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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很快就知道,事实上她也有背景,他的父亲是国营(经济学家改叫“国有”,“国营”和“国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事实上邓一群仅仅发现理论阐述上的确有了变化,而实质性的变化却没有)绿洲重型机械厂的党委书记。绿洲重型机械厂是全省著名的大企业,过去厅里好几任正副厅长都是那里过来的,甚至还出过一位副省长。
谈琴新到机关,所以她称邓一群为“邓科长”,叫得邓一群多少有点不自在,但另一方面心里却很受用。从位置上来说,他真正不再是个新兵了。不能小看这一点,在机关里,这就是很重要的资格。他想起农村里有一种传说:鬼要投胎做人时,他必须要拉一个垫背的进来,否则就永远也不能还生。有了谈琴,他就有了超度的希望。
邓一群对谈琴的印象很好,她很随和,而且相当谦让。她那种随意和田小悦又有些不同,更像是发自内心的。与田小悦相比,谈琴没有她那么洋气,比较本色。
对田小悦的那次失约,邓一群在内心里一直不能忘怀,但他却表现得相当成熟,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能在第二天见到她后会表现得那么坦然。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田小悦小声对他说:“小邓,真的不好意思噢。”邓一群笑一笑,也小声说:“没什么。”她的脸好像红了一下,说:“我回家吃完晚饭还特地收拾打扮了一下,我妈还问我干什么,我说是和我的一个同事看电影。我妈说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正当我刚要出门,结果我的一个同学到了我家。结果一坐就是好长时间,我又不好明说。真的,抱歉得很。”
邓一群看着她那样子,说:“噢,没关系的,我看你没来就知道你一定有事。我的想法不过是一个人看电影挺无聊。巧得很哪,就在我站在门口等你的时候,碰到我过去的一个校友,我们就一起看了。”他没有说那个校友是男性还是女性。他想他这样说是聪明的。“昨晚那部电影很好看,是奥斯卡获奖片,一共有五项提名。画面做得非常美,精致。”田小悦说:“小邓,要不什么时候我请你吧。”邓一群说:“不,还是我请你吧。”田小悦也就笑着没再说什么。
邓一群当然没有再在短时间里请她,他在心里琢磨着她那样说是否真实。如果她后来对他能表现出点热乎,那么她无疑是诚的,反之则不是。后来,邓一群发现她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暗示,于是他也就装成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上班的日子又像水一样平静。
当然,这种平静也只是表面上的。
邓一群知道,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要把工作做好,不能出一点差错。新领导来了,他必须重新树立好过去的形象,甚至比过去还要好。
[22]
邓一群后来再见到葛素芹,完全是一次意外。
他事先没有想到这样的再见,对他有什么实在的意义。那次绿洲重型机械厂计划科的人来计划处办事,他们需要到省计划经济委员会去签批文,老朱就让邓一群领他们去。计经委在省政府的大院里面,现在的邓一群再到省政府已经毫无当年的畏缩了。对那门口的士兵甚至可以做到非常轻视。去的次数多了,士兵对他可能也有点面熟,一般都不再盘查。径直到那个部门,说明情况。对那个口子上的人,邓一群已经很熟悉了,拍拍打打,嘻嘻哈哈,都是政府里的平级单位,少不了来往,所以到了那里没有费什么周折就成了。办完事情,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那个姓秦的科长就要请邓一群吃饭。邓一群推让了一下,见秦科长是一副很认真真诚的样子,就答应了。吃顿饭的确也没有什么。对于秦科长来说,他也需要吃饭。为集体办事吃一顿饭简直是小儿科嘛!邓一群已经习惯了。
第49节:第四章(6)
“到上海路去吧,那里有家叫‘野百合’的,听说挺不错的。”邓一群于是就这样提议说。事实上他一点也不知道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他只是突然想到要去看看葛素芹。
阳光很好,路上到处都是车流。他们坐上一辆出租就直奔上海路而去。两边都是林立的楼群和广告牌。陵州这几年在悄悄地变化,商业味越来越浓。特别是晚上,到处都是霓虹灯的灯箱在闪烁。一些年轻的女子,浓妆艳抹出现在舞厅、咖啡馆和各种夜总会里。邓一群听说她们暗里从事一种活动,只是他不敢相信,陵州怎么也变成了香港那边的模样。那些女子是那么漂亮,做那种事真是太可惜了。邓一群心里这样想。
葛素芹见到邓一群当然感到特别的意外,她就像是见到了她的老乡一样。邓一群向老秦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表妹。”老秦笑笑,说:“这不是你唯一的表妹吧?”邓一群也笑了,说:“在陵州的,就这一个。”葛素芹在边上听了,脸上就飞起了一片红,她心里甜得很。
“野百合”是个不大的餐厅,不过装修得很有点美国电影里出现的那种餐厅的风格。一看就知道是个刀子磨得锋利的地方。不过到了就不能退缩,再说反正也不是私人掏腰包。那个秦科长居然也表现得很沉着,想必这样的请客在他也是无数次了。一个那么大的国有企业,所有的钱财都归他看管,所以请客这样的小钱,他自然不会觉得有多么的心痛。他们从容地坐下来,点了整整一桌菜,而他们一共只有四个人。除了邓一群,秦科长还带了两个下属,一个叫小钱,一个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将,秦科长叫她赵娟。邓一群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不同寻常,事后证明他的眼力是准的。言谈之中,这个赵娟对厅长周润南非常熟悉。至于是一种什么关系,怎样的熟悉,邓一群无从猜测。她不是个非常扎眼的女人,但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风韵。在酒桌上,她频频地向邓一群敬酒。邓一群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她巧言令色,简直由不得你不喝。邓一群心里甚至有了点多情的想法。
邓一群想看看那个叫贡芳的,但葛素芹却说她不在,是上另一个班。邓一群也就装成只是随便问的样子。但葛素芹却是欢欣的,她的服务可能很少那么卖力过。邓一群将她比作表妹让她感到一种由衷的自豪和兴奋。邓一群被秦科长他们几个尤其是被赵娟灌得迷糊了起来,最后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单位去的。邓一群自从分配到计划处,他已经记不清他喝过多少场面上的酒了。一方面是下面的下属单位到省城陵州办事,会主动请他们吃,另一方面他们处里下去检查指导工作,那更是一天两顿酒,喝得他们每个人都有点怕。
邓一群原来喝酒也就是一两的量,但自从到了机关后,却不得不学会喝酒,用前任处长周永胜的话说,“喝酒也是工作”,不能喝酒,在很多场面上就行不通,于是他就只有放开喝。如今,的确也是久经了“酒精考验”。醉过几场后,邓一群感觉自己的酒量大增。慢慢地,他喝酒的美名不仅在处里有了名气,甚至在整个机关也都有了名气。有次他有幸陪两位副厅长吃饭,连程副厅长也笑着问他,说,小邓啊,听说你是一斤的酒量啊。邓一群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说:“哪里哪里啊,没有的事。”程副厅长笑着,说:“能喝是好事啊!能喝也是本事。有时候工作就需要喝酒,不会喝酒不行。”
那天邓一群回到处里,老朱看他满嘴酒气,一脸通红,就问:“小邓,是不是多了?”邓一群费力地睁开迷离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说:“他妈的,我们老秦让他手下的那个女将把我整趴下啦。”田小悦笑起来,说:“以你的酒量也不至于这样啊。”随后跟进来的老秦笑起来,说:“我们邓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主要他今天是遇着他的一个表妹了。”科长朱贵今说:“他有什么表妹啊?”老秦说:“刚认的呀。”邓一群瘫在沙发上说:“胡说啊。”科长老朱说:“你要不行就先回吧。”老秦也觉得邓一群喝多了,就说:“我们有车,送你回去休息吧。”
第50节:第四章(7)
邓一群谢绝了,他伏在桌上假寐了一会,然后到卫生间就全吐了。
吐了之后的邓一群又回到了班上。他想自己不该这样醉酒,醉酒就会失态,而在机关里因醉酒失态总是不好的。朦胧的醉态中,他想起了葛素芹。
今天的葛素芹见到的邓一群和她过去在虞秘书长家见到的邓一群完全不同。今天的邓一群是一个已经能站起来自己独立行走的男青年。但是,邓一群心里有一种疑惑,他觉得葛素芹可能知道他过去在虞秘书长家的那件耻辱,只是她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而不说罢了。想到当时的那一跪,今天的邓一群不由得脸上发烧。
她看到我,一定在心里笑我了。他想。她敢笑我,她算得了什么?他在心里问。她什么也不算,她只是一个农村丫头。她没有权利讥笑我。但是,她在心里讥笑我,我有什么办法?她比我差多了,但是,她在这过程里没有失掉自己的尊严。她居然敢炒了邓阿姨家的鱿鱼。她是有骨气的。她和邓阿姨相处不来,宁愿回到乡下去,宁愿在城里另找一份事情做。而我呢?我不敢!他想。
但是,她再有骨气又能怎么样?她毕竟只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村丫头。没有工作,没有城市户口。如果她不回到农村,她在城里就永远只能打工——一个卑微的打工妹。她要嫁人,也永远只能找一个同样在农村的男青年,结婚后过着贫穷的日子。而他,是个城里的青年干部。是的,他想,她没有权利在内心里讥笑他,她不懂他的苦处。他再没有骨气,也比她优越。
我能睡了她。邓一群在心里想。我要是睡了她,她还敢在心里讥笑我吗?她不敢。女人一旦被男人用性奴役了,就永久地失去了胜者的权利。他想。
在恍惚中,邓一群把自己认识的所有女性都在心里排了一遍,发现自己只有和县里的那个旅馆服务员发生过一次性关系,那次性关系发生得那样容易,让他自己事后想想都觉得过于简单。
是啊,它发生得太容易了。而且,林湄湄是个有未婚夫的人,称得上是“女人”的人,相反,他可是童男子。他的身子献给了林湄湄。是林湄湄占了他的便宜。女人,她们是个谜团,各色各样的都有。一种就是像林湄湄那样的,欺骗了她的正准备结婚的丈夫同他睡觉。尽管她当时在暑假时从那个遥远的小县城跑到省城陵州,来到空旷的南方大学的校园里,让他第一次品尝感受到女人的滋味,内心生出不少感动,他在当时甚至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来,但事情过后,冷静下来,他并不感激她。她到陵州来,并不是专门为了来同他睡觉。她只是顺便来同他睡了。对她而言,是生命过程里的一种收获。另一种就是像田小悦那样的,假正经,他想。年纪轻轻,她对他也装起正经来了。平时她有那么多男同学打电话给她,她说话的时候可是嗲得很。她内心里肯定也是风流的——她向他借过《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她表面上对他相当不错,但他那次同她约会,她居然敢戏弄他。这样的女人,他在内心里是不能原谅的。
田小悦上次的失约,改变了她过去在他心里留下的良好的形象。她那么世故,世故中还透着城市年轻女性的狡猾。她婉拒他对她的“爱”的暗示也好,即使她同意和他约会,将来她也不会臣服他。以她的那种交际,她恐怕也早就不是处女了。
也许,自己追求谈琴更合适一些。他想。
[23]
中国在长期的封闭后,突然发现打开国门是多么地重要。然而随着国门的打开,却产生了不少问题。那种种问题都是事先没有想到的。人们一下子在心理上失去了平衡。百姓的生活同过去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但社会的天平却发生了倾斜。贫富悬殊加大了。有权有势的一部分人开始大捞特捞。对官商与腐败痛恨的民意越来越强烈。
邓一群听了看了,在心里也沉重了很多,也气愤了很多。处里的一些人也议论,议论本省的一些情况——都是小道消息。省委书记的儿子怎么怎么,省长的儿子怎么怎么,某某又是怎么怎么。
第51节:第四章(8)
机关还是那个样子,每天照常上班,在班上除了正常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喝茶、闲聊与发牢骚。处长们也这样,厅长们有时关上门在小圈子里也这样。在邓一群的眼里,他们就已经是受益者了,他们之所以发牢骚,只是因为他们与传闻里的那些纨绔子弟相比,从改革里得到的好处不足九牛一毛罢了。
人们对厅长周润南的议论并不少,他现在越来越肥了,精力也越来越旺盛。人们看到他整天忙,忙开会,忙吃饭喝酒应酬。只要不出差,他差不多就把楼下宾馆的某个房间当成了家。宾馆六楼有他一个固定的套房,据说一天要一千多。当然这个宾馆是自家开的,也就不必收钱。人们看惯了也说不出什么来,领导工作忙么。领导就是有这样的好处,由不得邓一群不心生羡慕。
周厅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据说宾馆里有好几个小姐是他的小姘,可是这种事情谁敢说呢?都是查无实据的东西。宾馆的经理是周润南的心腹,他自然会帮他遮掩得严严实实。邓一群见过宾馆下面一个潮州菜馆的领班,二十多岁,风情万种,非常地性感,据说就是李厅长的小情人。真是艳福不浅啊!那女人的身材真的像魔鬼一样地吸引着你,国色天香。邓一群在心里理解了为什么有些男人会说:要是睡她一回死也是值得的。碰到这样的女人,你真的会去这样想。
“早晨围着(汽车)轮子转,中午围着(酒)杯子转,晚上围着(女人)裙子转。”生动极了。
只要是有点背景的人,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好处,邓一群想。邓一群在机关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副科级干部,所以,改革的好处,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得到。田小悦的父亲事实上也是个当权者,所以田小悦在生活里也是受益人。
自从经过了那件失约事件后,邓一群在心里就对田小悦有了一种成见,但他却从不在表面上泄露出来。他已经越来越有城府了。对一切,他心里有数得很。他也意识到,正是他这种含蓄,使她正努力同他改善关系。她已经意识到他同她拉开了距离。
田小悦过去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同他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谈人生,谈机关里复杂的人事,谈婚姻爱情,甚至还偶尔交流一下对“性”的态度和看法。也就是从她坦诚地对“性”的态度里,邓一群知道事实上她是比较开放的。因而,邓一群也就产生了追求她的念头。
邓一群后来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过于简单了,她对“性”看法的开放,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他。她在婚姻问题上的考虑,却是非常地现实。她怎么可能找一个老家在乡下的,没有任何背景,独身在城里的青年呢?她的标准和要求是相当高的。
田小悦隐藏得太深了,这是邓一群在那个四月份最大的感慨。
机关里谁也不知道田小悦早已经悄悄地有了朋友,事实上早在周振生那次从南方回来在金桥饭店请客,别人就已经给她介绍了现在的这个男朋友。在她和男友见面之前,她至少已经见过十多个,都是朋友介绍的,但她一个也没有瞧上。
田小悦对邓一群稍稍有点歉意,那次他请她去看电影,她答应了。她其实非常清楚他的意思,但她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她对邓一群有一定的好感,但她绝不可能同他这样一个家在乡下的青年谈恋爱。她总觉得他身上的农民习气还是比较重的,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却能发现。邓一群在工作上是积极的,他的内心渴望向上爬。她想,他将来是一定能够实现的。对邓一群的邀请,她想她陪他去看一次电影,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他向她挑明什么,她在那种场合,是更适合向他交底的。可偏偏那天她正要出门的时候,她的男友出差回来。
邓一群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她也不想向他说明。
在决定结婚前的一个多月,田小悦在那个星期三的早晨领着她的男友到了机关。那个小伙子在外贸部门工作,据说那是个非常有钱的单位,而且还经常有机会走出国门。他也是毕业于一家著名的大学,本市人,父母也都是干部。细长的个子,非常精神。他的到来,使处里的人纷纷向田小悦表示祝贺。邓一群也笑着向她恭维。
第52节:第四章(9)
这是1989年春天的事。
[24]
邓一群休假,回了一次老家。
邓一群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他已经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适应乡下的生活,那里是另一种世界,和城里有着明显的区别。稀稀落落的民房,破旧低矮,当中有一幢二层的小楼,那绝对是鹤立鸡群,从十里地外也能看得到。而一到晚上,整个村子静得要命,连一两声狗叫都听不到(这些年,农村也不准养狗——它会传播狂犬病)。没有照明电,全村只有少数人家有电视,使用的却是充电瓶。节目最多只有两个台,收到的图像模糊不清。邓一群到了晚上只能和他的家人在一起围坐在桌前说些村里的张家长李家短,他们家还买不起电视。而邓一群对家人说的那些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那些事让他听起来恍如在另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问题还不仅如此,问题是他家里总是有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明摆着受人欺负,但邓一群却无力解决这些烦心的问题。他虽然在省城工作,但村里的老百姓也逐渐知道,他在省城并没有当什么大干部,于是有了纠纷,对他家一点也不必谦让。
从省城到他家里坐长途公共汽车需要十几个小时,路况不好,非常不好走,而且车子也破旧。邓一群最怕坐这样马拉松一样的长途车。车子只能到县城,他还必须先在县城住一夜。回家,对他已经没有了原动力。老家的情况并不好,这些年来,除了粮食充裕,并没有积下什么钱来。报纸上到处都有关于发家致富的报道,但他老家的村里却没有什么人致富。农民,还是缺少教育,脑子不活。邓一群对这一点有着特别深的感受。他平时从报纸上读到养鱼养鸡能致富,他就写信回家让二哥邓一明养,可二哥对他的建议根本就不感兴趣。他感觉老二还算是一个聪明人。
在二哥身上的还不仅是懒惰,主要的还是思想保守,习惯于过穷日子。他们内心当然也渴望致富,但却又不想动太多的脑筋。农民,就是农民。像二哥邓一明这样的,在广大农村,有无数啊。另一方面,他们却愿意去城里打工,出苦力。邓一明到上海打工后,给邓一群写过两封信,介绍了他打工的一些情况。似乎还好,每月也能挣一些钱。于是,邓一群想,这样也罢。
乡政府在农村还有些什么作用呢?他调查村里的一些老百姓。百姓们对乡政府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最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人们一下子感到身上的担子轻了,束缚少了。乡干部们也有很多感慨,他们一下子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做的了,田地都分到农户了,每个人都是自顾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民们发现除了种地打粮,他们还希望能有更多的致富门路,而乡里对此却没有什么作为。
邓一群的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已是乡里的党委秘书了,他对邓一群说:乡里这些年也做了不少事情,特别是刚从县委农工部调来的一个党委书记,工作上积极开动脑筋,办了一个砖瓦厂,开始生意挺红火,后来名气大了,有权有势的人都来赊账买砖,硬撑了三年就垮了。后来又办过一个刺绣厂,手工编织桌布、女式内裤、胸罩,港商包销,结果一次被骗了五十多万,去掉了乡财政的三分之二,大伤了元气。在农业上,乡里的农副业多种经营公司从外地购进了树木,鼓励老百姓种树,但现在各家都分田到户,根本就指挥不动。
在大哥的家里,邓一群看到他家的晒场上堆了不少桑树干,像是砍倒的。他问老大邓一彬怎么回事,嫂子气呼呼地说:“还不是乡里那些倒霉干部,说种桑树养蚕可以致富,你哥禁不住村民小组的动员,种了三亩多地的树苗,好不容易三年长大长高了,蚕茧却根本卖不出钱来,还不如种粮呢。”嫂子是真的心疼。他家一年辛苦下来,还不如她妹妹刘正红在镇上开的那个理发店半年的收入。
刘正红隔三差五来邓一群他哥嫂家一次,反正镇上离村里不远,而且她还买了一辆小轻骑,红色的,开起来非常神气。邓一彬现在很羡慕他的小姨子这么有钱,她每次来总要给她的姨侄和侄女带些什么好吃的,有时他们家临时缺钱用了,也会向她暂借。刘正红现在在乡里镇上蛮有名气的,她开小轻骑能不用自己掏钱买汽油,供销社油库里的保管跟她很熟,常常悄悄地送她一小桶。而紧俏的农药、化肥,刘正红也能搞到。邓一彬一家平时没有少沾小姨子的好处。可是,最叫刘正菊伤心的是,但凡两口子吵架,邓一彬总要说到她的妹妹,好像刘正红真的在镇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53节:第四章(10)
最让刘正菊操心的就是她的妹妹的婚事。妹妹现在越来越时髦,也越来越惹人眼了。她在镇上开理发店,认识不少人。于是知名度自然就提高了。镇上后来也新开了两家理发店,但她们说话办事都不如她活络,自然客源也就比不过她。到她店里去理发的,更多的是那些小伙子,他们在镇上没有地种,也没有正当的手艺,所以他们经常泡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吹牛。每个人都打扮得油头粉面,说话都是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他们当然都想追求刘正红,但刘正红却看不上他们。追求不上,甚至有在半夜里去撬她的门,如果可能,他们甚至想集体强奸她。然而,她却把门抵得很死。他们在失望之余,就编派她的坏话——这是一种快乐。于是在镇子上,人们都有个秘而不宣的印象:那个开理发店的年轻女子刘正红,原来是个骚货。
刘正红谈过朋友,在镇上最早一个朋友是乡供销社的一个男营业员,姓陈。那个小伙子瘦瘦的,刀子脸,长满了小红疙瘩,说话飞快,喜欢不停地眨眼睛。刘正红还把他带到过刘正菊的家里。邓一彬和刘正菊把他当个人物来招待,又是杀鸡,又是杀鱼。村里好多人都来看。他们都认识他。他在柜台上是卖烟酒的。刘正菊不喜欢他那种说话时不停眨眼的样子,感觉他内心里有点不实在。她更多的还是担心,他是个城镇户口的国家正式职工,会娶她妹妹吗?
事情就像刘正菊担心的一样,他们谈了半年就分手了。事后那个小伙子否认自己是谈恋爱,他说,像她那样一个名誉不好的姑娘,他怎么能够看上呢?他不过是因为剪头而认识她,后来又因为他家在县城,不常回去,没有朋友,而同她相交而已。他同她不谈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他发现刘正红已经不是处女了。这就是说他同她已经睡过了,而她却没有流血。小伙子对性爱是有经验的,他兴奋地告诉别人,自己不是一个傻子,他一上她的身,就知道她已经被别人弄过了。
镇上那些人都有点同情这个小伙子,觉得他纯洁的感情受到了像刘正红这样的女子的玷污。至少他们也只是打了一个平手,谁也没吃亏,但谁也没讨便宜。刘正红对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流血解释不出任何理由(当然即使有理由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只有刘正菊相信,她妹妹在这之前没有同任何人睡过觉,至于为什么不流红,她当然也解释不出。自己的丈夫有一天就说:“小姨过去一定是有过的,要是没有过,她怎么会不流红?”她勃然大怒,骂道:“放你妈的屁!你妹妹才被人睡过呢。你一家都被人睡过!你倒是说我妹妹跟谁睡过?”邓一彬就说:“我怎么知道?事情又不是我做的。”
刘正红和陈营业员恋爱又分手的事,镇子上谁都知道。她自己感觉没脸活了。她想撕开了脸皮找他们领导理论,但她确实又张不开那个口。那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一气之下,她就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安眠药是她向镇卫生院的一名熟悉的医生要的,那个医生说:“你要这么多安眠药做什么?”她说:“你知道的,我被那个姓陈的玩弄了,又把我像破鞋垫一样甩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哥哥他们早晚有一天要来打他一顿,好好收拾他的。现在,我晚上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我需要它帮助我不想那些破事。”医生就好心地劝说:“那你可不能多吃啊,吃多了要出问题的。出了问题我担当不起啊。”刘正红就说:“你放心吧。我被人害了,难道还会再害你?我不会死。我死也要死个清清白白,绝不连累你。”
那个下午她回到自己的理发店,叫一个徒弟帮她烫了发,然后把她们打发了回家,天一擦黑,晚饭也没吃,坐在镜子前发了一会怔,然后写了一封遗书。遗书里说:陈雨奇(就是供销社的那个青年营业员)玩弄了我,我这辈子死不瞑目。他先是花言巧语,说是怎么怎么爱我,不嫌我是农村姑娘,不嫌我没有职业只是个理发的。为了让我和他发生关系,他第一次的那天晚上还送了一只黄黄的戒指给我,说那是他妈妈传下来的。我以为他是真心的,就让他日。他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一共日过我二十九次。我的床边有二十九道印子,是我每次事后用小刀刻的。除了和他,我再也没有被别人日过。镇子上说我的那些闲话,使我觉得我的冤比海还要深,比天还要大。我变成鬼,我也饶不掉陈雨奇!另外,我的死跟医院药房的朱医生没有任何关系。我的药不是从他那里拿的。写完遗书,她就吃了药,然后躺在了床上等待自己昏死过去。
第54节:第四章(11)
但她却没能死成。她的一个姓李的徒弟走的时候就感觉她不对。她家就在镇子的边上,回到家里感觉放心不下,就来了。打门打不开,就叫来了人。来了一群人赶紧把已经昏迷的她送到了医院。
出了这样的事,影响很大。后来那个供销社的小青年就调离了这里,调到了另外一个乡的供销社去了。
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淡了。
刘正红还在镇上开理发店。
邓一群从陵州临回来前,就想着他这回一定要找着红旗旅馆的那个服务员林湄湄。几年了,有时他还会不时地想到那件事。不管如何,她是他生活里的第一个女人。是她,让他做了一回真正的男人。即使她对他的那份感情是假的,但她毕竟贡献了身体。为了她那份在他记忆里保存完好的肉体感觉,他心存一份感激。感激的感情。他记住并保存了这份感情。他还是比较守旧的,在这个城市里,与别的青年相比,他自觉真是太保守了。
有空的时候,邓一群偶尔还到南方大学的校园里去逛逛。校园真是很美,美丽的不光是景色,重要的是这里的民主、自由的学术气氛,在这个城市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进了校园,他就有一种自豪感,因为他也曾是这里的一员。这是一所全国知名的学府,从这个校园里出来了好些出类拔萃的人物,政治的,经济的,这些人物就像天空中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在中国历史的夜空,闪闪发光。这些人物,邓一群感觉离自己的生活很远。他们的选择,在今天人们的眼里,变得非常的不可理喻。如果出现同样的情况,他觉得他是不会做出那种选择的。邓一群有自己的目标,那就是有一天能够在单位里当个一官半职。在失去理想的今天,他的目标变得格外现实。
校园里的那些旧建筑都还保存完好,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建筑,但百年来的风雨,反倒更添了异样的魅力。邓一群喜欢这个地方。南方大学的校园很大,到处都是绿树,而那些青砖洋楼或是全木结构的小红楼就掩映在那茂盛的绿树林里。他每感受一次昔日的气氛,心里就会生出很多感慨。看着那些年轻的学生,想象自己当年也是他们一种类型,脸上写满了幼稚,而当时还自以为是。那些孩子真年轻,而他已经成熟得过分了,他想。
他碰见过两次班主任,交谈得并不热烈。过去为了毕业分配的事,班主任关心过他。那时候班主任在他眼里,可以说是他命运的主宰(可惜他根本不起作用),但现在不一样了。班主任还是那个样子,头发稀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色很不好看,像是身体有病的样子。他问他是不是这样,班主任就说,果然如此,他这两年感觉身体有好多地方不舒服,胆囊炎、腰椎病、胃病,肝脏也不好。问及他家里的情况,班主任说,他家还住在原来那房子,五口人挤在那两室半里。上有老,下有小,挤得他一间书房都没有。他心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自己的一间书房,可以安静地工作。学术上,他已经出了五本专著,但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教授职称。至于工资,也还是那样低。
与自己的这个学生相比,一个教授真的是可怜得很,一点社会地位也没有。邓一群在心里就不由深刻地同情起他来。读书只能起到一种敲门砖的作用,绝对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他读了十几年的书,就绝对不是为做学问,而是为了从农村出来,不再过父母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成为城里人,到机关里当上一名干部。
邓一群庆幸自己分配在了省级机关,自己所经历的那种圈子是他的老师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感受过的。
邓一群有两个同学现在重新回到了南方大学,他们在读研究生。走进如今的大学校园,发现风气真是开放得多了。据邓一群的一位同学说,现在从读完大三的女生中再找什么处女,那简直比在大海里捞针还难。邓一群知道,他这样的说法含有太多的偏激,但学校里确实与外面的世界缩短了距离。学校不是封闭的,也封闭不起来,社会上的风气自然影响到校园里来。开始学校在风气方面还管理得很严,后来终于不得不一再放松标准。恋爱,终于不再是个问题了。
第55节:第四章(12)
田小悦对这方面也有感慨,大学,不再那么纯真了。
田小悦对他心里一定存了一种内疚,最近半年里,她连续给他介绍了两位女朋友,一个是她的同学,也已经是大龄了,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见面居然是在红楼影院门前。邓一群心想:这真是很有戏剧性。他过去在这里等田小悦没有等到,今天等到的却不仅有田小悦,还有她的同学。看得出来,田小悦的那个同学对他感觉不错,在那见面的短短时间里,她不停地偷偷打量他。邓一群却一直装作很坦然的样子。但邓一群心里对她却并不满意,他发现要是单独她一个,给人的印象可能还不错,可与田小悦在一起就显得缺少女性的那种媚劲。一个女人身上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女人的味道。她的味道淡了一些。问题当然远远不止这个,尤为重要的是邓一群这时有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田小悦看不上他,却介绍这样的女友给他,而他邓一群并不是一个饥不择食的人。所以,他要拒绝。
在田小悦的眼里,他们肯定是相配的。多年以后,邓一群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事情也确实如此。那位女青年在大学里学的是古典文献,毕业后分配在陵州图书馆工作。论条件一点也不比他差,而且家庭条件比他家好。她家就在城里,父母都在部属著名的一家大企业工作,父亲还是位处级干部。
田小悦肯定误解了邓一群的意思,所以她后来为他介绍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这个小姐当然也并不是田小悦所熟悉的,而是田小悦的熟人托她介绍的。那姑娘在一家医药公司当会计,非常地时髦漂亮。看了邓一群之后,就不再愿意再处下去了。邓一群并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听说了邓一群的条件之后,她就不愿意接触——她不愿意他的老家在乡下。她从进医药公司上班开始,就听她的同事说丈夫在乡下有多么地不好。那位同事的丈夫是位转业军人,在乡下有数不清的亲戚。这些亲戚探亲、治病、旅游都到她家来,而且来了之后就毫不客气地安营扎寨,一呆就是十几天,把家里搞得乌七八糟。在她那位同事的嘴里,乡下亲戚就像是农民怕蝗虫,就像是还乡团来搞扫荡。太糟心了,她当然不能接受。
这次见面对邓一群是个打击。田小悦事实上非常照顾他的情绪,骗他说,那个女孩所以不愿意,是因为感觉邓一群个子太高了。邓一群自己听了笑一笑,心里也能感觉一些东西,就算了。他还是相当聪明的,不必说透。
有一个相声里有这样一句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多的是。邓一群心里就这样安慰自己。机关的小伙子,有的比他后进机关的,都已经谈好了对象,甚至结了婚,像和他当时住同一个宿舍里的机关党委的小赵,都已经有了孩子啦,只有他还没有明确的目标。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处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当然不会同别人谈什么真实的想法。他在心里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急,他母亲已经让他妹妹写了好多封信来,他每回一次家,他母亲也会催他。他母亲以为他在城里找不到,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让他在县里娶一个,然后带到省城里去。
邓一群知道他事实上不仅缺少女性对他的温情,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种对性的渴望与强烈的需要。他身上积蓄了太多的男性荷尔蒙,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得不依靠自慰来解决。他需要自慰,利用自慰来进行平衡。这样的自慰,让他深深地感觉自己陷在其中不能自拔。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喊:我是多么地需要,多么地喜欢性的快乐啊!愈快乐,愈堕落;愈堕落,愈快乐。这是谁说的?
回到县城,在车站里,他看到还有一趟末班车可以回去,但他没有走,他要找到林湄湄。邓一群感觉小县城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要说变化也就是多了一些楼房,沿街多了一些商场和广告牌。他知道事实上对于一个县城来说,这变化已经很明显了,他现在完全是用大城市的眼光看县城,当然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在过去,县城在他的眼里是多么地繁华啊。
第56节:第四章(13)
街上有三轮车,他坐上去,到了红旗旅馆。在服务台,他问林湄湄在不在,那个登记的服务员说她不在,要晚上才能来。邓一群没有再惊动他的那些同学,他一个人吃了晚饭,在楼下逛了一圈,又回到房间里等她上班。
他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他想放纵一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在机关里作为一个小人物,太压抑啦!都他妈的快疯掉了。他感觉自己永远受着那些人的压迫。一切都必须按照别人的标准来行事,他不敢大声地说笑,不敢放胆地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而现在,他回到乡下来了,远离了机关。他现在是一只逃出牢笼的自由的小鸟。他可以大声地笑,大声地骂,可以在小县城的街头装疯,可以扔掉行李,张开双臂,作小鸟在天空自由飞翔状。
没有人再来干涉他,更不用担心有谁会来批评他。
我就要越轨!
我要越轨!我要越轨!!我要越轨越轨越轨越越越轨!
在乡下的家里,邓一群没有呆上几天。家里的环境和气氛简直让他感觉很沉闷和无聊。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非常适应过城里的那种文明生活了。农村的条件太简陋了。这让他感觉害怕,同时也感到庆幸:幸亏他考上了大学,要是在农村他这一辈子可就惨了。
在县城滞留期间,他的心情并不愉快。平庸压抑的生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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