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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步”,就是一种前途。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他还是“处男”,而姑娘做过一次之后就不再是处女了。林湄湄当然不是处女。王芳芳呢?还是处女。现在她在市里师范学校当教师,还过着一种处女的生活吗?她一下子就远离他了,让他不再了解她的生活,消失在他的生活之外。而田小悦还是处女吗?看样子像,看样子又有些不像。
田小悦开始在他心里生了根,他越来越想和田小悦有一种联系。这是一种渴求。他现在是在城市里工作和生活,他要尽量弥补城市与农村之间的距离,或者说是缝隙。最好的也是最直接的,同时又最能证明的,就是和一个城市女子通婚。
他们年轻,平时说起来总有一些共同的语言。他们谈文学(邓一群在大学里读过很多中外文学名著呢,像司汤达的《 红与黑 》,罗曼?罗兰的《 约翰?克利斯朵夫 》,托尔斯泰的《 安娜?卡列尼娜 》,雨果的《 巴黎圣母院 》,等等),谈人生(包括爱情,有时候在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他们甚至是大谈爱情呢。邓一群经过了那些事后,他在心里已经彻底不相信所谓的爱情了,但他当然不能这样说。田小悦是相信有爱情存在的,一种非常纯粹的爱情,超越了一切的爱情。邓一群也就相信了爱情,并且拼命地赞颂爱情的伟大。他们有时说得还非常感动,这样一感动的时候,邓一群就觉得自己的内心是多么地虚伪,然而这样的虚伪又是必须的。这样一认识,他就问心无愧了)。
田小悦对农村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感,也许她是故意装成一副天真的样子,说现在的农村很富裕的,有很多万元户,比城里人的日子好过。她说他们家过去就下放过,因为城里的日子难过——那是五六十年代,农村至少还能填饱肚子。但她自己对农村并没有什么印象。她说起来的时候好像对农村倒是充满了一种神往。邓一群喜欢听她这样说。她这样说,就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希望。她有时候像是不经意地问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他就告诉她说,是啊是啊,农村现在变化大得不得了,农民们现在手里都有钱了,在他们村里就有好多万元户。他现在两个哥哥就都是万元户了。邓一群一边这样说的时候,一边就想到了自己老家事实上的贫困。
第25节:第二章(11)
老家的状况并不好。
邓一群那天晚上在县里被一群同学灌醉了。他们聚在县里最好的一家饭店,在城南路法院对面。这一群同学现在有的分在政府办、县委办,也有在税务局、法院和工商局的。陈小青也到了。邓一群觉得她比过去还要漂亮。如果他不是在省城,他们也许就不会这样热情地来陪他,邓一群这样想。他们举着杯,半是亲密半是调侃地说他现在是省里的领导了,一定要喝,他们也隐约听说了,邓一群是有后台的,而且这个后台非同寻常,是省里一个非常有实力的人物。是啊,如果没有过硬的后台,他怎么可能留在省里呢。邓一群自然不会向他们去作解释,不会向他们说他只是找了一个离休的老乡,更不会说起自己当时的艰难与那可笑而可耻的一跪。高兴中的邓一群就喝。他当然现在还不是领导,如果是领导,那么他会更风光的。他现在的起点比他们高了,所以他要努力。
在那个席上,不知是谁谈起了王芳芳。邓一群就装出无辜清白的样子,他知道只有这样假装才能显出他的泰然。陈小青就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当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那天内心的失落。那种情感的痛楚当时真是无法形容。他现在羞于去回忆。一个同学说:“王芳芳快要结婚了。”“谁?”另一个同学问。那个同学就说:“听说是市生产资料公司的,也是刚从学校毕业分回去的。”邓一群听说继续吃菜。一个同学问:“哎,看你们过去是蛮好的,卿卿我我的,怎么突然就分手了哇?你们有没有那种关系呀?”邓一群笑着说:“没有的没有的,我们完全是纯洁的。”他清楚自己强调自己的纯洁是多么地富有效果,果然他们就说他狡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得手了。他后来就大口喝酒,并且频频向陈小青发动进攻。他的酒劲已经上来了。他不喜欢听到王芳芳快要结婚的消息,尽管现在他对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着迷,但他意识里却还想到她过去的种种表现。他在情感上不能容忍自己过去的失败。她应该是属于他的,但她却背叛了他。如果她当时不背叛他,那么他现在的身份要比那个在生产资料公司的青年强得多了。
这些同学虽说工作也才半年多,但好像现在混得已经挺像样子了,说话也牛气得很,让邓一群在心里生了不少感慨。他现在还不能够,但他想一定要努力啊!
邓一群那晚上住在了县政府的宾馆里,脑子里天旋地转。他是喝多了,他想。他从来也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同学们对他分配的结果羡慕得很呢。这当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呢,怎么就那么轻易?一切就成真的了。同学们举杯,祝他将来能迅速升上处长、厅长、省长。邓一群醉醺醺地说:“喝!厅长、省长是当不上了,但处长将来还是有希望的。我们都喝。我希望你们将来能当县长、市长。”于是酒席最后在一片虚假祝贺声中结束。
一个人一辈子要是总是平头百姓,那么他这一生差不多就是失败的。他在心里暗想:我一定要努力啊!回城以后,一定要更加好好表现自己。当官就有权,有权就有一切。他将来要是在省里当上干部了,那么老家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了。这就是现实。
席梦思床是柔软的,房间里的空调是温暖的。他躺在那里很舒服。这一个晚上要二十块钱,如果他还是一个农民,那么他怎么也不敢睡这样的房间。他没有去住那个红旗旅馆。现在住这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江苏一个农民出身的作家,前些年写了一篇很有名的小说,后来被拍成了电影,叫《 陈奂生进城 》。当陈奂生被县长安排住进县委招待所后,那种复杂的心态被刻画得很到位。我是陈奂生吗?不,他想。我的身份已经不同了。
住这里是陈小青陪他来的,安排他住下后,她还坐在房里陪他说了一会话。他突然问起她的家庭,她说她父亲还是在水利局,没有变化。她自己在宣传部里搞宣传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这样平淡地活着。她对这份工作有着强烈的厌恶,她说她讨厌搞宣传,除了她对宣传工作的生疏之外,更多地是对宣传的单调和重复感到厌倦。那些文件看上去冷若冰霜。县里的农民对宣传干部没有好感,他们认为搞宣传就是吹牛。陈小青说:“现在县里的宣传就像统计局的年报一样,水分很多。县里的有些工作才刚开始,宣传机器就开动了,结果常常到头来根本没有实绩。老百姓讨厌宣传干部。另一方面,老百姓还怕露富,不愿意你为他们宣传。搞宣传一点意思也没有。”她有些无奈地叹着气。邓一群听了就笑。
第26节:第二章(12)
在她走后,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和林湄湄联系,她晚上值班吗?他这次来应该去看看她。但他脑袋沉重,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公共汽车里,邓一群与那些乡下的老百姓身份明显不同,他有着一张白皙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整洁的衣服,脚下是锃亮的皮鞋。他还背了一只漂亮的大旅行包。工作了,有钱了,他可以打扮自己。人是衣妆啊。汽车里一股难闻的气味。里面挤满了那些衣着肮脏的农民,他们的面目都很憔悴,苍老。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在车上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他,意识到他是个城里人。他们小心地与他保持一种距离。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经过过道的时候脚踩在了他崭新的旅行包上,弄上了一大块泥巴。他心里立即感到了一种不快,他不满地说:“你注意一点啊!”那个妇女用一种敬畏的表情看了他一眼,赶紧带着孩子坐到了后面的位置上去了。
路很不好走,还是过去的那条砂石路,而且明显缺乏保养,路面上坑坑洼洼,汽车行驶在上面,就像一只小船行驶在大海里,不停地颠簸。那辆公共汽车也有些年头了,开动起来整个车厢都在响。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到沿途大片的田野。那些田经过收获之后,现在空旷得很,看起来很荒凉。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过去的样子啊!
邓一群在车里意识到左边一个男人总是盯着他看。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脸色黑黑的,透着憔悴和疲惫。他的皮肤粗糙,胡子也没有刮,眼睛细细的,眼角已经有了很多的鱼尾纹。他穿着一件旧棉袄,脚下却还是一双草绿色的解放牌胶鞋,鞋底上沾满了泥巴。那个人总是像在偷偷地看着邓一群。邓一群感觉他很奇怪。当他再一次看他的时候,邓一群迎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邓一群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他。那个人看到了邓一群的目光,赶紧露出了好像是讨好的微笑。他有些怯怯地问:“你是不是邓一群?”“你是……”他有点疑惑地问,在印象里他又回忆不出他与这个人有什么关系。那个人就绽开了脸上灿烂的笑,一张大嘴咧得很大,快乐地说:“我记得你,我们初中时候是同学,我叫高中。那时候你就坐在我的前座。我后来没有考上高中。”高中这样一说,邓一群就记起来了,他初中的时候的确有这么一位同学。那时候的高中是个瘦瘦的快乐的小个子,成绩什么的也都是不错的。一个人的变化居然可以有这么大,邓一群心里有了不少的感慨。高中问:“你后来考上大学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邓一群笑了笑,他想,是的。他差不多都快认不出来了。
高中问:“你现在在哪呀?”
“陵州。”邓一群说。
高中就露出满脸的羡慕,那种羡慕浸在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里,他问:“现在在什么单位啊?”
邓一群说:“机械工业厅。”
车上的人都注意到了邓一群这样尊贵的客人(对于他们这个贫穷的乡村而言)的存在。高中身上充满了一种荣耀,快乐地说:“啊,哪天有空,一定要到我家里去看看啊。到底不一样,还是当干部好。你现在多好啊,当了干部,不用再像我们那样吃苦了。”高中告诉他,他现在已经结婚了,生了三个孩子,大孩子是个男孩,已经七岁了,下面两个是女孩。他们家承包了十亩土地,一年下来,有上千块钱的收入。在村里,他们家这样的算是中等,收入不是最好,但也不算很差。对生活,他已经有一种知足。他说,他们这样的人与城里人不同,能吃饱饭,一年劳作下来,还有点余钱,就很好了。他问邓一群结婚了没有,邓一群笑着说:“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打算呢。”他就连声说:“对对,你们城里人与我们不一样。城里人三十多岁没有结婚的人多得很呢。你的条件高,一定要找一个大学生的。”邓一群就露出矜持的笑。
邓一群在镇上下了车。从镇上到前墩村还有好几里地,不通车。小镇就是乡政府的所在地。说是小镇,事实上也就是有一条比村里小路要宽得多的马路,路两边有一些砖木结构的建筑。这些建筑都是公家的房子,有邮电所(老百姓却称之为邮局,就像把乡派出所,称之为公安局一样)、粮管所、水电站、供销社、新华书店、木材公司、拖拉机站(分田到户以后,拖拉机站就解散了,但那帮人员还在,因为这当中有人是吃国家粮的,于是就改为农机站)、信用社等等。这些单位的人员在他过去的心目中是多么高大啊,因为他们都是吃国家粮的。吃国家粮就是一种神圣的概念。他也有两个初中同学、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在这个小镇子上做事。但他现在却不必羡慕他们。
第27节:第二章(13)
那些建筑也都还是过去的那个样子,与城市相比,这个地方真是小得可以,那种繁华程度远不及城里最偏僻的半条小巷子。可能是最近刚逢过集市,路上遗落了不少菜叶和各式垃圾。沿路还有不少小店铺,比如修车铺(门前竖着一个木棍,上面挑着一只破旧的自行车钢圈和轮胎,这是一种标识,就像过去的那些酒肆,门前挑的一面黄旗子)、收录机修理店、理发店。邓一群忽然想起来,妹妹来信,说他嫂子的妹妹也在这个镇上开了一间理发店,他可以到她那里去,借一辆自行车回家。
他嫂子的妹妹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在心里想,刘正什么?嫂子叫刘正菊,对了,叫刘正红。他过去不止一次见过嫂子的妹妹。在农村,她那样的姑娘,衣着打扮就有点出格了。事实上邓一群倒不觉得有什么,与城里姑娘相比,刘正红的打扮简直称之为“老乡”。刘正红比她姐姐漂亮多了,简直不像一个父母所生。她身材周正苗条,而且非常性感。当地老百姓不知道“性感”这个词,但哪个姑娘要是长了那样的一副身材和模样,就只有一个字来形容,“骚”。简单得很。由于他这位嫂子的妹妹长了这样的一副“骚”身材,说她的闲话可就不少。
邓一群相信那些关于她的传言,其真实程度很值得怀疑。但老百姓的嘴巴很厉害,只要有三个人以上都说你名声不好,那么你的名声也就真的完了。好在刘正红也就是被议论为疯一些而已,并没有太坏的语言。
他是被刘正红骑车送回家的。刘正红的脸和手都很白,比有些城里姑娘的皮肤还要好,还要细腻。邓一群知道那是她职业的关系,经常泡在温水里,还有洗发精和润肤油什么的。她很高兴看到他,亲热得不得了。她很羡慕他。她是在乡政府大院的对面开了一间理发店,名字就叫“正红理发店”。
邓一群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她的身体看上去结实得很,臀部浑圆。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骑得歪歪扭扭的。太阳倒是很好,很温暖地照射在他们的身上。路两边的田野,一片空旷。四周宁静得很,一点声音也没有。天空是蓝的,上面飘着些白云。她问他在城里的一些情况,他就略略夸大地向她作了一番介绍,她就惊讶得不得了。对城里,她早就充满了神往。她也告诉他家里的一些情况,包括她现在开的这个理发店的经营情况。他想,在农村,她也算得上是个能干姑娘。她所以能干,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不满足于像她姐姐那样,在农田里干一辈子,嫁人,生孩子。她希望她自己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并嫁给一个好青年。她说她可不想再在田里种一辈子的粮食,那太苦累了。
农村这些年宽松了,是实行了土地承包、改革开放才解放了生产力,要是过去,她从学校毕业就只能在生产队里干活。而现在她们家包了十多亩地,基本不用她干活,她闲出来就只能搞这样的三产服务。她很满意自己的现在。
刘正红叫他“三哥”,并希望有机会也能到城里去。邓一群就说,好啊,欢迎你去。他坐在后面心里很得意,一种成功的得意。没有高考,他也没有今天。他是一个成功者。他与这里的人拉开了一种距离,而这种距离是巨大的。
她那么快活地说话,邓一群的情绪也受到了很大的感染。他觉得自己在心里已经喜欢上她了,可惜的是,她是他嫂子的妹妹。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青春气息。他想起了那个林湄湄,也想起了陈小青,想起了田小悦,而她与她们都不一样。她是个典型的农村姑娘,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天真得很。她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姑娘。
邓一群那天在后面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屁股。她的屁股很结实,就像一匹健壮的小母马的屁股一样。他想她这样年轻漂亮,但结果却很可能嫁给一个糟糕的农村青年,真是有点可惜。
当然,除此,她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像他邓一群这样优秀的,农村里又有几个呢?他想。
第28节:第二章(14)
他为自己骄傲。
在村里,邓一群听到的都是祝贺恭维的声音。
他们一家高兴得很,特别是他妈妈,像儿子真的在省里做了什么大官。哥哥、嫂子、姐姐、姐夫,还有妹妹邓玉兰都兴高采烈,像家里发生了一件大喜事。邓一彬的官司没有打起来,因为法院不受理,他无奈何中只有强忍了那口气。俗语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有暂时认了。
邓一群在家里住了三天,就匆匆要回城里。这里不是他的家,而城里才是他真正的家。这里的家看起来乱糟糟的,邻里们说的都是张长李短的闲话,晚上更是无聊,电也没通(据说村里正在筹钱,通电,而电费则说是要每晚好几毛钱,村民们心里就不怎么高兴)。他说他要回去,单位里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家里人于是就不再留。
二哥邓一明把他送到了镇上。在那个小车站,他整整等了一个多小时,班车才到。他坐上车,直奔县城。
晚上五点才到达县城,而这时的县城里的天,已经黑了。
他住进了红旗旅馆,想看一看林湄湄,结果林湄湄却没有上班,据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他问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她是否结婚了,但那个服务员却不想理他,说,不清楚,反正很多天没来了,她没有说家里有什么事。
这趟老家行,没有什么意思。他想。
他还是要回到城里去。
[13]
春天到来的时候风很大,于是城里到处灰蒙蒙的,满街都是扬尘和路两边法国梧桐上的细絮。这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景象。
科室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这个变化就是周振生决定停薪留职。邓一群对这件事情多少感觉有点意外。周振生是这个处室里看得出的少数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但他却一直不得志,很多问题上,领导对他是不公的。他很聪明,但他却又不愿拍领导,多次在工作上和周处长发生分歧。于是,提拔晋升、职称、工资调整、住房等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压制。看到周振生这个样子,实际上对邓一群是个很深刻的教育。
周振生停薪留职去广州的一个朋友那里,说是一起去经营一个彩扩公司。机关里的人对他的这一决定都有些漠然,因为这种事情还是充满了风险,看起来相当不可靠,周振生懂什么彩扩啊,他从来也没有做过生意。
邓一群心里多少有点为他惋惜。尽管周振生在机关里不是很得意,但他最终肯定还是能够抬头的,如果他稍稍肯变通一些的话,何必要去走这个极端呢?而且机关里工作固定,没有什么风险,然而出去闯世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工作是重要的,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工作。邓一群自己在心里这么想。
周振生自己一点也不觉得什么,或者他那种满不在乎是做出来的。邓一群这样想。三月的一天上午,已经九点多了,周振生来办公室,与田小悦、邓一群打了招呼(老朱和徐明丽不在,老朱去省计划经济委员会开会,徐明丽到人民医院去检查身体了,她说春天以来,腰总是疼)。周振生在办公桌前收拾自己的东西,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样子。田小悦说:“哎,周科长,你真的就这么决定了?”周振生笑一笑,说:“干吗呀?你不是一直叫我老周嘛。”田小悦就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想不到你就这样毅然决然。”周振生说:“手续都办好了,还有什么说的。我在机关里也呆够了,整天和计划打交道。这种计划天知道它有什么作用。我出去看一看,说不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本来我已经决定辞职了,但几个厅长不同意,觉得单位不光彩,真有意思。”
邓一群突然觉得周振生这一走,其实是一个损失。“什么损失?这年头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机关里这帮人。整天喝茶看报,啥事也不干。”周振生说。田小悦笑起来,说:“其实也很舒服啊,你这一说,就让我们这些人有点坐不住了。”周振生也笑了起来,说:“说说而已,说说而已,绝不是说你们。你们年轻,好好干好好干,前途光明。而我这人就是苦命。我出去就是想试试,换一种活法。”田小悦说:“你将来肯定比我们这样在机关里好。”周振生说:“怎么会呢?真的,我并不是抱什么大希望出去,只是真的不想再这么混下去。你看现在社会上的那些一个个个体户,都是些什么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很多过去都是不上台面的,现在做生意也有模有样的。人是逼出来的。”邓一群说:“那是。我上次回老家,看到我们那有个劳改释放犯,出来后没有事情做,现在开了一个木器加工厂,如今生意做大了,干脆开在了县城。”
第29节:第二章(15)
“处里怎么说?”田小悦问。
“什么怎么说?”周振生有点反应不过来。
田小悦说:“处里不准备送送你?”
周振生笑起来,说:“看你小田说的,你当我这是光荣参军吗?几个处长们过去就不待见我,现在我这一走,他们才不管呢。万一我有一天灰溜溜地回来,你说他们还要不要为我摆接风酒?所以,我也知趣,我悄悄地走。”
田小悦说:“今天中午我和邓一群送送你。”
周振生说:“不用不用,小田你别这样。”
邓一群也说,“是啊,我和小田送送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谈谈心,以后再和你说话就不易了。”
周振生说:“那好,我今天请你们。”
处室里又恢复了过去的那种宁静。
周振生走了,别人装成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
那天中午,邓一群和田小悦在时代大厦对面的那条巷子里一家叫“四季春”的小饭店请周振生吃了一顿。三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子上,要了好几样菜,田小悦还特意要了一瓶酒。她自己居然也用小杯陪了周振生喝了好几杯,喝得脸红红的。周振生对她说:“田小悦,在机关里你是个很懂事的姑娘。”田小悦笑起来,说:“哪呀,你不要这么夸我。”周振生说:“我绝对不是夸你。是真的。别看你年龄不大,但你为人处世很优秀。”邓一群一下子在心里悟过来,想:是啊。别看她是个小姑娘,但平时做事就是不一样,家教使然。对于人情世故,她要比自己懂得多。
小饭店外间的电视里正放着一首流行歌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邓一群笑着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田小悦就笑着对他说:你也应该出去走一走。你这是坐而论道,临渊羡鱼。邓一群笑一笑,想:我是没有那份勇气的。得到这样的工作,对我来说,是多么地不易啊!我怎么能够轻易地失去它呢?再说外面世界虽然精彩,但它不同样也有无奈吗?事实上,人时时就处于那种精彩与无奈之间啊!
周振生对邓一群说:“小邓,你在机关里表现是不错的,你好好努力,将来一定比我好。”邓一群笑笑,说:“怎么可能呢?像我这种人一没有后台,二又不会通关系,能在机关里干已经很不错了。”周振生说:“你不必谦虚的,我看得出来啊。人要从一开始就要表现好,像我这样再从头来已经不行了。”邓一群默默地听着,他觉得周振生对他讲的话都非常诚恳。他是聪明的,他是了解他的。他说像他这样能从农村出来本身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不去奋斗,那么到头来必然是一切都无所得。既然他从农村里出来,就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奋斗方向。邓一群被他这一说,内心里就更明确了。但他不说。
最后的饭钱是田小悦掏的,她非要那样坚持,坚持得周振生不好意思。
回来后,邓一群也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她的情。他后来拿出五十元钱给她,说:“这算是我和你合请的吧。”她嚷起来,说:“小邓你干什么呀?一点小事,你也要放在心上。”他就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工作,照常进行。
一切又都那样按部就班。
青年机关干部邓一群不折不扣地完成领导们交给他的每一项任务。他已经开始熟悉机关工作的道道,并且对很多工作开始驾轻就熟。说起来这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以说,他刚来的时候对制订计划是一窍不通,完全是靠认真学习才掌握的。而且,掌握得很快。
他的表现得到了领导们的夸赞。
[14]
时间过得真快。
尽管邓一群的工作受到了领导的肯定,但他却并没有得到受到重视的迹象。或许,他们认为他做的仅仅是他应该做的。
他隐忍着。
在机关里就要这样,一切还得要机会。没有机会也是不行的。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他想。
邓一群忽然想起来,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去看望虞老了。一年?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知道虞老变得有些欢迎他去了。虞秘书长对他最初的反感在慢慢消失,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作用是他的老伴。他的那个老伴不反感他。每次去,邓一群都特别谦恭。他去看望的时候也很简单,只要提两斤水果就行了,然后再多准备些对虞老和邓阿姨的恭维话。他每次去都表现得很听从虞老对他的谆谆教导。虞老对现在的年轻人很失望,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理想,只知道听流行歌曲,留长发,穿奇装异服。对现存的社会形象,他也充满了担忧,认为眼下资产阶级自由化严重泛滥,很有可能影响社会主义事业。他对邓一群说:“你们现在年轻,一定要认真工作。好好地为人民服务。”
每次听到他这样的教导,邓一群在心里就很难受。这年头谁还会想到为人民服务呢?但他又不得不装做很认真的样子去听,脸上尽量做出会心的微笑,有时眼睛还得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虞老对他有恩,改变了他的命运。同时,他也相信,只要虞老一天不死,对他就会起到一天的作用。虞老现在还在省里挂着好几个头衔呢。人虽然退了,但影响还在。他要前进,就不能没有他的帮助。
之前他打过两次电话,都是那个小保姆葛素芹接的。葛素芹说虞老和老伴都出去了,到下面各个县转一转。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有时虞老在本市的一个女儿回来,帮着收拾一下家,关照晒棉被或是拆洗什么,清闲得很。
他现在和葛素芹已经很熟了,她在电话里都能一下子听得出他的声音。
既然听说虞老不在家,他也就没再去。
那天邓一群正在听田小悦说一个笑话,电话进来了。徐明丽接了,说:“小邓,是你的。”邓一群接过来,里面传出葛素芹的声音。葛素芹说:“喂,虞老死啦。”邓一群一怔。“死”字是那样地刺耳。葛素芹在电话里急急地说:“几天前他和省里的一帮老干部,到下面一个县去推广泰国牛,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那阿姨呢?”
“在家里。她身体又不好,家里现在乱成一团。我也不知道怎么好。省里来了人处理。也许明后两天就要送到石村去火化。还要开追悼会。你来不来?”
邓一群脑子里木木的,这个消息对他太突然了,让他有点反应不及。这样一个对他人生起了重大作用的老干部,怎么说完就完了呢?前后加起来,他认识他才一年的时间。他是可能对他今后的前途发挥更大作用的人。在他的关照和庇护下,他邓一群一定能有更大的发展。而现在,却什么都完了。
放下电话,他半天没有说话。
第二部分
第30节:第三章(1)
第 三 章
[15]
人生当中一棵很重要的大树倒掉了。
邓一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他想不到虞秘书长就这样死了。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掉了呢?过去他一直感觉老人家的身体是不错的。但是车祸却是无情的。按说像他这样的好干部,是不该遭此横祸的。看来老天不长眼。他死不要紧,却害了他邓一群。他年纪这么轻,刚刚有了靠山(而且这个靠山还非常硬朗,想不到却这样抛下他走了),这让他今后依靠谁去?
邓一群感到一种强烈的无奈。
省机械工业厅的周润南厅长五十出头了,身材粗壮结实。他的健康状况非常好,精力充沛。他面色红润,说话时嗓门很响,显得底气十足。一口北方口音,普通话和他的家乡方言相杂,很有味道。
周厅长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看上去,他的形象很像是影视作品中所塑造的领导者,或者说那些演员在模仿像他这样当官的人。他有一种威严,稍稍不足的是他正在衰老,眼睛下面有了沉重的眼袋。他西服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工作上很有一套,同时他对官场上的一套谙熟于胸,通过这些年来的动作,在省机械工业厅他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绝对权威。他是这里的一号人物,他是领头羊。他说了算。在厅里,谁都知道另外几个副厅长不过是他的陪衬。他是个具有极强领袖欲的人物。自然,他也不是天生具有领导才能的。据说他在下面当副市长的时候,就经常遭到同僚的排挤和打压,吃过不少亏。也正是这样,才有了他今天这样的手段。当年的失败,为他积累下了丰富的政治经验。
邓一群第一次看到他时,已是在好几个月后的全体机关干部大会上。
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甚至有一些激动。邓一群希望周厅长能注意到他,因为他毕竟是他引进来的人啊!但是周厅长在台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他想。周厅长在台上大口地喝茶,大口地抽烟,大声地说话。
几年以后,邓一群对他不再有那种崇敬心理了。因为他已经听说,周润南是多么地贪婪。在机关里他拥有三套房子,一处比一处好,装修得像宾馆一样。逢年过节有无数的人向他送礼,仅酒类而言,家里的茅台就多得可以用车子拉。机关小车班的驾驶员到他家里帮忙运装修材料,他都可以用茅台酒招待,而且让他们敞开喝。他有两个孩子,都已经工作了,一个安排在海关,一个去了美国(据说是厅里出钱送出去的,但谁敢说不呢)。下面的三产红红火火,但也可以说这个三产就像他自己家里办的一样,随时可以从那里拿钱。这些年来,他在全省机械行业的一些改革,被当作成功的典范。他被誉为改革家。省里的报纸、电台经常做他的宣传,北京的大报纸也做(自然是要花钱的)。省里的领导也很高兴。他是一个红人,还被评为省劳模和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第31节:第三章(2)
对周润南厅长来说,他正在事业的巅峰上。
一切错误都可以被那种表面的辉煌所遮盖。
机关里的每一个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个个都要小心地伺候他。
邓一群好几次想和周厅长说一句话,但他却一直没有机会。有时他甚至想:既然不能到他办公室里去,至少可以在他下班时在楼下看到他。有两次他还真的看到了,但周厅长却没有看到他。他把他肥胖的身体挤进崭新的奥迪轿车,车后冒出一股白烟,一下就出了机关大院。
虞老一死,这根线就更彻底地断了。
邓一群的心里冷冷的。他不想再到那个家去了。那个家对他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倒是邓阿姨有时还会主动打电话过来,问他最近怎么不去玩了。他有些惭愧,但他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无可厚非。他支支吾吾地搪塞说,最近单位里的事情多,一时走不开,事实上他早想过去了。
过了一些日子,邓一群到底还是去了一趟。邓阿姨家(已经不叫虞秘书长家了)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更加冷清了。邓阿姨的脸色不太好,白白的,可能是过于疲劳的缘故。在那次车祸中,她也受了伤,但只是轻伤。对她的打击,主要还是在精神上。虞秘书长当时整个人被卡在车座中间,等救援的人赶来,把他拉出来,发现他身上、脸上全是血,已经停止了呼吸。
看得出来,她很寂寞。虞秘书长的几个子女对她很不友好,甚至很嫉恨她。他们可以有一千种理由嫉恨她。邓一群问她的生活情况,她回答得倒也很平静,至少她表面上表现得很平静。她问他怎么样,他说就那样。是的,现在他是看不到什么希望了。虞秘书长一死,他邓一群还有什么戏唱呢?机械厅的人不会把他当回事,周润南更不会把他当回事。那次虞老的追悼会,他都没有能够参加。参加虞老追悼会也要有一定的身份,而他是被视为没有资格的。邓阿姨向他解释说,当时事情太多,她又很悲伤,所以关于他的事就疏忽了。
葛素芹作为一个保姆,自然和她没有什么话说。邓一群没有听说邓阿姨在本市有什么子女,自然她很希望他有空能来坐一坐,也算是个熟人吧。在她的心里,也许觉得他过来陪她是应该的,毕竟是因为得到他们的帮助,邓一群才得以进了机械厅的。她和故去的老虞是邓一群这个年轻人的恩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然而邓一群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他想到的只是自己失去了依附。失去依附的人也是很痛苦的。你怎么能对一个失去依附的人提出要求呢?这时候任何一个要求都是苛刻的,任何一点要求在他的意识深处都会被认为是不公正的。虞秘书长的死,对邓阿姨这个京剧青衣来说,也许仅仅失去的是老年的依靠,而对邓一群这个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任何依靠的农村出身的青年学生来说,失去的却是一生的依靠。
邓一群一段时间以来,平凡得很。
机关里有不少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很不错,至少表面上不比他差,而且有些人在机动灵活性上比他表现得还要出色。当邓一群失去依附的时候,别人的优势就更加醒目地显露了出来。
邓一群一点也没有想到小倪事实上比他更要成熟一些。
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邓一群从外面回来看见小倪正伏在桌上写什么东西。邓一群是到长途站送他二哥回去的。一个星期前,邓一明从乡下来到了省城,找到了邓一群,说要在这个城市里找个零工做。邓一群心里很有点不快,他二哥的那副打扮,典型的一个乡下傻瓜。也真难为他,他居然也一路找到了城里。到了邓一群他们单位的楼下,也不知道该到哪一层,看到别人进了电梯,他就也跟着进。偏偏那天开电梯的妇女还离岗,他就在电梯里上上下下,直到有人问他,他才说是找邓一群。别人问他是邓一群的什么人,他就咧开大嘴笑起来,非常高声地说:“啊,我是他的哥哥,他的二哥。”好像他弟弟在这个单位里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大干部。当然,弟弟是大学生,毕业分配来的。在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并不知道一个刚到单位不过两三年的青年人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地位。
第32节:第三章(3)
邓一群对他的到来,心里充满了不快。
二哥邓一明在村里还是那样,什么名堂也做不了。来的那个晚上,邓一群问他谈了媳妇没有,他脸上现出的都是无奈和紧张,他说他不急。邓一群心里却像明镜一样,知道他哥哥已经实在忍耐得太久了!
在老家的村里,像邓一明这样的光棍已经屈指可数了。邓一群也想不明白,他二哥长相什么的也还都可以,怎么就会找不到媳妇?毫无疑问,二哥邓一明某些地方跟他有点相似,在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浮。庄稼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你身上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浮,他们就觉得你不是个实在人。然而在乡下,对于像现在的邓一群来说,身上的浮,不仅不是缺点,而且简直就是文化的象征,可邓一明身上就不能有。在那些青年农民群里,别人眼里的邓一明多少就有点不务正业的样子,谁家的姑娘嫁给他能放心呢。
邓一明是念过初中的,所以他那一颗心就不怎么安宁。他想飞,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但?(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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