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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素一到,全村都轰动了。那些与岑右新有关系的人家,都欢天喜地地跑来领走属于自己名下的那一袋。没有关系的人家,也围在屋外,问长问短,话里话外地流露出艳羡之意。
岑右新等到天黑以后,找了个亲戚,推了一辆板车,把卖给柳利民的四袋尿素送到了柳利民在乡下的家里。柳利民按着批发价付了款,又对岑右新说了一堆表扬的话,最后表示,如果岑右新有什么事情需要公社帮着办的,尽管开口就是。
化肥运来之后,林振华就不再管这事了,全部交给岑右新去打理。现在岑右新已经被绑在永禾农机厂这架战车上了,他也喜欢干这种活,林振华何苦还去插上一手。
林振华现在忙着干的事情,是给永禾农机厂设计几个新产品,原来为了取悦杨欣而设计的那台滚齿机自然是新品之一,除此之外,他脑子里还有几个小型配件的设计,诸如机床上的某种新型夹具之类。
这样的小产品原理上并不复杂,比的只是一个创意。有些机械厂自己也能造出来,但他们一来不见得有合格的技术员去进行设计,二来厂子里也没有什么积极性去主动创新。如果有人造好了送到他们面前,而且价钱也不是很离谱的话,估计还是有人愿意接受的。
所有这些设计,都需要转化为机械图,这也是一桩苦差事。在汉华厂的时候,林振华自己已经不太画图了,他一般只是出一个想法,用铅笔勾勒一下,然后就交给技术科的技术员们去画。但现在,他只能自己来画这些图,让他觉得震撼的是,永禾农机厂的工人中,除了陈金福之外,其他人竟然都没有看过三视图。
“细外公,林细叔画的是什么呀?”
当林振华把第一张图画出来之后,一个叫杨文勇的小青工这样问陈金福道。
这个杨文勇,已经不能用小青工来描述了,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童工,因为他的年龄只有15岁。
虽然是童工,但杨文勇已经在农机厂工作了两年时间,他对技术的掌握程度与他的年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林振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杨文勇同时会做车工和铣工这两个工种,而且做得都不差。相比那些年龄较大的工人,他的经验略显得有些不足,但灵气方面则是中年工人们无法相比的。林振华曾在他操作的时候站在一旁指点了一下,结果杨文勇一下子就明白了林振华的意图,并且准确地完成了这个操作。
林振华打听过,杨文勇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弟妹,家庭生活十分困难。岑右军把陈金福聘来帮忙的时候,陈金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杨文勇也到厂里来做事,算是临时工的编制。杨文勇是陈金福的叔伯哥哥的外孙,管陈金福是叫“细外公”的。按辈份排下来,他管岑右军要叫细叔,再推广到林振华这里,也就成了林细叔了。
杨文勇最早叫林振华为细叔的时候,林振华寒了一个,因为这孩子虽然才15岁,但也有一米七几的个头,眉清目秀,像个大小伙子了。林振华有意让杨文勇改口称他为林哥,被众人一齐制止了,农村里讲究辈份是很严格的,别说杨文勇的岁数比林振华还小,就算比他大,辈份低了也一样要叫叔叫公的。
听到杨文勇的询问,陈金福说道:“文勇,你看看,这个就是机械图。过去细外公也给你们画过的,可是没有林科长画得这样好。”
林振华很奇怪,问道:“陈师傅,你们农机厂不用机械图,那大家怎么加工零件啊?”
陈金福道:“没办法,我们厂子就没有一个人会画这种图的。我在工厂里的时候,倒是天天拿着机械图来做加工,可是让我画,我也画不了。每次要加工一个什么零件,我就拿纸随便给他们画一个,尺寸对了就可以了。这个三面的图,我也画不出来。不过还好了,我们厂子主要是做配件,都是人家原来的件搞坏了,我们重新做一个。工人可以拿着原来的件来对照,也不会有什么错的。”
林振华道:“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吧?尤其是我们如果要开发新产品,没有现成的样子,这怎么做得出来?”
陈金福道:“林科长说得对,可是厂子里没有人会这个,我只会看,让我讲也讲不清楚,你看怎么办?”
林振华道:“这样吧,我来给大家讲一讲,大家能听懂多少算多少,不明白的地方,以后麻烦陈师傅再给大家讲,你看怎么样?”
陈金福道:“那是最好了,林科长画图画得这么好,给大家讲肯定没问题的。”
林振华也是豁出去了,既然接下了这摊子活,就送神送到西吧。古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不把工人的素质提高一点,他的振兴永禾农机厂的计划,恐怕也要大打折扣的。
林振华先跑到公社去给朱铁军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延长一下假期。朱铁军盘算了一下厂里的事情,觉得离了林振华也能转,便准了他的假,不过强调说,这算是事假,回来要扣工资的。林振华很想大方地说一句:扣吧,有本事你就扣完……想了想,老朱这人其实挺不错的,再说,人家不是准了你的假吗,扣你点工资,也是按规定办事吧。
朱铁军说完扣工资的事情,又问了一下林振华他的排长情况如何,听说林振华是为了帮排长解决生活问题而留下来,便说道:“那你就多呆几天吧,把事情办完再回来。请假的事情,我跟老梁说说,要不给你算成出差吧,你回来的时候,到几个兄弟企业去转一转,取取经什么的,这样回来也好交代了。”
“朱厂长圣明。”林振华拍了一句马屁,便挂掉了电话。
岑右军对于林振华要搞职工培训的事情,是大力支持的。他把这个叫作“大练武”,还专门找了人在厂区里刷上标语。结果,刷标语的人找了半天,找不到一张红纸,便弄了两张白纸写上宣传口号了,远远望去,像是大字报似的,甚是糁人。
为了搞好这场职工培训,林振华也是煞费苦心。他写了一大本培训资料,请公社中学的老师帮着刻成蜡纸,再搁在油印机上印出了100份。岑右军有心说不要印那么多,但林振华说了,好不容易刻一回蜡纸,还是多印一些存着吧。如果只印30份,未来再招了新工人怎么办?
在林振华的培训材料里,包括了一些基本的机加工常识、机械识图方法、安全生产常识等,还有常用的机械加工时要查的表,比如说车床上车削螺纹时候的挂轮换算表,有了这种表,那些文化程度不高的车工就不用苦恼于这些复杂的计算了。
陈金福是懂得这种培训的重要性的。在他到农机厂之前,工人们的技术都是东一鳞西一爪自己摸索出来的。他到农机厂之后,给大家进行过一些指导,纠正了大把大把的错误操作。但这种指导,基本上都属于见招拆招,发现了问题就说一句,没有发现问题的时候也想不到。
林振华这种培训,则是非常系统化的,基本上涵盖了工人们应当掌握的各项知识。林振华在写培训材料的过程中,也是不断地与陈金福进行交流,把他的一些操作经验也写在文中。为了方便工人们阅读,这本教材中间还插了大量的示意图。这些图都是出于公社中学的兼职美术老师之手,林振华为此专门送了她一块欣欣商店专卖的电子表,高兴得那个丰韵犹存的**一张俏脸笑成了牡丹花。
培训课是在车间外面上的,那个年代里,单位上最不缺的就是黑板。林振华弄了一块黑板支在一个铁架子上,拿着粉笔一边写一边给大家讲解,所有的职工都裹着棉袄坐在下面听。尽管天寒地冻,但所有的人都没有觉得冷,他们心里热乎乎的,恨不得把林振华说的所有内容都立刻记住。
伟人说过,一旦社会产生某种需求,将比一百所学院更能推动技术的发展。知识的传播,从来都不是由先贤们站在高处振臂一呼而实现的,它需要普普通通的民众从内心产生出学习的动机。
林振华在农机厂的培训就是如此,工人们太缺乏系统的学习了,在实际操作中,他们深深感到了知识的不足,也知道这种不足给他们带来的障碍。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城里大厂子的技术科长,能够给大家全面地讲一次课,谁不希望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的技术上升一个台阶呢?
“林科长,你说的这个三视图,我还是听不懂。”一名工人举手问道,“你在书上画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林振华挠挠头皮,开始用手比划起来:“大家看,这个工件,从正面看,是270毫米,大概是这么长,这就是主视图所表现出来的。其次呢,它是圆柱形的,我们如果从这边来看,就形成它的左视图。左视图的这个位置……”
“细叔”杨文勇坐在下面举起一只手来。
“文勇,有什么事?”林振华皱了皱眉头,他刚才看到杨文勇一边听课一边还在削一个萝卜吃,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悦。现在听到他打断自己的话,更是觉得不痛快。不过,他也不会摆什么师道尊严,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课堂,成人教育的要求,没法这么严格的。
杨文勇站起来,举着自己手里的萝卜,说道:“细叔,你这样讲,大家可以听不懂。我拿萝卜帮你削了一个工件出来,你看对不对。”
131可造之才
131可造之才
“文勇不错啊。”培训结束后,林振华拍着小家伙的肩膀夸奖道。
在全厂的工人中,除了陈金福之外,杨文勇是第一个完全看懂了三视图的。在林振华用手比划的时候,他已经用萝卜削了一个工件模型出来,连上面的键槽都削得整整齐齐的,让人深刻地体会到一条真理:一个不想当厨子的农民不是好工人。
有了萝卜模型,林振华再解释三视图就容易得多了。全厂工人对照着培训教材上的三视图,把那个萝卜传看了一遍,脑子里终于有了直观的印象。等那个萝卜最后回到林振华手上的时候,上面已经沾满了油泥,看起来黑黝黝的,远远看去,真像是一个铁疙瘩一般。
“细叔啊,我一开始想跟你说的,你讲三视图的时候,拿一个现成的零件来讲会更好一点。”杨文勇建议道。
林振华郁闷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说了细叔会不高兴。”
我现在也不高兴,林振华在心里说道。他不高兴,当然不是因为杨文勇挑战了他的权威,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很笨,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都没想明白,反而要让一个15岁的农村孩子来教他。
“文勇这孩子,聪明得很。”陈金福在旁边搭腔道,“就是家里穷,没读到书。如果让他读点书,说不定能考个大学的。”
“是啊,多少人才就这样埋没了。”林振华答道。
“林科长,你看过文勇的技术了,你觉得怎么样?”陈金福意味深长地问道。
“非常不错啊。”林振华没想什么,随口应道,“他这个技术,如果好好磨上十几年,绝对是个高级技工了。”
“对啊”陈金福一拍大腿,“我也是这样想的。林科长,我有一件事,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讲。”
林振华道:“陈师傅,你讲吧,你是长辈了,就算讲得重一点,我也能接受的。”
陈金福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求你一件事情,可能会很麻烦。”
“什么事?”
“你有没有办法把文勇带出去?”
林振华没听明白:“什么叫带出去?”
陈金福道:“就是带到城里的工厂里去做事。文勇这个孩子,聪明,有灵性,不管学什么东西,看一眼就会,手也灵巧。我带了他两年,他现在车工和铣工都能出师了。我现在想,他留在农机厂,太可惜了。农机厂也没什么好设备,平时就是做点修修补补的事情,也练不了手艺。再说,我这个人就是个工人,手里的技术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不像你林科长这样会讲。文勇留在我身边,我怕浪费掉了。”
林振华迟疑了一下,他看看杨文勇,问道:“文勇,你自己的想法呢?”
杨文勇不假思索地说道:“只要能挣到钱,能学到技术,我就愿意。”
“可是,你才15岁的人,一个人出去做事,会很苦的。”林振华吓唬他道。
杨文勇道:“我不怕苦。”
陈金福帮腔道:“林科长,这一点你放心,文勇是农村孩子,吃苦这一点,我是可以打包票的,肯定不会有问题。不过,我就是担心你能不能帮他找到地方,现在城里的待业青年也一大堆,哪里有单位肯接收农村孩子。”
林振华道:“这倒没有问题,我那边有个企业,我也能说上点话的,像文勇这种情况,给他安排一个工作没什么问题。”
“这么说,你答应了?”陈金福有些激动,显然,想把杨文勇弄出去做事这件事情,他已经考虑过很长时间了。这次求林振华帮忙,他其实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林振华竟然没有一口回绝。
“他还是个孩子,他父母那边,是什么想法?”
“我爸妈希望我出去做事。”杨文勇答道。
陈金福道:“他家负担重,如果文勇能够出去做事,家里少一个吃饭的,也能省下不少呢。如果挣的工资除了吃饭还能有点多,能贴补一下家里,那就更好了。”
“工资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能够出满全勤,保底工资也有40块钱吧。”林振华说道。
“有这么高的工资啊?”陈金福惊讶地问道,看那意思,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林振华去了,“小林,文勇最多也就算个临时工吧,真有40块钱的工资?”
林振华道:“这个应当能保证吧,前提是遵守劳动纪律,不偷懒。”
“我不会的,我不会的。”杨文勇抢着说道,他用央求的口吻对林振华说:“细叔,你就带我去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如果做错什么,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林振华对于杨文勇也有几分看好,毕竟这小伙子才15岁的年龄,为人淳朴而又有灵性,如果给他一些机会,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以后能够有所成就。林振华倒没有特别想过这个人对于自己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条件下,给那些有前途的人创造一个机会,也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岑右军对于林振华带走杨文勇一事,也是十分赞成。林振华这一次来,给岑右军留下的印象非常好,岑右军觉得林振华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像在部队里那样不成熟了,杨文勇跟着他出去,应当不会吃亏。岑右军对于自己的工人也像当年对待自己的兵一样关照,但凡能够给谁一些机会,他是不会反对的。
几天培训结束了,林振华也把几样产品的图纸全部画了出来,交给岑右军好好保管。有陈金福把关,这些产品应当是能够制造出来的,至于销路,那就看岑右新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不过,林振华也留了一条后路,实在不行的时候,他亲自出马帮着推销一下,应当也会有些效果的。
林振华给永禾农机厂设计的这几个产品,都属于用料不多,附加值比较高的产品。这与他自己生产电风扇的情况不同。电风扇挣钱,主要是拼数量,一年能搞出20万台来,就有上千万的收益。但这样的产品不适合于永禾农机厂,因为他们不可能从物资部门得到这样丰富的原材料。
这里涉及到的,其实是工业布局理论中的一些常识。在有资源的地方,或者是临近海边,物资运输比较方便的地方,适合于发展资源密集型的产业,像成规模的来料加工、装配等产业。而在资源缺乏、交通不便的地方,就只能是发展技术或者劳动密集型产业,要求在较少的生产资料上附加较多的价值。
永禾这个地方,交通并不方便,受政策限制,岑右军也不可能弄到太多的原材料,所以林振华给他设计的产品,都属于这种用料省、附加值高的产品。这类小机械,一台能够卖到几百块钱,其中材料的成本还不到两成。
永禾农机厂不到30名职工,一年的工资也就是一万出点头,再加5000元的承包费,只要能卖出30台这样的小机械,就能够盈亏平衡了。余下的再卖得多就是承包者的利润。
一切都安排妥当,林振华也得回江南省去了。临行前,他对岑右军交代道:“排长,你抓紧时间带嫂子去做手术吧。手术别在岳峰做了,去潭州做吧,我给你留的钱,应该够的。”
岑右军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潭州的医院技术更好一些。”
交代好了岑右军,林振华又偷偷地去找了田效兰,把500块钱塞给她,说道:“嫂子,我让排长带你去潭州做手术了,到潭州以后,你一定要拉排长去医院做一个假肢,挑最贵的做,钱如果不够,你上邮电局给我打电话去,我派人给你送到潭州。”
田效兰接过钱,感激地说道:“小林,你这一来,又是借钱,又是帮右军承包厂子,这可让我们两个人怎么感谢你好啊。”
林振华道:“嫂子,现在不说这个。我相信排长的魄力,他一定能把农机厂搞好的。到那时候,你们再还我钱就是了。”
还有一个要去告别的人就是毛崽。林振华的乌鸦嘴十分灵验,毛崽在暴吃了一顿红烧肉之后,果然消化不良,次日就发了一场高烧。打了两天针,他的烧是退下去了,但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林振华来到毛崽床前,对他说道:“毛崽,我要回去了,以后跟你爸爸妈妈到江南省去找我玩,好不好。”
“好。”毛崽虚弱地回答道。
“以后吃东西不要这样贪心了,知道吗?”
“知道了。”
“还想吃肉吗?”
“想。”
林振华拍拍他,说道:“毛崽,你放心吧,叔叔向你保证,你一定能够过上天天吃肉的生活。”
说罢,他站起身,对站在一旁的岑右军说道:“排长,再苦也别苦了孩子。农机厂盈利之前,如果家里生活有困难,你一定要跟我说,我马上给你寄钱过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毛崽天天能吃上肉。”
岑右军道:“小林,你放心吧,我就算把命搭上,也会让农机厂扭亏为盈的。我也是个男人,我一定会让毛崽和伢崽天天吃上肉的。”
“排长,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林振华说道。
岑右军呵呵笑道:“小林,这话我怎么觉得挺耳熟的。”
林振华道:“嗯,我觉得耳熟,好像当年我们训练的时候,你也经常这样跟我们说。”
岑右军道:“哈哈,正是如此,来,小林,让咱们一起奋斗吧。我相信,咱们英雄连出来的人,没有孬种。”
132闯世界
132闯世界
一辆拖拉机载着林振华和杨文勇,离开了永禾公社。
初次离家的杨文勇看起来没有一点伤感的神色,他坐在拖拉机的车斗里,屁股底下垫着自己的行李卷,那是一床补丁叠着补丁的被子。在上车的时候,林振华曾经摸过了一下,觉得那被子硬得像石头一样,估计路上如果遇个歹徒啥的,抡着这被子当流星锤也能砸倒几个了。
时值隆冬,杨文勇却只穿了一件用纱线织的旧毛衣,外面罩着一件夹衣。林振华看着他这身打扮,自己都觉得有些寒冷。
“文勇,你的棉衣呢?”林振华问道,他记得杨文勇是有一件破棉衣的,尽管也是硬梆梆的,但好歹也是棉衣吧。
杨文勇道:“我没带。”
“为什么不带?”林振华诧异道,“江南省和湘平省天气是一样的,现在的温度和这边一样冷。”
“没事,我不怕冷。”
林振华道:“不怕冷也该带上吧?你这趟出来,起码要过几个月才能回家,万一变天了,太冷怎么办?”
杨文勇道:“我把棉袄给我弟弟了,他的棉袄小了,穿不下了。我出去做事了,自己能挣到一件棉袄的。”
林振华这才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文勇,你肯定能挣到一件棉袄的。”
拖拉机到了县里,两个人再换乘长途汽车,来到潭州。
一到潭州,杨文勇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四五层高的楼房,街上来往的汽车,衣着光鲜的行人,这一切都让杨文勇觉得新奇不已。他倒是不藏拙,看到什么不懂的东西,就赶紧问林振华,似乎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到最多的东西。
“怎么,文勇,你从来没有到过潭州吗?”林振华奇怪地问道。
杨文勇拼命地摇着头:“细叔,我长这么大,只去过几次岳峰县城,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
“哦,觉得潭州怎么样?”
“潭州好大哦。”杨文勇毫不掩饰自己的少见多怪,“这里车好多,他们穿的衣服也很新。细叔啊,是不是潭州人都特别有钱,像你一样的。”
“呃……”林振华哑口无言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杨文勇的心目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有钱人,不过,他相信杨文勇一直想不到他是一个十万元户,而且很快就会变成百万元户。
“细叔,我如果在你那里做几年事情,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杨文勇热切地问道。
林振华道:“如果你好好做事,而且努力学技术,几年以后,你会比他们中间的90都更有钱。”
“真的?”
“真的。”林振华道。
“那好,细叔,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要挣了钱,带我弟弟妹妹都到潭州来玩。”
林振华道:“这个事先不谈吧,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先。”
两个人找到一家小饭店坐下来,林振华叫了两个菜,又要了四碗米饭。杨文勇忸怩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来,说道:“细叔,车上我净吃你买的东西了,要不,在这里吃饭的钱由我出吧,我出门的时候,家里给了我五块钱呢。”
林振华呵呵笑着把他的手挡回去了,说道:“文勇,你现在的身份,还是我的侄子,所以你的饭由我负责。等到了厂里以后,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工人了。我可以让会计给你预计半个月的工资,从那时候起,你就要自己付饭费了。知道吗?”
“知道了,细叔。”杨文勇答道。
“还有,到了厂里以后,就不要叫我细叔了,这个称呼……不太雅观。”
“那我叫你什么,细叔?”
林振华想了想,说道:“你叫我林经理吧,大家都是这样叫的。”
他有心让杨文勇直接叫他的名字,不过想想,这样似乎也不妥。毕竟公司里的职工们已经陆续地改口称他为经理了,杨文勇初来乍到,如果叫他的名字,反而显得太张狂。林振华不是官迷,他其实一直都提倡大家直接叫他的名字,或者叫小林或小华之类的,但随着公司的业务逐渐扩大,他的地位也逐渐稳固,叫他林经理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借着吃饭的工夫,林振华开始给杨文勇洗脑:“文勇,到了厂里以后,你除了上班以后,其他的时候要拿出来看书、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知道吗?”
“知道了,细叔。”
“要和同事和睦相处,不要争强好胜,更不许和同事打架,知道吗?”
“知道了,细叔。”
“呃……当然,和睦也不是软弱,如果有人看你是新人,要欺负你,你也不能示弱,知道吗?”
“知道了,细叔……那可以打架吗?”
“最好是别打架吧。”林振华挠着头皮道,“你可以通过组织程序来解决。当然了,作为一个男孩子,成天找领导告状也不行,所以呢,该打架的时候……尽量别伤人吧。”
“知道了,细叔。”
林振华抓耳挠腮,也实在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叮嘱他了。他一向就不是会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人,对于这种一味只会回答“知道了”的小孩,他开始怀疑,自己说的这些会不会成为杨文勇的思想负担,导致他不能按着自己的个性发展。
“文勇,我跟你说的这些呢,其实也只是一个参考,具体情况,你要具体分析。生活中没有什么是固定模式的,对于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方式。而这不同的人,就需要你去观察,体会,识别出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的首要问题……你听懂了吗?”
“知道了,细叔。”杨文勇依然在使用着标准答案,当他看到林振华一脸郁闷的表情时,不禁同情地笑了一下,说道:“细叔,你放心吧,我不蠢。”
我知道你不蠢,是我蠢,鉴定完毕。林振华对自己说道。
“细叔,你怎么不吃饭啊?”杨文勇提醒道,桌上的四碗米饭已经被他吃掉了三碗,林振华手里捧着最后一碗饭,还一筷子都没动呢。
吃过饭,林振华带着杨文勇去了火车站,买到两张火车票,登上火车,返回丰华。这也是杨文勇第一次坐火车,小伙子兴奋得左顾右盼地,光厕所就去了五六回。
“下一站是个大站,我们到站台上买点吃的。”林振华说道。
“还可以下车的?那火车会不会走掉?”杨文勇问道。
“不要走远就行了,列车员会喊你上车的。”林振华道,他探着头看看窗外,嘀咕道:“也不知道这一站是停哪边的站台。”
杨文勇嘿嘿地笑着,说道:“细叔,你糊涂了,肯定是停我们这边的。”
“为什么?”
“因为车门是从这边开的,上车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了。”
林振华崩溃了:“你不知道火车是两边开门的吗?”
“真的?”杨文勇又发现了新大陆,他连忙离开座位,挤到车厢头上去实地考察。火车上的人挺多,他来来去去都要在人群里挤过,不过他还乐此不疲,玩得兴高采烈的。
好不容易,林振华终于把杨文勇平安地带回了汉华厂,他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安置杨文勇,索性直接把他带回了家。
杨欣正在家里等着林振华,见他带回来一个半大小子,好生觉得奇怪:“小华,这是谁呀?”
“排长他们那边的一个孩子,15岁了,他外公让我带他出来见见世面。我想把他带到浔阳去,这几天先住家里吧,正好小芳的房间也空着。”林振华说道,随后,他向杨文勇介绍道:“这是杨欣,是我老婆,对了,你们两个还是本家呢,都姓杨。”
杨文勇连忙上前,亲亲热热地对杨欣喊了一声:“细婶。”
杨欣吓得好悬没摔个跟头:“你叫我什么?”
林振华哈哈大笑,笑完才对杨文勇说道:“文勇,你还是改改称呼吧。杨欣只比你大三岁,又跟你同姓,你就叫她杨欣姐吧。别满处叫人婶,生生把人给叫老了。”
“知道了,细叔。”
林振华郁闷之极,一头扎进自己屋里去了。杨欣倒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愣头愣脑的孩子,她忙着给杨文勇安排住处,给他烧水洗澡,又找了几件林振华的旧衣服让他换上。
杨文勇像个木偶一样被杨欣来回摆布,不过,不一会工夫,他就已经和杨欣混熟了,一口一个“杨欣姐”地叫着。看起来,可能是林振华的身份让杨文勇多少有些敬畏感,而杨欣则更容易让人感到亲近。
“好了,文勇,我带你去公司办一下手续吧,以后你就算是公司的临时工了,我让会计先给你付半个月的工资,你自己省着点花,应当能够花到月底的。”林振华对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杨文勇说道。
在杨欣的调理下,杨文勇换掉了身上打满补丁的粗布夹衣,穿上了林振华淘汰下来的一件旧军装,看起来已经不像原先那样土气了。
“好的,细叔。”杨文勇回答道。
“你叫我什么?”林振华眼睛一瞪,问道。嘿嘿,小子,在路上叮嘱过你的,看看你是不是忘记了。
杨文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林经理”
“对了,你得叫我林经理。”林振华道,“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谁的细外孙,也不是谁的细侄,而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工人,知道吗?”
“知道,林经理”杨文勇大声地回答道。
林振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文勇,你记住一句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从今天起,你就要开始闯世界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闯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世界的。”
133打架了
133打架了
林振华原本想在丰华呆上几天,然后再去浔阳那边。这一趟的岳峰之行,他也是累得够呛了,需要在家里休整几天。
谁知事与愿违,林振华只在家里睡了一个晚上的囫囵觉,第二天一早,会计毕敏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他了。
“林经理,出大事了”毕敏在外面一边拍着门,一边大声地喊着。汉华厂住宅楼的门用的是普通的松木板,隔音效果极差,毕敏这一嗓子,差不多整个单元都听见了,林振华更是直接被她从梦中惊醒了。
“出什么事了,毕敏,是着火了还是地震了”林振华上身披着棉衣,下身提着裤子,打开门对毕敏问道。
毕敏看了看林振华正在系裤腰带的手,脸上有些绯红。她转开眼睛,说道:“不是,是打起来了,人被派出所带走了。”
“谁打起来了?有没有伤人?”林振华被毕敏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胆战心惊的。
好不容易,毕敏算是把话给组织顺了,原来,不是这边打起来了,而是浔阳自行车厂那边打起来了。当事的双方,一个是汉华实业公司的曹文强,另一个是浔阳自行车厂的沈国申,也就是那个被叫作沈家二流子的家伙。
这件事是彭少哲从浔阳打回长途电话报告的,也许是心疼长途电话费,彭少哲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只说当地的派出所已经介入,事态已经控制住了。
“为什么打架呀?伤着人没有?浔自那边的厂领导是什么态度?咱们的人有没有安抚好?”林振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问题。
“彭科长没有说清楚。”毕敏委屈地说道,她说的彭科长就是彭少哲,他在公司里的身份是总务科长。
林振华恼火道:“你接的电话,你为什么不问清楚。”
“是长途电话,挺贵的。”
“我倒啊”林振华直想撞墙,“毕敏啊毕敏,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企业管理不是家长里短过日子,该省钱的时候要省,该花钱的时候就得花。我们现在正在和浔自合作,任何一点小小的问题都可能导致合作出现麻烦,损失是以千或者万来计算的。你说说看,是电话费贵,还是这几千几万块钱的投资贵?”
“林经理,我知道错了。”毕敏低着头,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她倒不是完全因为被林振华训而觉得伤心,主要原因是她觉得自己可能误了很大的事情,导致了公司数千或者数万元的损失。天啊,数千或者数万,这得是多少个月的工资啊。
“呃,算了算了,这事其实也不怪你,是彭少哲这家伙太混蛋。”林振华这会也已经缓过来了,觉得自己这样训毕敏似乎有些不合适,连忙道歉。
“那我去给彭科长再打电话去。”毕敏决定将功折罪。
林振华道:“算了,我自己去吧。”
用极快的速度刷过牙洗过脸,林振华抓起自己的挎包就往外跑。毕敏跟在他后面,不断地叫他:“林经理,林经理。”
“没事,你在后面跟着,我先过去就行了。”
“不是,是你的衣服扣子扣错了……”
“我知道,我是故意扣错的……这样凉快”
林振华一路小跑来到总机房,对接线员说道:“快给我接浔阳自行车厂的厂部,让他们联系一下彭少哲。”
过了好一会,彭少哲从浔自那边打回电话来了,林振华第一句话就是:“少哲,你把事情给我详细说清楚,别心疼电话费,知道吗?”
“知道了。”
“说说看,怎么回事。先告诉我,有没有伤着人?”
彭少哲道:“没怎么伤人,曹文强的手划了一个口子,不严重。沈国申的胳膊让孙师傅给拧脱臼了,到医院以后已经正过来了。”
“哪个孙师傅?”
“孙长远师傅啊。”
林振华恨不得以头抢地:“我的天啊,你们打架就打架,怎么还随身带着老爷爷啊。孙师傅那手是用来拧人胳膊的吗?现在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派出所已经来了,把沈国申拘了,咱们的人没事。”
林振华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他想到,如果派出所只是拘了沈国申,而放过了打架的另一方,那么就明显有拉偏架的意思了。正常情况下,两方打架,派出所肯定是两边都拘,拘完了再去分辨是非的。
“少哲,你跟我说一下,事情是怎么引起的,是谁理亏?”
彭少哲于是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向林振华说了一遍,林振华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自己这方还是有道理的,理亏的是沈家二流子那边。
事情的起因,就在汉华厂盖的那几间房子上面。
汉华实业公司要租用浔自的厂房生产电风扇,尽管使用的职工主要来自于浔自现有的工人,但汉华实业这边也需要派出一些管理人员和各个岗位上的领班人员,因此就需要为这些人提供住房。
浔自方面无法腾出房子来,邱庆洋同意,汉华实业公司可以在浔自的生产区圈一小块地,自己盖几间房子作为宿舍,未来等租厂房的合同期满,这些房子无偿送给浔自。汉华实业在前期卖出了几千台电风扇,已经有了几十万的利润进项,盖几间房子自然没什么难度。工人们都是多面手,自己买了点砖瓦水泥,很快就把十几间房子盖起来了,只差给房门刷上油漆,给窗户配上玻璃。
这件事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谁知,汉华实业公司这边的房子刚刚建起来,浔自的一些工人就开始鼓噪了,说这是在浔自的地面上建起来的房子,应当由浔自的工人来住。也难怪他们不讲道理,实在是有些职工家里的住房条件太过于紧张了。
沈国申就是一个极端缺房的工人,他是个单身汉,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四人一间。他在乡下谈了一个对象,虽然目前还没有到能够结婚的程度,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当先把婚房弄到手,而厂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解决住房问题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眼睛也就瞄上了汉华实业建的这几间房子,决定先下手为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让几个青工帮忙,把自己的床和箱子都搬进了一间尚未完工的宿舍。为了造成既成事实的效果,他甚至还找人借了煤球炉、锅碗、脸盆架等东西,也一股脑塞了进去,并在门上挂了锁,以示占有。
他们这边乒乒乓乓地在门上钉锁,惊动了在其他未竣工的房子里睡觉的汉华公司的工人们。大家开始以为是遭了贼,纷纷跑出来察看。施国俊和曹文强两个人跑在最前头,发现沈国申等人已经把房子占了,施、曹二位可就来了气了。
这二位都是知青农场出来的,搞这种抢占利益的事情是行家里手,没想到当了半辈子土匪,居然还有人抢到他们头上来了。
一通口角之后,曹文强动了手。他倒没有打人,而是把沈国申的东西从屋子里拎出来,直接扔到了野地里。当时刚刚下过小雨,地上还有些积水,也不知道曹文强是故意还是无意,总之,沈国申的铺盖不偏不倚,正好被扔在一个小水洼里,泡了个透湿。
这一来,沈国申也急眼了,拣起一根不知道什么铁棍对着曹文强便打,曹文强用手抵挡时,手上划了一个口子。曹文强也恼了,嗷嗷叫着就要与沈国申玩命。
这时候,前来负责安排生产线的孙长远也赶到了,他的性子比施、曹二位还暴,二话不说,单手接住沈国申手里的铁棍,另一只手就把沈国申的胳膊拧脱了臼。其余几位浔自厂的青工有心上前帮忙,只见老孙两手握着那根拇指粗细的铁棍的两头,双膀一较力,把铁棍生生掰成了一个U字型。
浔自的这帮年轻人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再见汉华实业的工人们纷纷围上来,知道好汉不知眼前亏的道理,便退后几步,光是骂骂咧咧,再不敢试图动手。
这时,厂领导和派出所的人都闻讯赶到了,一些浔自的工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围了上来,议论纷纷。邱庆洋下令先把伤者送到医院去治疗,然后与彭少哲商量,建议双方先平息事态,待调查清楚之后再做进一步处理。
派出所方面却没这么好说话,当场就找了几个人问话,待大致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直接到医院把刚刚治好胳膊的沈国申给拘了,至于理由,定的是侵占国家财产、殴打保护国家财产的工人。
派出所能够反应这么快,也正如林振华猜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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