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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巷子
引 子
本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初。
随着暮色升起,使这座水乡古镇充满着一种幽深静谧的祥和。古镇虽因濒临烟波浩渺盛产鱼虾的太湖和面靠经济动脉大运河而称为鱼米之乡,但真正使古镇富甲一方的则是扬名海外获得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金奖的蚕丝。因此,古镇经商风气特浓,几个大户人家,早已把生意做到了海外,最早与国际社会产生了联系。镇里首富的米家,十数年前居然在传统的中式建筑的豪宅内建起了一栋完全的欧式小楼,不但彩色玻璃和地砖全是从法国进口,内部还有一个西式风格的小舞厅,专为接待海外客商。不过,为了以免惊世骇俗,西洋楼临街面建起了一堵掩人眼目的高墙。米家除了这栋神秘的西洋楼令古镇老派人垢骂外,那栋有数十万册的藏书楼却是古镇读书人的最爱,而有围绕人工湖的太湖石十二生肖造型的后花园则是古镇孩子们最梦想的去处。
米家首富地位,在古镇持续了近半个世纪,但是,几个月前,古镇发生了一件令全镇人震惊的大事,米家的豪宅,连同占地数百亩的后花园包括藏书楼移主了。
新主人是古镇并不起眼的华家。
古镇共有八十一家富人,称为一象八牛七十二条金黄狗。所谓象,是指有百万银元家产的米家,五十万到百万之间的八家称为牛,十万到五十万之间的七十二家称为金黄狗。当年好事者排榜时,华家家产并不够十万银元,但为了凑数,勉强入列,为最后一条狗。
当然,这个排列是十数年前的事。
时事变迁,沧海桑田,也许十年就是一个轮回,何况这十余年国家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皇权覆灭,共和兴起,古镇的繁荣开始衰败,贫富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八十一家富人大半没落了,但排在最末的华家却不声不响突然崛起,成了古镇人街谈巷论津津乐道的话题。
所谓不声不响,是指华家在本镇平淡安份,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所谓突然,是指在毫无症侯之下,华家一出手就收购首富米家的豪宅,且现钱交易,一次付清。
当古镇人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清醒之后,才弄清楚华家的财富来源于的冒险家乐园之称的大上海。十五年前,华家家主三十刚出头的华金亭丢下妻儿老小,带着曾是太湖水盗的保镖胡九龙去上海滩闯荡,经过十余年的奋斗,终于鱼跃龙门,居然成了上海滩的风云人物,当上了上海商会会长,其掌握的财富,古镇人望尘莫及,其跺一下脚就令上海滩震动的权势,则让古镇心比天高的年轻人心动不不已。
心灵受到这件事冲激最大的是俩个十六岁的少年,一个姓庄,叫致远,一个姓白,叫天云。庄致远比白天云大三天,俩家相邻,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庄家为书香门弟,在古镇教书为生。白家则经商,虽在古镇富人榜排不上名,日子也算过得富足有余。白天云五岁时,父亲去太湖对岸的苏州做生意,在太湖上被水寇绑票,母亲变卖家产,凑足五万银元的赎金去赎人,不但没赎回父亲,母亲也被水寇污辱投湖自尽,白天云失去了双亲,成了孤儿。在庄致远的坚持下,家景并不富裕的庄父收养了白天云。
庄父为儿子取名致远,取宁静以致远之意,希望出生于乱世的儿子有所作为,改变庄家清贫现状,光宗耀祖。白天云的名字,严格说来,也算是庄父起的,白天云只比庄致远晚出生三天,白父请庄父替儿子取个吉利的名字,庄父想到自己对儿子的期望,想到一个好汉三个帮,也许白家的这个男孩说不定会成为自己儿子的好帮手,建议白父为儿子取名为云天,取义薄云天之意。白父是商人,讲究和气生财,感到云天二字太刚,便把云天俩个字换了位,为儿子取名为天云,淡淡的,柔柔的,还有种空灵飘渺的意味。
庄致远从小就是个孩子王,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经常带着一群孩子四处惹事生非,到乡下农舍偷鸡摸狗,夜闯大户人家的园林胡天胡地,如果被护院发现赶走,或吃了亏,总会千方百计报复。不管他干什么坏事,白天云总是象影子一样默默跟在他身边。他从小就把白天云当着亲兄弟,白天云父母双亡后,他更是白天云的保护人,谁敢欺负白天云,他总会挺着胸挡在白天云前面。白天云的性格本就沉稳内敛,成了孤儿后,更是沉默寡言。在白天云的内心深处,庄致远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古镇靠经商致富,加上靠近水寇出没的太湖,因此派生出保镖护院的职业,还因此开设了俩家武馆,但去武馆习武的,大多是镇上贫穷人家的孩子。为大富人家当保镖护院,是他们的一条谋生之路。
庄父在白天云出生之时,就谋划让他成为自己儿子的跟班、随从、保镖,收养白天云之后,便把他送进武馆习武,让自己儿子庄致远习文,就经商之道,驾驭之术。庄父为了儿子,可说是用心良苦,却不知这一来,把庄致远和白天云造就成了文武全才。庄致远与白天云的感情之深,已远超出了庄父的认知,每天俩人都把各自所学相互交流,而且由于性格原因,庄致远的拳脚功夫反而超过了白天云,在古镇同龄中,几乎找不到对手;而白天云对各种知识的接受力,也强于庄致远,几乎过目不忘,甚至还跟着时常来米家洽谈生意的英国丝商詹姆斯学会了简单的英语对话。
如果以庄致远在古镇闯出的祸事论,无钱无势的庄父根本无力保护他,早就被人赶出古镇,但因为庄致远的姑姑是古镇首富米家家主的三姨太,古镇人只好让他几分。因这层关系,庄父被米家雇为藏书楼的管理,也因为庄父管理藏书楼,庄致远和白天云可以经常出入与藏书楼相连的米家后花园。
那满池的荷花,那池边栩栩如生的太湖石十二生肖造型,烙印在庄致远和白天云的记忆深处,成了他们人生中最美好温馨的回忆。
也就在米家的后花园,他们遇到了对他们人生迈出第一步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英国丝商詹姆斯。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他们刚好十二岁,躲在假山石洞内看书,詹姆斯与一金发碧眼的女郎在米家管家陪同下来后花园照相。外国男人,他们已眼过多次,并不新奇,但外国女人,他们第一次看见,特别是那头耀眼的金发,令他们大感好奇。庄致远立即动了恶作剧念头,对庄致远的提议,白天云从没任何异议,于是,俩脱光了衣服,赤条条潜入水中,靠着荷叶掩饰,潜游到太湖石狗造型前。
这时,在管家介绍下,詹姆斯让金发女郎站在十二生肖造型前一张张拍照,正好轮到狗。要拍出狗最逼真的造型,人必需越过太湖石,站到湖边的石上。当金发女郎站到位并抚着狗头摆出姿态时,躲在荷叶下水中的庄致远和白天云突然从水中跃起。喏大的后花园,除了蝉鸣,异常寂静,突然从水中跃出俩具赤条条的身影,不要说女人,就是神经相当坚强的男人,也会慌了手脚,毕竟骤然临之而不惊的人太少。金发女郎惊吓得尖叫一声当即掉进了池里。
湖水不深,女郎落水后便站住,看清楚恶作剧者的管家急忙向詹姆斯解释,詹姆斯听后,又见女郎那付狼狈样,爆发出哈哈大笑,并伸出手牵拉女郎上岸。管家则冲着满池的荷叶吼叫,让庄致远和白天云出来向贵客认错道谦。躲在荷叶下,含着麦管潜在水中的庄致远和白天云动也不动,还相互做着开心的鬼脸。
管家见俩个小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躲在水里不露面,更是怒不可及,知道俩个小子在玩什么把戏,乘詹姆斯扶着女郎出后花园时,拾起一根竹枝在水面扫拨。因露在水面通气的麦管被管家拨进水中,俩小子被水呛得浮出了水面,管家叫骂着挥动竹枝对他们一阵乱打。俩小子扑腾着游到管家打不着的池中,冲着管家吱牙裂嘴做鬼脸。管家对他们无可奈何,气得暴跳如雷。
正走到后花园门口的詹姆斯回头看见,又一阵哈哈大笑,叫走了管家。见三个大人的身影在后花园消失,庄致远和白天云才从池中爬上岸,得意地嬉笑着在假山上穿衣服。这时詹姆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吓得他们想跑,但已经被詹姆斯抓住。俩人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拼命挣扎,心想只要这个外国人对他们粗暴,晚上定要把长虫放到他的床上,但很快他们就感觉到这个外国人对他们没有恶意,安静了下来。
当管家陪着换了装的金发女郎再次出现在后花园时,庄致远和白天云正扑趴在虎造型的太湖石上,詹姆斯在为他们照相。管家已被他们气晕,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一手拧住一个的耳朵,要把他们拉去藏书楼交给庄父处罚。詹姆斯上前劝阻,管家说,这俩小子从小不学好,无法无天,再不好好管教,早迟会走上邪路。
庄家虽是米家的亲戚,但因贫穷,在米家的地位远不如管家,最多比佣人的地位稍高一点。尽管庄父受雇管理藏书楼,庄致远和白天云也没有资格随意进出米家,更不用说在后花园玩耍。之所以同意他们来后花园,是庄致远姑姑的提议,主要是让他们可以经常陪自己女儿米佳妮玩耍。因此,庄致远对米家的人没什么好感,甚至对姑姑和象他们跟屁虫一样的小表妹米佳妮,他都找不到亲切感。后来米家豪宅移主,米家全家移居海外时,庄致远内心深处还隐隐产生了几分快感。
被拧着庄致远和白天云耳朵的管家怒斥之后,恨铁不成钢的庄父让俩人脱裤用竹片打屁股,虽然俩人被打的次数相当,但落在庄致远身上的轻,落在白天云身上的重,白天云整个屁股被打得红肿不堪,晚上睡觉只能伏不能躺。
当晚,庄致远气不过,独自一人潜入米府,乘着米家为詹姆斯举办舞会之机,在管家的被子里拉了一堆大便。第二天,管家代表米家家主向庄父宣布,从此禁止庄致远和白天云踏入米家半步,只要擅自闯入,必将打断他们的腿。
如果这个禁令生了效,庄致远和白天云也许就是另一番人生,或者就此为非作歹下去,一生不务正业,说不定还真会误入邪途,沦落为强盗,再也不会有后来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精彩。
禁令宣布不到三天,最受米家家主宠爱的么女米佳妮因不见经常陪她玩的俩个小哥哥而拒绝进食。米家家主前俩任太太的子女,早已成人,远走高飞,米佳妮是他五十九岁生的,长得如同天使般可爱,又极为聪明,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百依百顺。加上贵客詹姆斯也对俩个充满灵气的小男孩极感兴趣。詹姆斯这次来中国,主要是带着女友来渡假,来感受神秘古老的东方文明,同时,也受米家家主之邀,为米佳妮打下学习英语的基础。米家最早与西方通商,子女都要送到西方学习。詹姆斯建议,单独教米佳妮一人,效果不会太好,让俩个小男孩陪学,会起到竞争的刺激作用。
这样,庄致远和白天云又重回到了米家后花园,还因此打下了英语基础。
过去,庄致远之所以让米佳妮跟着他们玩,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能在这童孩心目中天堂般的后花园自由自在,但因内心深处对米家的冷淡和白眼有气,时常在游玩中拿米佳妮出气,每次米佳妮被庄致远弄哭了,都是白天云象大哥哥一样安慰她,如果庄致远对米佳妮有过份举动,从来对庄致远言听计从的白天云也会出面劝阻。因此,米佳妮对庄致远敬畏有加,对白天云则亲切依赖。
举家移居海外,是米家的即定方针,庄致远的姑姑曾向庄父透露,他们移民海外后,祖宗的家业是不能转让的,将委托庄父代管这栋豪宅,庄致远不因此兴奋得失眠了一个晚上。这次突然卖给华家,到底是什么原因,连庄致远的姑姑也不清楚,只知道丈夫去了一趟上海,回来就匆匆忙忙开始准备迁徙。
这件事在整个古镇都是个谜,直到多年后,庄致远和白天云在上海滩站住脚,与已经是上海滩龙头老大的华金亭生死较量时,才弄清楚了个中原委。
米家鼎盛时,加上佣人,住在这栋豪宅的有上百口人,到了卖宅时,已只有三十多人,宅子并就显得冷冷清清。米家走后,华家并没立即搬进,这时华金亭还在上海,只派了个姓张的师爷带着几个下人来接收,整个宅子就更空空荡荡,飘荡着一种古旧阴森之气,胆小的人单独走进,多半会心虚气紧。庄致远和白天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他们不怕,宅里无人,依他们的性格脾气,非得在宅子里昏天黑地,折腾个地覆天翻。但米家一行人坐乌蓬船走后,俩人不知为什么,一点兴趣都提不起,突然变得规规矩矩,整天沉默寡言,诡诡秘秘。深知自己儿子品性的庄父非常担心,这俩小子沉默中的爆发,镇上不知道什么人又要遭殃了。
连续几天,每天天一亮,庄致远和白天云就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其实,他们是来到镇外运河与通往古镇河道连接处。往常,他们去运河,通常是去戏水,或抓鱼捉虾,但现在他们却并肩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们充满着盼待的眼光遥望着运河的尽头,简直就象俩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当暮色越来越浓,古镇人家已亮起了灯光,忽然,呆坐在运河岸边的庄致远和白天云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激动地盯着远处。
原来,运河远处有光点在深沉暮色是出现,他们知道,他们盼待一睹风彩的神秘人物华金亭衣绣还乡了。他们想沿着河岸跑上前去,但他们都没有动,俩人靠在一起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都感到对方手心在冒汗。
华金亭的船队靠近了,庄致远和白天云的心震憾了。
他们见过最豪华的船,是米家所有的乌蓬船,但米家的船与华金亭的船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在气派上,就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船队由五艘船组成,其中四艘乌蓬船,每艘船的船头船尾,各站着俩个提着气死风灯笼黑衣劲装的汉子,中间一艘则是楼船,层层亮着灯光,给他们的感觉,如同晶莹透彻的水晶空。
船队由运河进入了通往古镇的河道。
船队在河道行进,庄致远和白天云在岸上跟着跑。
华金亭站在楼船的顶层凝视着古镇方向,俩边各站三个提着灯笼的汉子,一个坚实的汉子陪在他的身边,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神态,但天下万物芸芸众生皆不在眼下的气派,岸上的庄致远和白天云也能感觉到一种逼人之气。
船队一进入古镇,整个古镇沸腾了,几乎整个古镇的人都涌到河边观看。
河道一直通到豪宅门前,有专用码头。
红地毯一直从码头铺到门前,古镇商会组织的欢迎队伍近百人,有六十盏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其中三十六盏分挂在码头俩旁,另二十四盏由人提着,站在码头到豪宅门口。
乌蓬船先上岸十余个骠悍的汉子分站俩旁,接着华金亭在俩个妖艳女子搀扶着从楼船下到码头,微微向几个古镇的头面人物点头寒喧,由众人拥着进了豪宅。
这就是华金亭要得派头,他离古镇去上海滩闯荡十余年回乡的第一次露面,就彻底震撼了古镇。
后来庄父曾感叹,当年下江南的皇帝,也不过如此。
华金亭进豪宅后,围观的人在豪宅门口久久未散,但庄致远和白天云在华金亭的船队刚一靠岸,就提前潜进了豪宅的后花园。华金亭进了豪宅后,后花园就来了四名保镖巡查,他们只好躲进假山石洞里。
听见豪宅内舞厅隐隐传来的乐曲声,他们都从对方闪亮的眼光中看到了决心。
什么是成功?这就是成功!
什么是人生?这就是人生!
华金亭能办到,他们也能办到!
古人早就说过,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接下来的几天,豪宅里天天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而庄致远和白天云的举动,就更让庄父看不懂,总觉得这俩野小子身上一定会发生什么宁人担忧的事情,便把他们叫到藏书楼查问。但不管庄父怎么问,俩人都沉默不语,只睁着闪烁不定的眼看着庄父。最后庄父对他们说,华金亭的基业在大上海,不可能在古镇呆多久,要求他们在华金亭在古镇期间规矩点,千万不要惹事生非,以免吃不了兜着走。这时,庄父看见俩小子相互看了眼,脸上闪过一道诡秘的笑意。
正当庄父心里冒出警兆时,与藏书楼相连的后花园传来一阵敲打和喧哗声。庄父与俩小子一同出门查看,竟然看见了一个令他们目瞪口呆的场面。
后花园来了几十个拿着工具的人,在一个骠悍到凶神恶煞程度的汉子指挥下,把围绕人工湖的十二生肖造型的太湖石拆下装箱。
庄致远和白天云到上海滩后才知道,这个汉子就是当年跟着华金亭去上海滩打天下的太湖水寇胡九龙。此人,有一身横练功夫,拳脚了得,又心狠手毒,在上海滩为华金亭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华金亭刻意扶持下,组建了专为华金亭消灾清道的九龙帮,是上海滩的黑道魁首。
看着伴侣着他们长大,给了他们童年无数美好记忆的十二生肖太湖石被肢解装箱,庄致远和白天云忽然产生了一种心碎的感觉。
庄致远眼睛死死盯着不断吆喝工匠小心轻放的胡九龙,俩拳捏着,紧咬着牙,脸颊呈现了明显的青盘。白天云的眼睛没看忙碌着的人,而是抬头看天,似乎在天空寻找什么是天意。他的右手捂在胸前,捂捏着的是贴身戴着的一块翠玉挂件。
庄父瞧见他们的神态,一阵心惊,感到这俩小子身上突然冒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杀气,急忙拉着他们进了藏书楼,并关上了门。
白天云身上的翠玉挂件,是米家坐船离开那天,米佳妮送他留念的。
当时米佳妮已跟着父亲上了乌蓬船,当船正欲启航时,已经十一岁的她忽然跳下了船,向离码头三十多米处的一株老玉兰树跑去。庄致远和白天云站在树下,他们是来为米佳妮送行,但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异,没敢靠近,只在远处默默目送。
看见米佳妮向他们跑来,白天云欲迎上前,被庄致远一把抓住。
米佳妮边跑边从脖子上取下带了十一年的翠玉挂件,跑到白天云面前,把挂件塞进白天云手中,气喘吁吁说了句,我会回来找你们的,没待白天云有什么表示,转身跑回上了船。
随着乌蓬船渐行渐远,一直站在船头向他们挥手的米佳妮在白天云视线中消失,白天云心灵的天空多了某种朦胧的东西。
华金亭在古镇只呆了十天,十天灯红酒绿挥金如土的无限风光,将是古镇人长久不衰的话题。
华金亭离开古镇回上海了,古镇又恢复了幽深静谧的祥和,同时也因为时常在镇里搞事生非的庄致远和白天云的消失,古镇还多了几分冷清。
庄致远和白天云的消失,连庄父也不清楚为什么,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其实,从得知重金购下米家豪宅的华金亭是在上海滩发达的后,他们的心就活动了,目睹了华金亭衣锦还乡的风光,更坚定了他们的决心,悄悄作好了准备。
他们潜入了华金亭装十二生肖造型太湖石的乌蓬船,随船去了他们梦想的遍地黄金的天堂大上海。
他们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呼喊:大上海,我们来了!
第一章 远洋邮轮(1)
英国伦敦开往上海的女王号豪华邮轮在太平洋上劈波斩浪行进,西装革履的白天云迎风站在甲板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潮如翻腾的海浪,一浪比一浪高。
此时的白天云,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单薄的少年,早已长成一个精壮的汉子,俊朗中隐着深沉,洒脱间透着严峻,独自站在甲板,象屹立的山任凭海风吹拂。更主要的,虽然还离当初的理想遥远,但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地,此刻,他已是英国皇家警察学校毕业的高材,凭着这张毕业证,他相信,国内的警界都会当着宝贝地欢迎他去任职。
其实,伦敦的警局就做过他的工作,希望他留下供职,但他婉言谢绝了。
他必需回来,他的根在中国,他的大哥庄致远还在上海滩艰苦奋斗。他去英国皇家警官学校的机会,也是大哥庄致远让给他的,而且还紧衣节食为他提供生活费用。他没有亲人,庄致远就是他惟一的亲人,他得回去与大哥一起并肩战斗。
所以,他毅然决然抵制了一切诱惑,回来了。
大哥,我回来了。
从与大哥庄致远躲在华金亭的乌蓬船从家乡出来,已经整整十个年头了。
当年他和庄致远最初的念头是,到了上海便投靠华金亭,当时华金亭在他们心目中,如同英雄般的高大。他们自以为华金亭会看在同乡面上,收留他们当小弟,期望在华金亭的关照下,在上海滩闯出一番事业,期待在十数年后,也能象华金亭一样,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也向古镇那些瞧不起他们的白眼狼们摆摆架子。
但船还在上海的黄浦江上,他们的这个梦就被胡九龙打碎了。
在他们近十六年的人生中,一直生活在古镇,只在半年前去了一趟县城,在他们当时的感觉里,县城就是天底下了繁华的地方。但当华金亭的船队从运河驶入黄埔江后,大上海城市的轮廓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那些他们连做梦都想不到的高楼大厦,顿时令他们惊呆了眼,忘记了他们是偷躲上的船,居然从躲藏处钻了出来,冲着外滩的高楼忘形大叫:哇,大上海,好大好大的大上海!
他们正在兴奋,一声大喝如雷般在他们耳边响起:什么地方的野种,竟敢偷上华老爷的船捣蛋!找死!
他们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冲过来的俩个保镖狠狠打了俩耳光,又象抓小鸡似地拎了起来。
如果还在古镇,这已经触了俩个小煞星的逆遴,他们早就开始破口大骂,拳打脚踢,但现在有求于人,只好忍心气吞声,并急忙解释,是来投奔华老爷的,是华老爷的乡亲。
保镖已经扬起拳头准备打他们个半死,听了这话后,收起拳头,其中一个保镖走到乌蓬船头,向楼船请示后,对看守俩人的保镖说,胡爷命令,丢进江里喂鱼是。
庄致远和白天云万没想到华金亭心性如此凉薄,也没想到胡九龙如此心狠手毒,被保镖丢进黄埔江后,在梦破碎的同时,华金亭和胡九龙就成了他们人生锁定的目标。
他们是水乡的顽皮孩子,刚会走路就在水混,黄埔江尽管比他们家乡的运河宽大,但还要不了他们的命。当被丢进江时尚未落水的空间,报复的念头同时在他们的脑海里升起,落水后,他们直接就潜到最后一条乌蓬船底,用随身带的小刀在船底掏洞。尽管非常困难,他们仍然凭着坚强的意志,在船底各掏了一个洞。庄致远浮出水面换了九口气,白天云功夫比他差点,换了十一口气。
因洞不大,船进水速度不快,下沉十分缓慢,船驶离了一段距离,船上的人才察觉,紧急采取了措施,才没使船沉没。不过,华金亭和胡九龙这种老江湖,一看船的漏洞,就知道是什么人干。幸亏在古镇华金亭和胡九龙都没留意过庄致远和白天云,他们在船上被发现,华金亭和胡九龙根本就在楼船上没有露面,再加上庄致远和白天云还是半大的孩子,根本就没引起他们的特别关注,否则,被他们认出,庄致远和白天云后来与他们的生死较量不知要难上多少,说不定还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虽然没让华金亭装载太湖石十二生肖造型的乌蓬船沉入黄埔江,但毕竟出了一口气,庄致远和白天云心情大好,否则,因在水底凿船洞耗费了大量体力,要从江心游上岸,可能会有几分难度。尽管这样,他们游到岸边,也已精疲力竭,一看到岸就瘫软倒下,上半身在岸上,下半身还泡在江水里,十多分钟才缓过劲来。
原来的设想发生了变化,他们在上海滩举目无亲,缓过劲来后,白天云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推了推躺旁边的庄致远说:“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庄致远坐了起来,扭头望了眼身后的城市,胸有成竹地说:“不怕,我带有金子。”
“你带有金子?我怎么不知道?”白天云惊讶万分地问,又怀疑地看庄致远的身上,他和庄致远天天几乎寸步不离,庄致远有没有金子,他太清楚了。“大哥,你不要宽我心了,来都来了,死马当着活马医,我不会后悔的。”说着,他从脖上取下米佳妮送他留念的翠玉挂件递给庄致远。“这东西也许还值点钱,拿去当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挂件是观音菩萨像,翠绿如水,呈半透明,庄致远对着太阳方向看了看,知道能值不少钱,他把挂件塞回白天云手中,说:“这不行,这是佳妮那小丫头送你的,你还是留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他真回来找你,你要拿不出来,多不好。”
“等有了钱后,我还可以去赎回来嘛。”白天云坚持道,他知道这十来天的准备,他们带得钱省着吃,最多能保证十来天。“再说,我们也该换身衣服,才好去找事做。”
“你放心,大哥说有金子就一定有金子。”庄致远诡谲地笑着说,开始脱还湿湿的衣服。
见庄致远说得如此肯定,白天云更加困惑不解,金子并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庄致远的身上也看不出有存放金子的地方,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庄致远从来没有骗过他,而且,对庄致远谋算之深之远之精细,他深有体会。
待庄致远脱去衣服,白天云看见一块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贴着捆绑在他胸前,疑惑地问:“大哥,你这是——”
“金子。”庄致远爽快肯定地回答。
“金子?”白天云睁大眼盯着,待庄致远小心翼翼一层层打开包裹后,问道:“这不是一本书吗?”
“不,这是金子。”庄致远又肯定地说。“这是宋版书,听我老爹说,宋版书比金子还值钱,有一页一俩金的说法。这本书有九十三页,等于我们有了九十三钱俩黄金。只要找个买主脱手,我们就有了做生意的本钱。”
庄致远是个天生鬼才,从小就善用心机,庄父教的四书五经唐诗宋,他用不上心,但象《孙子兵法》〈三国演义〉之类的书籍却特别上心,因此养成了谋定而动的习惯,无论干什么,都会多考虑一条退路。
一次在他藏书楼看见一个终年锁着的柜,问父亲里面藏放的是什么书,父亲告诉他,是米家祖上传下来的宋版书,很是精贵,比黄金还值钱。一天夜里,他潜入藏书楼,用自制的触角钥匙开了柜,发现一个精巧的紫檀盒,盒里放着用红绸层层包裹的宋版书,他把书掉了包。这次米家卖宅子,是连藏书楼的藏书也作价一并卖给了华金亭,惟有这个紫檀盒里的宋版书,米老爷随身带走。因为当时走得太匆忙,米老爷来藏书楼取出紫檀盒,见红绸包裹好好的,并没打开看,便把紫檀盒打了包。
决定与白天云一起到上海滩闯荡,庄致远立下的壮士一去,不成功誓不返的决心,为了不至于走投无路,他就把书贴身绑在了胸口。换句话说,有了这本书,他就有了底气。
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连白天云也没有事先告知。
听了庄致远的解释,白天云的心才大定,对大哥的深谋远虑更加佩服,也为未来充满了更大信心。
但是,虽然理论讲,这本宋版书值九十三俩黄金,但要贴现,仍然有几分难度,其一,并不是什么人都认货;其二,识货的人,并不是什么人都出得起价;其三,他们在上海俩眼一抹黑,不知该怎样去找家。要知道,价值九十三俩黄金的宝贝,已足够诱发出人谋财害命的贪欲,一不小心,轻者丢掉宝贝一无所有,重者很可能命丧黄泉。
俩人反复商量,决定为了保险,先去当铺试试。在他们看来,当铺是公开经营的店家,总得讲点诚信,最不济,也只是巧取,而不会公开强夺。再就是,这本书究竟能不能值九十三俩黄金,他们心里仍然有些不踏实。
“当铺的人眼睛最毒,只要他开价值五十俩,这书就绝对值九十三俩。”白天云说。
“不,只要他说值二十俩,即使说值十俩,就足够证明这书的价值了。”庄致远说。
于是,俩人就沿着街道行走,一面让眼睛享受上海滩的新奇,一面寻找当铺。
第一天,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却没找到当铺,但上海滩的花花世界给他们的心灵以飓风般的冲激。夜里他们随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象乞丐般躺下。这一夜,俩人都没能入睡,激动地畅谈心中的感受,倾述他们一定要在上海滩成就一番伟业的决心。
第二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家当铺,俩人一阵激动,快步向当铺走去,刚走到门口,庄致远忽然加快了脚步象经过的行人一样,走过了当铺的门,在街道转弯处停下。
“怎么不进去了呢?”白天云跟上诧异地问。
“刚才我瞟了一眼,当铺里没有其他客人,阴森森的。我想等有了其他顾客进去后,我才跟进去。”庄致远解释道,眼睛一直看着当铺门口。
“青天白日,又是当街,街上人不人往,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我们输不起,小心没大错,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留条退路。一会儿我进去,你留在外面,以防万一。从华金亭居然让人把我们丢进江里,我就得答出了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可能心狠手毒卑鄙无耻的结论。”
俩人站在街角等了小半天,才看见有个中年男人进当铺,庄致远立即快步跟了进去。
第一章 远洋邮轮(2)
当铺里的整个色调灰黑暗淡,飘浮着一种古旧的霉气,柜台密封部份有半人高,上面部份用三指宽的木条与三指宽的空隙交替形成,直接到顶。一个身穿青玄长衫干瘦如柴戴着眼镜的老者坐在柜台里。先进去的男人是来赎当物的,很快就办好,拿着赎回的当物匆匆出了门。给了站在旁边的庄致远这家有诚信的当铺店的感觉,他这才站到窗口前,小心翼翼取出书递了进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
“这是本宋版书。”庄致远说,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他长到今天,还从没这样紧张过,他感到自己的声音都似乎有些发颤。
“一本破书,不值钱。”老者翻了翻书,声音干涩说,并很随意把书丢给庄致远。
“你再看看,好吗?真是比黄金还贵的宋版书。”庄致远忽然不紧张了,平静地说。
老者接过书,仔细打量了庄致远一番,才装模作样审看书,然后说:“小兄弟,你这本书真不值钱,丢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捡,这种废物没法当。”
这次老者并没把书还给庄致远,而是漫不经心压在手掌下。
“小兄弟,我看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吧?”老者换了种怜悯的口气说,接着摸出一张钞票去。“拿去买点吃的,今后再也不要干这种骗人的把戏了。”
庄致远立即露出阴谋得逞的满意神态接过老者递来的钞票,好象他确实就是来骗点小钱似的。
“走吧。”老者慈祥地挥挥左手,右手仍然压着书。
“那是什么?”庄致远装出欲走的样子,忽然指着老者的身后问。老者以为这穷小子已经上当,放松了警惕,回了下头,压住书的右手也下意识松开,庄致远立即迅如脱兔般夺回书,丢下那张钞票出了当铺。
其实,当老者第一次接过书时,庄致远就发现老者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道惊讶的亮光,已对老者产生了警觉。老者第一次把书丢给他时,他就察觉到了老者的不良意图,但为了更有把握,他又再试了老者一次。
出门后,庄致远给白天云打个的手式,他们在古镇合作多年,早就配合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式,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庄致远在前面走,白天云并没马上去与他会合,而继续盯着当铺,果然,庄致远刚出门,当铺内就跟出了一个青衣劲装的汉子跟缀在庄致远的后面。白天云立即跟了汉子后面,对庄致远对危险的敏感大为佩服。
庄致远回头得到得到白天云的暗示后,有意选择进了几乎没有行人的小弄堂。虽然俩人还是半大孩子,对付一个成年人,只要不是身怀绝技的武功高手,他们足足有余,何况还是有心算计无心。
汉子见弄堂无人,快步追上从后面抓庄致远:“小赤佬,把书交出来!”
庄致远一扭身,飞起一脚,踢在汉子的命根子,痛得汉子吱牙裂嘴,立即弯腰捂住。白天云从后面跃起,双脚骑绞在汉子脖子,把汉子绞倒在地。庄致远掏出小刀,迅速挑断了汉子的脚筋,俩人立即逃离了现场。
按照当铺干瘦老者判断,庄致远无非是个小偷小摸的小混混,派个专业打手夺书,还不手到擒来。以老者的眼光,庄致远手中的宋版书,是种绝版,价值至少百两黄金以上。没想到偷鸡不成,吃了个哑巴亏,令老者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出个四五十俩黄金,他有把握把书骗到手。
后来当庄致远和白天云在上海滩站住脚后才知道,这家当铺也是华金亭名下的,但因老者因自己判断失误,没敢声张,华金亭和胡九龙才不知道,否则,把这事与凿船联系起来,华金亭必定动用各种势力,挖地三尺,上海滩就根本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虽然有惊无险,书没能换成现钱,却使他们更加相信此书的价值。但第一次尝试就遇到这种黑店,怎么把书换成现钱,他们感到万分头痛。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真会走投无路了。
最后,白天云提议,不如到大学去试试。
也许他们本就是应劫而生的俊杰,挫折之后必定是幸运。他们去大学找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个贵人,当然,也是他们的眼力好。他们守候在大学门口,观察进进出出的学生和各色人物,终于看来一辆黄包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庄致远和白天云几乎同时看好了此人,这次是由白天云出面。
中年人叫叶宗元,曾留学日本,后在美国获得了博士学位,参加了革命党,现是市政府的高官,今天是来拜见自己早年的恩师。
“先生,这本书不知你是否有兴趣看看。”白天云拦在叶宗元面前,神秘兮兮地说。
“哦,同学,什么书?”叶宗元把白天云当成学生,温和地问。
白天云左右看了看,把书奉上。
叶宗元认真翻看了几页,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并脱口冒出俩个字:“国宝。”然后合上书,诧异而警惕地打量白天云:“这书——”
“手头有些紧——”白天云有些羞涩地说。
叶宗元叹息地摇摇头,忽然严肃地问:“你是怎么得来的?”
“祖传下来的。”白天云坦然回答。
“祖传?”叶宗元不相信地应了声,怀疑是赃物,白天云的衣作打扮,都不象是书香门弟或大户人家的败家子。叶宗元盯着白天云忽然问:“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谁的诗?”
“唐,王知焕。”白天云脱口道。
“射人先身马,擒贼先擒王。”
“唐,杜甫。”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
“亚圣,孟子。”已明白对方意图的白天云抢着回答,然后羞愧地说:“家道败落,难以维持生计,实在是愧对祖先。”
叶宗元皱眉凝思片刻后问:“你准备开什么价?”
“一页一俩金,九十三页,九十三俩。”白天云从容道。
叶宗元下意识点了下头,又露出为难之色,想了想说:“你先不要急于出手,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个地方,我给你一个答复,可以吗?”
白天云答应后,叶宗元匆匆走了。
庄致远与白天云仔细研判整个过程后,认为对方不象在设陷阱,但为了防备万一,第二天让白天云不带书去见面。
第二天在约定时间,叶宗元准时出现,庄致远没让白天云立即上前,而细心观察,直到没发现异样,才让白天云出了面。
叶宗元虽是政府高官,但是个为振兴民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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