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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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起去市郊的片场。简已经在那里了,打叠起全副精神陪先到一步的剪辑师闲聊。她化了很浓的妆,但还是掩盖不住发黑的眼圈,余光瞥见唐棣文走进来后她立刻停下说笑,笑容一如往日:“导演早。”

    然后她的目光转到唐棣文身后的岳江远身上,笑容亦无芥蒂:“早啊,来得挺准时的。”

    简单寒暄几句,唐棣文就和剪辑师进了剪片室,并罕见地带上了岳江远。众目睽睽之下,岳江远最后一个走进去,他感觉到在场其他人的目光,倒未见得是恶意的,只是目光中心知肚明见怪不怪的玩味神情让人浑身发冷。他脚步一滞,藏住笑容里的无奈,摔了摔头,反手带上房门。

    接下来的一整天三个人几乎没有踏出过那个房间,岳江远这才深刻地体会到简说的剪片室里的噩梦究竟何指。时近深夜,反而是三个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的他终于再待撑不下去,白着一张脸梦游般出来。

    他拉开房门,脚步就顿住了,捧着咖啡壶的简也呆了片刻,才扬起头说:“我来送咖啡。”

    岳江远无言地侧开身子,让她走进烟熏雾绕的屋子,自己则快步走到最近的一扇窗台前,用发抖的手拉开窗子,深呼吸,借此平缓涨痛的太阳穴处逼人的灼热感和胸口处的烦闷。

    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

    他看见简,迟疑了片刻就接过。简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里面简直可以杀死虫子,他们两个以前都没有抽得这么厉害。”

    “似乎不太顺利。我看不懂那一格两格胶片换个位置到底区别在哪里,只晓得他们都不满意。”岳江远喝下半杯咖啡,然后低下头闻了闻染了一身烟味的衬衣,眉头就皱了起来。

    “没关系,他们初期就是这样,互相挑错,磨合几天又好了。你要晓得,卫徵可是国内最好的剪辑师之一啊。”

    “我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只是觉得,为什么天底下脾气最坏的人,都聚在这个剧组?”

    简略带夸张地笑了起来。岳江远盯着她,却无力打断,只好等她笑停了,才说:“是我失言。嗯,这一天过得还好吗?我估计又要熬夜了。”

    “我很好啊。”简像是看异类那样惊讶地看着他,彷佛不知道他的问题从何而来。她掏出不离身的记事本,一项项地说,“我很好啊,只是接下来有的忙了。你们在剪片室,我就在不停地联络很多人,安排后期工作啊请人设计海报啊催导演至少先把预告片剪出来还要和主演的经纪人们协调宣传时间找杂志采访各种广告到时候还要安排试片会……”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好像这样就不会被打断。岳江远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把手搭在她僵硬的肩膀上:“简,你缓一缓。”

    “我忙的要死,哪里有空闲……”简最后的话噎在喉咙里,像是高速运转的设备猛地断电,她一动不动,低着头,卷卷的长发垂在半空中,“好了,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也不说了。”

    “我很……”

    简抬起头,目光锐利:“你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岳江远哑然,但他很快又说:“我错了。那天你约我出去吃饭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可以发展下去,我以为……”

    他停下来,喝尽纸杯里剩下的咖啡,把杯子捏成一团,压低声音继续说:“我以为我可以继续装下去。像正常人那样,交女友,约会,到一定时候考虑结婚……”

    简苦笑:“我没有看出来……我也错了……唐棣文让我给你送咖啡时我就应该想到的。片场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留心到你。那时我还为有个和你搭讪的机会高兴莫名,原来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其实昨天他说要和你去取东西,我才忽然明白过来,可惜一切太晚了。我本来还幻想过会不同,但是唐棣文这个人,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有着恶魔一样的吸引力,你们都像飞蛾,争先恐后地扑上去……特别是……特别是你本身就非异性恋……我陆梅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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