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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城
静慈宫
一名中年妇人半卧于软榻闭目养神,妇人穿了件杏黄色绸衣,绸衣上以金银丝线交织成繁复的凤凰祥云纹。榻首与榻尾各有一名青衣侍女为她打扇,另有一名青衣侍女弓腰跪在榻前给她捶腿。
几名蓝衣侍女分别端了杯盏立于不远处,并不时更换其中的茶水汤羹以保持饮用的最佳温度。
妇人突然左眉头微沉,“重了。”
那名给她捶腿的青衣侍女一个哆嗦,立即匍匐在地,捣头如蒜,“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请太后娘娘开恩,请太后娘娘开恩哪”声音已然呜咽。
“下去领十个板子。”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两名褐衣年轻内侍,迅速将颤抖着的侍女往外拉去,侍女言语间竟是喜悦:“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在青衣侍女被拉走之时,即刻另有一名侍女顶了她的空,内侍们将犯错的侍女拉得很远,惨叫声绝不会传进殿来。
妇人始终连眼皮都没抬下,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殿中又回复到前一刻的宁静。
殿外突然嚣杂起来,妇人两股长眉拧在了一起,一名内侍匆匆赶进来通报:“禀太后娘娘,栖鸾小姐求见。”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清脆的女声响起:“姑姑,姑姑。”妇人从软榻上坐起,眉头却拧得更深。
只见一名少女提了裙角跑进殿来,少女穿了件绣有正红色牡丹的玫瑰红绸衣,外罩一件正红色纱衣,搭了条明黄色的雪纺披肩,长发盘成了灵蛇髻,几股发拧旋于头侧,斜插了五六支镶有各色宝石的金钗。相貌倒是平平,肤色也不白,叫这样明丽的颜色衬得越发黯淡了。
少女奔至妇人榻前刹住脚,按住胸口不停喘息,嘴里还断断续续出声:“姑姑姑姑”
那妇人夹着怒气开口:“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要急成这样?再过两天就是封后大典,你这可是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样子!!”
少女跺了跺脚,撅嘴道:“弃哥哥又不愿见我。”
“婚期将至,你本来就不该来宫中走动,怎么还能见皇上!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弃哥哥弃哥哥的叫,必须称他为皇上,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少女挺胸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只撇了撇嘴角,依偎到妇人身边撒起娇来,“姑姑,人家都多久没见过弃哥皇上了。”
“过两天大婚可不就见到了,急什么?”
“人家,人家想他。”少女低着声开口,一张脸羞得通红。
“鸾儿。”妇人拉过少女的右手在掌中轻拍,“这样可不行,身为皇后,你得学会耐得住性子,皇上不是你什么时候想了就能见,待过些日子添上几宫嫔妃,想见就更难了。”
“什么?”这边少女却甩了手急跳起来,“弃哥哥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妃了?他怎么能纳妃呢?我不让他纳妃!”
“鸾儿!”妇人沉了脸,“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以后还怎么统领六宫!”
少女又撅了嘴,有些可怜兮兮的轻扯妇人的衣角,“可我不要把弃哥哥分给别人,弃皇上是我的。”
见她这模样,妇人也将脸色缓了下来,拉她重新坐下,“宫中多几个女人怕什么?以后少想那些个什么情啊爱的,在这后宫里头,只有权势最重要,待你诞下太子,坐稳了这六宫主位,再加上我们郑家在朝中的地位,那些个女人凭什么跟你争?”
一通劝慰让少女多少平下些心气来,“可皇上若是真看上了哪个,不要我了怎么办?”
妇人冷哼一声:“皇上不笨,不可能为了个女人得罪我郑家,再说了,宫中若是真有这么个女人,姑姑自然有法子帮你除掉。”
得了这样的保证,少女终于笑了出来,环住妇人的手臂雀跃,“还是姑姑你疼鸾儿。”
妇人轻叹了口气,“唉~~想你本该是哀家的媳妇儿”突然间又压低了声音,“若是能得了机会问问夏侯弃,他到底将离儿藏在了哪?”
少女神色黯了黯,轻轻点头。
紫阳宫里,夏侯弃正听几位外派回京的官员汇报各地秘密征兵的情况。
一名内侍突然掀了竹帘从偏门进来,这样的机密的事情不能外泄,正在陈述的官员赶紧住了口,本以为进来的是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却不想是景合帝的贴身近侍何易。
何易急匆匆赶至夏侯弃身旁,呈上了一件极小的物件,夏侯弃从中抽出一小卷纸条,极快一扫,挥手将何易遣下,示意方才那位被打断的官员继续。
官员们汇报完,得了夏侯弃将新招募的士兵就地操练的军令,立即走马上任去了。
待官员们全部退下,夏侯弃将那张一直卷在手心的纸条展出来重新看,不过是廖廖四字:没有回应。
夏侯弃仿佛生了恨来,狠狠盯住纸条,整个人石化般一动不动。
蝶衣奉了一碗汤药进来,见了夏侯弃的冰山模样,饶是她已服侍了夏侯弃许多年,仍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上。”她轻柔唤他,“您该喝药了。”
夏侯弃不理,仍死死盯住纸条,蝶衣又连着唤了几声,夏侯弃这才将视线稍稍调转,瞥了那黑乎乎的汤药一眼,“拿下去。”
“皇上!”蝶衣却急了起来,“太医千叮咛万嘱咐,您这次的旧疾复发不是小事情,千万要细心调养。而且”她快速瞟了眼夏侯弃手中的纸条,不用看,她也能猜到那大概是什么消息,“太医还嘱咐您控制情绪”
夏侯弃握拳将手中的纸条一紧,霍然起身离开,蝶衣不知突然从哪里得了勇气,冲着他的身影大喊:“乐平公主若知道您这样,定要心疼的!”
夏侯弃的背影有明显的颤动,却越发急速的离开。
初夏的夜晚已经热得让人有些烦躁,夏侯弃遣下了所有侍从,偌大的寝殿只剩他一人,却依然不能静下心来休息。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来到一张书案前,点上宫灯,铺上宣纸,研了墨作画。
只怕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威震四方的夏侯弃竟擅于作画。幼时他就极爱画画,甚至曾立志要做一名画师,若不是因为
甩甩头将往事抛于脑后,笔下已然完成,那是一名女子的肖像,只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却将那清清冷冷的气质传神的表达。
夏侯弃盯着画上的女子,已是有些痴了。在看到齐宗传回来的消息后,他满脑子都是她这样冷漠的样子,他知道,她的沉默是彻底的拒绝,若他亲自问她,她定给他这么个表情,他会恨不得杀了她!恨不得
血气上涌,夏侯弃转过脸去,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想起白日里蝶衣的那句话,她会心疼他么?会么?
苦笑一声,夏侯弃轻轻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捧着画来到墙边的一排古玩架前,操纵暗扣将墙后的密室开启,侧身走了进去,在墙面上找了空隙,将新作的画挂上。
密室的顶部镶了许多颗夜明珠,将室中照得恍如白昼,密室的墙面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画品,有水墨画,有彩墨画,有工笔画,有白描画
这样多画作的的主角都是同一名女子,或抚琴,或舞剑,或读书,或休憩更多的是什么都不做,只注重面部表情的描绘,或开心,或薄怒,或冷漠,或木然
夏侯弃在这些画作前一张张的看过去,每当他想她想得实在难过的时候,就会把脑中的她画出来,如今这间密室里已有上百幅她的各种表情与姿态的画像。竟然这么多?他竟然这样想她?早知如此,当初回天城时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带了她回来,不顾一切
眼前的一幅画叫他不觉浅浅微笑出来,画上一名粉红色宫装少妇,腰间以正红色丝带系成花结,搭了条正红色披肩,发上戴一顶镶有红宝石的凤冠,脸上颇有几分幸福得意的样子。左侧方一名三四岁的小女孩斜斜探出身来,小女孩有着与少妇相似的容颜,着了与少妇同样的衣饰,两只小手紧拽了少妇的衣角,脸上颇有些怯怯的模样,可爱极了。
小女孩是他幻想他们女儿的样子,他希望他们能有个女儿,长得像她的女儿,他要亲自教她走路说话,他要每天都抱抱她、亲亲她,他要把她扛在肩膀上去摘梅花,他要见证她的成长,就如同见证了她母亲的成长。
一幅幅看下去,她浅笑的样子,她皱眉的样子,她瞪眼的样子,她嘟嘴的样子,她的小八字眉,她小鹿般的眼眸,她翘翘的小鼻头,她微扬的嘴角
都是她!都是她!哪里都是她!!
可他什么都摸不着!什么都抓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没有她!哪里都没有她!!
喉头陡然一甜,夏侯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尽数吐向眼前一幅画,画中女子坐在一段围栏上抬头仰望天际,面上清清淡淡的叫人摸不着半分情绪,原本穿着的浅蓝色长袍如今却染上了斑斑血迹,那鲜血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如同在她的衣袍上装饰上了朵朵血莲花。
日上三竿,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火辣辣的射进屋来,绝晓蜷在床上,依旧睡得香甜。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她以为是送午膳。
来人却不理,耐心的敲着,动静不算大,却是坚持不懈。
到底把绝晓给吵醒了,抓起床边的衣服三两下穿上,拉开门一看,一名粉衣侍女,那侍女没料到她突然开门,也是一愣。
门前那片小小的竹林里,娉娉婷婷走出一位蓝白花衣少女,正是陆之舞。
“已经过申时了?”绝晓见到陆之舞有些紧张,以为自己睡过了陪她练舞的时辰。
陆之舞先是一愣,待弄明白后,以蓝丝帕半掩了脸,“哧哧”笑出声来,眼角丝丝含媚,美人娇笑,果然是别有风情。
绝晓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抿了嘴压了眉,又伸手挠了挠头发。
那边的陆之舞很快正色了容颜,“现在还未到日中,我找先生有些事情。”
绝晓将陆之舞让进了屋,陆之舞吩咐同来的侍女守在门外,将屋门合上。
“先生!”进了屋的陆之舞没了刚才飞扬的神采,一张脸竟挂满了愁思。
“怎么了?”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日,绝晓已有些把她当作妹妹般相待了。
“我我可能快要出嫁了。”
绝晓皱眉,她知道她将要嫁给谁,“景合帝大婚的日子不是还没到么?他这么快就要纳妃?”
“不是他。”陆之舞咬了唇轻轻摇头,“是南王。”
俞飞在!绝晓倒吸了口凉气,她对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为什么?”
陆之舞还是摇头,“我也不十分清楚,刚在崇文殿外听见父皇和皇兄议论,说什么若是南王真有意,干脆就让我嫁过去。”
绝晓皱眉思索片刻,“那或许只是他们的一些想法,没有告诉你应该就没定论,你一直都是按照景人的喜好研习才艺,应该不会轻易嫁去南国。”
陆之舞微微一笑,苦苦涩涩的,“其实,嫁去景国或是南国,对我来说并没有分别。”言罢直直看向绝晓,“没有你,去哪不是一样呢?”
绝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这是告白吧?这样明显的告白!怎么办?该对她说什么?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吗?
绝晓挣扎的模样叫陆之舞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先生不用为难。”陆之舞将眼帘垂下,“我只是想把心里的话告诉先生,即使明日便嫁了,也能少些遗憾。”
“我其实我”绝晓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
“我明白。”陆之舞复又将眼眸抬起,目光中闪着了然。“先生心里,有别人了。”
绝晓坐在一方小小的池塘边,对着满池的红莲发呆。
陆之舞的愁苦让她十分感慨,这就是身为皇家公主的悲哀吗?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无奈吗?相较于之舞,自己的坚持是否太过奢侈?如果有那么一天,蜀国也需要她负起一名公主的责任,嫁给俞飞在,嫁给陆之云,或者是嫁给夏侯弃,她也能做到这般坚决吗?
她想,她会的。
轻轻闭眼,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要她以这种方式嫁给他,那么,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剩下了。
“乐平公主?”身后传来一声唤,她一个激灵,回首望去。
不远处,一名碧衣男子长身而立,头顶以一只翡翠玉环束了发,更多的长发却披散着。
俞飞在!
皇安宫这样大,到底还是让她遇到了。
“真的是你?”俞飞在的言语与神情莫不透着惊喜,惊作得有些假,喜倒是十分真。
她从池边站起,从从容容施了礼,转身就要离开。
俞飞在哪里肯让,两三步抢到她身前,伸手拦住去路,“大家既是老相识,何必如此冷漠!”
绝晓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记得何时与南帝陛下熟识。”
“你不记得?”俞飞在挑了眉,斜飞了眼上下瞟她,“我可是记得真真切切,那丝绸般的肤质”语气里的暧昧足能燃起火来。
绝晓狠狠瞪了他一眼,另择了道离开,俞飞在又抢将过去,“不要急嘛!他乡遇故知,这可是上天赐给你我的缘分啊!”
绝晓深深一个呼吸,努力平复心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俞飞在媚笑,眼中闪着精光,滴溜溜在绝晓身上打转,“我想怎样”绝晓立即就想到那晚,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我说,你不如就从了我。”俞飞在的眼神仿佛正一层层剥了她的衣裳。“夏侯弃既然不要你,在景国抱他的美娇娘,你还守什么贞节”
“啪”的一声清响,绝晓反手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俞飞在脸上,顿时暴起红红的五指印。
绝晓冷了眼睨他,“您也该为自己的无礼付出点代价了,南帝陛下。”
俞飞在伸手轻轻滑过自己的脸庞,那温柔抚摸的动作仿佛是能透过那红红的指印感受到她嫩滑的柔胰。
“这是你第一次甩人巴掌吧?”俞飞在显然并不生气,那声音温柔得能溢出水来,“不管怎样,我得了你的第一次。”
绝晓却将头微扬,“真是不好意思,这样的巴掌夏侯弃早吃过了。”言罢提起一口气,施了轻功飞身离开,只留下俞飞在立于原地怔忡。
回到自己的住处,却见一名侍女候在院门口。绝晓奇怪,陆之舞不是早走了吗?
那侍女见了她,捧出一只一尺见方的漆木盒,恭恭敬敬的开口:“太子殿下命奴婢给夏先生送来几件绸衣。”
绝晓接过盒子,道了谢,回屋里随手翻开看,是最好的冰蚕丝。
将漆木盒重新合好放置于一旁,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在屋中转了两圈复又打开盒子,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全都是女装!
陆之舞,俞飞在,如今再有个陆之云
这皇安宫,真真是待不下去了。
偏偏又来了个齐宗!
绝晓趴在桌上计算着她哪天能拿到月俸,齐宗走进屋来,照例又是每日的问话,问她能否谅解夏侯弃。
绝晓今日有些烦,随口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齐宗一愣,不想她真能改变主意,赶紧接口:“请公主明示!”
“夏侯弃若能在明日赶来见我,我就原谅他。”
齐宗苦笑,这分明还是不原谅,“明日是皇上的大婚典礼,皇上怎能而且,天城距此何止千里!便是皇上现在就来,插了翅膀也不可能在明日赶到。”
绝晓摆摆手,“既然做不到,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问题。”
十五月正圆。
绝晓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抬头仰望夜空。
今日是个好天气,夜空中的星星却不明亮,在黑灰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孤零零挂着。
那些闪烁的星星,是夜空的眼泪吗?夜空,为何挂满湿的泪?
心中一点一点空了下去,寂寞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
为何会寂寞?为何要难过?为何还思念?为何仍爱着
叹息声在心中百转千回,为何仍爱着?为何?
当初那样狠心的决绝,那样坚持的分离,以为能将情丝斩断,以为伤痛不过是一时。可为何?为何还是痛?比那时更痛!
她这样努力地忘掉,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忘掉,她以为终于将要忘掉
不过是一个孤寂的夜晚,就能让一切重新回到原点,让她所有的努力白费,让她发现自己仍爱着,一分也不少。
感情,难道真如覆水般难收?
看着月儿渐渐爬上中天,眼见这一天就要滑去。绝晓自嘲:你还在期望些什么?你还能奢想些什么?你舍了他,他弃了你,你们之间,早已经结束。
只剩思念,一波又一波侵袭。
身后竹林传来沙沙响动,她回首,见到一摸黑色身影从林中闪出,月光在他身后打出一片光影,将他映衬得恍如那传说中散发着眩目光芒的神祗。
那声音,却分明是熟悉陌生又千般万般思念的。
“你的承诺,算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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