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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达
第一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
接到夏茗的电话后,康明禹独自坐在他二楼的矿长办公室里,点上一支烟,静静地望着窗外连绵起伏、层峦叠翠的群山,大脑陷入了沉思。
夏茗告诉康明禹,今天早上,矿区管理委员会送来一份公函,征求矿业公司总经理史可平的意见。其中提出:为了加强矿山管理,确保安全生产,从培养矿山管理干部的角度出发,建议由“矿管系统的、工作两年以上的大学毕业干部”来担任各矿矿长及部门经理。原先的聘任的矿长、经理不符合条件的一律解除聘任。当时总经理史可平很快就签字回复同意。夏茗知道,整个矿业公司的矿长、经理中,只有康明禹是唯一的聘任矿长。这份文件,明显是针对康明禹的。她从史可平办公室里看到这一切后,马上给康明禹打了电话……
康明禹内心清楚,新上任的矿区管委会主任吴征与自己积怨极深——事情明摆着,吴征要对自己下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借助矿管委主任的职权,撤消他这个三号矿的矿长职务,同时彻底把他清除出矿业公司管理层。但要撤消他这个三号矿矿长职务,又必须经过矿业公司总经理办公会。总经理史可平怎么会轻易的同意吴征这么做呢?不说以自己现在对三号矿开掘资料的全面掌控,也不说史可平当初怎样利用自己不择手段地对付吴征。单吴征这一釜底抽薪的手段,明显也有针对史可平的意思。难道史可平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况且当初,吴征作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就已经和总经理史可平冲突不断。自己和吴征结怨,也有维护史可平一把手权威的用意。难道史可平要卸磨杀驴,这个时候会听之任之让吴征这样去做!
三号矿作为矿业公司规模最大、机械化程度最高、资源储藏量最丰富的矿井。年产值5000多万的三号矿的矿长,自然成为整个矿业公司人人垂涎的对象。在这样的国有矿业公司,27岁、民工出身的康明禹,已经担任矿长两年了。除了和总经理史可平个人关系极其密切,矿业公司大多数人也认为,康明禹是三号矿矿长的最佳人选。然而,从夏茗话语中的无奈和焦虑分析,可能自己的变动已成定局。这么说关键时刻史可平拉了稀,他为了不和新上任的吴征继续冲突下去,而采取丢车保帅的方法,要把自己推向无底深渊。
两年前的吴征,还是矿业公司的副总经理兼三号矿的矿长。在一次大规模开采计划中,吴征不顾史可平和康明禹的坚决反对,擅自下达了采掘命令。结果,大水瞬间倾泻而下,矿井下还未来得及撤出的七名矿工,一刹那葬身汪洋。康明禹因为吴征当年的胡乱指挥,让自己的师傅梁工在另外一起事故中同样葬身汪洋,心中一直对吴征耿耿于怀。所以,在这次事故的听证会上,康明禹乘机对吴征进行了全力以赴的攻击。凭借着史可平的支持,康明禹把造成事故的所有责任全部扣在了吴征头上。面对死亡七人的特大事故,在康明禹不依不饶的追究下,吴征被现场免职。吴征免职之后,在大家对三号矿的事故还心有余悸,一时还没有人敢主动接手三号矿时。史可平乘机力排众议,一力任命康明禹担任了三号矿矿长。然而,世间事变幻无常。辞职两年的吴征,经过一番辗转经营,已然坐在了正县级矿区管员会主任的宝座上。而且一出手,目标就直指康明禹。
康明禹已经明白自己离开三号矿矿长的位置已成定局。可是,自己离开这个三号矿还能干什么呢?放弃这个矿长倒没什么,可内心的东西能放弃吗?这些年的心血和汗水、辛劳与艰苦,付出努力,把一个设计错误、投资失败、濒临关闭三号矿,建成安全第一,产值第一,远期储量可达30年的的优良矿井。还有,让一个倒闭的企业焕发青春所产生的成就感,在所有员工面前的权威感,能让领导发自内心赞赏的喜悦感,矿业同行交相称道的自豪感,女人(包括夏茗)崇拜的眼神带来的满足感……这些东西能放弃吗?
既然吴征决心要把自己清除出矿山管理层,而史可平又对自己弃而不顾,那就要史可平承受不可承受的惨重代价。他史可平应该知道,自己有对付他的刹手锏。逼急了,这把刹手锏足以叫史可平灰飞湮灭,就连吴征也要锒铛铁窗,永世难以翻身。
想到这里,康明禹嘴角吊起的一丝蔑笑,转瞬即逝。他伸手摁了三下桌上的电铃,接着从桌底抽出一份井下采掘平面图。
不一会,负责井下开采的几个管理层人员同时进来。康明禹满面笑容站了起来,招手的同时大声请他们到办公桌前,把烟挨个发过去,他自己又点了一支,稳稳坐下,在吐出一口浓烟之后,斜靠着椅背问:“十四区的采掘量是不是已经快完成了?”几人回答说是。他说:“那么,我们就回到十三区开采吧。”
几个人同时说好。十三区的原矿品位高,储量大,结构好。他们早就想开掘十三区了,只是康明禹一直不同意。想着这块肥肉摆在哪里,大家做梦都想吃了它。
“十三区是我们保底的资本,原想要慢慢地吃。不过,现在是时候了。”看几个人喜形于色,康明禹在图纸上比划着,说:“但是——要把握火候,你们看,沿35度角以4×4米的采掘面掘进8米之后,就向东西两面对拉,对拉面宽3米,高不许超过8米,再延35度用加长钻打孔,记着加长钻只打16米……”
几个人点头明白,康明禹满意的点点头,说:“那好,今天就开始吧!我知道,你们比我还急。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要开十三区,你们总算如愿了。”看着几个人附和的笑脸,康明禹说:“对了,我要到公司去几天,你们就多辛苦辛苦。矿上离城太远了,交通不便,生活艰苦,大家还要担待。再说我们也年轻,将来再享受嘛!嗯——你们看还有没有什么事?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东西?”几个人都说没有。康明禹哈哈一笑,开玩笑道:“没有,我还不知道你们几个牛黄狗宝,是不是想女人?”几个人都被他逗笑了。他继续夸张地说:“没问题,这不是什么大事,回来时我给你们一人一头母猪,有全身乌黑的,也有全身带花斑的。环肥李瘦,到时你们自己挑,看上哪个要哪个,晚上就抱着母猪睡,一边亲嘴还可以一边干坏事,没准明年给你生了小猪崽呢!”几个人哈哈大笑。康明禹向李万长要过生产计划书,仔细的看了他刚才的安排记录,然后在上面签了名。挥挥手:“好了,都去忙吧,记住,安全第一,不许上班时间喝酒,要喝下班后到我办公室喝,我这有好酒,但有一条不能醉!”看着几个已到门口,顺便吩咐:“叫田保义把车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我出发。万长,你等一下……”
几个人应声出去,李万长又回到了办公桌前。康明禹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小伙子,语气十分恳切:“万长,我不在这几天,你要多操点心。十三区要严格按我的规划进行掘进,不可贪功冒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万长刚说了句明白,康明禹挥挥手打断了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我说的是不可贪-功-冒-进!”刚刚还笑嘻嘻的李万长被他的认真弄得有些吃惊,半张着嘴楞了。
“我为什么要确定准确的掘进尺寸就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不让你贪功冒进,也是这个原因。”康明禹直视李万长,说:“你没有经历过事故,出了矿难可是天大的事,要慎重啊。”
李万长若有所思的点头。康明禹继续说:“十三号是一块肥肉不假,但却是一块浸着毒药的肥肉哪。所以,我们只能拣无毒的这半边下嘴,如果全部吃下了,说不定,我们就会被毒死!”看着李万长吃惊的样子,他站起来,拍拍李万长的肩膀:“你也不要紧张,严格按部署进行掘进,是不会有问题的,这个你放心。”
三菱越野车在碗延曲折的矿区公路上颠簸前进,偶尔进入从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的仅容单车通过的危险路段,眼望万丈峭壁下水流喘急的陵江,不禁让人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自从矿区开发之后,每年都会有一辆车因驾驶不慎而冲出山路跌入陵江,这似乎形成一种惯性。所以,每次司机经过这些路段时,都格外小心,担心自己变成这一年的这一辆车和这一个人。
康明禹20岁来到这里,在这个矿区的八年里,他不知在这条简易而充满危险的道路上往返了多少回。不管是自己驾车还是坐司机的车,也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都没有把这些危险放在眼里,感觉这些不过是不同的路段而已。如果把这些危险路段和人心的险恶相比,眼前的这些危险简直不值一提。看一眼田保义小心翼翼的表情,康明禹忽然想到了夏茗。她,现在是不是非常焦急地在等他。
夏茗大学毕业后,是分配到矿山管理委员会的少数不多的女孩子。因为人长得漂亮加上能歌善舞,同单位的男大学生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对康明禹这个民工出身的矿长更是不屑一顾。夏茗能够投入康明禹的怀抱,甚至是疯狂地爱康明禹,是因为康明禹救过她的命。
两年前,夏茗刚分配到矿区管委会,随矿区安全管理科到三号矿检查工作。那时,康明禹刚当上矿长不久。连续十几天的阴雨,陵江的大水淹没了矿区公路,把安全科的人困在了三号矿。康明禹陪了安全科的人喝酒时,听到了夏茗不见的消息。略做思考,他就清楚了夏茗的具体位置。在安全科的其他人急的团团转时,他丢下了酒杯,迅速安排人员作好了营救准备。康明禹知道夏茗这丫头傲气。因为不习惯矿上的女厕,一直悄悄跑到山后的树林里解手。有天一大早他爬山时,在半山腰碰见了夏茗。夏茗宛若天仙般从浓雾中走下山坡时,他还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的尤物。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夏茗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他还想,这丫头怎么这么傲。待向前再走几步,看见路边不远草丛中一滩湿湿的大便。康明禹心里笑道,多美的女人也拉屎。矿山水质不好,看来她拉肚子了。拉肚子了还这么傲,她傲,自己比她更傲。
夏茗当时被困在了两股泥石流中间的巨石上。随着流量慢慢增大,整个山路已被泥石流淹没。康明禹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夏茗栖身的巨石也会被泥石流冲入山沟,顺流而下滚入陵江。看着周围人个个面面相觑的样。康明禹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系上绳子,叫人把另一头栓在树上。瞅准缓缓而下的泥石流中一块大石,后退几步后,迅速前冲。一脚踩在大石上,第二脚已迈到夏茗所站的巨石上。顺手把夏茗抱在怀里。巨石已经开始晃动,夏茗早已吓得哇哇大哭,泪水和雨水合在脸上。康明禹顾不得多想,把夏茗往腋下一夹,猛的一跃,顺势平躺在泥石流表面,让夏茗仰躺在自己身上。这时,那块巨石轰然随泥石流而下。对面的人一起拉绳子,在快要上岸时,他的头碰在石头上,一时晕了过去。
夏茗除了受到惊吓之外,毫发无损。等康明禹清醒过来,头上已经缠满了纱布。康明禹照了照镜子,突然说:“夏茗这么漂亮,你们怎么把我弄这么难看。”大家先是愣了一下,不禁哄然大笑。夏茗看着他被石块划的血肉模糊,衣服条条缕缕的后背,猛地扑到他的怀里,号啕大哭。康明禹不顾自己受伤,很自然的把夏茗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劝她不要哭了。
有康名禹帮着说话,夏茗很快就调进矿业公司,担任了办公室主任。听康名禹的事多了,就不管不顾的爱上了这个民工出身的男人。说实话,康名禹对拥有夏茗这样的女人信心不足。这不仅是因为他家在农村,有妻子儿女的原因,更多的是他有那种农民出身的自卑心里。但在夏茗执着顽强的攻势下,终于在一个酒醉的夜里,他们互相脱了衣服,两具滚烫的躯体交织在一起,沸腾着原始的激情,完成了从心灵到肉体的完美结合。但他们的爱情,别人是不知道的。所有人都以为,夏茗和康明禹亲密,是因为康明禹救过夏茗的命。
快晚饭时,车到夏茗家的小楼前停下,看着长发飘逸小跑出来的夏茗。康明禹夸张地瞪起眼睛大声地:“嗨!多大的事,这么火烧眉毛的?”夏茗有点赌气地说:“没心思跟你开玩笑!”回头吩咐田保义自己开车回宾馆,然后拽了康明禹的袖子直接进了她的卧室。
康明禹甩开夏茗的手,嬉皮笑脸地看着夏茗:“怎么,要对我下手?”原以为康明禹听到这个消息后,早已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没有想到他还如此轻松的开玩笑。夏茗有点生气的扭头坐在床边,做出不理他的样子。康明禹扳过夏茗的肩膀,学了南方的普通话对说:“哎呀!夏茗妹妹,不要生气啦,来来来…。。抱一个,抱一个…。”说着拉起夏茗紧紧拥入怀中,狠很地亲了一口。
夏茗推开康明禹,涨红了脸问:“现在怎么办?”
康明禹这才一本正经的坐下来,反问:“史总当时怎么说?”
夏茗:“他当时哈哈一笑,说怎么来的这么快。又说,这样也好,就让康矿长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吧!
康明禹:“更重要的岗位,什么岗位?矿长经理凡是聘任的一律解除,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岗位?你想,会是何等重要的岗位呢?”
夏茗:“我也不知道。”
见夏茗一脸忧虑的表情,康明禹不觉哑然失笑,说:“吴征这个王八蛋,刚上任就先报复我!谁不知道我和他有过节。这样的人,肚量太小了。你放心吧,史总既然说了,要我到更重要的岗位,那我就等着吧,看到底是怎样的岗位。”
“那你就没有什么应对办法?”
“以不变应万变!听其言,观其行。”
“太笼统,你说清楚。
康明禹轻轻掐死了烟头,胸有成竹地说:“别担心,等我见到史总,我想,他会给我个说法的。”
夏茗有些不相信地:“真的,你就这么有信心?”
康明禹胸有成竹的点点头。
康明禹是不会告诉夏茗的,他在矿山哪个看似再正常不过的生产安排,实际上就是他为史可平设的陷阱。如果史可平能够给他另一条路,他就让这一切都作为正常的生产行动。假如史可平一旦出卖他,或者把他逼上绝路,那他就让史可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连带吴征也要铁窗凄凉,忏悔余生。
他这样的心思,当然不能告诉夏茗。
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无可挑剔的脸,康明禹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夏茗的嘴唇,轻声说:“弄点吃的,我饿了。”
夏茗迟疑着起身,脸上还挂着疑惑。面前这个男人,始终让他充满了神秘的感觉。可夏茗还是不相信,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人生变故中,他竟然还能处变不惊,泰然自若。。
康明禹看到了夏茗的疑惑:“怎么了,还不相信我?放心,史总不会叫我吃亏的。”随即换了一种口气说:“哎呀,茗茗,我要吃饭。”
夏茗嗔了他一眼,问:“吃什么?”
康明禹脸上已经堆满了坏笑,声音也小:“吃你!”说着凑了过去。
夏茗撒娇地举手要打:“你……。”
康明禹一把扯过夏茗,狂吻起来。手也从后面伸进了夏茗的后背,熟练地解开胸罩向前游走,轻轻抚摩夏茗高耸饱满的乳房。一边亲,一边移向床前。全裸的夏茗身材丰满修长,皮肤白皙,珠圆玉润。康明禹轻轻的吮吸夏茗诱人的乳房,一只手从腹部慢慢滑向她的双腿之间,去探测那神秘而又迷人的隐秘。一时间,夏茗被揉搓的浑身乱颤,不由紧紧地搂住康明禹的脖子。伴随着夏茗忘情的呻吟,康明禹只觉的热血膨胀,猛地翻身压向夏茗。只听夏茗啊的高叫一声,康明禹感觉下身一热,全身沉浸在了一个的润滑温热环境里……
天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影在粉红的窗帘上,整个卧室弥漫着温馨柔糜的气息。二人还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夏茗刚从亢奋中恢复过来,正趴在康明禹的胸前:“今晚你去见史总吗?”
康明禹正望了天花板出神,伸过手轻轻抚摸着夏茗的后背。问:“你想过没有,史总如果叫我顺其自然,把手续先移交了。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那我怎么办?”
夏茗这才明白,康明禹是担心史可平一旦把话说死,就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但她知道康明禹和史可平个人关系极其密切,不由睁大了眼睛说:“不可能吧,不说你和史总的个人关系,凭史总的为人处世,这时候,他能甩手不管你?。”
康明禹淡淡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每个人在面临选择时,都会选择有利自己的一面。而个人关系恰恰是最靠不住的。历史上,此类事情层出不穷、比比皆是。”
…………
康明禹神情笃定,冷笑道:“我想,我对他还是有用的。也可以说,他还离不开我。”
夏茗见他这样自信,不禁又有了疑问:“我也知道,你心里掌握着整个三号矿的资料。如果人家宁可报废三号矿,也要让你下台,你不就双眼摸黑了?你要清楚,他们这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往往不择手段。牺牲别人,保全自己。你还是要小心!”
“嗬,有进步呀。”康明禹惊异的起身,两眼随即变的一片冷漠:“你说的对。但牺牲别人和牺牲自己就不一样了。打个比方,你要别人牺牲100块钱,同时你自己也得牺牲100块钱甚至更多,这种情况下你会去牺牲别人100块钱吗?这个世界上,就是傻瓜也明白牺牲别人保存自己。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选择同归于尽的结果。”
夏茗听着这话,不知怎么的,不觉浑身就一个颤抖。
“这就是制约,也是平衡。人人概莫除外。”康明禹一动不动的平视前方,目光无限悠远,说:“他们也不想一想。我一个仅仅初中毕业的民工,25岁能被聘任为三号矿的矿长,也并非浪得虚名吧。我……不容易啊。”
夏茗接了话头:“哼,恐怕是‘不好惹’吧?”
康明禹撇起嘴角,口气里满是蔑视:“吴征却拿这些来对付我,什么‘由矿管系统的、工作两年以上的大学毕业干部来担任各矿矿长及部门经理’,抛开肚量小不说,他这样幼稚的做法,就不是干大事的人。史可平会买他的帐?”
见康明禹口气愤愤不平,夏茗温柔的劝说道:“不要紧。这只是推测嘛,下一步还得要史总来决定,你要先知道史总的想法呀。对了,你今晚到底去不去史总家?”夏茗满心希望康明禹今夜留在自己身边,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康明禹此刻也感觉自己有些过分激越了。既然史可平打算安排自己到新的岗位,那就拭目以待吧。听见夏茗问话,干脆的回答道:“不去了,一会我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城里就可以了。他也知道我在城里,甚至还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我想的事,估计他也在想。”
这一夜,康明禹不顾夏茗的挽留,依然打车回了宾馆。
第二章:投石问路
二
矿业公司的大楼,龙盘虎踞在县城的北边。依山傍水,六层的办公大楼上下一通墨绿的玻璃幕墙,在朝阳的影射下,流光溢彩。铺着彩砖的院坪由修剪整齐的绿色丛带分成几块,院墙边的停车场上各种豪华车辆整齐排列。
在三楼史可平的办公室前,康明禹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喊了一声报告。半晌,史可平居然亲自拉开门,笑着瞪了康明禹一眼:“喊什么呢?进门。”
康明禹忙双手作揖:“哎呀,受宠若惊。领导亲自开门,受宠若惊啊。”
康明禹接过史可平递过的烟,刚要坐下,发现史总要从热水器拿杯子给自己倒水。他立即跑过去,说不敢劳动史总。给自己到了杯水之后,又从宽大的台班上拿过史总的杯子,添了点水,双手捧给史可平,顺势坐在史可平旁边的沙发上。
“昨晚和夏茗在一起?”史可平抿了一口茶,直视着康明禹问。表情淡淡的。
“是的,一起吃的饭?”和聪明人说话,用不着撒谎。康明禹笑了笑,平静的回答
史可平显然清楚,夏茗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康明禹了。也就直接点破:“怎么想的?“”
康明禹苦笑了一下,半晌,才把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是你一手扶起来的人。吴征要报复我,我能怎么想?现在,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吴征把我的退路都堵死了。看来我……只有委曲求全了。”
史可平听的认真,问:“委曲求全你也得有个委曲求全的办法。”
康明禹苦了脸说:“只能求史总给口饭吃了,不要让我变成流落街头的野狗,我就阿弥陀佛了。”
史可平听着“野狗”有些刺耳,呆着脸没有表情:“放屁。”
康明禹更加显得无可奈何:“那我还能怎么办,一纸‘建议由矿管系统的、工作两年以上的大学毕业干部来担任各矿矿长及部门经理’,就把我直接窒息了。我一个农民,初中毕业,论那条都不够。吴征这一手,够狠的。史总,你要再不给我活路,那我就只有流落街头了。”
史可平挥手打断康明禹的话:“行啦行啦,别扯淡了。我是同意了吴征的意见,可什么时候执行,他能管得了?”
康明禹知道相互试探结束,史可平要出底牌了,也就没有吭气。
史可平严肃了表情,侃侃说道:“问题是现在不执行,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吴征是在杀鸡给猴子看,我能顺了他的意思自毁篱笆。对吴征,你不要担心”
康明禹点头,也庄重起来:“是啊,对你,他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对我呢?……”
史可平摆摆手,十分坦然:“可他提醒了我,你的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总不能一直是个打工者呀。我们要学会把坏事变好事嘛,所以,应该未雨绸缪,给你安排个出路。这也是我今天谢绝一切来人,主要和你商量的事。”
康明禹见史可平如此坦诚,便极其真诚的说:“我是史总的人,我一切听史总的。”
“这不光牵扯到你一个人。干部选拔,是为即将开业的矿业集团准备管理人才,这是县委县政府的决策。可有一层,你看出来没有?吴征这个文件措词微妙。除了有报复你的意思,就是要对公司管理层来个大换血。最终目的是:让他自己信得过的人占据关键岗位。”史可平没有理会康明禹表示的忠诚,侃侃诉说中把问题推想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稍后,深思熟虑的徐徐说道:“对于你,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你继续担任矿长,吴征那边我顶着;二是你不再担任矿长,移交手续,做专职的工程师;三嘛,你全盘移交,然后带些钱,去北子口去那边开创新局面,同时也继续担任三号矿的工程师。”
听史可平这么分析后,康明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吴征除了报复自己,更重要的却是对着史可平。是啊,通过这样一纸干部选拔文件,安插自己的嫡系占据所有要害部门,最终架空史可平,达到控制整个矿业公司的目的。吴征这般用心,也真够阴险毒辣的。
“你可以考虑考虑,也不要急于答复我。风物宜长放眼量。还是慎重一点好!”史可平深沉的注视着康明禹,半天意味深长地说:“中午饭你和办公室的人去吃,然后去散散心。象这些小事,一动不如一静好。要成气候,就要高瞻远瞩,还得突破常规。”
停顿了一会,史可平语重心长的说:“明禹,要和夏茗要保持距离。你不要误了她,也不要叫她毁了你。去吧,想好了来见我。”
听到史可平这样的安排,康明禹只得机械的点头。胸中突然有了些须感动,同时心下也有些惭愧。对史可平,他自忖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府了。史可平这一番深邃睿智的话,似嘱咐又似告诫,既象感慨人生,又象启发自己。云里雾里,了无边际。
康明禹出去时轻轻地关上了门,宽敞豪华的办公室只剩下史可平一人。在矿业公司的中层干部中,史可平的确是喜欢康明禹的,也是很看重康明禹的。和矿业公司其他中层干部相比,康明禹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如果不是康明禹出身农村、非国家正式的编制人员,他完全可以把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推上矿业公司副总经理的宝座,也好将来接替自己的衣钵。但现实的国家体制使他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大家都认为,吴征这次报复康明禹,是因为康明禹以前深深的得罪过吴征。史可平不这样认为,他清楚,康明禹当时也不过是按自己的意志行事罢了。这个,吴征也是非常清楚的。吴征现在表面上是拿康明禹做法,可背后的真正目的是整个矿业公司,也就是他这个总经理。试问,在整个矿业公司中,能够符合“矿管系统的、工作两年以上的大学毕业干部”简直凤毛麟角,用筛子筛,也没有几个。但这样的干部矿区管委会却有的是,吴征要的就是对矿业公司的中层干部进行洗牌。假如完全执行了吴征的建议,那整个矿业公司的中层干部就得全盘下马,即使自己依然坐在这个总经理的位子上,那也只是一个被架空了的傀儡。以吴征飞扬跋扈的性格,加上他矿区管委会主任的行政主导权,恐怕自己将来连个善终的余地都没有了。
吴征如今刚走马上任,就敢于这么明目张胆地拿着鸡毛当令箭,除了过去旧恨未消,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县委刘书记的支持。史可平清楚的记得,在前几天的矿山生产工作会议上,县委刘书记在讲话中明确指出:今后国有矿山的管理人员要以矿管系统的大学毕业干部为主。会后,刘书记还亲自和他谈话,提醒他在矿山管理干部的任命上,要尊重矿区管委会的意见。毕竟,矿区管委会是负有行政职能的政府机构。所以,当矿区管委会的意见函一到,他立即签字同意。他明白,吴征这次是下了大工夫,有备而来。
在这个位子上兢兢业业多少年,史可平时时如履薄冰,一直采取与人为善的策略。假若吴征当年不是上跳下窜,弄得他处处被动灰头土脸,他何至于为了对付吴征那样不择手段。此刻,让史可平最担心的是康明禹管理的三号矿。因为最初勘探资料不全,设计失误,几乎造成几千万的损失,差点把刚刚起步的矿业公司拖跨,甚至一败涂地。
三号矿现在能够取得这样令人瞩目的成绩,完全是康明禹自己总结出的一套模糊资料,可这是康明禹装在心理密不外宣的刹手锏。尽管史可平这些年曾花大力气对三号矿进行了严密勘探,但不管长钻,还是小钻,钻出的却全是水。康明禹如果离开,三号矿不论谁接手都将寸步难行。三号矿最具开采价值的8——16号是蜂窝状的蓄水矿体,按经验判断,总蓄水量在上亿立方。换句话说,这就是一颗悬在头上的原子弹,一着不慎,上万立方的水轰然直下,瞬间吞噬几十上百条生命,那可就是惊天矿难,。到那时,不光自己这个总经理完蛋,吴征他也难逃法网。安全生产,是矿山的重中之重。正是这个原因,史可平两年前才力排众意,破格任命康明禹为三号矿矿长。
吴征却不相信这些。吴征认为两年前自己被迫辞职,是因为在事故听证会上,史可平支持康明禹对他进行了反攻倒算。如今乍一上任,就立即开始了对史可平和康明禹的反扑。史可平担心吴征这样强行插手下去,弄不好连自己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了。虽然康明禹表现出一副孤立无援的样子,实际这小子可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这个风险史可平可冒不起。听康明禹的意思,只要不把他逼上绝境,他也就默认了这个现实。因此,必须给康明禹十分宽松的选择。如果康明禹想继续留任矿长,史可平还真得要顶着吴征和县委刘书记的压力,让他继续在三号的矿矿长职位上呆下去。如果同意卸任,三号矿新的矿长也得要和康明禹合得来才行。谁又能符合“矿管系统的、工作两年以上的大学毕业干部”这个条件,又和康明禹合得来呢,这个人应该选谁呢?
康明禹在拜访了几个部门经理之后,接到了夏茗电话。夏茗兴冲冲的说,中午由她负责接待和陪同康明禹。康明禹本来想和各位部门经理共进午餐,发现似乎都对他有回避的意思,也就算了。世态炎凉,看来都知道了他即将卸任矿长的事,开始疏远他了。康明禹突然就有一种凄怆的感觉。回到车里,见夏茗已坐在后座,便吩咐田保义开车。车行时,康明禹看了一眼气势恢弘的办公楼,随口吟道“惜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吟完后默然无声。
盛夏的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男女老少穿红挂绿。花伞下的时髦少女,露着媚眼样可爱的肚脐,风摆杨柳一般,胸部颤颤而过。马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林立的商铺当中人声鼎沸。连续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使得这个具有江南气息的小城一派繁荣景象。
康明禹心情好转,回头问后座的夏茗:“夏主任,吃什么,我请你?”
夏茗对康明禹半天不理她有些不满:“随你了,我的任务是陪你,你说怎样就怎样。矿业公司有的是钱,也不需要你请我。”
康明禹扑哧笑了:“吆嗬,夏主任厉害,财大气粗啊。”
夏茗嘟了粉脸:“象你这样的风云人物,我那敢怠慢。史总今天吩咐谁都不见,专一和你会晤,你面子好大呀。史总交代了,让我这几天专门负责陪同和接待你,你呀,现在成贵宾了。”
康明禹想,公司其他人员已经有躲避自己的意思。大家都清楚这是矿业公司给康明禹的送行饭,为了不被即将到来的干部选拔所淘汰,碍着吴征的面子只得推辞。夏茗和自己关系特殊,乐颠颠的接受了这个任务。想到自己即将被免职,康明禹故意用老气横秋而戏谑的口吻:“是啊,是给足了我面子。只不过,恐怕也是最后的晚餐了!”
夏茗听出了最后晚餐的意思,无言以对。直接吩咐司机:“保义,前面左转弯,我们去龙湾,到那里吃野味。”
和夏茗在一起,康明禹心绪开始变好:“龙湾现在可是清凉的避暑胜地呀!”
夏茗也来了兴致:“你不知道,现在的龙湾,已经被开发为集旅游观光,餐饮娱乐,住宿休闲的游览胜地了。尤其以野味为主的餐饮,更是火暴,好多外地人都是慕名而来的。”
康明禹淡淡一笑:“恐怕都是为了吃一类、二类的保护动物吧。”
夏茗没有听出话音中的嘲讽,解释道:“不是,保护动物都是为领导来了才准备的,一般游客吃不起的。”
康明禹哈哈大笑:“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夏茗感觉到自己有些幼稚的回答,恰好钻进康明禹话的圈套里,因为司机保义在,只忿忿地说:“小聪明。”
康明禹在田保义面前,是什么重要话题都不谈的,夏茗也明白这点。所以,玩笑过后,康明禹说:“保义,你也来过龙湾的,你知道龙湾因什么人而有名吗?”看田保义憨笑的摇头,康明禹开始给夏茗和田保义讲起龙湾的景观传奇,军政文化名人与龙湾的联系,旁征博引,娓娓道来,夏茗越听越是佩服。
龙湾地处陕甘川交界的三角地带,气候温和湿润,雨量充沛,是古长安入川的必经之路。唐天宝年间,诗圣杜甫入川经过这里。看到这里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曾在此结庐而居,优游吟唱一月有余,留有诗作二十多首。因此,龙湾草堂与西安和成都草堂并列为三大杜甫草堂。沿女儿河蜿蜒车行十多公里,在两岸的郁郁丘陵匆匆远去时,眼前突兀出一座青山,拔地而起,好似少女探身一样,低头望着女儿河。少女腹部略下一点,人工凿出一快平面,“龙湾”两个大字遒劲有力,下面一行小字:龙湾自然风景区。
康明禹猛然吭哧一笑,夏茗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好端端你笑什么?”康明禹说,怪不得当年俞达先生到此一游,三请而不题词,你说这能题词吗。写了不就等于到少女的裤裆里游了一圈嘛。夏茗还是不明白,康明禹却问这字谁写的。夏茗说是上届的市委书记的手笔,康明禹说:“字写的好。不过,这些领导呀,不学无术但好为人师。”夏茗问为什么,康明禹说:“这是少女峰呀,比如一个少女,有人在她大腿根中间写“龙湾”两个字,不管穿不穿衣服,是什么感觉,‘龙湾’,用的切贴呀,补充得也好:‘龙湾自然风景区’。哈哈哈……”
夏茗想到这假如是写在自己身上,脑子就想象着把穿衣服写的和不穿衣服的对比了一下,突然羞红了脸,低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康明禹暧昧的开玩笑说:“你刚才脑子是不是对比了一下,感觉怎样,不伦不类吧。”
夏茗被他说破,白了一眼:“去你的,谁对比了。”
康明禹看田保义也在笑,就问:“保义,你是不是也对比了一下,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夏茗并不生气,说:“就你坏点子多,你说是不是,保义?”
田保义嘿嘿笑了说:“在姑娘腿裆里这么写,好像姑娘自己在做广告。”康明禹笑着喘气说:“是啊,等于告诉别人,我这里是龙湾,欢迎您。”三人停止了笑后,康明禹吩咐道:“到地方后,吃完饭,我要休息一会,保义你自己去转转。夏主任嘛,自由活动。”
夏茗知道,康明禹要和自己讨论早上和史可平谈话的内容,所以就说:“我就不陪保义了,留下给你端茶倒水,我的任务是接待和陪同你呢。”夏茗内心迫切想知道康明禹和史可平谈话的结果,也迫切想知道康明禹下一步决定怎么走。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她的未来,她,太爱这个男人了。
矿业公司每年有充足的招待经费,夏茗对这个地方显然驾轻就熟。按夏茗的意思,三人就住在山下的别墅里,康明禹不同意,叫田保义住在别墅里,他却选择了山脚深处的两间茅舍。吃完饭,和夏茗径直去了茅舍。
曲折前行二三百米,在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边上,两间茅舍呈现眼前,一个圆顶,一个方顶,好象一对情人依偎拥抱,诉说衷肠。显然是给那些吃饱喝足了的游客,为了体验返朴归真隐居生活而准备的。待到跟前,迎出来一个半大老头和一花季少女,穿着仿古衣裳,装扮的有似古时候的管家和丫鬟一般。茅舍内陈设简朴厚重,全是根据木头的自然形状稍加雕琢而成的,茶几是巨大的树根削平了放在中央,四周簇拥着几个小树根的椅子。宽大的床上,厚厚的茅草被一层土布紧紧包裹,上面铺了一张竹凉席。圆木拼成的大桌上,几本线装书,几捆竹简册,整齐摆放。
康明禹慨叹:“到此可以忘忧愁,竹篱茅舍才风流。与君长眠不觉醒,粪土当年万户侯。”说罢看了一眼夏茗。
夏茗有些戏谑地:“吆,诗性大发呀。既然这样,那你就永远住在这里,我可不愿意和你在这‘长眠不觉醒’。要说‘粪土当年万户侯’,那你这些年打打拼拼为什么?年轻人,现实一点,事物是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你想清净,可你能清净吗?就象你不犯人,可你能保证人不犯你吗?”
康明禹笑了:“你看,这不是随口感慨两句嘛,那就引出了你这么多的话。不过,我还真的想和你长住在这里,花前月下,快意人生。”说着拉了夏茗走出茅舍。
对面一片葱茏般的环山带水,更远处霞绕雾落,瀑布飞泻。
康明禹沉默了一会,良久才说:“史总给了三个选择:一是留任,二是做工程师,三是另起炉灶,同时做三号矿的工程师。三条里面,真正的,还是要我做三号矿的工程师。至于第三条,是让我带些钱,去北子口开新矿。”
夏茗吃惊了:“北子口?那是人去的地方吗,他让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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