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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海群几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谭剑铭开着他的“沙漠王子”趁着夜色一路杀向东莞。在路上,他们轮番打我电话,想把我捎上一起过去,可是都没找到我。谭剑铭当时一边开车还一边说:“东楼这小子,以后甭想见我了!”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开始减速,谭剑铭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十分困顿。但是高速路上时速太低,后面的车就受到影响。那天晚上也是邪门,许多大巴连夜赶去东莞。于是谭剑铭的吉普车被两辆大巴挤向了隔离带,当时车在原地打了几个转,还是跟一辆大巴的车尾撞上了。谭剑铭大概是没扣安全带,整个人居然从车窗飞了出去,最惨的是他在落下的瞬间把自己的上半身送进后面一辆大巴的车轮子下面。
海群说他当时都吓傻了。第一反应就是打我电话,可是没人接。后来他就不停打,清醒之后才反应过来打120。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谭剑铭早已断了气。
我一直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海群在讲述,只是恨恨地说这小子活该,海群诧异地看着我。
追悼会结束后,我一个人跑到一家会所去蒸桑拿。然后在里面喝酒,一点一点,慢慢地喝,一直喝到睡着。
大厅里的电视放着许冠杰的《天才白痴梦》:
人皆寻梦
梦里不分西东
片刻春风得意
未知景物朦胧
人生如梦
梦里辗转吉凶
寻乐不堪苦困
未识苦与乐同
02
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海群:“兄弟,拜托你点儿事儿!”
“说吧!怎么一下子这么客气!”
“求求你来灌醉我,好不好?”
“你现在在哪儿?”
“GOLF!”
海群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GOLF,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来了?我现在有两个问题解决不了:第一,我已经喝了好多了,但就是喝不醉;第二,再喝下去我没钱买单了!”海群严肃地看着我:“东楼!咱不喝了行不行?”
“不行!”我板着脸说。“不但我要喝多,你也要喝多!”说完,我又把一瓶喜力灌了下去。海群叹了口气,不再作声,坐下来跟服务生说:“再去拿一打啤酒来。”
再一次招手叫人拿酒来的时候,海群也支持不住了,我看到他掏出手机打电话。我晃着走过去:“你是不是觉得跟我一个人喝不过瘾啊?”海群忙笑着说:“不是不是!我身上的钱再喝下去也不够了,再叫个人来接!”
我哈哈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喝。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我们俩喝了至少3打啤酒,可我的脑子却清醒无比,这个发现让我深深痛苦着。当周立和老金走进包厢时,我破口骂道:“我他妈怎么就喝不醉呢?!”
老金捶了我一拳:“想喝醉?咱们换点儿别的!”说着就招呼部长过来拿他的存酒,那是一瓶八斤装的伏特加,还剩下六斤多。我冲上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也不加冰块,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立刻就从胃里烧了上来,我的脑袋也紧跟着懵了一下,然后我开始兴奋起来。我大声地叫喊着唱歌,跳舞,并且不停地招呼大家喝酒。海群他们忧虑地看着我,默不作声。
后来我开始头昏脑胀,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气。我掏出手机,娴熟地按出一个号码,片刻,电话里传出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我咒骂了一句,挂掉后随手重拨,电话里依然是原先的反应。我歇斯底里地继续重拨,一边拨一边破口大骂。海群冲过来搂住我,问我在给谁打电话,我甩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谭剑铭这个王八蛋!这个时候居然关机!”包房里瞬间沉默了,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只有屏幕上的陈淑桦还在诡异而宿命地唱着《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我在一瞬间想起,谭剑铭已经死了。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然后整个人瘫了下来,泣不成声。
03
石方手里摆弄着一沓纸,他把它用订书机钉在一起,然后一页一页翻看着。
我和老唐默默地喝着酒,一杯一杯碰着。服务员已经进来给火锅加了三次水,我们的菜还几乎没有动,可是一瓶泸州老窖已经下去得差不多了。
石方一边翻动着一边念出声来:“两家厂商已经申请冻结我们的账户,四家客户已经起诉我们还发来了律师函,两家银行已经第二次发出催还贷款的通牒,还有银行按揭中心的催款通知,物业管理处的催缴函。另外,有几个员工到劳动仲裁委员会起诉我们欠工资,哈哈。”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老唐看着我,我微笑不语。
F省的项目已经正式宣告我们投标出局,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
石方问:“接下来怎么办?”
老唐头也不抬:“融资!”
的确,现在除了融到资金,我们的确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北京那个客户已经是我们手里现在惟一的资源,完全凭老唐的面子还在给我们做着。这也是我们现在惟一保留的一个项目组,整个盛世软件现在不过剩下十几个人。无处话凄凉啊。
老唐明天飞去北京跟客户做一些沟通,同时去谈一个融资事宜,大概后天回来。我也卖了自己的车,把最后一笔资金拿到手用来做交际费用。
我把一个信封递给老唐,里面是刚刚拿到的卖车的钱。老唐眼睛有些湿润,他打开信封,拿出大约一半,剩下的还给我:“你跟石方留一些吧,这边还要你们照料。”
老唐突然笑了:“来!吃点东西!一切都会好的。”
我没有告诉石方和老唐,过了今天晚上12点就是我的生日。
回到家我换了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然后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杨洋。
“东楼,我明天去日本。我跟公司签了三年的合同。”
三年?呵呵。我们的约定。
“东楼,你那边还好吧?不要老是喝酒抽烟,要注意身体。”
我轻声地笑着答应她。
“东楼,生日快乐!”
“你怎么会知道?”
“上次订酒店是我帮你订的啊,你的身份证号码上看得出来啊,嘻嘻。”
“东楼,给你听首歌,听完就把电话挂上吧,不要跟我说再见,我怕我会舍不得走。”
一会儿,话筒里传来老狼轻声的吟唱:
把烟熄灭了吧,
对身体会好一点,
虽然这样很难度过想你的夜;
舍不得我们拥抱的照片,
却又不想让自己看见,
把它藏在相框的后面;
把窗户打开吧,
对心情会好一点,
这样我还能微笑着和你分别;
这是我最喜欢的唱片,
你说这只是一段音乐,
却会让我在以后想念;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说过不会掉下的泪水,
现在沸腾着我的双眼,
爱你的虎口,
我脱离了危险。
听完后,我轻轻挂上了电话,心里空荡荡的。
过了不知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杨洋又打了过来,立刻拿起来接听,然而电话里传来的是毛毛的声音。
“东楼,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还好,你在哪里?还在上海?”
“我回美国了。今天这么个日子,不知道是你该祝福我好呢,还是我应该祝福你。”
我有些愕然,不知道这话从何讲起。
“我先祝福你吧!生日快乐,东楼!”
“谢谢!”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接下来该你祝福我了。今天我结婚!”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前她还口口声声要和我在一起,怎么今天就结婚了呢?!
“你是说真的?”我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我小舅舅的一个朋友,旧金山知名的大医生David。我在等他们来接新娘,盛装待发。你不祝福我么?”
“毛毛,你不要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对不住你,但是……”
她忽然厉声说道:“我还会有幸福么?”
我感到十分心痛,说不出话来。
“其实,有时候没有爱情的婚姻也许恰恰是幸福的。萧东楼,知道我为什么选在今天结婚么?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哪怕是恨我!我要你在每奇#書*網收集整理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记得今天这个日子,这不是很好?我不会担心你会忘了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妙?”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我在电话的这端却毛骨悚然。
04
办公室里漆黑一片。
物业管理处的人在最后通牒的时间没有收到钱,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源。写字楼的通风几乎全靠抽风口和中央空调,尤其是高层,窗户是打不开的。
空气不流通的感觉十分难受,闷得压抑,尤其抽烟多了简直令人窒息。
我和石方在满屋烟雾里窒息着。
窗外阴云密布,一眼望下去,看不到地面,十分恐怖。
老唐回来的日子推迟了,整个公司目前在上班的只剩下几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坚持着。每次看到,我都有想哭的冲动,那是一种绝望的姿态。
银行按揭中心宣布要收回楼盘进行拍卖,用以偿还我们拖欠的近百万按揭款;而物业则勒令我们搬迁并把办公家具等东西留下抵债;厂商等小债主则每天守在我们公司等待清盘时尽可能拿回值钱的东西。
事实上,许多办公用的电脑早就被离职的员工拆走了,主机的核心部分,只剩下显示器和空壳,一是泄愤,一是挽回一点欠发工资的损失。
我记得我们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办公区,石方眼睛里十分空洞地说:“兵败如山倒啊!”
老唐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就被银行过来的人通知三天之内搬迁,否则会强制执行,直接封门。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无挽回的余地。无论我们怎么解释或者承诺一个月之后会全数还清都无济于事,因为一再的承诺已经让所有人对我们丧失了信心。
大撤退的那天,回来了不少盛世软件的老员工,他们接到通知后赶来帮忙清理和搬运。拍卖行的人在办公室里清点财物,所有的办公家具和办公设备全部被封存。而机房里昂贵的开发设备和服务器则被厂商的人申请执行抵债,我们能带走的就是大量的资料。
所有的人都在忙着给资料打包装箱,撕胶带和粘胶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反复回响,不绝于耳。
我把自己办公室里的一书架书全部送给了那些员工,自己只抱着谭剑铭送我的那尊玉佛走了出来。
物业中心来了许多保安,意在监督我们不得带走相应财物。那个保安队长看到我怀里抱着的玉佛,一脸狐疑地走了过来,并示意我放下检查。
我忍住怒气告诉他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在公司财产之列。他居然大声地呼喝着说放下,“给我检查过才知道是什么,你说了不算!谁知道你们这些人现在会怎么干?”
这个家伙以前见到我时大老远就会弯腰打招呼。我也经常会扔盒烟给他,有时候搞活动送纪念品如果他在场也一定有份,逢年过节为了我兜里厚厚的开门利是,奇∨書∨網他都会像只哈巴狗一样摇头晃脑。可是现在,他龇着牙冲过来,凶狠地吠着,甚至于还想在我身上咬上两口。
拉扯之下,玉佛跌落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地毯,但还是碎裂成了几块。
这是谭剑铭生前留给我的惟一一样东西,我的心也跟着碎了开来。
那个家伙还在用脚踢着那几片碎佛,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哝着什么。
我的血哗地涌上头来,回身操起一把电脑椅,冲过去朝着他的脸上就砸了下去。
最后的场面险些演化成群殴,当110接到通知过来的时候,双方群情汹涌。那个保安队长满脸是血,在那里用其家乡话边哭边骂,而我的手则因为去捡那些碎片时被割得鲜血淋漓,石方在用纸巾给我处理。
过来的几个警察有两个我还认识,跟他们的顶头上司更是很熟。他们愣了一下,看看这满目凄凉的场景,心里大致也明白了八九成。
他们疏散了群众,然后给我们两个做笔录。问清楚后,他们要我们和解,互不追究。那个家伙自然不肯,大叫大嚷,一个警察恶狠狠地按住他:“你他妈也放老实点,自己狗眼看人低,找着挨打!好,你不肯和解,他来赔你医药费,你赔他的玉佛好了!你还真不长眼,看你卖了自己够不够钱?”
那个家伙果然老实了很多,警察接着说:“顺便通知你们公司,现在带你们回派出所,我看你也先停职再说吧!”
那个家伙马上跳起来说他愿意和解,不再追究,并签了字。
警察走的时候,看着我们说:“别让我们知道你们私底下还有什么打击报复,否则后果自负!”送他们到门口时,我认识的那个警察过来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萧总,你保重!”
我苦笑着点头。
这一切过程中,老唐都在办公室的一角注视着,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似乎涣散无神,又似乎幽深如井,让人害怕。
05
一片狼藉中,人逐渐散去。
我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百感交集,却又欲哭无泪。
石方无声地在我背后拍拍我,拉我离开,我们走出公司大门,走进电梯。电梯门关闭的时候,我看到保安们锁上大门开始张贴封条,我的眼前一片灰暗。电梯门完全合拢的一瞬间,我神经质地用手扒住它,不肯松手。石方拉住我,有些哽咽地说:“东楼,别这样!”我松开手,门合上,电梯开始下降,我的心也随着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手脚发软。我看到许多人开始流泪,而老唐则一直微笑着。
在楼下,大家纷纷散去。我跟石方老唐分别,自己却悄悄地又返回中信广场。
天阴沉沉的,开始下起小雨。冬雨十分冰冷,我却毫无知觉。我摸出手机,一个个拨打电话,试图跟一些朋友借到些钱。毕竟接下来我们还要重新寻找一个地方守住阵营。
然而,这段时间我的状况众人皆知,许多所谓的朋友早就避我惟恐不及。许多我当年曾经不遗余力帮过的人,如今连区区的几万块钱都在跟我哭穷不肯拿出来。
我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一个厂商的朋友,当年我曾经帮他借壳做过一单假公济私的生意,这家伙个人就从中捞了几十万的好处。当时他要分钱给我,我笑着跟他说先放在你那里吧,以后我需要再找你拿。
可是接到我电话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挂掉了,再打他竟然关了机。
我心里说不出的气苦,坐在广场的花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华灯初上,这个广州最繁华的地段仍旧喧闹无比,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伤而有所改变。我看到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看到满肚肥肠的大款们进进出出,看到纸迷金醉的人们醉意醺醺,看到美丽妖娆的女人又开始出没于夜色,看到乞丐在沿街乞讨,看到许许多多曾经的自己。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站起身时,脸上全是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眼泪。
06
我慢慢踱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天河城的时候,我回头望向中信。由于阴雨连绵,整个中信大厦伫立在一片云雾之中。离得远,下面几乎看不清楚,仿佛飘浮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
它的两只角清晰地耸在空中,上面的灯不停地闪烁着。几道射灯的灯柱不规律地扫射着,整个场景看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妖异。
07
谭剑铭曾经对我说:“人生就是一个轮回的游戏,没有人会知道结局,更没有谁会为谁负责,因为,谁也不是谁的谁。”
如今,他的天下集团因为他的意外辞世而迅速分崩离析,几个股东互相怀疑又难以驾驭彼此,就在最短的时间脱手股票套现。新加坡总部方面派人过来善后,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也终于黯然收场。
我们没有再去寻找新的办公地点,只是靠电话联络,需要的时候就在外面找地方碰头,继续维护着北京惟一的客户。
令人头痛的是债主们起诉后带来的种种麻烦。
我经常一个人深夜坐起来发呆,继而会一个人喝点闷酒。有一次在洗手间滑倒,头撞到硬物后短暂晕厥,醒来时一时间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忍不住会想,在这个城市,再也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存在。如果我今天在这里死去,可能都要很久才会有人知道,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的不存在。就像已经死去的谭剑铭,他原先的朋友如今每晚还不是歌照唱,舞照跳。
我有时会悄悄地拨着他的手机号码,听到里面传出“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然后安然睡去。
这天晚上,出国了许久的华总打电话给我说他回来了,叫我出来到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坐坐。见到我时,他几乎吓了一跳,大概是我凌乱的头发、许久没剃的胡须或者是空洞无谓的眼神让他吃惊。
我冲他笑了笑,叫侍者给我来一杯黑牌威士忌,不要加冰。
华总叹了口气,递了根雪茄给我:“东楼,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我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干掉,长吁一口气:“我还好,只是公司不太好了。”
“我都听说了,所以我想帮帮你!”
“怎么帮?”我摇摇头,把手里的雪茄端详了一下,接着点上。
“我帮你联系了一家很大的上市地产公司,他们了解过你们的实力,表现出极大兴趣。”
我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他们能做到什么啊?”
“首先肯定是在做完详细调查后可以承接你们所有的债务,其次他们本身也还看好你们的一些项目,另外,他们自己目前也有一些软件项目要开发。你明白了?”
我仔细想了想,告诉华总我会尽快跟老唐他们商量。
谈判于两日后在对方的公司进行。
之前的两日我们送去了目前的资产负债表和他们要求的一些资料,他们必然也从侧面对我们进行了调查。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倒是坦然,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
意外的是,谈判的进度出奇的迅速和顺利,我想大概归结于我们的心态和对方的诚意。
最后,我们达成了三项关键共识,基本敲定了这次合作或者说收购的主要条款。
首先,他们承诺接手我们列出的所有债务,当然也接手所有的债权。
其次,他们负责投入一笔资金,保障目前我们手头项目的顺利完成,同时两个新项目的研发和实施的费用也由他们提供。
第三,新的办公场地由他们提供,办公设备的投入由双方协商后对方出资。
作为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是让出68%的股份给对方,另外带着北京的项目和华总的那个办公系统的项目进场,华总在谈判桌上暗示了这个项目将由我们接手。
谈判桌上,老唐出奇的心平气和,这令我和石方都感到十分欣慰。
最后,老唐提出希望公司能够拿出一笔钱来先结清拖欠员工的部分工资,对方简短商议后爽快答应。
老唐义无反顾率先在合同上签了字。
接下来的进度很快,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一切进入有序状态。
新的办公场地也在一个月后正式投入使用,作为一家实力雄厚的地产公司,这个实属轻而易举之事。部分客户在亲赴广州了解到新的格局后,开始对盛世软件重拾信心,合作也得以延续。
在石方和我的努力下,部分技术骨干也陆续回到公司,一切终于进入一个稳定的状态中。我的心也终于落在了地上。
这个春日的午后,我走进老唐的办公室,递上了我的辞职报告。
08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千疮百孔,现在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疲倦。
一切的不理解,不接受,挽留都不再重要,我内心告诉自己的只是要一种解脱。也许,我需要找一个地方,静静地舔一舔自己的伤口。
我自愿无条件放弃我在盛世软件的所有股份,并在一份协议上签了字。如今的盛世再也不是当初我们谁说了算的地方,为了能顺利离去,我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
回公司签字的那一天,老唐和石方执意要我留下来吃晚饭,我笑着说不准灌我酒。
晚饭在我们常去的一家火锅店。
酒过三巡,我们都有些醉意,话题开始发散开来。
老唐说:“石方,你还记得我们当年一起出来下海的时候么?我看得出你很怕,哈哈!”
石方笑:“那时候的确很怕,刚毕业没两年,工作那么稳定,突然要自己敲碎它,真的有些不舍得。”
老唐搂着我故作耳语状:“东楼啊,他们不知道,其是我也很害怕,哈哈!”
石方说:“东楼刚来的时候我也挺看不惯他的。表面谦虚,实际上骨子里清高得不得了,靠!不过,我得承认,我也是这种人!”
“所以才会迅速臭味相投啊!”
“那时候我们只有一个项目,每天起早贪黑地做,人也不多,十来个,但是很开心。公司里面也很简单,我回忆起来的时候,总是会给那段场景蒙上一层阳光。”
“那时候我们的理想是要占住一席之地,然后拓展第二个项目,最好还能有辆车。”
“很快我们不就有了么?滨海那个项目现在想起来还紧张后怕到起鸡皮,真玄!”
提到这个项目,我不禁默然了一会儿,想起了老九,想起了李响,也想起了倪曼。
“我们第一次搬家的时候多兴奋啊!终于可以进写字楼了!”
“第二次搬家不更过瘾,一下子鸟枪换炮了,几千平米,还在中信!”
“可是我们的理想呢?我们当初说要做最好的金融软件商,说要在应用软件方面做行业翘楚呢?东楼,你的书你的电影你的游戏呢?”石方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啊,我们的理想呢?
难道时光总是可以改变我们,要我们背弃初衷,碾碎青春,践踏理想?
可是时光不会回头。
我们后来到一家KTV去唱歌。我跟石方老唐一起点了首《永远不回头》。
在天色破晓之前
我想要爬上山巅 仰望星辰
向时间祈求永远
当月光送走今夜
我想要跃入海面 找寻起点
看誓言可会改变
年轻的泪水不会白流
痛苦和骄傲这一生都要拥有
年轻的心灵还会颤抖
再大的风雨我和你也要向前冲
永远不回头 不管天有多高
忧伤和寂寞 感动和快乐
都在我心中
永远不回头 不管路有多长
黑暗试探我 烈火燃烧我
都要去接受
永远不回头
看着画面上闪过那些熟悉的身影,我们不禁更加感伤。
张雨生死了,王杰没落了,东方快车早已不知所踪,那些用青春嘶吼的少年们呢?那些陪伴我鼓励我长大的歌声呢?都不见了。
我们固执而无耻地要他们帮我们镇守黑夜,却不允许他们染上尘埃。
分手的时候,我觉得老唐的脸苍老了很多。
09
我卖掉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点不动产,带着一个大背囊,准备出发。
我换了一张新的手机卡,把号码通知给了家人和极少数的几个朋友。
走之前,我打给华总,向他辞别。他先是十分惊讶,继而竟然为我高兴:“东楼,没想到我这个忙帮得你迅速离去!不过也好,出去走走吧!洗掉那些不必要的沉淀!”
最后他说:“一路顺风!东楼,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电话!保重!”
我说:“谢谢你,大哥!”
“好了,到时候我就不送你了,什么时候你回来,我一定去接你!”
关上门之前,我留恋地看着这个我住了五年的地方。客厅的窗帘曾经被我撕掉一角一直没有修理,墙壁上有我用涂料喷上的“握紧刀锋”几个字,吧台上还有我[奇+書*网QISuu。com]没喝完的半瓶酒,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散落着书本和打火机,唱机里还有我昨天听了一半的CD。关上门,我流着眼泪背上行囊,突然,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大作,似乎是一种挽留,我没有回头,按下了电梯。
飞机在颤抖中升起,脚下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终于再也看不见。
'第九章 完'
尾 声
我的第一站来到云南大理。在我眼里,那是一幅百米的水墨长轴。云雾散去,它就变得雄浑壮阔,有山还有水,洱海、泸沽湖、碧塔海,就是无意间散落于高山之间的翡翠,让山有灵气。
西双版纳是我长久以来向往的地方。茶马古道和南方丝绸之路从这里经过,茶叶和马帮打开了通往印度、缅甸的商贸古道,但这些只能算是掀开了云南自然与人文这本大书中的一角。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还有太多的风光和风情。
这里还深藏着一个叫香格里拉的地方,它不是某个饭店的名称,也不是文学作品中虚构的场景,而是一个跋山涉水才能到达的地方。这里有透明的蓝天,有灿烂的阳光,有峡谷,有高山草甸,有漫山遍野的鲜花。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和谐相处的山水、人群和动物,有纯朴的民风,这一切都足以让我流连忘返。
在我来到凤凰古城时,一出机场,一面墙上有着这样一句话,让我在刹那间泪流满面:“一座城,已经为你等了千年。”
在我辗转了湖南、四川之后,最终在广西的阳朔驻足下来。
踏上阳朔西街的第一步,我就疯狂地喜欢上了这里。
整条街在阳光的照耀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生活节奏和心理节奏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放慢。由于是旅游淡季,我找到了一家旅馆。一个单人套房才收我不到一百元钱,里面虽则简单但却设施齐全。当我表示可能会在这里住多一段时间时,老板很爽快地又给我一个诱人的折扣。
放下行李,梳洗一番,我换上了极其休闲的衣服,准备去吃晚餐。西街里面多数是西餐为主,而步出不远,则有好多中餐馆,里面有当地最出名的菜式:啤酒鱼。
等菜上来的时候,坐在藤椅上抽烟,抬头可见苍翠的青山,低头可见裹挟着阳光远去的漓江水。黄昏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我身上,导游的小黄旗小红旗小绿旗耷拉着脑袋,领着一群群东张西望的各色人等哗哗地走过。
我分明感觉到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在心底发芽。
啤酒鱼的好吃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一个人居然吃掉了两份两斤的乌骨鱼,喝了一瓶当地的冰啤。
阳光一点点地挪动,天一点一点地黑,灯一盏盏地亮,我则一点点地沉溺在这个奇异的街道。找了个酒吧的二楼靠窗坐下,看着人来人往,我忍不住拿出手机打给杨洋。我想,如果此刻身边有她的话,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杨洋笑着说:“我去过的,我也曾经想过有一天会和我爱的人坐在那里。我想,我们有机会一起再去的,是么?”
我说是的。楼下的吧台有人在唱歌,我告诉杨洋不要挂电话,然后冲下楼去跟乐队商量,要求借他们的帮助唱一首歌给我远在日本的女朋友。他们的友善让我感动,包括下面的客人都一起鼓掌,我把手机放在麦克风合理的位置,接过键盘手让出的位置,熟悉了一下手指,让音符缓缓滑出: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
这里的小吃很特别
这里的LATTE 不像水
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电话再甜美传真再安慰
也不足以应付不能拥抱你的遥远
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海的那一边乌云一整片
我很想为了你快乐一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呆在房间里看书或是上网,晚上就到酒吧喝酒散心,后来酒吧的老板因为我的那场即兴演出而邀请我客串演出,我便因此获得了免费的晚餐和酒水,实在是意外的收获。
那段日子我过得舒适而惬意,没有人打扰我,也没有人再跟我探讨理想。
只是在一个不经意的夜晚,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我很奇怪是因为我的新号码只告诉了有限的几个人。对方是一家猎头公司,有一个职位要推荐给我,我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委婉地推辞掉。我不可能再到竞争对手那里去对付盛世软件。我只是会好奇地询问他们如何得知我的电话,他们只是客气地回避,令我只能感慨他们的神通广大。
但是这之后,不同猎头公司的电话开始络绎不绝,令我不胜其烦。
这天晚上,还是最初那家猎头公司的老总打电话给我,很直接地问我一个问题:“萧先生,你有兴趣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么?”
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假设,但却忽如其来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和兴趣。
那天我们居然聊了很久,最后居然还敲定了意向,确定了时间。我答应去尝试着担任他们公司的项目总监,大概是这个神秘的行业和来自另外方向的挑战激发了我的斗志。
离开阳朔的前一天晚上,我唱完自己的最后一首歌后,坐到一个角落独自喝酒。
过不多久,几个年轻人围过来跟我一起喝酒。这里的气氛就是这样友善,很多人可以毫不费力地在一个晚上交到朋友。他们七嘴八舌询问我一些问题,其中一个女孩子问我从哪里来,我据实相告,说我来自广州。
“广州,不错哦。”
“是的,那是一个好地方。”我微笑着抽烟。
“为什么会来这里待着呢?听说那里的生活工作节奏都很快。”
我喝了口酒,笑着说:“混不下去了呗。”
他们很善意地开始安慰我,我笑着接受并表示感谢。说真的,我喜欢他们的善良。
其中一个男孩子站起来:“我下个月就要去广州了!我一个朋友在那里开了家软件公司,我要过去给他帮忙。虽然现在IT行业比较低靡,但是我相信我们会有机会,也会有作为的。”
我点头:“一定会的!”
男孩子坐到我旁边跟我碰杯:“你知道IT么?”
“嗯,知道一点点。”
“如果你将来回广州就来找我吧,我想也许我能帮到你。”男孩子热心地看着我,并在一张酒牌上写地址给我。我有些感动。
“我们将来一定会在行业里闯出名堂的!广州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IT也是一个创造奇迹的行业!”男孩子眼里满是自信和向往,周围的人为他鼓掌。
我也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表示我的理解和祝福。
第二天清晨,我赶往桂林乘早班机飞回广州。
机窗外云淡风清,我喝着咖啡,翻看着手里的杂志,兴致盎然。
步出机舱的时候,我被阳光刺到了眼睛。阔别已久的广州,冬日的阳光虽然慵懒却依然灿烂,洒满了整个大地。
六年前的萧东楼,也是这样站在白云机场,背着行囊。那个时候的他,充满理想,充满希望,笑容里全是懵懂,但也全是阳光。
那个时候,一切原本有无数种可能。
无人喝彩
——代后记
2002年的时候,我的生活出现了点问题。
我曾经想过要离开这个行业,要离开这个城市,要离开这些我曾经熟悉的生活。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疲倦。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戏子,当帷幕落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舞台上欲哭无泪,孤单无助,所能想到的就是赶紧卸妆,擦掉自己脸上浓重的油彩,抽离自己扮演的角色,离开这个我熟悉的舞台。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看着脚下的灯火阑珊,感到无比的寂寞。我想,我是个空心的人。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一个人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人们匆匆地赶着路,奔向他们忙碌或者盲目的一天,感到十分的难过。我想,我是个多余的人。
后来,我换了种姿态,默默无闻地进入了一个新的行业,沉默寡言地开始新的生活。我不愿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过去,努力地让自己也去忘记那些伤痛,然而,事与愿违,我很清醒。
终于,我决定去讲述一个这样的故事,在我回忆之前,忘记以后。
故事讲得并不顺利。我总是主观地想要赋予人物太多色彩,而忽略了他们本身的存在。终于在几易其稿后,我明白我要认真地去讲一个故事,而不是要借他们的口说出什么样的话。
最后一稿的写作,是我自己备受折磨的一个过程。故事里的人物一个个丰满起来,我开始觉得失控。他们挣扎着走向自己的轨道,而偏离了我给他们设计的命运,我终于知道他们的命运是由他们的性格决定的。许多次我纠缠在他们的悲欢离合、命运转承之中,痛苦得夜不能寐,在我写到谭剑铭的死亡时,我感到心中的某种寄托在崩塌,忍不住泪流满面。
当一切还是如同盛宴之时,都有谁在我的左右,如今曲终人散,杯盘狼藉,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这里?
究竟是盛宴的尾声还是葬礼的序曲?抑或这盛宴本就在坟场中觥筹交错,缺了谁都无不可?
故事接近尾声时,所有的人物都好像在泛黄的照片里渐渐模糊,然后一点一点变成碎片,随风飘散。那些碎片在风中翻飞,像蝴蝶,像往事,像青春,像理想,像祭奠的纸钱,离我越来越远,不再回头。
生活就是这样,一切本都有无数可能,谁能强求?也许青春存在的意义,就是只等散场。
在写作的过程中,不断有朋友问及我这些人物的原型,甚至有人固执地认为这就是自传,更有甚者还去调查里面的细节,并考证出子丑寅卯。我喜欢他们的执着,但是并不认同。
我说过,这只是一个故事。但是不可否认,任何故事都会有它的生活元素,我想,这本身是有趣的。作为第一部深度讲述IT行业的小说,我想许多人可以在这里找到共鸣,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当然,也许有人并不喜欢这个故事,我也一样喜欢着他们的不喜欢。
因为,早就习惯了寂寞;也许,更加习惯了,无人喝彩。
'全书 终'
'谢谢观赏 感谢大家两年来风雨同路,不离不弃。东楼在这里也给大家鞠一躬,相信不久,我们会在下本书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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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州的一场春梦(正式修订版) http://www.xshubao22.com/2/21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