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路--权力与色欲的不归路 第 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防滋氐牟恍沂遣煌模纯嗟母惺苋词窍嗤摹K耄颐挥腥魏慰可胶秃筇ǎ械囊磺卸家课易约喝シ芏返玫健1鹑税锊涣宋摇N抑挥杏赂业匾蝗巳ッ娑韵质怠?br />

    在经历了好几个不眠之夜后,他第二次又来到了省政府的大门口。然而像第一次一样,看看省政府的大门,再看看自己瘦弱的身材和那副学生打扮,他再次失去了信心。他终究不敢走近那神秘的所在。

    一次一次地去,一次一次地失去信心和勇气,他真的快要把自己折磨疯了。他变得格外的绝望而疯狂。家里人不知就里,就在他痛苦的时候,哥哥邓一彬给他打来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并且告诉他,自己家因为农业税上缴问题和村长打了一架,结果村长人多势众把他打得不轻,躺在家里睡了好几天。邓一彬想要去县里的法院上告。

    邓一群听了默默无言。

    日子在一天天地流逝,就在这样的延宕里,痛苦和焦虑也一天天地加深。一个下午,他碰见了他的一位任课老师,他对他的滞留感到格外不解和困惑,他说他再这样下去,一定很不好,劝他抓紧时间回去报到。邓一群灰心透了。他感到自己可能真的完了。当他第七次来到那个大门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17节:第二章(3)

    那颗心简直就要蹦到了嗓子眼。他紧张极了。门前的士兵拦住了他,详细地盘问他,好像他并不是个学生,而是一个流窜犯。他把学生证掏出来给那个年轻的士兵看,并且把自己所有的衣兜都翻了个底朝天,让他看,好证明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的凶器(他以为他是要看他是否藏有凶器,天哪,多年后他回忆起来感觉自己真的无知极了,也可笑极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让士兵相信他的话(他说他是找一位老乡),放了他进去。省政府院子的宽大让他吃惊不小,进了大门是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而两边都是些粗矮但却茂盛的法国梧桐树。那里面有很多办公楼,他却不知道他那个身居高位的老乡在哪一幢楼里办公。汗水早已把他的汗衫湿透了,并且由于多日未洗,在他的背上画了一幅浅白和深色相间的地图形状。他盲目地转了一圈,经过很多办公楼,他都没有敢进去问。他甚至有点后悔来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这样地神圣和威严,很可能他最后的结果是碰得鼻青脸肿。

    邓一群最终鼓起了勇气:他看见一个推着清洁车的老头。

    “请问……老师傅,哪一幢是办公厅大楼?”

    那老头四面看了一下,看了看他,指着后面的一幢很不起眼的小红楼,说那里就是省长们办公的地方。问他找谁。邓一群说是找虞秘书长。老头没有再问,闷着头走了。

    巨大的恐惧和威严。这是一个权力中心。除了他,老家里的人谁能走进这样的院子?乡里的书记乡长也未必就能,但是,现在他进来了。邓一群越是往前走,那颗心在胸膛里跳得越是厉害。一种巨大的恐惧慑住了他,但它却又刺激他往前走。在小红楼的值班室里,他再次被人揪住,询问他找谁。紧张使他都说不出话来。他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才使那个值班人员听懂,他要找政府虞秘书长。那个人问他和虞秘书长是什么关系,他紧张地说是老乡,后来又赶紧说是亲戚。这样说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个戴着红袖章的值班人员很可能把他送到公安局去。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犯法。那个人在听了他半天的陈述后,告诉他说,虞秘书长已经离休了,在家里。邓一群听了就木然了。半天,他才想起问一声,那么他家现在住什么地方?那个人告诉他,住在西康路,好像是34号。

    跟他那个短暂的爱情一样,又一个希望如肥皂泡,顷刻破灭了。邓一群往回走的时候,感到自己都走不动了。回到了宿舍里,他躺了两天什么也没有吃,第三天他在书桌上的小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就像是一个鬼,非常丑陋。头发长长地乱披在脸上,一双眼睛浑浊无神,脸色苍白,而那薄薄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而且被内火烧得起了硬皮,像一层粥汤在上面留下的痕迹,嘴角还有不少血痂。

    必须去找,也许还有一点希望。他退下来之后可能更好说话。他再没有权力也比他这样一个穷学生的影响要大得多。邓一群这样想了,就决定这样去再试一次。他收拾好自己,就向西康路进发。

    西康路与南方大学也只隔了两三条路,不远。整条西康路都安静得很,除了一些很少的出租车经过那里,其他车辆根本不让进去,就像省政府的大院一样。这里过去都是国民党的高官们的一些私宅。现在也都还是那些三、四层小楼,新建筑很少。沿路是长长的围墙。围墙里面都是常绿的树木。在西康路口,邓一群找到一个水果摊,在摊前买了两只大西瓜,抱在了怀里。他那个样子看上去多少有点滑稽。他一边走一边嘴里数着号,26,28,30,30之1,30之2,32,34!

    34号是个不算大的院子,里面绿树成阴,一幢两层小楼,白色的。院子有个小铁门。他站在那里很久,四周安静极了,什么声音也没有。路的两头也都没有行人,炎热的小道两边只有茂盛的树木。这里简直不像是在市里,如此静谧。他胆怯地敲起门来。油漆斑驳的铁门发出的响声,有点吓人。然而敲了半天也没有动静。事实上,他是在很小心地敲门。他不敢大声地敲。他没有任何大声敲门的正当理由。内心里,他还是非常胆怯的。在那种小心中,他看见铁门上方原来还有个红色的按钮。他想那一定是门铃。他摁了一下,又摁了一下。等待的时间很短,然而他的心理感觉却很长。他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来啦,来啦——”接着,门就被打开了。他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探出头,用陌生的眼神打量他,问:“你找谁?”他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什么人,紧张地说:“我、我……找虞秘书长,他在、在不在家?”那个姑娘问:“你是什么人呀?”他说:“我跟他是老乡。”姑娘就打开了门,说:“进来吧。”他就捧着那两只西瓜进去了。

    第18节:第二章(4)

    两层小楼,看上去很破旧。院子里很空,长满了树木,草地上杂乱无章,里面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红的和白的花。邓一群心里有点失望,同时,多日来那种紧张的心情也稍稍有些缓解。心想:这样大的干部不过住着这样的房子,也太寒碜了。穿过院子,他随姑娘上了楼,楼道里不甚明亮,踩得刷着红漆的一级级木地板咚咚作响。上到二楼,姑娘把他领进一间房,叫他坐下。那个房间很大,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两排旧沙发和一只茶几,还有一台旧电视机。木地板看上去倒很新,看来是新刷的油漆。他抱着那两只西瓜不知道怎么办,看了一下房里,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好放。他只好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脚下。

    他听到隔壁传来的拖鞋声,他就紧张地站起来。接着他就看见一位老者走了进来。他想他应该就是那位秘书长了。他感到喉咙发干,像有一把盐在里面烧灼一样。心里本已消失的严重紧张,又回来了。这次的紧张是由于他感到自己的冒昧而带来的。他有点不知道如何表示,居然弯腰向他鞠了一躬,说:“虞老。”虞老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坐吧坐吧。”声音哑哑的,是个公鸭嗓子。

    邓一群把半个屁股小心地搁在椅子的一角。虞老随手打开了房间里的吊扇,房间里立即就有了嗡嗡旋转的风声。他坐在靠近茶几的一张藤椅上。藤椅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他的头发全都花白了,身体臃肿,眼皮严重肿胀。他呷了一口茶,嗓子沙哑,问:“你说你是从老家来的?”邓一群不知说什么好,他支支吾吾地说:“嗯,我、我现在在南方大学读书——已经毕业了。”虞老问:“你是哪个村的呀?”邓一群说:“前墩村。”虞老“噢”了一声,说:“那地方还好吧?”邓一群说:“就、就那样。”虞老说:“这些年农民的日子应该好过了,好过多了,分了田,家家户户粮食多得没有地方放。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来的这几年,农村的变化是巨大的。农民吃饭问题解决了,问题就简单多了。‘民以食为天’。现在涌现了不少万元户,都是农村的。”先前的那个姑娘进来,给邓一群倒了一杯水。虞老对她说:“素芹,厨房里有凉白开的。”她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虞老说:“你姓什么?”邓一群说:“姓邓。”虞老问:“邓平生是你什么人?”邓一群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想必是他过去的一位老相识。他老实说:“……我、我不认识。没有、有关系。您的侄子虞光明当过我的老师。”

    虞老“噢”了一声,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邓一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是个农民,已经去世好些年了。”虞老听了就又“唔”了一声。

    那天他对虞老说了自己的情况,说本来学校是想要他的,结果最后却被别人顶了。他希望能在陵州找一份工作,哪怕是到企业去。陵州的企业再差,也比回县里的那个破机械厂强。虞老半天没有吭声,好久,才说:“现在是很困难的。还是回到县里比较好。当前的政策是毕业生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我过一阵子帮你问问看,尽量把你放回到县里一个适合的部门。”

    邓一群不知道,在虞老这个一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人眼里,像他这样嘴唇上胡子还没有长硬实的毛头小青年,实在是见得多了,而提出这样的要求过于简单而冒失,近于无礼。要解决他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是难事,但是,他一辈子也没有为谁工作上的事而开过后门,即使他自己的亲侄子。

    那天,邓一群像个傻瓜一样地从他家里出来,他有点兴奋,但同时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回到学校,结果就看到了林湄湄在等他。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湄湄这时候会来看他。这像是一个插曲。林湄湄的出现让他感到相当的意外。后来,邓一群想:这是生活对他的一个补偿。王芳芳突然离他而去,于是命运之手为他送来了林湄湄。他记起了高考后那一阵子对林湄湄的一种情动,但那绝对是随机性的。

    林湄湄是过来人,她对性爱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邓一群想:她可能就是快要结婚了,或许安排的时间就在初秋。她的丈夫会是县化肥厂的那个小工人吗?这是可能的,因为她的身份也不过是红旗旅馆的服务员。她这样的工作决定了她只能找一个青工。而大学生对她来说,身份是多么地值得羡慕啊!

    第19节:第二章(5)

    我的童贞就这样献给林湄湄了。邓一群这样想。她对性爱是多么熟谙啊。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呢?可以说在她心底事实上很久以来就表现出一种对大学生的迷恋,与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他只不过是身份的一个具象的载体。她对自己做什么当然清楚得很。生活给了她一次来到省城的机会,于是她就顺便把自己交给了他,不,是她顺便轻取了他。对她来说,这种事情可能即是一种收获。

    林湄湄当然并不是个轻浮的姑娘,与王芳芳相比较,她可能更懂得什么是“爱”呢。邓一群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甚至在心里对林湄湄充满了好感与依恋。后来的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他们在宿舍里的那场交合。他想他是幸运的,在正准备走上工作岗位的这一年,懂得了男女之事。林湄湄即是他的老师。与别的同学相比,他在性爱上是多么幸运啊。整个八十年代中期,风气还没有完全开放。校园里的爱情多还是一种半公开的方式。学校里是明令禁止谈恋爱的,就有少数同学因为恋爱出格而被学校开除回家。学生们只有进入大四以后才敢开始谈,学校这时也有意视而不见,但这种爱情前面已经说过,是很短暂的,随着毕业的去向不同,而各自劳燕分飞。很多同学有恋爱的经历,却很少有可能经历“性爱”。

    他算是最先尝了禁果的。

    那个晚上他记不得一共做了多少次,而他事后一点也感觉不到累。到底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身体是那样轻巧而有力啊。他记得她在他下面兴奋得一个劲地咬他,使劲而疯狂地亲他。与她的那个快要娶她的化肥厂青工相比,他当然是另一样的滋味。他想她骨子里是风骚的,虽然他在心里已经有些爱她了。她能够同他发生肉体上的关系,那么她一定就可以同别的什么青年。而她那个青年工人丈夫却还被蒙在鼓里。生活真是太有意思了,简直有点捉弄人。他本来想得到王芳芳,但上天却安排他和另一个女人,一个他根本没有想到的女人。这个女人千里迢迢到省城,对他而言,好像就是专门送给他的一样。

    这次性爱的发生,让他在心理上平衡了不少。他甚至想,要是事情没有眉目,他当然也可以回到县城。因为这时候的县里同过去不一样了,虽然没有了王芳芳,但他却有一个很不错的情人。这个情人比王芳芳要好得多。与林湄湄相比,王芳芳身上缺少女人的温情。

    邓一群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矛盾地体会自己的感受。

    [10]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邓一群去机械工业厅报到了。

    一切都是新鲜的。

    报到手续很明了。

    人事处处长把他领进了计划处,处长、副处长、科长、副科长,一般的同事,都一一做了介绍。邓一群像个听话的学生,他希望自己能给大家一个谦逊的好印象。大家对他露出了欢迎的笑容。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坐下来,再给他一堆材料,让他看,熟悉情况。

    在椅子上坐下后,邓一群才在心里舒了一口长气——这下是真的了。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他想不到事情一下子变得如此容易。他现在真正成了一个城里人,一个生活、工作在省城里的人。从一个贫穷的乡村到大城市的省城,这中间的距离有多大,那是根本不用说的。

    在计划处,邓一群要做的就是根据各种数据制订全省的机械工业计划,和各种表格打交道。与他过去所学的专业相比,完全没有共通的地方。但他毫无怨言,是的,学习是手段,而并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不再生活在农村,做一个农民,而是在考上大学后,成为一个干部,一个城里人。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达到并接近了自己心中的目标。考上了大学,如今,也留在了城里。

    没有谁知道,为了能够留在城里,邓一群内心蒙受了多大屈辱。这种屈辱是不为人知的,只有自己在孤独时才能深刻地感受到。

    在那个暑期里,他一次次地往那个地位尊贵的老乡家里跑。离休后的虞秘书长显然对他已经有点不悦——他已经答应为他向县里打招呼了,然而看他那样子却并不怎么相信他。虞秘书长觉得自己是个曾经一诺千金的人,但却受到了一个毛头无知小伙子的侮辱。离休以后,他倒是希望有人不断地来找他。找他就是在尊重他,抬举他。这使他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他内心里还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也的确还有些影响。像邓一群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是举手之劳,但他却受不了邓一群这样的死缠烂打。邓一群也很清楚他在干什么,但他更清楚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在时间上经不起拖延。他只能这样。有一次,虞秘书长甚至很不耐烦地对他说:“你先回到县里去,合适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县里安排好你。年轻人不接受锻炼怎么行?”

    第20节:第二章(6)

    邓一群知道,要是他听话回去了,也许根本就不会变。校园里的毕业生差不多都走光了,而他的焦虑也日甚一日。夜里他躺在床上,头脑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求他,留在这里。如果需要他付出什么,他一定不惜一切,甚至是尊严。他一个穷学生,又有什么尊严好讲呢?他发现,每次去,他那种穷巴巴的学生模样,已经越来越引起了虞秘书长老伴的同情。虞老的老伴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有风度,看得出她过去很漂亮。邓一群后来听他家的那个叫葛素芹的外地小保姆说,这个老伴是虞老后娶的。虞老的老伴三年前已经去世了,现在这个过去是省京剧团的青衣。虞老的儿女们都参加工作了,而且还大多在外地。后来的这个老伴也姓邓。邓一群就叫她阿姨。

    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班主任找到他,很严肃地问他怎么办,要求他必须在下个星期立即回到县里去,否则他将来有可能连一个接收的单位也没有,落个一切皆空。那一刻邓一群真是绝望极了,他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上天,高不可测,而四周却是漆黑一片。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再次来到虞秘书长家里。在这位前政府秘书长家里,他想起自己的家境,想起自己的爱情,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奔波,内心一难受,忽然就忍不住流出泪来,他说求虞秘书长帮忙,到一个新单位后,他一定会努力工作,好好表现。当时那个样子一定可怜极了。多少年后,邓一群已经再也没有勇气去回想那一幕了,或者说他已经深以为耻了。但那一刻,他顾不得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知道,他只有充分地表现出自己的可怜和无助,才有望得到虞秘书长的帮助。那泪流得特别地真诚。他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流泪。家里那样地穷,供他读完了四年的大学,他决不能回到县里的一个什么工厂去。当时的场面多少有点动人。老虞叹了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小老乡,已经成了他生活里的一种负担。他内心越来越感到不悦:许多学生都可以回去,为什么他就不能回去?不公的现象肯定是有的,但他后来可以努力嘛!年轻人,还能一点委屈都不受。

    望着他那位老同乡前政府秘书长那张严肃的老脸,邓一群感到身上直冒冷汗。屋里静极了。他感到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老人的手里。看起来是这样的可笑。作为一个小人物,是需要怎样地依赖别人。邓一群在那一刻有特别深刻的体会。在那一刻,他真想立刻跪在这位大领导面前(事实上,他在心里早已经跪下了),求他帮他一把——决定性的一把。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体面,都不复存在。邓一群忽然就下了决心,一下就跪在了虞秘书长的膝前,说:“求您帮帮我吧。”虞秘书长显然吃了一惊,同时心里也非常地不快,说:“你这是干什么?”邓一群嗫嚅着,说:“……您要不帮我,我就不起来。”这时候邓阿姨就发话了,说:“老虞啊,你要不问问机械厅那边要不要人。帮帮他吧,你们还是老乡呢。”

    这一句话让邓一群感觉邓阿姨特别的可亲。在心里,他后来对她比对虞秘书长更感恩,要不是她发话,虞秘书长根本不可能帮他。虞秘书长坐在椅子里有半天没有动,后来好久,用沙哑的嗓子说:“倒是没想到。他出去开会了,也就这一两天要回来了。等他回来我问问吧。”

    邓一群那一刻,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三天后,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机械厅同意进人。

    邓一群都快高兴疯了。想不到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那一跪,对他算得了什么?与他得到的相比,那根本算不了什么。除了虞秘书长和他的夫人知道,别人又不知道他当时怎样的低贱。只要没有别人知道,他邓一群仍然是荣光的。

    虞秘书长同机械工业厅的周厅长很熟悉,邓一群后来听虞老的老伴邓阿姨说,过去周润南在下面一个市里当副市长的时候,经常和他有接触。当时他当一个市的副市长,有很多难题,而他总是帮助他的。虞秘书长高兴时也会说起和周厅长的关系,说他帮助他解决过不少问题,具体解决了什么问题,虞秘书长没有说。虞老和他说话,从来只说半句。他喜欢别人去理解他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的意思。当官当的时间长了,经验。半句是指示,也是原则,别人怎么理解那是别人的事。进退都好办。邓一群当然不懂他很多半句话的含义。但邓一群不懂也不问。他什么也不表示,只会轻轻地笑一笑,表示他懂了。

    第21节:第二章(7)

    邓一群就这样到了机械厅报到了。

    计划处是机械工业厅的重要处室之一,核心的一部分,统管全省的机械计划。全处17个人,一位处长,姓周,已经58岁了,三位副处长,分别为庞处长、姜处长、刘处长。邓一群具体分在第三科室,科室里共有5个人,科长姓朱。邓一群就在朱科长的领导下进行具体的工作。

    朱科长很善待他,因为厅里渐渐地都知道,这个小伙子是有背景的,至于什么背景,不是很清楚,反正是周厅长点头同意进来的。

    邓一群很想看到周厅长,但他上了一个多星期班也没有见着。厅长办公室在16楼,外面有办公室和秘书科挡驾,据说只有处级干部汇报工作才能见到厅长,一般工作人员是不好见的。又据说这是周厅长在下面当副市长时养成的习惯。领导的习惯就是规矩,既然是规矩,别人就不好破。邓一群想见他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向他表示一下感谢。

    有了这样的一种关系,我一定要好好干。邓一群想。只要他表现好,将来就一定会有前途。他要感谢虞老,感谢邓阿姨,感谢周厅长。他要牢牢地抓住这条线。

    [11]

    上班的最初那段日子,邓一群给他的那些同学写信或打电话,告诉他们关于他分配的消息(一些人还不知道他分在机械厅呢)。他们当然都表示了祝贺。他们当然想不到他能留在省城,分配到省级机关。一切都是命运!邓一群对自己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他也给陈小青打了电话。陈小青说她分在了县委宣传部,但她对这一工作并不热情,因为她说她对搞宣传很生疏。她说希望他有机会回去“检查工作”。邓一群谦虚地说:“我在这里不过是个小兵。”他和二十几位熟悉的同学都作了联系,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最在乎的还是王芳芳。事实上他第一个写信通知的,就是王芳芳。他在信里还特地用诗意的充满伤感的笔调,回忆了他们短暂的爱情。可是在信里,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那份得意。他想她应该感到深深的后悔,是她可耻的背叛,才葬送了他们共同的爱情。她应该为自己短浅的目光而感到痛责。与他现在的环境相比,那个市里的小小师范算得了什么!

    他等着她给他的回信。在后来的相当一段时间里,他接到了不少同学的来信,甚至还有陈小青寄给他的贺卡,但却没有王芳芳的。于是,他在这之后又写了两封信去。他不相信她可以不回他。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并不按照他的意思发生。她像没有接到过他的信件一样。她是有意回避,然而这样的回避是多么地不讲情义,简直近乎于无理了。他想。

    邓一群这样做,明显是在向她宣战,而在她那一边,却根本不接受。这真是让他扫兴得很。她应该给他回信,并且在信里作一番忏悔,当然,作为她,肯定要为自己作一些开脱,他可以允许她这么做(他现在已经完全能够做到很大度了),但她却根本就是置之不理,这真是可恶得很!

    但这不算什么,他想,他还有很多新的事情要做。

    从此,就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生活、工作在一个大城市里,一个自己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大城市。而现在,他成了这里的一个主人。

    邓一群简直有点不能相信自己是这样地适应城市节奏,他在机关里每天上班下班,感觉就像是天生于这个环境里一样。他真心地喜欢这样的工作,也喜欢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看上去是那样地古老。作为一个省城,光这两个字就足以让多少人神往啊!他知道他已经实现了自己人生的很大的一个目标,完成了一个重大的飞跃,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高层次的社会领域。他已经成了那个阶级中的一员。他被这个阶级初步接受了。而将来必须要做的,就是在机关里老老实实地工作,不断表现自己,这样,才能有所进步。很多从农村出来而进入城市,在党政权力机关里的小伙子都是这样做的。这是一条必由之路。

    邓一群住在单位的一个集体宿舍里,和他同住的还有机关里的另外两个小伙子,一个姓赵,在机关党委,一个姓倪,在劳资处。小赵进机关已经有好几年了,已经谈上了女朋友,而且发展迅速,他们年龄都够了法定年龄,看样子很快就要结婚。那个女朋友是省人民医院的一位护士,年轻而漂亮。于是小赵就自然单独占了一个小间。他们经常成双成对地出入,引起了邓一群和小倪内心的一种压迫。

    第22节:第二章(8)

    在这个城市里,不仅要扎根,而且还要开花。

    邓一群认识到自己所肩负的任务,同时也感觉到这任务的艰难。

    小倪与他相比,还有一些优越,他的老家是在一个县城,父母都是教师。而邓一群的家里却都是一帮地道的农民。内心里,他不能克服这样的自卑。

    与邓一群一个科室里也有位年轻姑娘,叫田小悦,长得很不错,气质很好。她是比邓一群早一年过来的。她只是大专毕业。但她是本地人,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她的父母都是机关干部。尽管她的学历要比邓一群浅,可她在工作经验上却要比他多了点资格。然而她倒是很和善,邓一群刚来处室,她就对他作一些看起来是必要的交待。在第三科,也就他们两位是年轻人。

    科长朱贵今,整天蔫头耷脑的,身上没有一点活力和精神,看起来,他很是老实忠厚,那种衣着打扮有点像乡镇干部。他说着一口土话。邓一群后来知道朱科长也是省里北边一个贫困乡下的人,在外面当了好多年兵,然后转业到了省城。在省城,他已经生活了快三十年了,但他家乡的方言口音却一点也没改。他有很严重的胃病,经常犯,有一次出差途中胃出血,据说非常危险。他平时也没有什么科长的架子。邓一群后来逐渐明白,在机关里科长根本就不是官,在他的上面还有处长们。科长不过就是具体负责某个任务的小头目。但是,要当上一个科长也并不容易。你要把一个科长干好了,也很有意思。它毕竟还是有些价码的。朱科的家庭负担较重,老婆是在市里的一家工厂里,两个孩子一个上了职业中专,一个还在读高中。

    徐明丽也是位科长,但她却不主持工作。在人事处的排名,是居老朱的后面。她是位刚满五十岁的妇女。再过些年她就要退休了。朱贵今可以安排她做事,她却也可以拒绝去做。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朱贵今,当面背后都可以直言不讳地批评指责老朱。老朱拿她没有办法。有时候开会,她会在当众顶撞老朱,让老朱下不来台。她简直是有恃无恐。邓一群后来知道她的有恃无恐和别人的有恃无恐有些不同。她有恃无恐是因为她的年龄。徐明丽在机关里已经干了很多年,资格比老朱还要老。她在计划处工作的时候,老朱还没有调到这个处里来。即使是处长,就在计划处的工作时间来说,资格也比她浅得多。她无所顾忌,因为她知道再有些年,她就要退休了,她用不着再怕谁。当然,除了处长们。她表面上对两位副处长庞和姜还比较尊重,而对周处长就是另一回事了。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科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有邓一群和田小悦还没有走。田小悦据说是在等她一个同学的电话,而邓一群没有早走是因为他必须这样做。对这个科室来说,他还是个新人,所以他总是早上班迟下班。处长们对他这点还是比较满意的,另外一方面,他们也认为他必须这样:他是个单身汉嘛,没有任何牵累,再说年轻人也必须要求进步。每天早上班迟下班也是争取好表现的一项重要内容。他上班以后,第一件事是把各个处长室的开水打满,然后再整理本科室的卫生,接下来还要把走廊上的地拖干净。另外,他和田小悦在一起,感觉心情是比较愉快的。

    田小悦是个很活泼的姑娘,她漂亮而且大方。半年来,他们已经成了谈话比较投机的人了。邓一群心里对她充满了好感。

    那天他们不知怎么就谈起了徐明丽和周处长的关系,田小悦就诡秘地笑了一下,说:“她当然不怕周处长。”邓一群问:“为什么?”她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听说的……机关里人人知道。”邓一群感觉自己就像被排斥在机关之外了,他到机关事实上觉得时间已经不短了,但他对机关里的各种复杂微妙的关系还像是蒙在鼓里一样。田小悦说:“她现在老了,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邓一群的心里就有了点透亮。田小悦说:“她在这个处的时候,周处长那时候单身一个人在这里,他的爱人还没有从地方上调上来。周处长那时候当然也还是个科员。徐明丽也是刚结婚吧。她经常请他到家里去吃饭,生活上关照不少。”

    第23节:第二章(9)

    “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说周处长就因为这个?”

    她笑起来,说:“当然不仅仅是这样。”]

    邓一群就也笑起来,说:“看不出。你这么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周处长看起来那么古板。”

    电话响起来,田小悦赶紧去接。邓一群看到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光滑地披到肩后,就像水一样地泻下来。她用的当然是一种很高级的洗发水。她总是用最好的东西。她是个时髦姑娘。她时髦是因为她家境优越。她社会交往广泛,经常有电话找她,每天绝对不少于二十个。她在这个城市里有无数的朋友和同学,更多的是一些小伙子给她打电话联系。所以,徐明丽总是很不满。但徐明丽对她的不满却从来也不敢像对科长老朱那样当面批评,而只是在背后。她就多次提醒邓一群,说田小悦不是个稳重姑娘,社交太广泛,如果作为一个妻子,并不可靠。邓一群听了,只是笑笑,心说,田小悦怎么能看得上自己呢。他在心里一直对田小悦充满好感,也许正是因为她看出他对田小悦有好感,才这样说。邓一群在心里倒真的希望和田小悦好呢,但这种希望看起来并不明显。

    人,真是看不出来。邓一群心里这样想。他刚来的时候对周处长是多么地崇敬啊。一个处长放在县里就是县委书记、县长。这样的干部比陈小青的父亲职务大得多了。周处长是那样地严肃。他在心里对他更多的还充满了一种畏惧。这个故事破坏了周处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让他了解了自己的上司还有这样的一面。那么,他们后来的关系怎么中止的呢?这就像一个谜。

    科室里还有一位副科长周振生。周振生四十岁的样子,他和科室里的人泛泛的。他瞧不起老朱,也更瞧不起徐明丽。他对田小悦不错,对邓一群也还算友好。不用多长时间,邓一群就看得出来他是个不得志的人。周振生人很聪明,也很有理性,但他对待工作的态度却消极得很。邓一群相信他过去一定受过什么打击,但周振生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邓一群有次悄悄地问田小悦,她说她也不知道。周振生是个有内涵的人。他表面上是那样不动声色。邓一群在心里对他有一种提防,他相信周振生对他现在表现的一种友好,只是觉得他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邓一群明白,在这个处室,他是个老小。

    所以,他必须小心地做事。

    很快就进入了冬季。

    邓一群在那年的冬天,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信是他妹妹邓玉兰写来的,在信里,她告诉他,妈妈很想他,家里的收成很好,打了很多粮食。大哥家很好,大嫂子的一个妹妹(也就是喜欢穿健美裤的那个)现在在镇上开了一个美发店,生意很好,烫一个头要三块钱。她也有想学理发手艺的念头。妈妈能理解她,但大哥和二哥却坚决反对,说那是不务正业。农民,就是种地才是本行。妹妹在精神上就很苦恼。她来信自然就希望这个在省城工作的三哥能支持他,相信只要有他的支持,那两个哥哥也就无话可说了。前不久,二哥邓一明和人家打了一架。道理自然是在他们家这一边,是为了责任田的事情,一个姓孟的邻居和他们家的地是紧靠着的,但后来在犁地的时候,孟家却占了他家一分地。二哥不服,于是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玉兰说,那天下午,只有他二哥一个在那里,她们都不知道。孟家的两个男人和她二哥一个人打,把邓一明的眼睛都打肿了。她们后来知道了也赶了去,结果大姐邓玉梅的衣服也给孟三的那个绰号叫大嘴狗的女人撕坏了。

    妹妹在信里说,大哥知道了这件事很生气,也要去和孟家理论或者打架,结果他刚要出门就被大嫂拉了回来,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大嫂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呼天抢地的,说他这一去就不要再死回来,他这样去和人家打,结果肯定不会好,为了老二,他这样根本犯不着。大哥就吓得不敢去了,后来简直连屁也不敢放呢。第二天妈妈就带着二哥到生产小组里去讲理,组长姓于,和孟家是亲戚关系。他们去了倒受了不少冷言冷语。

    第24节:第二章(10)

    收到信的那天,这个城市正在下雪。雪,下得纷纷扬扬。邓一群来到走廊的尽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从19层的高度看到这个城市是灰蒙蒙的一片。在他那个遥远的家乡,雪肯定下得更大。从他童年时候起,他就记得乡下的冬天特别的寒冷。

    他感到一种重负。一方面他现在已经是城市人了,他可以轻松地飞扬,但另一方面,他却背着沉重的负担,使他不能轻松。他是一个农民子弟,却置身在这个都市。家里要求他有所庇护,却不理解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

    前面的路有多长啊!他这样想。他需要走很多的路。

    生活是如此之重,而他才刚刚开始。

    [12]

    邓一群回乡的时候经过了县里。他在路上的时候就想到,他这次应该去看一看林湄湄,看看她是否已经结婚了。他在工作后曾经给她写过信,告诉她分配的消息,并说,如果有可能希望她再到省城来。她也给他回了信,信是写在一张稿纸上的,蓝色的圆珠笔,字迹歪歪扭扭的,看上去有点像蜘蛛的脚,很有意思。看她这样的字,联想到她那次到大学里来找他,和他发生那样的事情,他就觉得自己又多了解了她一层:她就是这样一个文化不高,却又对文化人有点迷恋的女人。她对他的献身也许并不是她内心的一种崇高,而只是出于她对另一种性爱的好奇。

    他希望能有机会再看她一下,很自然的,她也许还会和他偷偷地做一次。有了那么一次,她现在应该更容易地和他发生关系。他多少次长久地回忆那样的艳遇,他甚至想:这可能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了(除妻子以外的)。在机关里,他必须表现得很谨慎。其他处室里的人也都亲切地叫他是小伙子。有时候,周振生偶尔拿他开一次关于青年男女婚恋的玩笑,他还会脸红(至少他假装这样了,而且效果不错)。在别人的眼睛里面,他还是一个纯洁的男青年。他为自己这一点而感到很自豪。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品德纯洁得就像个天使,工作表现优良。那种农村出身事实上也让他获益了。因为大家知道农村的孩子都具有吃苦耐劳的品质。他在处室里正越来越受到领导们的看重。只有他知道,他平日工作上的积极是一种假积极。就是说他骨子里并不愿意那样做,但他却别无选择——他必须很好地表现自己,才能有所“进步”。这是一种有着明显报偿的表现,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进步”,就是一?(精彩小说推荐:

    ) ( 欲望之路--权力与色欲的不归路 http://www.xshubao22.com/2/2896/ )

小技巧:按 Ctrl+D 快速保存当前章节页面至浏览器收藏夹。

新第二书包网每天更新数千本热门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xshubao2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