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一场春梦(正式修订版) 第 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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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家兄弟公司给到我们的提醒,之前他们的总经理助理就在签证的时候饮恨落马。原因是年轻,未婚,这个在当时被列为有严重的非法移民倾向。那位老兄芳龄26,未婚,而当时的我才22,自然也是未婚。于是,老总立刻召开会议,就是为了讨论我的问题。我觉得天有点昏了,我有种宿命的悲哀浮现上来:命运终究还是要让我空欢喜一场。

    令我意外的是,最后,他们居然神通广大地通过公安局户籍科那边修改了我的送审资料,用他们的话说这叫“技术处理”。我拿到了自己经过技术处理的档案:萧东楼,年龄28,已婚,配偶郑继芳,工作为第一人民医院护士,连岳父岳母的姓名和工作单位都一应俱全。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到了这个人配给我,恐怕这个郑继芳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作为合法配偶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档案里。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最后要在北京那边拿签证,因为本地领事馆名额不足。我做好了准备要去北京,却意外的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你好!萧东楼!我是安全局八处的,我想跟你核实一下你的婚姻状况!这个郑继芳真的是你的妻子么?你的年龄也是属实的么?还有。。。。。。”

    当时已经是深秋,我的汗却大颗大颗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作者:萧_东楼 回复日期:2005…10…24 15:12:01

    ?

    07

    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电话里的人笑了。只听他很愉快地说:“东楼,我是赵云!”我瞬间醒悟过来,忍不住对着话筒愤怒地喘气。赵云是我中学的同学,当时班上还有一个家伙叫做张飞,经常被我们拿来打趣。赵云毕业后考到了杭州的一所学校,我们在大学期间到杭州游玩时曾经试图跟他联络,却在114查不到他们学校的所在。后来在寒假见到他时,才知道他们学校是安全部直属的一家院校,对外是保密的。据说他们连课程都是用编号代替,而不说出课程的名字。

    这家伙毕业后自然分到了安全局,只是我们有段时间没有联络。

    “我那天在政审处看到你的档案,还以为重了名。仔细看前面的经历都一样,就是时间不对!说,什么时候结婚了?”

    “他奶奶的!你也知道送你们那里是干什么的了,还问!知道多了你不怕犯错误啊!”

    “那就是说你要出国了?你小子命真好!”

    “我跟你说赵云,你可别跟我到处张扬,万一将来出不去了,我可找你算账!”

    “知道了知道了!我是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居然怀疑我的口风?”他嘟嘟囔囔很是不满,直到我答应拿到签证请他吃饭才开心起来。

    事实证明,他的口风真的十分不紧,不到一个星期,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我“结婚”了,而且知道我要出国了。那几天家里的电话不断,我的CALL机也响个不停,令我不胜其烦。

    后来总算顺利拿到了签证,几经周折,我坐上了NORTHWEST的航班,飞向大洋的彼岸。当时的国际航班飞行速度尚慢,加上我们又要到阿拉斯加转机,所[奇+書*网QISuu。com]以从北京到洛杉矶,我们飞了四十多个小时,我在机舱里压抑的几乎疯狂。

    在加州的那段日子给我印象极为深刻,加州的阳光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里温暖着,灿烂着。只是在接近圣诞节的时候,我在公司的一份合同里看出了诸多猫腻,汗流浃背。

    我上学的时候是军校,不给我们过圣诞节,记忆里的第一个圣诞节是从毕业后开始的,那是96年。

    96年的圣诞节我在洛杉矶度过。日子一天天临近,给我的感觉在美国这样盛大的一个节日,反倒没有在国内来的热闹,相反的是一种比较祥和、温馨的氛围。

    没有见到雪。

    当时的气候我只是一早一晚加件外套,其余时间就是衬衣和牛仔裤,十分舒服。我们当时驻扎的那家设备制造商在12月23日下午就放了假,于是我带了一堆要翻译的技术资料来到附近一家COFFEECAFÉ,这家CAFÉ我经常光顾,第一次是被它的名字吸引,叫做“SUNNYHERO”。我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古龙的《欢乐英雄》,于是倍觉亲切,总是在下午茶时间溜达过来闲坐一会儿。这里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妇,他们的生意总是淡淡的,人也不多,但是两个老人总是一幅很快乐的感觉,这种快乐深深感染着我。后来久了,就跟他们熟悉起来,每次我过去,点上一杯咖啡,他就会送上自制的一些COOKIE或是别的什么。每次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气味就会扑面而来,然后踩着有弹性的木地板,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听着古老的JAZZ,这几乎成了我当时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

    08

    那天我也是这样推开门的,门上的风铃随着我的进入叮当作响。我跟老夫妇打着招呼,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告诉他们我今天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个下午,我要翻译一些资料。老头子表现得很高兴,给我端上了一壶咖啡和一盘小蛋糕,然后还摆了一盒雪茄在我桌上。我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大概十分疑惑,他冲我扮鬼脸,告诉我他曾经是一个小小的作家,他平时不抽烟,但是写作的时候会抽一些。这些是他私人的雪茄,送给我,希望对我有所帮助。我十分喜欢着他们的友善,再三地表示了感激。最后,他拿了一叠唱片过来,让我选上几张喜欢的,然后他就依序播放起来,不再过来打扰我,十分体贴。

    就这样,我舒服地坐在这里,慢慢享受着这愉快的工作。在我大概将东西做到一半的时候,我意外的看到了一张纸,这张纸夹在一堆资料里,却并不属于它们。这是一张合同的附件最后一页,签署的双方是我们的美资合作方与目前我们正在培训的设备制造方。文件是不完整的,但是我却看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条款:那就是乙方将报价四百万美金的设备实际以95%的DISCOUNT售给甲方,也就是说二十万美金。

    我又仔细将合同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但是仍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于是将这一段抄在纸上去询问店老板,他给我的解释依然如此。我暗想,这件事情扯大了。

    我匆匆告辞了老夫妇,径直回到酒店,贾总还没回来。我拨通了他的手机,告诉他有急事要向他汇报,他当时跟总工在DOWNTOWN看车展,告诉我要晚点才能回来。接下来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连续抽了四支烟,顿觉头晕脑涨,但是不抽烟,我实在无法稳住我的状态,我深知这件事的证实意味着什么。

    贾总很晚才回来,一边开门一边问我什么事情,但是总工也在场,我不好说什么,他们也不以为意,大家商量着去那里吃晚饭。饭桌上,他们兴奋地谈论着美国的车子如何之便宜,然后感慨自己的贫穷。我在总工去洗手间的时候,简短地告诉贾总,一会儿回去,我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和他单独汇报,大概我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严肃,令得他十分诧异。于是,回去之后,贾总诈称烟抽完了,要我陪他去买烟,俩人走到了楼下的小花园,找了个长椅坐下。贾总拍拍我肩膀,笑眯眯地问我:“东楼,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不通,还是工作安排得太累?明后三天我们也放假,去拉斯韦加斯放松一下吧!”

    我调整了一下思绪,开口道:“贾总,今天我在技术资料里意外地看到了一份合同的片断。”我将内容翻译给他听,他的笑容一点一点在脸上凝滞,最后变得僵硬。

    半晌,他问我:“东楼,你确认这个内容你没有翻译错?”我坚定的点了点头:“肯定!贾总,这意味着当时美方作价投资的360万美金水分太大了!换句话说,JACK用了20万美金就控了70%的股份,而且还不是全部现金,只是40%的预付款,也就是8万美金!”

    贾总点上一支烟,深深地抽了两口:“东楼,这件事你还跟谁讲过?”我摇摇头:“只对您讲了。”他点点头,显然是在迅速思索。这件事非同小可,中方已经投了700多万现金下去建厂房和招聘、培训了大批新员工,加上其它开办费以及紧接着要付的40万美金设备余款,一千多万人民币哗哗的出去,下面按照协议来说,前两期的生产原材料也是中方负责资金。如果一切属实的话,我们紧接着付出去的40万美金设备余款,有20万是进入了JACK的口袋。实际上说白了,JACK大人不仅没有出钱,而且还赚取了20万美金的利润,却凭空获取了SUPERPAPER70%的股份。

    平安夜的凌晨,夜色苍茫。洛杉矶一家酒店的花园里,一个中年人面色沉重地坐在长椅上一枝接一枝的抽烟,他的旁边,一个年轻人来回跺着步,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两个人都不作声,直到中年人抽完了所有的香烟站起身来打破了沉默。在八年后萧东楼的脑海里,画面在那一刻,永远被定了格。

    09

    贾总站起身的时候,月光沐浴着他的全身,令他看起来威严而且慈祥:“东楼,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要你保证,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份东西。忘了它!”

    我一瞬间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若干年后,随着事情真相大白,随着人情世故的历练,我终于明白了贾总当时为什么经过痛苦的思索和挣扎后做出了如此决定。只是在当时,我顿觉心灰意冷,难以释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变得沉默寡言。贾陆看在眼里,不时关照我的情绪,要我调整状态。很快我们的培训和考察接近了尾声,过完下个星期,我们就可以打道回府,回家过年。这件事终于令得我心情稍微愉快起来。

    剩下的一周主要是公司为我们安排一些比较集中的旅游,之前我们在一些小的假期抽空就近去了西海岸的许多地方,诸如迪斯尼,好莱坞,大峡谷什么的,现在主要想安排我们去远一点,第一站就锁定了海洋公园的所在地—-圣地亚哥。

    坐在海洋公园的时候,我的心情变得平静无比。当时正好赶上了一年一度的加州啤酒节,上百种啤酒正在做展销,所有人可以免费饮用。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喜欢了百威,直到后来在广州的第三年,我才开始喜欢上了喝珠江纯生。

    两位总工还蒙在鼓里,加上又都嗜酒如命,进去会场到处品酒。我拿着一扎百威啤酒在公园湖边的凉棚里慢慢喝着,贾总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倒了一杯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贾总,你放心,我没事。”他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我主动从他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点上,慢慢抽起来。有时候,人在适当的时候做些不适当的事情,会让对方放心一些。

    我们俩默默的抽着烟,喝着啤酒,望着远处的海景,直到两位总工满面通红地回来找我们。看看表,我们决定到墨西哥的边境去逛逛。入境的手续十分简单,我们出示护照,检查了签证日期后就被放行,好像进自家的后花园一般容易,这不禁令我们引发了一番感慨。

    墨西哥的边境十分热闹,好像农村赶集的场面。许多墨西哥人冲上来跟我们推销银器,热情之极。他们三个都已经有了妻室,所以饶有兴趣地在挑选。我警告他们这里面骗子很多,许多都是劣质银器,殊不料那个墨西哥人翻着白眼对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我们不骗人的!我们的东西价廉物美!”我们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大笑。我们继续前行,穿过集市,看到了一些空地,生长着许多形状各异的仙人掌。走了一会儿,天空开始布满彩霞,我们不敢再深入,据说这边境地带也属于三不管,治安极差。

    出境的时候与入境处截然不同,审查十分严格,大概是怕有人混入境,出口处排了很长的队。令人沮丧的是,贾总找不到他的护照了!这意味着他将被截留在墨西哥境内,不能返回。我们手忙脚乱帮他四处寻找,贾总脸上冒汗,嘴里嘟哝着最近运气这么背,我知道那件事情还是很深的触动了他,忍不住安慰了他几句。他甚是沮丧,低着头不出声。忽然两位总工那边一阵欢呼,在人群密集处找到了跌落在地上的护照,总算虚惊一场,没有真的出什么事情。贾总高兴之余有点虚脱的样子,看来最近这几天他比我忍受的折磨还要大,我实在不应该再给他增添心理负担。回去洛杉矶的大巴上,我坐在他旁边,看他睡去,眉头依旧深锁。

    晚上回到酒店,我主动提出要请大家吃饭。我们驱车到附近的一家巴西烤肉,那里经济实惠,而且奉送啤酒。席间,我频频向贾总敬酒,显得一幅快乐模样。贾总喝得很干脆,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让我觉得心里好过很多。

    10

    回国之后,我依照诺言,对合同的事情不置一词。事实上,回来后的日子我忙得不可开交,先是要将我们的设备顺利引进,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泡在海关,跟海关的人熟得一塌糊涂。我很快就发现我们的美国投资方给我留下了极大的难题。当时根据规定,中小型的合资企业进口自用设备数额在一百万美金以下的可以免税,而我们的设备高达四百万,我当时给公司的建议是分拆进口,将其中的96万以免税方式引进,剩下的三百多万我们可以享受退税待遇,也就是说在以后的生产和出口创汇业绩达到一定数额时再抵扣回来。可是公司方面却试图一次性减免,这个可有点儿悬。

    贾总连夜召开会议,把我从家里召唤出来,我赶到的时候,会议室里烟雾弥漫,所有的人都一脸凝重。面对这样的决议,我表示无能为力。因为我深知这里面的利害轻重关系,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去到哪里。

    最后会议的决议是我继续去海关打前站,而幕后的公关工作由贾总主持进行,但需要我参与配合。那天会议结束后,我留在办公室准备一些材料要明天出差到海关用,走的时候看到贾总正一个人在他的房间抽烟,我过去跟他打招呼准备离去,他要我进去坐一会儿。

    贾总不停地抽着烟,我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只好也拿起一根烟点上,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似乎想跟我说点儿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后来我们一起走出公司时,他停下来在门口郑重的对我说:“东楼,海关的事情你不要参与了。”说完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去。

    那天的星星很少,风有点大。

    我将工作重心转回了公司内部的项目,虽则繁重,但却不用费尽心机。一个月后,美方那边会有三个工程师过来调试设备,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的,包括初期的培训。可是设备还在海关迟迟不能解决。

    贾总那段时间泡在省城整整半个多月,其间我见过他两次,憔悴得厉害。

    那天我在办公室接到了电话,是我们的美方老板JACK罗打过来的,他让我告诉贾总,明天中午他从美国出发,大概后天到北京后直飞省城,要看事情的进度。当我把电话打给贾总时,他先是不出声,后来我清晰地听到他嘟哝了一句,说了什么话我不记得,大抵是问候了我们罗总的母亲,而且程度热烈。许多年后,我再次看到《唐伯虎点秋香》的时候,在周星驰的台词里找到了同样的感觉:“强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11

    JACK罗进来的时候阴沉着个脸,我站起身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一边在心里问候他母亲一边看了一眼贾总,贾总的脸更是阴得能拧出水来。我知道,一定是海关的事情办得不顺利。

    美国那边设备制造商已经确定了工程师的行程,不可能再更改,而我们这边设备迟迟不能到位的话,将会出现极大的问题,而且调试设备和试生产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原材料包括原浆纸和涂料也已经定了货,加拿大那边在不停的催促我们下定金。

    鬼子罗巡视了一圈后回到办公室开始对着贾总大发雷霆,责备他办事不力。贾总一力承担后开始一言不发。鬼子罗暴躁地在办公室转来转去:“这次合资我垫付了设备款项,现在关税这点渠道你们都打不通,超出的费用中方负责吧,我不会再负担了,而且设备商那边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延期的话,超出的费用我也不会理睬!”我看着那张愤怒的脸心想你他奶奶的吞了这么多设备款,设备还没到位,还没开工你这厮已经赚得不清不楚了,现在还想在这里省这个钱!抬头看他还在说:“你们中国人办事效率就这么低下!我开始有点后悔跟你们合作了!”妈的,你拿了美国护照就他妈忘了自己是什么种了!

    最后,他气吼吼的摔门走了,回宾馆休息。贾总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只是一样觉得气苦。就在我们都沉默着的时候,贾总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脸色开始转晴,一个劲儿地说着感谢。挂下电话,他摸出一根烟大口地抽了几口,立刻拨电话给鬼子罗。

    我隐约猜到,那件事柳暗花明了。

    若干年后,我从侧面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来说贾总找到了一家运输公司,以差不多三倍的运输费用签了运输合同,而条件就是由他们到海关办理所有的提货手续。而那家公司满口承诺并且真的在三天之内搞定了所有的手续,不可谓不是神通广大。

    2001年我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在本地新闻上看到了在一次反贪行动中几家货运公司及几位海关征税部门的科长、处长全部落网,心里隐隐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我十分佩服贾总在这件事处理的高明,更加感激当时他要求我退出这件事的好意。

    设备到公司的那一天,鬼子罗心情愉快,请贾总和另外一名总工以及我吃饭,以示庆祝。那天鬼子罗喝了很多,还一个劲儿地拉着我讲英语。我极不耐烦地应酬着他,他真的喝多了,神秘兮兮地跟我讲他的身世。他说他精通几种语言:北京话,天津话,广东话,英文,西班牙语。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老爸是北京人,后来他们家转至天津,他老妈是东莞人,而他们家在他十岁的时候移居美国,他现在的老婆是西班牙人。

    我笑着点头,说这是学语言的最好条件。他趴在我耳边说:“我是皇族啊,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是姓爱新觉罗的,后来为了安全,才改姓最后一个字姓罗的!”我听得将信将疑,但还是点头并且敬了这位“王爷”一杯。他很高兴地喝了,然后就一出溜瘫在地上,其状可憎,像条死鱼。

    我们把他送回了酒店,便分头回家休息。第二天到公司时,贾总一脸沉重地告诉我,鬼子罗被拘留了,原因是昨晚他嫖妓被捉住了,当时警察把他堵在房里时,他屋里居然有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12

    这位“王爷”被我们捞出来的时候一脸的沮丧和懊恼,待到惊魂初定他居然又开始愤怒起来。

    “这是什么投资环境啊!娱乐一下也要担惊受怕,还要受到人身迫害!”他叫嚷着。

    贾总提醒他:“这是中国。在中国这是违反法律的。”我看看情势不对就退出来,我想没有任何老板愿意他的下属知道这件糗事,但是没办法的是,是我动用了我的同学关系才把这家伙捞出来的,我还不能不在场。赵云帮我找了他的哥们儿将这孙子打捞出来,那哥们儿一边接过我的烟点上,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昨天进去的时候他居然还跟我们叫嚣,说什么要见市长!操!要不是小赵出面,我们还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拘留!”我看了一眼赵云,笑着说:“这个假洋鬼子昨天吃苦头没?”

    “算是轻的了,就揍了他几下,不肯合作么!我跟你说,不管怎么样,罚款是一定要罚的!重罚!”我说没问题没问题。接下来贾总打电话给财务让他们送两万现金过来,顺便带两条中华。我把罚款交了,顺手把两条烟塞进那哥们儿的抽屉。

    回去的路上,鬼子罗恢复了常态,开始谈公司的事情,并且若无其事地对我说:“你回去找两万元的发票来,写上招待费拿来给我签字报销。”

    13

    时光不会倒流。

    但是记忆就像抑止不住的鼻血,当你仰起头的时候,它会毫不留情地倒灌回你的口腔,腥腥的,粘粘的。

    流鼻血是我从小就落下的毛病,看过西医,束手无策;转看中医,被告之是我血热,心火盛。妈妈奇怪我小小年纪哪来的心火。我从五岁喝中药喝了将近四年,但收效甚微。每次流血的时候都是血流不止,令旁观的人心惊肉跳。

    奇怪的是,自从进了大学校门后,这个毛病居然不药自愈,再也没有犯过,直到我去广州前夕,才爆炸性地爆发了一次。

    97年初春的时候,我在公司车间旁的盥洗室里放任自流的让鼻血流了几乎一个小时,直至自己头重脚轻,几近昏厥。

    走进鬼子罗的办公室时,感觉气氛十分不妥。我抬眼张望了一下,发现贾总和另外两位总工都在,个个阴沉着脸,心下不觉有点惶恐。

    鬼子罗倒是很客气,笑眯眯地示意我在沙发边坐下。我惴惴不安地落座后,鬼子罗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是这样的,这次把大家召集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们商量。在座的各位,都是公司的骨干,呵呵。”说到这里,他特意把目光瞄向了我,“小萧虽然年轻,但是也参与了公司几项重要事务的操作,表现也很优秀,要继续努力啊!”我忙在脸上堆满微笑,以此表示我的感激和感动。

    看着几位老总的神情,听着鬼子罗的开场白,我意识到下面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鬼子罗长叹了一口气,将话锋一转,表明了他的真正来意。

    “现在机器调试已经基本正常,可以投入生产。但是订单不能尽如人意啊!”

    我看了一眼贾总,忍不住出声道:“罗总,当初的合同上不是注明由美方包销80%的产量么?”鬼子罗拉长了脸:“但是你们生产出来的质量要符合出口的要求才行啊!”顿了一顿,他提高声音,“我们美国人对东西的质量要求是很高的,不是你们中国人这么随便的!”我忍不住在心里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又轮奸了一遍,妈的,什么玩意儿!

    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的贾总抬起头,开了口:“罗总,质量不能达标恐怕不能怪我们这边的生产,机器的质量一直都不稳定,美国CM来了三次都没能真正解决问题,经常在生产过程中出现卡纸和断纸的现象,而且涂料的喷涂也时常不均匀。”

    鬼子罗正待开口,总工也开了口:“说到纸张,这些从加拿大进口的纸张,价格昂贵但是质量却并不如意,我们也想罗总解释给我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搞技术的人说起话来从来缺根弦,话一出口已经咄咄逼人,几乎是质问,完全没有给鬼子罗这个老板下台的余地。鬼子罗的脸阴的能拧出水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一触即发。

    鬼子罗压抑着愤怒和郁闷望着我们:“关于质量的问题,无论是机器的质量问题还是纸张的质量问题,我会跟你们中方的合作者解释,轮不到你们发话!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我是董事会委派的总经理,我说出来的话,是命令!你们要执行!This is an order!”

    没有人出声。

    鬼子罗喘了口气,接着说:“我还要告诉你们的是,每个人都必须承担一定的销售任务,否则从奖金里扣钱!不论你们是什么岗位!”

    依旧没有人出声。鬼子罗大声说道:“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下午就召开全体会议,宣布出去!”

    “Raymond!”他叫着我的英文名字,“你去起草细则,中午吃饭前给我!散会!”

    所有人都默默地站起身来鱼贯而出,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鬼子罗叫住了我:“小萧,你留一下!”

    14

    走出鬼子罗的办公室,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公司后面的花园里。我觉得心里很郁闷,十分想抽根烟。但是我兜里没有,我没有带烟的习惯,因为我平时并不抽烟。

    “抽根烟?”我抬起头,是贾总。我点点头,接过一根点上,默默地抽了两口。

    “鬼子罗走了,大概去找厂方讲数。”我开口时觉得自己的声音生涩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我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贾总笑了笑:“我知道!他跟我说下午回来开会。”

    我又猛抽了两口烟,被呛地咳了起来:“他跟我说要我努力,并要我监视你们的言行,最好再找机会分化你和负责生产的总工之间的关系。”

    贾总依然在微笑:“我猜得到。”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我说出来后,心里觉得轻松了很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依然觉得十分难过。我们俩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烟,太阳很好,但是一点都不暖和。

    “贾总,我想在下午的会议上提出跟你一起负责生产管理。”

    “东楼,我先要谢谢你。但是,你还是按我的安排,去尝试销售吧。虽然很艰难,但是可以远离一下是非之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你现在身边需要人的支持和帮助,我不能在这个时候避开。”

    “行了,东楼,你觉得以你的资历和经验,你能帮到我什么?”他笑笑地转过身。我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为了要我离开,却也一时接不上话来。

    下午的会议上,我主动举手要求去承担销售任务,到销售第一线。鬼子罗十分愕然,暗示我销售任务十分之重,我视若无睹。贾总也极力反对我留在生产线上,说我参与了整个项目的运作,最了解产品,应该到市场的第一线去。

    大概是所有的人都在会前跟贾总达成了共识,我被派去了销售部做业务主管。鬼子罗在散会的时候用他阴郁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三天后,正式任命下来了,伴随而来的是量大的吓人的销售指标,鬼子罗这人还真的做的出来。

    正式上任的前一天,贾总约我和几个生产主管到他家喝酒。酒桌上,我知道了贾总的真正用意:不能让鬼子罗把我们一网打尽,如果我们都归回生产线,鬼子罗会控制销售部门,而且生产部门同样要承担一定的销售指标,到时候反倒只能被动挨打。

    贾总站起身来要跟我碰杯:“东楼,这次依然要委屈你。以鬼子罗的一贯脾性,既然拉拢你不成,他一定会给你穿小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我笑笑地跟他碰杯喝干,不以为然。少年心性,真的不知怕为何物,唯一让我感到惶恐的是,我即将要离开这个我所熟悉的部门和环境,离开这些熟悉的人,去孤军奋战。前路茫茫,我不知道方向何在,最可怕的是身边无伴。

    第二天,我踏进公司的大门时,惯性地向左转,往生产部的方向走,楞了一下才意识到不对,一个转身向销售部迈去,生产部在我的背后越来越远。。。。。。

    15

    我的第一站就到了那个我曾经说过再也不想回去的城市。

    大学的几年在这里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但是毕竟这里是我生活过的地方,总归熟悉一些。鬼子罗出了阴招,派我负责外省区域,掐断了我在本地的资源优势,存心要我难堪。外省我熟悉的不过就是这个城市和南京,只能就近做起。

    我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也都那么陌生。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昨天。

    我临时决定要回学校看一看。我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厌恶和冷漠,不知怎地,在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居然开始怀念起它来。学校在这座城市的最西边,从火车站这边过去是从起点坐回终点,看看表已经是11点多,我决定先就近吃点东西再出发。车站附近倒是许多吃饭的摊档。我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卖牛肉面和小笼包子的档口坐下,放下手里的皮包,招呼老板过来。

    我询问价格,那个老板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大声报价:“面6块,包子2块。”价钱虽然偏贵一点,但作为火车站,每个地方大抵如此。我坐下来要了一碗牛肉面,要了一笼包子。面条毫无筋道可言,几乎烂成一片,包子几乎没肉,令我想起一个笑话:某人买包子来吃,一口下去,没咬到肉,发现一个石碑,上面写着“离肉馅儿五里地”,再一口下去,还是没有,又发现一个石碑,上书“超过肉馅儿五里地”。

    我胡乱吃了几口,变得毫无胃口。于是叫来老板买单。老板打量了我一下:“五十!”我以为自己听错,霍地站了起来:“多少?”

    “面六块,牛肉二十块,十二个包子,二十四块,加起来正好五十。”

    “包子是两块钱一个?!”

    “对啊!面是六块,牛肉面的牛肉另算!”

    “我操!你他妈不去抢?”

    “想吃霸王餐?”老板露出狰狞嘴脸,一脚把凳子踹倒了两张。我正欲理论,围上来两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开始推搡我。我忍住怒火,掏出钱包付了帐。

    走开几步,我掏出手机拨通老九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通:“谁啊!”

    “操,九哥,是我!”

    老九在电话里迟疑了片刻:“东楼?”

    我怒气冲冲将刚才的情形跟他讲了一番,老九不停地在电话里大操那个老板的祖宗十八代,最后告诉我,他现在在美国考察。我气得骂娘:“你奶奶的,说了半天,不全是废话!”

    老九连忙安慰我:“没事儿没事儿,我打电话给李响,这小子现在在我公司做事,我让他给你安排,你放心!你在这里待多久?”

    “大概两天。来拓展业务。”

    “啊?我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不过没事儿,我跟李响交代。”

    大约一根烟的功夫,李响打了我的手机:“东楼,车在路上,五分钟后到。”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警车。”

    不多一会儿,一辆警车呜呜而来,车在我面前停下,李响第一个跳了下来。跟着下来的是几个身穿警服的公安。李响给我介绍:“这是吴所,这是九哥的换帖(至交),萧哥。”吴所跟我握手,随后询问我是哪家摊档,我们一路走了过去。

    去到地方,几个警察冲上去就踹倒了他们的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那个老板早就没有先前的气焰,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16

    老九是我大学最好的哥们儿。

    我们刚入校的时候关系很僵,还打过一次架,可是后来在学生会竞选的时候却惺惺相惜,成了最好的朋友。那次我的代价很大,得罪了许多学校的领导。

    我在入校没多久就在一次征文活动中崭露头角,在没有报名的前提下,被校领导破格提名为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的候选人,当时引起很多人的不满,自奇#書*網收集整理然也包括老九。

    经过一个多月的厮杀,我当选宣传部长,并兼任校刊的执行主编。我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抓新一期校刊的工作。因为,这才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

    可是,就在那次校刊的编辑出版过程中,我中箭落马了。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被院办的主任传召到他的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桌子上摊开着我主编的那期校刊,因为刚印出来没多久,纸张上还散发着浓浓的油墨香味。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象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

    不苍惶的眼等岁月改变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的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

    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

    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

    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

    都是年轻如你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校门口的那棵树上,我们曾经刻下的名字还清晰如昨,我闭上眼都可以摸索出字的笔画。脑子里不断地出现着这首歌的旋律。老狼说:录这首歌的时候,他哭了。我想,也许他也摸到了校门口的那棵树。

    李响跟在我后面默不作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无声的笑着。夕阳斜斜地照过来,将彼此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去看看老师们么?”

    “不去了。”

    “我知道有几个老师到现在还在念叨你的,今天回来不去。。。。。。”

    我打断他:“不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响点点头,搂住我肩膀,伸手掏出车钥匙遥遥地按开了车门。暮色渐重,车门灯在灰暗中闪烁,我趁李响走在前面的瞬间,擦掉了脸上湿漉漉的东西。

    坐上车,在启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那家吃羊肉泡的小饭馆还在呢。”

    “还记得我们几个军训完在这里第一次喝酒么?”

    “你喝多了那天,但是我们都不知道。”

    “后来是老九发现我不在座位上,出来找到我的。”

    “是的,其实我们都喝多了。”

    “那家小音像店还在。”

    “你差不多每个月的稿费都扔在他那里了。”

    车开起来了,我发现李响的行车路线是沿着我们当年常去的那些地方走的。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场景,并大呼小叫。

    “那家录像厅!”

    “每次无聊的时候我们都会去看通宵。”

    “每次看完就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了,哈哈。”

    “东哥,晚饭都安排好了,公司的几个经理都到了,还有我们的几个客户。”

    “不是我们俩吃么?”

    “九哥都交代了,这些人对你这次来的目的一定有帮助。”

    我点点头,李响踩了一下油门,车飞驰而去。

    那次故地重游,我收获颇丰。老九虽然身在美国,却通过电话安排得井井有条。李响按照他的吩咐,本着“吃好,住好,玩好,顺便把工作做好”的“四好原则”把我的行程梳理得密不透风。

    凭借老九家雄厚的关系背景,临走前,我跟四家单位签了订单意向书,分别是:电信,银行,海关和税务,承包他们全年无碳复写纸的供应。

    最后在我的要求下,李响安排我把一年不见的同学也见了几个,老实说,失望远远多过欣喜。在李响做东的酒席上,他们埋头苦吃,几轮扫荡后酒足饭饱后又开始挣抢麦克风唱歌。最后,李响满足每个人要求让他们打包一些食物,并带他们去酒吧。

    在酒吧,几个人又开始贪婪地盯着花姑娘流口水。几杯酒下肚后,他们更可怕,变本加厉变成了祥林嫂。

    他们不要命地往自己的肚子里灌啤酒,埋怨世态不公。他们羡慕老九,说他有个好老爸,他们羡慕我,说我运气好可以出国。我和李响无言苦笑,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有个不识趣的家伙扑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喷着酒气说:“东楼,你丫真傻。当年你要是不把毛毛甩了,你丫比老九牛逼!”

    我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李响见状,忙过来拉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挣扎着还在说:“你丫要是跟她去了上海,现在跺跺脚,上海也得有点儿动静。李响你滚开,别拉我。”

    我甩开他,站起身,李响陪着笑跟我解释:“东楼,他喝多了,你看我面子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家伙挣开李响的拉扯,居然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李响你他妈的有什么面子!你那点儿东西还不都是靠给老九添屁股换来的?!”

    李响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一脚踹在那家伙的肚子上:“我操你妈!你说啥!”

    我把李响拉回车里时,他一声不响地把车开回我住的酒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点了根烟吸了两口递给他,他接过来,哭了。

    那晚,他哭了很久,我们在车里抽光了两个人?(:

    ) ( 广州的一场春梦(正式修订版) http://www.xshubao22.com/2/21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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