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生活 第 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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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江远捏捏她的肩膀,竭力舒缓她明显越绷越紧的身体。他等她说完,淡淡说:“我以为我藏得很好,这么多年之后,我还以为我变正常了。”

    简惊讶地盯着他,笑容古怪地扭曲着:“正常?你在期待时间让人变‘正常’?你以为这个是可以靠时间和道德感治愈的?岳江远,我现在真的庆幸,如果我们在一起,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我才是后悔终生。”说完她又垂下头,高跟鞋跟一下下敲着地板。

    “我很抱歉。”

    “我说了你不要道歉。”简耸肩,声音微微颤抖,“其实我就是觉得沮丧,怎么我好容易看上一个男人,这个人不要说不喜欢我,而且干脆是不喜欢女人……我运气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岳江远放开停在她肩膀上的手,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还是简自己先挣脱出来,努力地露出笑容:“不过还好,我们还没开始,我还没有太喜欢你。”

    然后她飞快地别开脸,不愿意让岳江远看见她的沮丧与黯然,她背对着他,用力吸气,再次翻开行事本:“你们肯定要熬夜了,我叫人送消夜。喜欢吃什么?”

    几个星期之后样片出来,三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电影的投资人中途来探望过他们,笑话他们这个样子就像耽于毒品无法自拔的人,瘦得夸张,精神却异常亢奋。

    片子剪出之后其他的后期事务纷至沓来,接下来的几个月真可谓在“目不暇接”的氛围下度过。而待到片子正式上映好评如潮票房大卖,已经是年底的事情了。

    同样是在这几个月里,就如他所说的,唐棣文带着岳江远出席各种场合:社交界的一切盛会、会员制的俱乐部、各种艺术沙龙和聚会……他们耳鬓厮磨,亲密非凡。很快圈内人就都知道,唐棣文身边有了个新的男孩。直到此时岳江远才知晓,原来唐棣文是同性恋这一点,是娱乐圈里公开的秘密。

    他也不是不好奇,曾经问他:“资讯发展迅速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这个秘密还能掩盖下去?”

    唐棣文却说:“这根本不是秘密。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彼此心照不宣,各自快活,何必分心他人闲事?”

    “记者呢?”

    “我绝对不是这个圈子里第一个和唯一一个,要挖还有比我价值更大的新闻。再说这些杂志报纸主编哪个不要和电影公司打好交道。权衡之后,他们也会明白。还有,你觉得现在民众的道德底线和价值标准和三十年前有很大区别吗?不会的。同性恋者始终还是异类。”

    岳江远翻了个身,笑着问:“然后投资你电影的电影公司做好一切公关,看着那些天晓得知道不知道内情的记者们写你和你的女主角的花边新闻?”

    “你想一想告诉我。”唐棣文撑起身子扳过他的身体,“你最后一次看到我和女人的绯闻,是几年前的事情?”

    当时已经到了下半夜,岳江远哪里愿意深想,大致答道:“好几年前吧。”

    唐棣文的眼睛在黑暗中隐隐闪亮:“那是因为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现在都知道了。然后动用‘不问不说’模式,这素来有效。”

    岳江远拍开他的头,笑骂:“你这混蛋。”

    “我确实是个混蛋。”

    他们吻在一起。

    新年将至时两人一起参加一个圈内的酒会,一群人和大屏幕小屏幕经年累月打交道的人聚在一起,话题还是离不开本行。唐棣文早就被人拉走了,岳江远端了杯甜酒,走到落地窗前俯视不远处的湖面。

    那是市内最大的湖,四周大多是高楼,其中也包括一些高档俱乐部和酒店。建筑物的灯光倒映在黑色的湖面上,泛出银色的涟漪。

    岳江远看得正出神,忽然从玻璃窗里看见唐棣文和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向这个方向走来。他忙转过身,略有疑问的目光在唐棣文身上转了一圈,又收回来,微微笑着等来人走近。

    唐棣文站定后开声介绍:“这是苏雅导演。你应该看过不少她的片子吧。”

    岳江远忙把酒杯换到左手:“苏导演,久闻大名。”

    苏雅冲他笑了笑,转头对唐棣文说:“棣文,你的眼光变了啊。”

    唐棣文一例的不动声色,岳江远还是觉得脸上热了一下。这时唐棣文说:“苏导演的新片差一个配角,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到你,一定要会会你。”

    岳江远一愣,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苏雅却在仔细打量他,并对唐棣文说:“他们说这个孩子和以前的那些不一样,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不一样。我就是要找这样的年轻人。”

    “你自己问他,我不能替他拿主意。”唐棣文淡淡微笑。

    苏雅转过头,正视着岳江远,还是笑着说:“岳江远,我有一部新片要拍,缺一个合适的男配角,你有没有兴趣?”

    三

    “……值得一提的是片中陈晔的扮演者岳江远。虽然该角色出现在整部片中的时间不到二十分钟,但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且首次在大屏幕上出现的新人,他在镜头下的表现和对镜头的敏锐感已然明确地宣告了他的表演天赋。几乎可以说,这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角色,以及演员本人,成为这部反应平平的电影中最大的亮点。我们可以乐观地预言,岳江远极有可能成为今年影坛最大的收获……”

    念着影评的男人放松地靠在书房的椅子上,声音颇为愉悦。念到这里他稍微停了一下,从杂志的上方瞄向房间里正和一只半大的苏格兰猎犬玩得正在兴头上的年轻男子。上午的阳光分别从几盏窗户打进室内,光线把地板上的一人一狗照得明亮无比。后者几乎没在用心听,过了一会儿终于发觉声音停了下来,这才扬起头问:“念完了?我没留心听。”

    “哦?”唐棣文意味深长地拉长声调,笑意藏不住,干脆任由其从眼中流露出来,“‘今年影坛最大的收获’先生,不发表点意见吗?”

    岳江远继续拿一本书逗继续以“小呆”为名的狗,他拨开一再遮住眼睛的头发,反问唐棣文:“你确定不认得写文章这个记者?”

    “下面还有……”唐棣文不置可否,重新把目光投回杂志上,“据悉,岳江远的经纪人有意向在知名导演唐棣文的下一部电影里,促成二人的合作……”

    岳江远哈哈笑起来,唐棣文笑容中不无讽刺,他合上那本杂志:“为什么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谁能告诉我‘我的’下一部电影在什么地方?”

    “我也想知道,谁是我的经纪人?”

    他们对视,终于一起笑出来。唐棣文扔开杂志,摇头说:“我怎么就翻到这一本?”

    岳江远撇了撇嘴:“因为你本意是嘲笑我。苏导演看到这篇文章,恐怕要气得吐血了。”

    唐棣文挥手:“她哪里会在乎这个?不过这部片有失她一般水准,虽然只让人记住你并非她本意,但是有个亮点总比连一个亮点也没有的好。”

    岳江远放开小呆,捡起被唐棣文扔了一地的报纸和杂志中的一份,随手翻了翻,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举起杂志给唐棣文看:“呵,这几张照片上的人看来真眼熟。”

    唐棣文瞥了眼杂志,原来是对刚过去的金像奖的专题报道,得奖者的照片特别显眼。他几乎是厌恶地别开脸,不愿意面对杂志上的自己。他对岳江远说:“好了。你当天不是在场吗,又不是没有看过。”

    “可是那天隔得太远,我又忘记带眼镜了。”岳江远装若无害地笑笑,“这是你第几个奖?”

    “我还以为他们会替我算一下。”

    岳江远看看杂志,点头:“的确是算了……对了,我还真的很好奇,这栋房子里基本上每间房间我都去过,可是你把奖杯放在哪里?”

    “床底下。”唐棣文淡淡地说。

    岳江远挑了下眉,结果却是让才捋到耳后的头发再次滑下来。他不得不暂时止住要说的话,不耐烦地扯了扯头发,低低抱怨:“我该去剪头发了。天气一暖就疯长。”

    唐棣文默默注视着和自己的头发搏斗着的岳江远——此时的他和平常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衬衫,泛白的牛仔裤,赤着的脚在光线下像大理石雕塑。他身边是摊了一地的书,全是唐棣文收藏的各种画集,但他眼下正在看的还是刚才随手摸来的那本杂志,不知看到哪里,忽然爆发出没心没肺的大笑。笑声让小呆警觉地竖起身子,岳江远一把览过它,抱住它一起笑。

    等他笑够了唐棣文微微转开目光,也带上笑容,问他:“看到什么了,笑成这样。”

    “嗯,没什么。”浓重的笑意从略眯起来的眼中毫无掩饰地流淌出来,岳江远合起杂志,“在看《藤蔓》的影评……”

    “我从来不看自己电影的影评。你也不要告诉我。”

    唐棣文毫无兴趣地打断他,抽过书桌上一叠书中的一本;岳江远捡起刚才的话题:“床底下?我怎么记得卧房里那张床下面不能放东西?”

    “其实那张床下面有个暗室,你下次喊一声‘芝麻开门’,暗室就出现了,你推开门,走进去……”

    岳江远放开怀里的狗,拍拍狗毛站起来,走到书架旁边再去挑书,同时接话:“里面摆满了一个个大箱子,打开之后发现装的根本不是奖杯,是人。”

    “说的一点不错,而且都是漂亮的男孩。”唐棣文平静地点头。

    岳江远咧开嘴又笑,这次没笑出声音,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爬上架在足有几米高的书架旁的楼梯,上去挑书。唐棣文瞄了瞄地上摊着的书,说:“你先把抽出来的书看了再挑别的。上面的书都是你不看的。”

    但这时岳江远已经摸下来一本。他爬下楼梯,转了转已经发酸的颈子,说:“这间房间东西开窗,不怎么通风,书容易潮。”

    “这栋房子里大多房间都是这样。老房子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对建筑还有研究。”唐棣文随口答。

    岳江远翻开书,,抹去基本上不存在的灰尘,一面看目录一面说:“我不是说过吗,我的理想职业之一就是做电影的道具师或美术指导。在学校里还辅修室内装潢,顺便研究过建筑结构和风格的相关课程。这栋房子嘛……”

    见唐棣文并没有打断的意思,他慢慢把这近一年来观察到的东西说出来:“差不多也有一百年了,当初建的时候花了心思,所以这么多年之后等到你买下来再装修装修还是很结实。虽然是典型的欧洲风格,但大门外的立柱又特意加上点东方情调,也是那时外国人乐于做的事。不过东西开窗与国内的风向不符,房间不好透气,冬冷夏热,现在是有了空调,几十年前未必住的舒服。”

    唐棣文沉默无语,良久才勉强开了口:“我不知道你对建筑还有研究。”

    岳江远耸耸肩:“目前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不过这栋房子特征明显,所以才说得上来。”

    然后他坐到光线好的地方去看书。才翻了几页,一张照片从书里掉出来。岳江远好奇地捡起那张照片,讶异地开口:“这是……”

    唐棣文已经看到了岳江远手上的动作,脸色一沉,从座位上起来,疾步过来一言不发地夺过泛黄的照片,夹回书里,啪的重重把书合回去。

    他过于激烈的举动让岳江远惊讶异常,嘴张开又合上,反反复复数次,都问不出话来。僵硬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唐棣文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岳江远什么,也坐到地板上。他先扭头去看窗子外的景色,直到阳光耀花了他的眼,他终于开口,简单地说了几句:“这是当年我祖父娶祖母回来,专门为她建的房子。”

    岳江远反而无言。两个人在一起大半年,但彼此间的关系并没有从身体上的亲密延伸到更深处。他们交谈,却避开了一切关于私人和过去的话题,更没有人刻意去追问什么——毕竟过去的那大半年快得像一场梦,纸醉金迷间无暇多想。

    所以当唐棣文轻描淡写地说到家事时岳江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怔怔看着转回头淡淡微笑得唐棣文,看清他栗色眼眸深处沉淀的蓝光,心思一动:“你祖母……她……”

    唐棣文点头:“她是俄国人。”

    “那刚才那张照片……”

    “是我母亲和姐姐。我姐姐小时候混血的特征更明显,像一个洋娃娃。”

    说完这句唐棣文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看着岳江远过长的头发皱起了眉头:“的确长得太快了。”

    岳江远笑笑,抓住唐棣文上衣的前襟,拉近之后送去一个吻,他的头发触在唐棣文脸颊上,带来微弱的凉意。然后他说:“其实没关系,是我不应该问。”

    唐棣文摸摸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之后才满意地停手,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岳江远嘟哝着又把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才说:“晚上我们约了人吃饭,时间差不多了,去准备下吧。”

    晚饭时稍微多喝了几杯,岳江远一回来草草冲了个澡就睡了,又在半夜口渴地醒过来。他原想偷懒就这么睡过去,但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胸口一块反而愈发烧得厉害。

    不得已岳江远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初夏,他却因为贪凉把冷气开得特别足,这下终于觉察出冷来,披上搭在一旁椅子上的睡袍,下到旁边的起居室找水。

    走廊里温度高一点,他喝完整整一大杯水,又端了一杯往自己房间走的时候,目光忽然被楼下朦胧的几线灯光吸引,睡意还浓的脑子迟钝了一刻才分辨出光源应该是楼下的书房。岳江远特意转回起居室看了眼钟,发觉已经是凌晨三点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朝楼下走去了。

    书房的门没关紧,橙色的光线逸出一缕;岳江远听见里面的音乐声,步子更快,在门口感受到门缝处冒出的低得几近刺骨的冷气,步子停了一下,才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推门进去。

    唐棣文果然是在熬夜。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东西,基本上都是纸张和书籍。他熬夜必备的糖果和咖啡放在左手边的小茶几上,书桌上还摆了个烟灰缸,烟蒂堆的几乎溢出来,也使得整个房间都是一股古怪的烟雾气息。

    岳江远又瞥了眼唐棣文身后的那台小电视里正在播的电影碟片,黑白电影,正演到一群人在一个吹奏乐器的孩子的带领下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巨大的圈。看来是主角的那人也带着一副有框眼镜,他先是旁观,最后终于加入进去。

    他心想又是一部唐棣文乐在其中而自己完全看不懂的电影,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唐棣文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发觉书房里多了一个人,还是在奋笔疾书,很快写满一张纸,又抽出一张空白的,继续写。

    房间里温度太低,岳江远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尽量让声音闷在嗓子里,但还是把专心致志的唐棣文吓了一跳。他放下笔转过头,看清房间里的人是岳江远,才锁上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怎么是你,还没睡?”

    “我起来喝水,看见楼下还亮着灯,顺便下来看看。”

    岳江远把玻璃杯放在一边,走到窗台前拉开罩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推开窗户,让房间里空气得以流通。扑进来的空气较之人工冷气显得温暖湿润,有花木的清新气味。唐棣文借势稍加休息,从糖果盒拣出两颗糖放进嘴里,在发觉电影已经播放到片尾字幕之后,他这才想起看一眼表,接下来的声音略有些惊讶:“就三点了?”

    “嗯,三点多了。”岳江远端起水杯来,把水喝了,这时看到唐棣文还在挑糖,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在这个年纪里还挑糖的颜色的人。既然这样,为什么干脆不事先买好单色的?”

    唐棣文就着糖喝彻底冷却的咖啡,声音的一半随着咖啡咽到肚子里:“我也想过,但是他们不单卖。”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还是流连在糖盒中,专注得几乎可以称为固执了。这样的情况虽然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但看在岳江远眼中就是觉得有趣。唐棣文吃过糖之后有了精神,却见岳江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笑了:“怎么了?”

    岳江远凑过去,仔细去看糖盒里面的糖:“听说熬夜时吃糖让人精神集中。”

    唐棣文摇头:“我不知道。”

    岳江远发觉糖盒里数量最少的是蓝色的,最多的是白色的,和其他五彩缤纷的软糖一齐摆在圆形的糖果盒里,倒是很漂亮。

    “你要不要?”唐棣文随手把糖盒一推。

    “太甜了,我怕吃了牙痛,得不偿失。”岳江远做了个鬼脸,坚决地予以拒绝,“这种糖不管什么颜色吃起来都差不多,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

    唐棣文看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绕到自己身边。岳江远低下头凝视灯光下唐棣文端整的额头和鬓角片刻,不太自在地转开脸,问:“你昨天晚上基本上没睡,前天也是……这是新的剧本?又准备拍片了吗?”

    唐棣文抓住岳江远伸向书桌的手:“还是草稿。”

    其实这是他已然看见稿纸上潦草的字迹和涂改的痕迹。岳江远要抽回手,但唐棣文抓他抓牢了,送到唇边贴上个吻,这才放开。一放开,岳江远立刻往书桌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得尽可能远。

    唐棣文扭过头看了看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尼古丁、咖啡因、糖的效力忽然统统消失了。他重重叹气,快速地用力搓着脸,但似乎还是离可以清醒工作的状态有那么一点距离。于是他垂下肩:“去睡吧,明天我们出门。”

    “你是说天亮之后?去哪里?”岳江远诧异地问。

    “边上楼边说。”唐棣文走过去揽住岳江远,他合上房门后摸开楼梯下的廊灯,“随便走走。怎么,约了人?”

    “没有,我只是奇怪,你昨天没提出门的事。”

    唐棣文一挑眉,笑容随之而来,即使在缺眠之下他的目光依然明亮,看向他人时仿佛就是全心的注视:“这也是不断而来的惊喜之一,我以为你已经渐渐习惯了。”

    “计划外的事情未必都是惊喜。我们要出门多久?还有谁?怎么去?去哪里?”

    唐棣文轻描淡写地回答:“你问题越来越多。会知道的,等我起来,出门之后,一切都会知道。”

    结果这一睡都是睡到下午三点才起。唐棣文缺觉缺得厉害,睡醒了自然神采奕奕、神清气爽;相较之下回房睡了回笼觉的岳江远反而有点蔫,坐在餐桌旁半天打不起精神。

    沉默地吃完这顿饭,就如凌晨所约好的那样,两个人出门。唐棣文开着车出了城区,开上最近的一条高速,却没有任何解释。

    岳江远的头靠在深色车窗上,默不作声地任茫然的目光掠过公路一侧的景致,都在阳光下闪着白光。

    他问:“我们要去哪里?”

    “四处看看。”

    岳江远勾起嘴角:“在找外景地吗?你想在这座城市附近找到什么?”

    “我很久没有开车来这一带了。”

    “你这不是四处看看,是在飚车。”岳江远瞄了眼时速后立刻说道。

    车速却没有因此而减慢。岳江远等不到答案又开始昏昏欲睡,这时唐棣文却轻声开了口:“苏雅那部片子后,不断有人找到她,问你的经纪人是谁。”

    “我没有经纪人。这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蒋彦如也找到我,他说他投资的几部片子里都有合适你的角色。”

    唐棣文提到的是总部就设在本市的一家电影公司环晏的老板。这间公司规模中等,但因为近年来发展飞速,基本上投资的每部片子不是大卖就是在各个电影节上总有斩获,所以事业蒸蒸日上,在业界愈发出名。听到蒋彦如的名字岳江远缓缓转过头来,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唐棣文点了点头:“他的确有这个打算……”

    他的话被岳江远的笑声打断。这次唐棣文转过头,岳江远说:“我只是笑笑……但是。但是呢。”

    “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你当真成名,却被看见从我的房子里走出来,应该怎么办?”

    岳江远目光一凛,想坐正了再说话,却发现行动被安全带束缚住。这时唐棣文又说:“彦如是生意人,何况他是问我,你反应不要太激烈。”

    他的声音是满不在意的懒散,但是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沉默片刻,岳江远平视前方,问:“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不能替你拿主意。几个月前苏雅问我时我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要我转达一下。”

    岳江远的笑容有点讽刺:“一般来说,新人要迁到公司指定的公寓去住吧。”

    “大致如此。”

    “所以你今天特意开车出来郊游,想说的是这个?”

    唐棣文也沉默了一下,回答:“两者没有关系,我正好想到就说出来。”

    岳江远状若平常地叹气,然后装若平常地微笑:“据说你的最高纪录也就是这么长了。”

    “嗯?”

    “我在想……”

    “啊,到了。”唐棣文忽然指了个出口,“从这里下高速,就要到了。你没有来过这里吧?”

    “没有。”

    “有什么话到了再说,这条路不好走。”

    车沿着不宽的车道前行一阵,最后停了下来。岳江远只看见一片还算平缓的草坡,稍远处则是长势正旺的农田,平平无奇。他有些不解地以目光无声询问,唐棣文却笑而不答,和岳江远一并下了车。

    下车之后所见并无二致。岳江远的疑虑愈大,夕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用手徒劳地挡住阳光,问夕阳之下悠然自得的唐棣文:“到底怎么回事?”

    唐棣文早有准备地戴上墨镜,走上那个草坡;岳江远稍一犹豫就大步跟上去。两个人肩并着肩走上草坡后,岳江远再顾不得唐棣文的微笑,只晓得目瞪口呆地盯住脚下被适才那片草坡遮挡住的宽阔河流。

    他们又来到河边。河水虽然宽,但是水流却不急,水看上去也不算太深。唐棣文望着那条河说:“如果不上到这道坡上,基本上要到另一条路上才能看见这条河。”

    岳江远弯腰挑了几块平滑的石块,用力掷出去,石块在水面上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最终还是沉入水底。他说:“你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带我来这里。”

    说完又想到什么,岳江远停了下来,问道:“几乎你每一部电影里都有河流湖泊。这里是外景地之一,对吗?”

    “不是。从来不是。”

    “既然你对河流这么执着,有没有想过干脆拍一部记录片?”

    “我未必是好的记录片导演……好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

    岳江远把剩下的所有石子一齐扔了出去,水面上凌乱的水纹就像刚刚下过雨。他拍了拍手,朝已经躺在草地上的唐棣文走过,同时说:“你先开始的。不过既然你说停,那我只再多说一句。苏雅的那部片子,从头到尾我就当作一件只会做一次的工作,我不喜欢站在光线太强的地方。所以无论是以此为借口,还是试探,都大可不必。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厌倦了,就分开。”

    然后他也坐下来,擦去额头上新冒的汗珠:“也千万不要提太多太私人的事,不然到时候就离不开了。”这句话没有主语,声音也低,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

    说完他就闭上嘴,继续盯住缓缓从眼前流过的河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上又接住刚才随便摸到手里的小石头,好像随时都能扔出去。

    唐棣文默默坐起来,拉住岳江远玩石头的手,却又在他转过脸来正视自己时,彷佛被什么扎了一下,竟显出一分退缩和避让。但随即,唐棣文的神情变得难以置信的柔和,他另一只手搭住岳江远的肩,声音也软化下来:“你觉得替我把话说出来会让彼此更好过一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的是‘不问不说’,昨天我不该那么好奇,我……”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说出来的。你既不要觉得我说这些是在对你有所暗示,也不必因此告诉我你不愿意说的事。这不是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何况我并没有告诉你什么。”

    岳江远摇头,勉力笑笑:“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不想说的事情。”

    唐棣文放开手,也捡起一块石头把玩,漫不经心地问:“你曾经迷恋过什么人吗?迷恋到想要知道一切。”

    岳江远垂下眼,睫毛显得格外长,被夕阳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有啊,不堪回首。”

    唐棣文闻言扭过脸来,发觉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的侧面在夕阳下带着一种异常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多少抵消去适才对话中那种弯弯曲曲不能明言的冗长复杂结构所造成的沉闷和压抑,他这么一动不动看了许久,终于清清嗓子:“你看那里。”

    他指的是河面上一处。夕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影子,这时的河面已经暗下去,余光的倒影是上面唯一的亮色。

    “很漂亮,可惜没有带相机来。”

    “我一直觉得,光线是每一个画面上最大的魔术。”

    岳江远暂时无法完全从刚才交谈的气氛中抽离出来。他的回答有点不自觉的倦怠:“嗯。你的每一部电影都在不遗余力地证明你这个观点。幸好你生在现在,不然单凭黑白胶片如何完美地反映出光线和色彩间那些微妙的区别。”

    “可以的。”

    “光线也好,颜色也好,这些我不懂。你对我说这个无异对牛弹琴。”

    唐棣文露出不置可否的奇异微笑,说:“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莫奈租到了鲁昂大教堂对面一家旅馆的最后一间房间,长时间地住下来,画出不同时间不同光线下面貌迥异的教堂,后来这个系列……”

    “成了莫奈乃至印象派的经典作品。我在学校的时候还不自量力试图临摹过。”这次他被岳江远打断,岳江远一直绷得紧紧的下颔的线条松弛下来,终于显出轻松的神态,“你是在给我上美术欣赏课吗?”

    “我也做过一样的事情。我在巴黎看过那些原画。已经很旧了,但是色彩依然清楚。仔细看可以看出他着色的手法。”

    “光影的运用……”岳江远声音渐低,终于沉吟不语。

    还是唐棣文打破寂静:“你对道具和模型如此念念不忘,要学这些,当初应该去别的剧组,比如说孙耀阳,刘规,他们的片子里有最一流的道具组。”

    岳江远却说的是别的:“我从小喜欢搭积木,喜欢建一切东西,然后亲眼看到它们的生命走到尽头。”

    “所以你绝对不能当建筑师。”唐棣文的声音里蓦地透露出继续玩笑。

    “所以我的确不能当建筑师。这点你说的不错。道具和模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建起来,又拆掉,还可以建现实中不可能的东西。”

    “小的时候……”唐棣文似乎也走神了,他开了个头就停顿下来,略加斟酌,还是说下去,“我曾经爬进过那栋房子的阁楼一次,但后来却发现自己下不去了。我拼命地喊人求救,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人应我。估计是那个时候人小,声音也小,或者房子太大,他们在听不见我声音的地方。”

    无论是他们哪一个,这时都已经忘记,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用尽可能曲折的言语说服自己和对方不要卷入对方的过去中去。唐棣文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岳江远也无意中断他,而是静静听他说下去:

    “喊着喊着就累了,睡死过去,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才睁开眼,就看见一缕光从我爬进来的那个入口打进来,光线像一束聚照灯,最外围是七彩的。黑漆漆的阁楼变得明亮起来,至少在入口附近那一片是如此。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那束光线中飞舞,很多沉淀下去,又有很多聚集过来,每一个都像忽然有了生命。”

    随着他的叙述,岳江远猛然惊觉自己像是就站在那个阁楼的一角,在黑暗的角落里,目睹着当时的场面。类似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场面却是似曾相逢的:阳光好的下午,母亲把窗帘拆下来清洗,房间里一下子明亮非常,他被呛得直打喷嚏,然后眼中水光粼粼地抬起眼来,那些飞舞在空中的尘埃……

    唐棣文的言语再传到耳中已经到了尾声:“……那个场景我一直记得,却无法再调出当日的光线。很多场景可遇而不可求,但它就在那里,告诉你,你还没有拍出最出色的一幕,你还差得远。”

    他语气倒很平淡,听不出沮丧也没有惆怅。岳江远这时定下神,道歉:“刚才我有点出神。你说了怎么被找到的吗?我没听见。”

    唐棣文点起一支烟,摇头:“没有。我一夜不见,大家都急疯了。这次我再喊人他们就发现我了。被找到抱回家的过程很简单,没什么好说的。”

    岳江远靠过去,问:“那个时候你几岁?”

    “六七岁吧。”

    “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一个人爬上阁楼?他们留了梯子?”

    “没有。我从二楼开着的窗子爬出去,就靠房子外墙上砖头的缝隙和凸出的的花纹一步一步爬进阁楼。所以上去之后下不来是正常的,后来估计是佣人担心起风,又把那扇窗子关上了,没人发觉竟然有人就这么空手爬上去。”

    “你这是有惊无险,我十岁那年夏天,瞒着我妈一个人下河游泳,差点……”

    岳江远还是笑着,话也没有说完,就吃痛地皱起眉来。低下头一看,才发觉唐棣文不知为何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抬眼去看,那本来还谈笑风生的面孔也阴沉得可怕。

    又何尝见到过这样神情的唐棣文,岳江远自己也吃了一惊,忙去掰他的手:“你……”

    唐棣文一个字也没有说,迅速地甩开手,别开脸三秒后又转过来,就已经差不多平缓下来,惟有眼神明显地在躲开岳江远的询问。

    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之下,西边的天空红色紫色白色深蓝色混在一起,云乱得厉害。

    唐棣文怔怔远望西边的那些云霞,忽然笑了:“你看,以后你看到的傍晚,肯定再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今天没带相机出来真是个错误。”

    “是啊。不过至少等你二十年之后再去想,给你的印象未必就比被照片记录下来的浅。”

    “二十年后我说不定已经死了。”唐棣文不以为然地耸肩。

    “我们都会死。”

    “所以不要说得那么笃定。”

    “我不知道你竟然是个那么悲观的人。”

    “因为会遗忘,所以要记录。这就是为什么人类有文字,有图画,再有了照片、电影、电视等等这一切,它们比记忆忠实,它们不会忘却。”

    岳江远低下头叹息:“我无法反驳你。”

    “因为我说的没错。”唐棣文的笑容愈加深了。

    然后他侧身,轻轻扳过岳江远的脸,凭借夕阳最后一点的余光打量着。仿若他的目光就是一支笔,先勾勒出轮廓,再描摹下细节。他在逡巡,在审视,不知道是不是在竭力记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说。

    渐渐的,天色彻底黑下去了。

    四

    看到简坐在厅堂里喝茶,岳江远的脚步慢了下来。

    简也已经看见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招呼:“早啊。”

    “也不早了,我起晚了。”岳江远笑了一下,“不要干站着,坐啊。”

    “一早唐棣文要我过来,但路上堵车,迟到了十五分钟,他就出去溜狗了。”

    岳江远点了点头,坐到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上。简上下打量他一阵,用十足玩笑的神情说:“呵,昨天又到哪里花天酒地彻夜狂欢去了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岳江远渐已习惯简没轻没重的打趣风格,笑了笑不管她,说:“我是才起来。不是你说我连他出去溜狗了都不知道,这几天就看到他没日没夜窝在书房里,我和他时间基本上彻底错开。”

    简只是一笑:“他在写新剧本。”

    岳江远耸肩:“我知道。”

    “他工作起来简直像在过欧洲时间。你呢,我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在忙什么?”

    唐棣文上一部电影拍完,除了替朋友的片子客串一把监制,连续几个月都带着岳江远乐而不疲地实践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这些词本来的意思;而身为他私人助理的简,也在春天的金像奖结束之后给自己放了个大假,在南美足足玩了三个月才再看见人。

    她去时正好是那边的秋冬季节,但不知怎的还是晒了一身蜂蜜色的皮肤回来。此时她穿着风格夸张颜色鲜艳的连衣裙,配大只银耳环,生机勃勃就像长势正好的热带植物。

    岳江远耸肩,告诉她:“我昨天开始在孙耀阳新片的道具组里见习……”

    简瞪大眼睛:“我还以为苏雅的那部片子是一个开头。”

    岳江远只是摇头:“我不喜欢演戏。就连当初苏导演说服我接那个配角,也是说好了教我如何演戏,玩一玩,我志不在此。”

    “你的意思是……你立志做道具师……?”简显然更惊讶。

    岳江远以一副“有什么不可以”的表情对着她,简一边摇头,一边说:“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吗?”

    他说的这么直接,反而使简莫名尴尬。岳江远见她这样,竟然笑了,淡淡说:“不过老实说也有什么区别。先不说这个,南美之行愉快吗?”

    他抛出台阶,简忙点头,笑容洋溢地作答:“好的不得了。我从最北端一直下到大陆的最南端,乐不思蜀啊。”

    “艳遇肯定不少。”

    简笑得几近夸张:“那是当然。”

    笑完她话锋一转,问:“你呢,在忙什么?”

    “一点不忙。”挑了个果盘里颜色不错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露齿而笑,“最近我都在画这栋房子,你有没有兴趣看我的涂鸦?”

    简双眼一亮,又踟躇起来:“唐导演他……”

    “他还没那么快回来。我的画现在在花房里,放心,你从花房里能看见他进屋。”

    在去玻璃花房的路上简顺便问他:“这种天气你怎么耐得住在温室里画画?”

    岳江远倒不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苦,看神情竟是一味的兴高采烈:“你不知道,这个花房的主结构还是当年的老样子,而且风格很别致……”

    他进了花房之后还是滔滔不绝,不管简听得云里雾里。夏天的花房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还不到五分钟,简那精心化过的妆已经有了彻底崩溃的趋势。想着马上要见自己老板,简忙扯了扯慢条斯理还在整理画稿顺序的岳江远:“我的妆要花了。我们出去说吧。”

    这些天下来岳江远多少习惯了,一下子还没觉得热,直到简出言商求他终于察觉到她额角上的汗:“啊,我都忘记了,我们到外面去说吧。对不起对不起。”

    连声道着歉,岳江远引到了花房外面。还有几分凉意的风吹去适才闷在花房里的那股无名燥热,简小心翼翼地擦去额头和颈间的汗迹,踮起脚一边看岳江远画下的这栋房子很多角落的线描稿,一边听他解释。

    那厚厚的一叠全是铅笔稿,房屋的结构、天花板遗存下的雕饰、部分家具和饰物、甚至不知道在何处的奇异花纹,无不精致美丽。描的大多是线稿,画面显得很整洁,构图尤其好,一看就知道是在动笔前花过心思反复考量的。

    简不由啧啧称奇。画稿一张张翻过,这时她发觉一些含义不明的花纹被岳江远反复记录,她忍不住问:“这个图案是什么?”

    岳江远停下手上翻画的动作,露出个神秘的微笑,继而摇头:“我可以带你去看,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

    简立刻来了兴致,也不管唐棣文是不是就要回来了,点头不止:“好啊好啊。对了,岳江远,其实这栋房子以前我也见过。”

    岳江远眉头暗暗一紧,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转念之间好奇已然在脑海中占了上风。他笑着指了个方向陪着简往主宅走去:“我念大学时才第一次到这个城市,一晃也五年多了。”

    简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由自主地声音就柔和起来:“我念小学时每年春游都是去同个地方,校车年年经过这里。那个时候这房子没人住,荒凉破败得一塌糊涂,男生就吓我们说里面有鬼……后来长大一点,看了几本书,觉得《蝴蝶梦》里的曼德丽庄园被烧过后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居然被唐棣文买了下来。你说多巧合。”

    她说完之后转过头,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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