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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廖无墨
(一)
八一年六月的一天清晨,蓝天走云,地面无风。
热啊!马建立说。
马建立坐在公园东门的小吃摊。
小吃摊摆在围墙下,白花花阳光挡在远处。地面肮脏,长条桌,矮凳,上面是浸透的油腻。
墙壁上风吹雨打一行字,用白灰刷过,但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摊主是个肥硕的妇人,扎一难辩颜色的围裙,圆领衫前后都是汗,大裤头,拖鞋。
马建立弓着腰,大眼珠有些毒辣的胡乱看。他吃包子,两个拳头大的肉包子,皮厚,掏空着朝里吃。稀饭盛在一边,一小叠咸菜,有苍蝇飞。
十七岁的马建立已经辍学了,自动离开学校的,浪迹社会,夜不归宿。想起来他就笑,离开学校那天,他见个老师就从后面跟上去,朝背上一拍,说声老师好!那天有六个老师的后背都沾上了纸条,上面有毛笔写的字:马建立是俺爹!
打个饱嗝,他伸了伸腰,把额头上一排汗慢慢刮下来,一甩,汗珠子就甩到了忙碌的妇人屁股上。
马建立穿军装,大敞怀,没内衣,精瘦的胸脯上,密麻麻一层汗。
军装是道上一种标志,马建立和许多人一样,迟迟不脱。他身材不高,一米六,瓜子脸,长发披肩。
食客们避开他嚣张的目光。
他发现那头一个女子。
女子二十岁左右,头发蓬松,双眼迷离,那胸脯高高的耸立。马建立看到她裙子很短,白皙修长的大腿。
目光就肆无忌惮的盯过去了。
碰上这种女的,先下手为强。马建立有过多次这种经历,碰上一个这样的女子,稍一犹豫,被别人领走了。
女子对他有一眼没一眼的,马建立想,别看你现在不当事,可你马上就会跟我走。
马建立点燃了烟卷,把555香烟摆上桌面。
女子的眼光在他脸上开始停留。
昨晚打了通宵的牌九,马建立空手套白狼,赢了三千。
说来也是巧,马建立闲逛,碰上名声很大的刘七几个奔赴牌场。刘七喜欢收拾人,尤其喜欢收拾马建立这类。
睁着你那鸡屁股眼在看啥,跟大爷打牌去。刘七说。
我没钱。马建立说。
借你二百,明天还我三百。刘七说。
马建立就去了,天眼开了一样,马建立摧枯拉朽,把十几个人打了个底朝天。
马建立一宿都是腾云驾雾,恍如梦中。
黎明他就跑了,再不跑恐怕要挨打。
马建立曾和家门口一个卖水果的老头讨论过关于流氓的问题。
马建立和老头熟,常和老头坐一起,闻那水果香。有那烂了的杏子,老头给马建立吃。
不要。
烂水果更甜。
我是男子汉,不要别人施舍。
老头朝他怀里一捏,捏出两个圆滚滚的好杏。老头把杏用衣角搓搓,放回筐里。
因此你是流氓。老头说。
我不是。马建立翻白眼。
你的行为就是流氓。
马建立笑了,想了半天说:你们老百姓看不清楚,把混社会的都说成流氓,其实流氓在道上不入流,最被人看不起。
那你是啥?
也许我现在是流氓,但将来不是。
你将来是啥?
我的将来你看不到,你年纪大了。
从小看老。
马建立朝远处一指:你看看那边那个人。
老头手搭凉棚看过去,马建立顺手偷了三个杏子,走了。
(二)
这时候小吃摊上人多了。
马建立高喊结帐,把女子目光又吸引过来时,屁股兜里掏出沉甸甸一摞钱。
许多人都惊讶了。那年月一般人工资才几十块,这个几吧孩,一摸就是几千。
那么的轻描淡写。
肥硕妇人用手在屁股上抹,结实的打量这个孩子。
不找了。马建立一挥手。
那女子目光凝聚成一团柔情。
小丽!马建立站了起来,喊女子。
女子微笑着点头。
咱走!马建立说。
女子站起,好高的身材。
两个人走了,许多双目光追过去。一个是大摇大摆,一个是款款碎步,两个身子很快帖上了。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的。马建立说。
青岛的。女子说。
走亲戚?
不是嘛,你不要问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女子把手滑进了马建立腰里,缠绵柔滑,马建立脚步飘了。
咱去哪玩吧?
不嘛,天热嘛。
那咱干啥?
干痛快的事情呀,你跟我走嘛。女子挠挠马建立,咯咯又笑了。
马建立拧了她屁股。
穿小街,走羊肠巷子,满墙的丝瓜葫芦蔫蔫的。
偶尔一个老头老太太,痴呆的坐在通风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扇子。
到了。女子说。
马建立一抬头,见上面一个日晒雨淋的匾,油漆剥落着几个字:红旗旅社。
马建立有些狐疑:来这里干啥?
看你也是闯江湖的,装傻子啊?上去吧!
女子脱了个溜光,身材丰满雪白。
马建立恶狠狠把她抱住。
等马建立肥大的军裤滑下来,露出两条竹竿腿,这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这女子是卖淫的,问他要钱了。
卖淫还是很遥远的名词,马建立一下想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还没干就给钱?
免得你赖。
那先摸一会,干的时候给你。
马建立把她放翻在床上,一黑一白两个肉体搅在了一起。
你少等一下,买包烟。马建立起身穿衣服。
你有病吧!
我一到这时候就想抽烟,兜里没烟了。
那你快点,真没见过!
依旧是羊肠小巷,马建立穿过去。
你奶勒个比,老子流氓不错,可老子不是臭名昭著的嫖客!
想朗朗乾坤居然碰到妓女了,马建立把个大鼻孔用力抠起来。
一不小心世道就变了。
梧桐树上蝉在叫,那年月蝉很多,当然是树多。马建立小时侯喜欢摸黑拿个电筒,一棵棵树照过去,捉那地下爬出来尚未蜕化的蝉,用盐水泡死,第二天炸一盘,赛过年。那年月电池是这样用的,没电了,屁股上用钉打孔,灌盐水,又可以继续照明了。
马路上人流稀少。
……铁门那铁窗那铁锁链,锁不住我在牢中想念外面……
马建立唱起了七十年代道上流行的歌曲,七十年代道上流行的歌曲还有《沈阳》,《嘉陵江》。
拐过一个路口,路边赫然站着两个大汉。
俩大汉三十左右,魁梧的身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一个狮子鼻,一个棺材头。两个人都穿着圆领老头衫,部队的大裤衩,趿拉着拖鞋。
马建立缩回来,走了。
身上都是汗,他把军装脱了,搭在膀子上。
又回头看了一眼。
俩大汉可不是一般人,按他和水果老头的话说,这两个大汉已经从流氓丛中升华了,扶摇直上,鸟瞰道上的芸芸众生了。
马建立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他们,最近《少林寺》热,如果把道上比成武林,那他俩就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狮子鼻是拐拐四,棺材头是刘九斤。
不久前的一天。
马建立去煤场帮一个哥们买蜂窝煤,马建立拉车,哥们屁股底下垫张牛皮纸,坐在车上。
驾!哥们不时喊一声,马建立就跑的快一些。
马建立一般不帮闲,两种情况例外。一种是有酒喝,至少有饭,另一种情况就是巴结了。
哥们嫌他跑的慢,拿个弹弓,用泥丸崩他屁股。
你妈比!马建立骂。
火热的日头,马建立看到一个水坑,他琢磨着猛一刹车,能不能把这狗日的甩进去。
煤场要排队,哥们摘个柳条作成哨子,排在人群后面,哨子就在空旷的煤场里响起来。
马建立热,找水管没找到,忽闪着衣服出来凉快。
门口一排梧桐,马建立对着梧桐树撒尿,有女的路过,马建立嘿呦嘿呦的晃屁股。
然后在另一棵树底下坐了。
刚点燃香烟,一个宽大的影子压住了他。抬起头,一下子没喘过气来。
那一张狮子鼻硕大无比,气吞山河。
后面排列几个大汉,一律圆领老头衫,大裤衩,抱着膀子。
没有棺材头刘九斤。
拐拐四大名叫什么,好象许多人说不出来。道上人彼此也不好问,问了就说明你不知道,在道上混的就没彩。许多绰号延续下来,你猛一说名字,倒没人知道了。
比如小红袍,是另一个出了名的传奇人物。小红袍年轻,二十四五,瘦脸形,高身材,相貌异常英俊。道上许多人私下说过,和拐拐四有一拼的,只有小红袍了。
但他们是朋友。
考虑好没?拐拐四说。
我面蛋,我不是那料。马建立想哭。
面蛋跟我半年就不面。
可是天下那么多不面蛋的。
你坯子好,短小机灵,眼下我缺这么个人。
你会杀了我。
都传说我杀过人,这个社会风气真不好,到处流传小道消息。
马建立想起几年前大雾笼罩的河面,一具漂浮的尸体。尸体着,雪白的屁股露出来。
尸体捞上来有人辨认,是拐拐四同伙。
验尸的结果是自尽,背后一团扑朔迷离。
你看那边!马建立一指。
趁拐拐四看过去,马建立撒腿就跑。
只听扑哧一声,拐拐四冷笑,其他几个也笑了。
马建立被拌了一下,一头扑向大地,起来已是血流满面。
(三)
陈锋坐在篮球架下,背后白杨送来一片绿荫。
操场里白花花的,很安静,两个戴眼镜的女老师用书本遮着阳光走过。一个是教导处的,说话唧唧喳喳,声音刺耳,好象玻璃和玻璃的刮动。陈锋讨厌这个声音。
喊你家长来!这个声音总是说。
有几次陈锋都想揍她。
陈锋没揍过她,她揍过陈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两记响亮的耳光响起来。她当时很冲动,跳起来还要打的,陈锋的眼光突然使她蔫了。
她看到了两朵可怕的跳跃光芒,这种光芒会轰的一下燃烧的。
同学们都在上课,陈锋是被赶出来的。确切的说应该是请出来的,老师说:陈锋,给我个面子。
上课上到十分钟,陈锋一个通天炮,把前面一个同学双眼打黑了。打人先打眼,打黑了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然后收拾。陈锋有时候会这么做。
挨打的同学给教导处递小报告,无中生有了一件事情。
学校男女厕所的隔墙上被人钻了个洞,他说是陈锋钻的,他看到了。
你妈比,这事没完!陈锋昂首出教室时,反身一道凌厉的目光。
陈锋看到西边的校园围墙上滑落一个身影,不禁笑了。
马建立探头探脑飞快来到了他面前。
你落下来的样子象蝙蝠。陈锋说。
此地不宜久留。马建立说。
神经病。
你肯定是被赶出来的,我又是社会青年,体育老师一会来找麻烦。
他们算个蛋。
那你在这儿啥意思。
那咱翻墙走吧。
走!
两个人走到墙根,马建立说:兜里的东西别掉了。
他把屁股兜那摞钱掏出来又装回去,看到陈锋惊讶的眼光,他洋洋得意。
我日!陈锋骂。
哈哈,我掂了个包,牛比吧。
你不是还没学会吗?
学会了,我天天在外面闯荡,你知道个球。
那你给我买啥?
买个吊,钱是身外之物,你别惦记。
我日!
哈哈,我会亏你?
飕飕上了墙,飕飕又飘落下去。
陈锋也是军装,落了地也给脱了,也是没内衣。两个瘦子,陈锋轩昂,马建立猥琐。
学校西墙外是一片果园,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土埂上走。马建立一直蹦,摘不到青果,陈锋跃起来,一个苹果攥在手里。
马建立和陈锋是邻居,从小一起玩的。过去都在子弟学校上学,还同班,后来陈锋转转转,越转越远。
翻栅栏出了果园,走一条背静土路,汗已经一身了。
要热死。马建立说。
收音机里老说下雨。陈锋说。
天气预报你能信,就是存在这样一个单位罢啦。
中午去大餐馆请我吧,人民路上那个,叫啥名字?
你喝血?我知道一个饭店,小是小,可不错。
你妈你那么多钱。
我要还帐啊,你不知道,我赌场欠了好多,能动的就一百块,一百块咱能吃好多天呢。
我自行车还在学校。
不管。
说着话来到一个去处,顿觉阴凉。是前面那口老井冒出来的凉气,这里的树木茁壮。老井旁一条破凉席,几个地痞赤膊着在打纸牌。
一地烟头。
擦身而过时,马建立把肩膀上军装拿下来,一抽,打牌的一个人晃了晃。
见是他俩,这些人都没说话。
吊样,前一阵还想给我打架,打不打了呀?刘蛮子,我说你呢!马建立大眼珠子暴起来。
刘蛮子阴沉着脸,看着他。
这小子个头不高,剽悍,三角眼,脑门上都是拗蛋筋。
吊样,还一句嘴扇死你!马建立架着膀子,右脚一下一下的侧刨地面,象个斗鸡。
风云人物就象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路耀眼下去的不多。刘蛮子在高中之前鼎盛一时,一幅生铁手盔打惯东西。高中就象地平线,他一颗流星滑落下去,从此黯淡无光。
陈锋是他的终结者。
陈锋说:小时侯一直是班干部,学习也好,要不是刘蛮子留级留到咱班,我现在还是好学生。
马建立说:见天打咱,没有青红皂白的,高兴起来就是打你。
陈锋说:持续了一两年吧。
马建立说:可不是,那叫窝囊啊,放学都是翻墙。
陈锋说:用血腥换回了尊严,我也走上了另一条路。
陈锋他们那时是这样的,开始抗争,开始结交社会少年,多次拉锯战,最后一次在电影院附近,一举灭了刘蛮子。
那一天是下午,阳光当头照,铺天盖地的少年齐刷刷扯出一米长的白蜡杆,卷地而来。
那天有多年后名声大噪的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
在一片核桃树下,奔逃的刘蛮子被拌倒,潘云飞大步赶上,抽出锯片刀,把刘蛮子翻过来,照前胸扑哧了五六下。
那时侯少年打架,一动刀,多半的战役就划上了句号。
潘云飞被少管了一年多。
时间还早,马建立喊陈锋逛商场。
两个人依旧打赤膊。
马建立给陈锋买了条军用皮带,陈锋那条皮带已有了裂纹。
我有钱了能叫你束这烂皮带,皮带是门面。马建立说。
又买了两双白边布鞋,一人一双。
洗完用卫生纸把白边包起来凉,那样白边更白。马建立说。
罗嗦啥。陈锋说。
你这人就不虚心,那次进派出所,大冬瓜问你上大绳上小绳,我提醒你大绳,你不听,结果没给勒瘫。
你提醒个吊了。
我眨眼睛啦,咋啦。小绳细,一般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要不准瘫,大绳没事。
你还给我买啥?
买个吊,你不是不知足的人。对了,早上碰到妓女了,你去不去玩,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面子好,估计不要钱。
你去挨挨睡吧。
两个人是在二楼买的东西,顺着楼梯往下走,七八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并成一排闯了上来。这帮人倒背手,披衣服,一脸挑衅的模样。
马建立闪一边,陈锋没闪,差点被撞倒。
陈锋知道他们都是贼,那时侯的贼很好辨认,披衣服,打掩护用的。要不就是手里拿毛巾。不过被偷者不觉,其他人熟视无睹罢了。
贼只防被偷的人。
不过也有那技高一筹的,谁也不防,其实谁都防,一切做的了无痕迹。
那就是狄爱国。
陈锋目光直视撞他的人,这人右眼是玻璃花。
再瞪把你眼抠了。玻璃花说。
马建立一把抱起陈锋,趔趄着下去了。
出了商场,陈锋还在生气。
你惹的起他们?马建立说。
想惹就惹的起。陈锋说。
我靠,你知道玻璃花是谁不知道?
管几吧是谁。
我靠啊,不是我拉你,你今天完蛋。玻璃花是谁?体育场后面的高四儿!
你不是说你俩是亲戚。
拐一百多道弯,妈比,不给你说了。
哈哈,就知道你吹的。
谁吹日死谁,妈勒比,我两家文革前就不来往了。
爱国说高四儿割包能割直角。
这是绝技,换一个谁能。直角多好往外拿东西。不过后来不用了,都知道他干的,发大案跑不了。
爱国还说过一个叫余三的,他佩服的就这两个。
余三吃公交,吃公交叫蹬小轮,吃火车叫蹬大轮。余三你也没见过吧,瘦子,个不高,八字胡。
我他妈天天在学校,你天天胡混,我哪有你见过的多。
马建立突然不说话了,他想到了拐拐四。
那年月有个行当相当神秘,广袤的原野上,游龙一样的列车驶过来,有时候会飞身而下几个身影。或是月光下,或是骄阳中,身影如大鸟展翅。这些人落地不伤,行动敏捷,道上称之为蹬大轮。
这是当时极少数人涉足的一个领域,诞生出许多传说,传说冰凉的彻骨,好象这类组织就是锄奸。那年月偶有莫名的尸体冒出来,只要是青壮年,都让人和他们发生联系。
你发啥臆怔,走呀。陈锋说。
拐拐四是蹬大轮的。马建立说。
(四)
电扇上布满油腻,嗡嗡的吹,满屋子肉香。
中午这顿饭陈锋觉得别开生面,他还真没吃过。
一个人一张饼,饼的硬度可以对人拍砖。两个海碗放在面前,四盘小菜,荤素搭配。
两杯零酒。
马建立拿着饼,给陈锋指点:你看,就这样,用指甲抠,尽量都抠成大米这么大。
陈锋学马建立,抠饼,往海碗里放。
马建立说:咱边抠边喝,吃的就是这个情趣,等咱吃喝的差不多啦,饼也抠的差不多啦,他拿过去一煮,端出来喷香,这叫泡馍。
陈锋说:碗里放猪肉还是啥?
马建立说:这是回民店,你再说猪肉人家打你。
陈锋哈哈笑。
客人不少,许多光膀子的,有的在划拳。
马建立前面放一盒555烟,这时他拿起来,叼了一根。
陈锋,你也来一根。
不抽。
不抽烟你还不是男人。
老子比你男人。
你吃我的饭嘴也不甜点,妈的比,还给你买皮带买鞋啦。
我给你买的东西少?我提过没?
地面是青砖铺的,时间久了,坑坑洼洼的。马建立趁陈锋不注意,弯腰从砖缝里摸,摸出一个东西,丢陈锋碗里了。
马建立对服务员说:别弄错碗了,谁的是谁的。
服务员说:放心吧。
结果陈锋吃泡馍时,被咯了,皱着眉头从嘴里拿出个东西,一看,是鞋钉。
马建立说:三种倒霉蛋,约会放屁,逃跑抽筋,吃饭咬钉。
陈锋说:靠!
陈锋,等会儿吃完,你说咱去哪?
你说去哪吧,反正我下午也不去学校了。
这世道,去哪都得花钱,要不去澡堂睡会吧。
朗朗的日头,午后静悄悄的一条小街,一家浴池大门敞开。
那年月的浴池都是老牌国营,数量很少。浴池里是道上人集中的地方,形形色色。
拐拐四和刘九斤五六个走了进来。他们的装束很随意,夏天就是汗衫裤头拖鞋。
道上人许多都站了起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喊四哥九哥或其他哥。
拐拐四一挥手,算是招呼了。
有人主动腾出几张挨着的床铺。
几个人脱的精光,一身腱子肉,进了里面。
拐拐四毛发很重,背上一溜黑窜上来,胸前盖胆一块。几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疤,刘九斤纹了身,在小腹部,一个裸体女人,双手托着阴部,有名叫仙女托桃。
蒸汽腾腾的池子,一阵波澜,几个人下了水。
陈锋和马建立走了进来。
两个人汗津津,上衣在手里甩。
澡堂里象陈锋马建立这样的小孩不多,因此认识他们的没几个。许多都是马建立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床铺满了,俩人挤一张。
马建立大腿盘在床上,把那摞钱拿出来,啪啪的在手里拍。
目光都过来了。
你妈比,这里一半是贼。陈锋说。
我气他们,怕啥,咱俩轮流洗。马建立说。
靠,烧包吧,要是有大案,查暴富的,肯定抓你。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有力的把钱攥住。马建立连抽几下,没抽回,急眼了,猛一转身。
铁塔一样的拐拐四微笑着。
松手。拐拐四说。
马建立松了手。
拐拐四捏了一下钱的厚度,说:这些先还我,还差五六百就齐了吧?
马建立机械的点头。
跟我过来一下。拐拐四卡着钱朝那边床位走去。
马建立低着头,跟在后面。
陈锋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背影。
又几个大汉水淋淋出来了,都去了那边,不一会就有耳光响亮,马建立捂住了脸,开始哭泣。
陈锋有些焦躁。
门帘一挑,螃蟹一样进来三个小青年。
当先一个理平头,体格敦实,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额头开山纹早生。他眼不大,但射出去是聚光,这种聚光能放倒人。厚嘴唇,唇上两撇绒毛,腰杆笔挺。
其他两个也一般年纪,一般的面貌早熟,长发,一个黑胖一个白瘦。
三个人都是黑汗衫,军皮带,军裤,部队产的三节头皮鞋。这种皮鞋头似铁,适合攻击。
云飞!陈锋喊。
哈哈陈锋!潘云飞大笑。
潘云飞显然面子大,有的人躺着打招呼,有的人一骨碌爬起来。
这是一副坏脸荟萃的画面,各有千秋,如果有人画下来,将是八十年代初的江湖浮世绘。
过去一个词语,叫相由心生,这话有一定道理。读书的,一般生的文气,闯荡的,面目就凶险起来,搞政治的,往往一脸奸诈。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细究起来,往往又交错了。单说这凶险的,并不是面相越恶越凶险,许多让普通百姓觉得最恶的,在道上却很面。这样说吧,十个看起来恶的,有一个真恶,换成读书的,就是十个看起来文气的,有一个真文气。奸诈的也是这样,大奸小奸不走进去不好区分。
俺先去冲一下,一身臭汗。潘云飞几个飞快的脱衣服,一件一件往床上扔。
我看衣服。陈锋说。
哈哈,看啥看,谁敢动一下,妈我面死他!一起去洗。潘云飞已经溜光,一副抗打击的身板。
我和建立一块儿来的,你们先去吧。陈锋又朝马建立那边看了看。
拐拐四的眼光正好扫过来,一道冰凉。
潘云飞三个趿拉着木拖鞋,呱唧呱唧一摇三晃进去了。
和潘云飞那两个陈锋不认识,好象见过面,又想不起来。陈锋毕竟还在上学,没有他们这些社会青年交游广。
马建立回来了,头发散乱,脸上四个指印。
你欠他们钱?陈锋说。
没。马建立说。
恩?
我欠他们……妈勒个比,我其实啥也不欠。
啥意思?
你猜他们是谁?
谁?
你别往那边看啊,那个狮子鼻,就是拐拐四,棺材头那个,肚皮上一个女的,就是刘九斤。
我日!你咋认识他们?
不说啦,倒血霉啦。
到底咋回事?
不说啦,我可不想死,不过谢天谢地,今天算解脱了。
那咱去洗吧。
把衣服锁进去。
你钱都没了,还锁个球呀,这是云飞他们衣服,堆一起,没事。
马建立没看到潘云飞,刚才他哪也不敢看,听说他来了,眼睛亮了,目光就报复的扫四周。
妈勒个比,我是被拐拐四打的,不丢人!马建立心说。
潘云飞正在大池里来回趟,哗啦哗啦的,池里的几个老年人皱着眉头。黑胖的和白瘦的缩在水里,闭着眼睛。
陈锋和马建立走进来,陈锋去了淋浴,他一直不洗大池,受不了那个热。
马建立哈腰进了水。
坏蛋来了。潘云飞说。
飞哥,俺不是坏蛋。
你妈比前两年你在池子里屙泡屎,屎橛浮上来,大家都跑了,你说你是不是坏蛋。
俺、俺那不是看大家无聊,给演个节目嘛。
哈哈哈哈!潘云飞和黑白一起笑,池子里几个老人气的爬上来走了。
败类啊。潘云飞说。
祸国殃民啊。马建立说。
你脸上咋有巴掌印?潘云飞说。
说来话长啊,你要不要听。马建立准备编故事。
我去找人搓背。潘云飞嗖的跳上去走了。
陈锋先出来的,等潘云飞他们几个毛巾抽的很响出来时,太阳低落,外面很亮,屋里已经暗淡。
陈锋睡了一觉。喝了酒,洗了澡,睡的很香。
是被马建立捏着鼻子醒来的。
南方人为啥眼眶凹进去?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在南方。黑胖的说。
回答错误。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是你爹。潘云飞说。
不是俺爹。
你啥都能蛋,你说。陈锋打个哈欠。
因为老被北方人打,所以凹进去。马建立说。
放你妈狗屁。潘云飞说。
潘云飞给陈锋介绍黑白二人,黑胖的叫戚孬蛋,白瘦的叫杨国顺,都是道上的兄弟。
这是陈锋。潘云飞说。
戚孬蛋和杨国顺两人眼睛都亮了。
戚孬蛋黑胖的手握着陈锋不松:早知道你,云飞也经常说你,没想到你长这么帅,我日,羡慕死。
陈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也知道你,那次在剧院门口,二十多个人包抄你,你从书包里抽出菜刀,狂撵他们,是你吧那次?听他们说的,那时侯小孩子拿菜刀的有几个,所以印象深。
哈哈,我要不不打架,要不就拿刀砍。
潘云飞眼睛一翻躺了下来:这货就爱吹牛皮,砍来砍去,还不是撵上人家一刀背。你说你现在砍翻过一个没,妈这一点我最看不惯。人家陈锋打架没用过刀,可真要拿刀,肯定攮进去。
杨国顺一只手拉着陈锋:谁看见掂刀的不跑,云飞也跑,早晚被识破你吃亏。
戚孬蛋眼睛瞪起来:碰见不跑的我就用刀刃。
潘云飞笑了。他一直斜着眼睛朝那边看,他觉得那几个水牛也似的大汉真不是一般的凶,他有些奇怪,象这样凶恶的汉子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有些惭愧起来,凭感觉,几个人绝非等闲。
潘云飞其实也没想惹事,也就是开玩笑,朝那边一指:那几个估计不会跑,砍他们吧。
眼光都过去了,拐拐四正冷冰冰看着他们,马建立想通风,已经来不及了。
拐拐四手指潘云飞:蛋子儿,你过来。
(五)
潘蓉放了学,陪同学来洗澡,两个人骑着小昆车来的。要说潘蓉家离这里远,她住的机关大院里也有职工澡堂,但同学叫她来,她就来了,同学家离这里近。
此时太阳西沉,天光白亮,变暗的树叶在风中哗哗刮起来。
门口停了几排自行车,乱糟糟放着,没有车位了,看车的老太太帮她们挪开空隙。
潘蓉脸很白,唇很红,唇角微微上翘,笑起来特别好看。她是那种皮肤晶莹的姑娘,小骨架,身材修长。
潘蓉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来不同年龄层的异性目光,这种目光是赞赏的,没有亵渎意味。潘蓉的美能净化你的心灵,她是纯洁的。
同学也是个白净的姑娘,小个子,提了一兜东西。
两个人说笑着往里走,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冲出来,带出一股血腥气。潘蓉看到一个让她过目不忘的人,这个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飘。他们相搀着一个人,步履飞快。潘蓉看到这个人的腹部被血浸透了,一路裤管朝下滴答着鲜血。这个受伤的人看了潘蓉一眼,潘蓉觉得他头上的开山纹好深。
过了好长时间,潘蓉才知道,那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叫陈锋,头上开山纹的叫潘云飞。
这是十六岁的潘蓉第一次被异性吸引,朦胧的,心里有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甚至突如其来的血腥也没使她感到害怕,她一直看着那个长发飘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站在墙角,看着潘云飞他们急速而去。这个青年是大毛,也是来洗澡的。大毛二十多岁,凹脸,鼻子小而略微朝天,大嘴巴,双目炯炯有神。大毛个子很高,约有一米八,假驼背。这种驼背是故意做出来的,显示了一种玩世不恭。
大毛看到陈锋潘云飞时候,伸手去揉眼睛。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揉眼睛遮挡面容,血案发生了。
后来大毛蹲在那里抽了两枝烟,这时候太阳完全沉了下去,他看到几个大汉穿着汗衫裤衩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再后来派出所的也来了,大毛依旧蹲在外面。
那一溜血迹已经洇开了,来往的人们都避免践踏,曲折的暗红着。
派出所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一个年轻。大毛喜欢观察他们,大毛观察了许多派出所的,觉得有些实在是笨,如果他们不是派出所的,大毛完全可以每天收拾一个。
大毛和陈锋住的不远,有一时期是他带着陈锋的,后来天高任鸟飞,陈锋翅膀硬了。
大毛又抽了两根烟。他不着急进去,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你知道的经过越晚越好,这就是混社会,许多浑水是不能趟的。
趁看车的不注意,他拔了几个气门心,放气的声音很大,但看车的老太太耳背。
大毛没有自行车,他经常拔气门心,有时候卸铃铛。那时侯冬天有人开始穿鸭绒袄了,大毛用烟头在后面烧窟窿,不声不响,很过瘾。
你在那干啥?老太太问。
看女澡堂。大毛说。
啥?
大毛站起来,把嘴递过去:我在看女澡堂。
流氓。
可我能看见吗?要能看见这儿早扎一堆人啦,真不是一般的笨。
没听清。
你能听清啥?你能听清我还敢拔气门心?
大毛朝澡堂走去。
进去后的大毛装着啥也不知道,等人家讲,后来人家就给他讲了。
大毛听的很吃惊,直抽凉气,原来那几个大汉就是拐拐四刘九斤团伙。
他们平常都是传说中。大毛说。
他们露面都是一阵一阵的,很少看到。人家说。
潘云飞这次算栽了。大毛说。
那是,人不能太狂,天外有天。人家说。
关键是年纪太小。大毛说。
他这样下去还得了?他现在早不把大家放眼里了,幸好拐拐四出手了,这对他是个教训。人家说。
潘云飞也毒,自己扎自己一刀。人家说。
他不扎咋办,僵持上了他才知道对方是拐拐四。还是拐拐四绅士,丢给他一把刀,叫他自己了断。人家说。
要我就下不去手,别人扎我我没办法。人家说。
这就是潘云飞的不同之处了,这家伙够义气。他不扎自己,他们全完,有个高个子长的帅的也想动手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人家说。
那个叫陈锋,我认识,过去跟我玩的。大毛说。
原来他就是陈锋!人家就把大毛一阵子打量,咋也看不出大毛这个窝囊废会带出这么猛的人来。
派出所人咋说?大毛说。
咋说?没咋说,流氓自残。人家说。
刚才我看到个小妞可漂亮,去女澡堂了。大毛说。
就你这样,能找个女的就不错了,还拣漂亮的看,人心啊,人心叫人吃了多少亏。人家说。
你几吧懂啥,我洗澡去。大毛说。
洗完澡的大毛回家吃了饭,然后又出去了。天已黑透,有凉风了,估计有雨要来。
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大毛想。他这几天都没睡舒坦,拿把扇子使劲摇。
大毛身上掖了把大号螺丝刀,一把钢锉,他要去偷辆自行车。
他身上的军装没扣扣,风把军装刮起来。他有三身军装,都是没有下口袋的战士服,后来都穿四个口袋的了,他觉得自己混的很背。
这三身军装还是一九七八年在部队营地偷的,营地的灯光亮堂堂的,一根铁丝,挂一排衣服。他和马建立窜出来,席卷了就走。到了黑影里,两个人把军装一层一层套在身上,裤腿高高褊起,手里拎着鞋,下河走了。
大毛说走水路,军犬嗅不出来。
现如今连马建立都是四个兜的了,大毛想起这些就沮丧。
大毛七走八走,走进了深深小巷。
这时候风大了,卷起一天黄沙,天边有闪电摇曳。
这样的天气好,这样的天气没人。
来到一个没门的院落,大毛闪进去了,他很快用螺丝刀撬开了一辆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那时侯的自行车还是大物件,多半放家里,几楼都往上扛,这辆半新的永久是个意外。
26车,大毛骑上就走了。他个子高,骑上这种车腰弓的厉害。
飞快的来到一条小河边,上了坡,钻进一片树林,先把自行车牌照摘了,丢进草稞里,拿出钢锉,锉上面的钢印。
这时候风停了,大风刮走了天上的云彩,星星开始眨眼睛。
大毛忙完了,抬起头,三个人抱着膀子站在他面前。
大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人,黑影里很抢目的,淡淡的月光洒来,女人的脸蓝荧荧的。
(六)
轴承厂家属院的老头老太太发现这几天院子里突然来了很多陌生人,都是半大孩子,一个个阴着脸,渣子打扮。
他们是去一个叫左玉梅的女人家的。左玉梅三十出头,没有工作,丈夫是轴承厂职工,前年车祸死亡。
左玉梅不是好女人,家属院有她许多传说。她二十岁时,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睡,脖子上被挂着球鞋游过街。
老头老太太不知道这么多半大孩子来找她干吗,总之她是破鞋,不会有什么好事。有人说报警吧,有人把眼睛瞪起来:报警?那个母老虎不把你撕吃了?这么多坏孩子,打你家玻璃你都受不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着吧。
这几天左玉梅很忙,经常挎着篮子出去买菜,鸡鸭鱼肉买回来,还有酒,一脸不屑的从老头老太太面前走过。
左玉梅不和他们打招呼,院里人她基本都不招呼。
左玉梅穿着蓝裙子,红碎花短袖,走路风吹杨柳摆动。她其实颇有姿色,就是底子不好,只好嫁了个老实巴交的车工。
这几天左玉梅家经常飘出诱人的肉香,经常有暴杂的划拳声。
潘云飞在这里养伤。潘云飞那天去医院包扎了,医生说刀伤要报警的,这是规定。潘云飞说你报吧,一个不认识的扎我一刀,跑了。结果派出所迟迟没来人,潘云飞缝完针,推开大夫,陈锋几个架着他走了。
起先是展转着住,后来狄爱国得信,就把他安排到左玉梅这里,固定下来。
狄爱国和左玉梅有多年的交情,他一入道就认识了左玉梅,后来认了干姐。再后来左玉梅结婚,狄爱国依旧常来,提些东西。
这一段道上混的许多小青年往这儿跑,有矮胖壮实不可一世的黑孩儿,有小眼浓眉鼻直口方的黄老歪,有长的象老鼠一样的老哨,就连早已成名的高四儿,也在一个午后领着七八个兄弟来了。
这一刀咋说?高四儿白净脸上架一副墨镜,一条腿踏在床帮上。
现在不说。潘云飞躺在床上,他喝了些酒,头有些晕。
面啦?高四儿把烟头弹墙上。
四儿,你是哥嘞,你也知道,道上混不好说大话的,你相信我,有那么一天的。
我高四儿就敢说大话,敢说敢做不叫大话,哪天想收拾他,给哥哥言一声!
吹谁不敢吹。黑孩儿白一眼。
高四儿一把掐住黑孩儿脖子:妈你再说一句?不想混啦?
黑孩儿圆睁了小眼,但没动,黄老歪把高四儿抱开了。
呀,这是咋啦?左玉梅正在刷碗,围着围裙,手上都是水的跑过来。
姐,没事。潘云飞说。
爱国呢?左玉梅说。
出去买东西了吧。
高四儿大兄弟,爱国说过你多次,都是自家人,哈哈,晚上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高四儿哼一声,也不打招呼,领着那七八个人走了。
黑孩儿感到窝气,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一棵树下蹲了。这里的天空枝叶浓密,地表阴凉,黑孩儿干脆把鞋脱了,又脱了袜子,双脚去吸那地气。
黑孩儿的袜子有好几个洞了,他又不爱洗,袜子硬邦邦的。每次回家都是母亲把他扒个精光,拿个大木盆,坐门口一洗就是半天。黑孩儿家住的是老旧的平房,屋檐上一撮一撮的荒草。自从失了学,黑孩儿就经常不回家了。
那双皮鞋也磨损的厉害,黑孩儿经常一擦就是半天,但走出去没多久,一看,还是破鞋。
鞋底下已经张嘴了。
他上身是一件穿稀了的老头衫,下身的军裤都是一块一块的白印子。
妈的比,要是现在有土匪,我肯定去当!黑孩儿经常这样说。
一个红公鸡昂首走来,黑孩儿伸手捉住了腿,还没等叫出声,就把它脖子窝了,掖到翅膀里,屁股底下一坐。
鸡死了,黑孩儿感到屁股底下湿漉漉的,抬起来一看,鸡屎压出来。
云飞,晚上给你个公鸡吃。黑孩儿把死鸡扔到了厨房门口。
哪来的?左玉梅探头问。
捉的。黑孩儿说。
以后别这样了,在院里别惹事。左玉梅又缩回了厨房。
黑孩儿又出来了,换一棵树坐。
远远的看到了狄爱国,和两个小伙提着东西往这边走。狄爱国三人衣着光鲜,皮鞋锃亮,黑孩儿把眼闭了。
有人拍了他肩膀,抬起眼皮,是黄老歪。
黄老歪衣着朴素,但是干净,身上还散发着洗过的肥皂味道。
身材高大的黄老歪挨着黑孩儿坐了下来。
妈的比,你看看人家狄爱国,都是在外面混。黑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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