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第 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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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锁在巴黎拍的照片及两人中学时留影一齐搁案头,章安仁眼睛瞄到,便取过看。

    “后面的公寓房子是她的产业,凯旋门路一号。”南孙指与他看。

    “她真是你的同学?”

    “当然。”

    “这么有办法的奇女子不像日常生活可以遇到。”

    “她只不过比较懂得做生意。”

    “什么生意?”章安仁声音有一丝轻蔑。

    南孙觉察到这一点,便不搭腔。

    但小章并没有停止,“一个年轻女人要弄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况且她又长得那样,又叫骚骚这样的名字。”

    南孙站起来,霍地转身,坚决地说:“够了。”

    章安仁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来。

    “她是我朋友,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不介意,但别对牢我批评她。”

    “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

    “男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不得批评女性,免失风度。”

    章安仁见南孙如此决绝,倒是十分意外,一则他人物在甲女面前挑剔乙女,简直是恭维,二则他觉得他同南孙已经够亲密,不应有任何人夹在当中,年轻人一时下不了台,便一声不响站起来离开蒋家。

    在门外被风一吹,章安仁有轻微悔意,他故意逗留一会儿,待南孙追出来挽留他,他好趁势将她一把搂在怀中,就像电影中那样。

    但是他等了一刻,南孙并没有出来,他只得走开,赌气去打了一个下午的球。

    球伴中不乏同年龄的女孩子,也都很活泼漂亮,剪了最时髦的发型,穿着最时款的衣裳,但章安仁却独独爱上蒋南孙独特气质,她是那种罕有的不自觉长得好的女孩,随随便便穿一件麻包呢大衣加条粗布裤,鞋子老似坦克车般笨重,益发显得人敏感而细致,不着颜色的面孔有天然的浓眉及长睫,做起功课来像电脑,喜读爱情小说这一点尤其可爱。

    换句话说,似南孙般尚未被大都会空气污染的少女已经不多了。

    一整个下午他都惦念她,早知这么吃苦,就不该开罪她。

    晚上电视演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片,章安仁想提醒南孙看,终于忍了下来,他不知这场赌气可以拖多久,迟早要投降的,但忍得一时是一时。

    荧幕中的女主角对情人说:“……我知有个沙滩,那沙白的耀眼,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但她犯了案子,他通知执法人员来把她带走,他偷偷流泪,音乐奏起,黑人歌手以怨曲的味道唱出“你若要使我哭”。

    章安仁按熄了电灯。

    第二天天气冷得不属亚热带,他在课室门外看到南孙在等他,头发毛毛的,大眼惺忪,鼻端红红的,双手戴着他送的真皮红手套。

    不知恁地,顿时有一股暖流流通他全身,他趋前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南孙抬起头来看着他,“真冷。”她说。

    “冷死人。”章安仁说。

    当日傍晚,小章把南孙带回家去见父母。

    伯父母很健谈,看得出是势利的,故此颇为喜欢南孙。

    南孙跟着锁锁学来一点皮毛,买了大盒名贵手制巧克力送礼,上海人极重视这些细节,她受到特殊待遇。

    小章带她参观家里,“这是我的房间,婚后你可以搬来住,”他开玩笑,“要是不满意,我搬到你家也一样,要不,叫双方父母各投资一半,我们组织小家庭。”

    南孙但笑不语。

    他们确实成了一对,南孙一直没有其他男朋友。

    锁锁在凯旋门路一号住了很久很久,初春才回来,她同李氏的关系,已经很公开,小报与一些杂志都渲染得很利害,听说开会的时候,李氏把她带在身边,令一些年高德劭的董事非常不满,频频抗议,怨声载道。

    每次读到这种新闻,南孙总是大笑一场,乐不可支,觉得好友似一枝曼陀罗。

    至于她自己,已立定主意要做一棵树。

    锁锁新家装修完竣,南孙上去参观,一桌一椅,灯饰窗帘,都是精心选购,甚至门上一到防盗链,都系出名门,别出心裁。

    非常非常豪华瑰丽,年轻如锁锁这样的女主人简奇*书*电&子^书直担当不起。

    她穿着发白的粗布裤,旧衬衫,躺在织锦沙发上,鬈发几乎垂到地上,脸容无聊,南孙趁这种强烈的对比替她拍下照片,许多刊物争着采用。

    锁锁看上去并不见得特别开心。

    自水晶瓶子斟出琥珀色的酒,她缓缓呷饮。

    楼下停着巨型房车,穿制服的司机侍侯。家中用着名厨,每天吃饭前研究菜单。

    南孙却怀念区家尾房黝暗中传来的面包香。

    她没有同锁锁说起这些,也许她爱听,也许她不爱,谁知道,她决定不冒这个险。

    没多久,南孙遇到生活中第一件棘手事。

    系里来了一名新讲师,女性,年纪比她的学生大不了多少,照南孙的看法,一瞧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皮肤晒得黑黑,额角油油,单眼皮眼睛自有一股媚态,有种外国人最喜欢这种东方风味,加上她打扮另有一功,一时穿大襟宽身长袍,又一时系沙龙裙,引得大学里老中青三代不少洋人尽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但是她却偏偏似看中了章安仁。

    若说南孙是好吃果子,那是骗人的,她也是被宠坏了的孩子,别人的卷子交出去,拿个乙等,她向同学借来抄一遍,反而拿甲等,这其中有什么巧妙,南孙自然不会公开,她有她的法子。

    如今欧阳小姐偏偏是她的讲师,那女人不把她放在眼内,量南孙也不敢动弹,公开地约章安仁课余去打网球。

    南孙觉得一口气难以下咽。

    这样下去,死忍死忍,难保不生癌。

    而章安仁,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约他三次,他居然也肯去一次。

    南孙含蓄地讽刺过他一次,他却说:“总要敷衍敷衍,到底是老师。”

    “她不是你那一系的人。”

    “他们时常在一起通消息的,对了,你别多心,真奇怪,我与珍妮伊利莎白她们在一起玩,你又不闹。”她们是他的表姐妹。

    章安仁不知道其中诀窍,这里面有别瞄头的成分,年轻人最着紧这个。

    南孙同锁锁说:“你看你看,我眼眉毛给人剃光光。”

    锁锁笑得前仰后合,“啊,蒋南孙,我实在爱你。”

    “你不知道,不是我小器,那女人掌握我的英国文学卷子,现在无论我写什么,丙减,人家抄我的功课,甲加,这样下去,我升不了级。”

    “那么,叫章安仁跟她回家。”

    “我不相信你!”

    锁锁说:“她只是一个小小讲师。”

    南孙心一动,她说得对。

    “擒贼擒王。”

    一言提醒了南孙,欧阳的老板是罗布臣,罗布臣还有上司,这上司的鼎爷是系主任张良栋教授。

    张良栋非常精明,系中每个学生都认得,特别是蒋南孙。

    最后一次见面在礼堂,中文系邀请金庸来演讲,各派各系的老师学生慕名而来,倾巢而出,挤得礼堂水泄不通,为免触犯消防条例,一部分人只得站在门口听,而不能看,南孙就是其中一名。

    站累了,她往后靠,那人也大方地借出一边臂膀,南孙手里拿着一套射雕,本来想叫讲者签名,现在恐怕要失望,怎么挤得过人墙呢?

    她叹一口气。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交给我。”

    南孙转过头去,才发觉那人是张良栋教授,她立时涨红了脸,但把握机会,把书交给他。

    他笑笑:“半小时后,在这里原位等你。”

    他向讲台走去,学生认得是张教授,纷纷让路。

    南孙想:那个时候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他已经那么明显地表露过好感。

    半小时后演讲结束,人群散去,南孙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张教授出来,她接过书,忙不迭翻到扉页,看到她所崇拜的作家清癯的书法,还具有上款。

    南孙欢呼,抬起头。

    她接触到张良栋含蓄但相当热烈的目光,不禁一呆,匆匆道谢,转身离去。

    只听得锁锁笑;“想通了?”

    南孙点点头。

    锁锁说:“我不大喜欢章安仁,我觉得你要在他手里吃亏。”

    南孙诧异,“你怕我应付不来?”

    “不是小觑你,”锁锁说,“你与我不同,我……已经习惯了。”

    这话说得隐约,又有点心酸,南孙听了便不响。

    “把章安仁让出去算了,省多少事,他这个人,又与你学业跟生活一点影响都没有。”锁锁语气意兴阑珊。

    南孙不是不想息事宁人,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欧阳小姐接二连三打击她的功课,罗布臣皱着眉头接见她,第一句便是“你本来是个好学生……”南孙气得发起抖来,直接走到三楼张教授的房间去。

    不,她同秘书小姐说,她没有预约,但他相信张教授会得见她。

    估计得没有错,张良栋亲自出迎出来,南孙微笑。

    他们坐下,张教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南孙轻描淡写地说:“啊,我来看看你。”

    张良栋一呆,一边耳朵忽然微微发麻,那感觉却无比舒畅。

    他是个苦学出身的学者,今年已有五十二岁,妻子与他同年,看上去也就像老太太,他已有多年没有听过秀丽的少女说出如此温情含蓄别有用意的话,虽然是正人君子,应怜惜自身而有点辛酸,故此竟轻佻起来。

    他俏皮地说:“那应当早些。”

    “现在正是吃茶时分。”南孙抬起清晰的大眼睛。

    张教授忙命女秘书送茶进来。

    他们开头是谈文学,渐渐聊到功课,南孙自书包中取出不公平给分的卷子,送到他面前,说到激动处,眼眶有点红。

    张良栋心中明白,这些是非实在稀松平常,不过是两个年少气盛的女孩子,互相要对方好看的故事,但不知恁地,他却允许南孙讲下去。

    因为她漂亮,是,因为她可爱,也是,他根本不可能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便宜,他也没打算这样做。为她,把系里讲师调走,也太小题大做,并且惹人议论,照规矩,他应当公事公办,把责任客客气气推给手下,拍拍手把学生送出去。

    但是他没有。

    张良栋看着南孙的小面孔,思想飞得老远老远,那年他十六岁,家里要把他送到上海去寄宿读书,他同小女朋友道别时,她就是这个表情这个声音。

    战争爆发,他以后都没有再见过她,他没想到数十年后会在华南一间大学里与她相遇,她们长得一个印子似的。

    南孙终于统统说完了。

    张良栋轻轻问:“你是个会得保守秘密的人吗?”

    南孙知道有眉目了,她点点头。

    张良栋微笑,“你可以回去了。”

    南孙来的时候一鼓作气,完全没想到后果结局,此刻反而怔住,慢慢开始感动,她根本无权贸贸然走进来要张良栋替她出气,使他为难,他要是做不到,显得一点能耐没有,真为她去做,又担干系。

    张良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样,这个漂亮的女学生前来申诉她心中的委屈,是信任他,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博得美丽少女一笑,确是值得。

    这是他表露权利的一个好机会,何必做一个圣人,并且,一间小大学的文科教授,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呢,教学生涯,寂寞透顶。

    “南孙,你要找我聊天,随时欢迎。”

    “谢谢你。”

    “不送。”

    南孙离开他的书房,趾高气扬地回家去。

    公路车转弯抹角地向山下驾驶去,节奏使用尽了精力的南孙渴睡,朦朦胧胧之间,她听到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钻进耳朵,说:“你这样,同朱骚骚有什么分别呢?”

    如五雷轰顶,南孙惊醒,背脊一身冷汗,这是她良知的声音,来向她报梦。

    南孙随即同良知说:“有几个女子,可以说她一生中未曾用一个笑一个眼色来换过她所要的东西?”

    良知没有回答。

    南孙又说:“是,我同锁锁是没有分别,或有,那是我会比她更加厉害。”

    她交叠起双手,抱在胸前,勇敢地冷笑。

    笑完之后,有点失落,有点疲倦,原来一切事情,都是这样开始的,南孙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并不是太难。她再次闭上眼睛,直至公路车驶抵家门。

    上车的时候,她是蒋南孙,下车的时候,她也是蒋南孙,但是有什么已经碎掉,她心中知道。

    三个星期后,南孙与欧阳小姐之间的战争结束。

    欧阳的合同届满,系主任不推荐续约,亲笔撰写一个简短的报告递上去,欧阳变相被革除职位。

    她不过二十七八年纪,从未防过万一,平地一声雷,震得整个人呆掉,忙托罗布臣等人去探听兼夹设法挽回,却是木已成舟,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大哭一场,卷铺盖,离开宿舍,结束一学期的风光,并不知死在谁的手上。

    南孙大将风度在这个时候现出来,讲得出做得到,嘴巴密封,只字不漏,连章安仁都蒙在鼓里。

    既然打胜了仗,目的达到,就无谓再去践踏失败者。

    有人搞了一个欢送会。

    南孙发觉所有人都在,张良栋居然笑吟吟地与欧阳话别,欧阳不敢不强颜欢笑敷衍他。

    残忍、冷酷、虚伪,身为凶手,南孙浑身颤抖,杀人自卫,或可原谅,强逼身上中刀的牺牲者娱乐大众这一层,可否赦免?实在有碍观瞻。

    南孙永远永远记得欧阳小姐的笑脸,因为她比哭还难看。

    这件事情之后,南孙那份少女的天真荡然无存。

    夏季。

    锁锁邀南孙出海。

    公众码头上停着只长约一百米的白色游艇,锁锁伸手招南孙,“这边,这边。”

    朱锁锁穿件浑身是碎缝的衣裳,像是被暴徒用刀片划破,南孙才要取笑几句,一眼看到船身漆着“骚骚”两字,大乐。

    这是她的杰作,今日获公开发表,即使只是两个字,也不禁欢呼一声。

    水手接她上船。

    南孙看到李先生坐在舱里,白衣白裤,戴副墨镜,手中拿着杯桃红色饮料,正朝她们微笑。

    锁锁瞄他一眼,“要是周末,人家是没有空的,那是家庭日。”

    南孙觉得有点肉麻,但李先生却听得舒服透顶,他呵呵呵似圣诞老人般笑起来。

    蛮贴切的,他作风也似圣诞老人。

    这么大一艘船,以私人命名,也不怕人非议,由此也可见骚骚受宠到什么地步。

    “他本来把船叫恒昌号,难听死了,关我什么事,才不要它。”

    适才那一招叫假吃醋,现在这招叫真发嗲。

    李先生站起来,吩咐水手开船,轻轻搭住锁锁的腰,问她:“不怕蒋小姐笑你?”

    锁锁笑说:“南孙帮我还来不及呢。”

    李先生问:“蒋小姐今年要毕业了吧?”

    “明年。”

    锁锁却又来打岔,“有怎么样呢,又不是想替人家找个优差。”

    在锁锁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没头没脑,无名无姓,个个是“人家”,偏偏这些人家都与她有亲密关系,十分刺激。

    “功课很繁重吧?”

    锁锁又说:“不相信人家有高贵的朋友还是恁的,忙不迭打听,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南孙背书。”

    南孙忍不住笑出来。

    李先生言若有撼,“你看看她。”

    锁锁懒洋洋脱下那件破衣裳,露出一身泳装,那样的皮肤,那样的身段,不要说在东方首屈一指,简直世界性水准。

    李某十分满意,幸亏目光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不至沦为猥琐。

    “你们女孩子慢慢谈。”他回到舱下。

    戴他走了,锁锁才说:“他去午睡,我们自己玩。”

    南孙不敢好奇,乖乖躺甲板晒太阳。

    “你同章安仁进展如何?”

    “就是他了吧。”

    锁锁看她一眼,“不需要再看看?”

    南孙只是笑。

    锁锁叹口气,“老太太好吗?”

    “托赖,不错。”

    “听说令尊大人在买卖楼宇上颇有斩获。”

    “哎,他都快成为专业经纪了,一转手便赚它十元八块,要买李氏名下的公寓,都来找他。”

    锁锁说:“叫他小心点。”

    “不用吧,人总要找地方住,比抓别的货安全得多,本市旺地有限。”

    锁锁向船舱呶一呶嘴,“我听他说,气球胀到一个地步,总会爆开来。”

    “啊,那我跟父亲说一说。”

    锁锁低头,“你我要过二十一岁生日了。”

    “真没想到我们也会到二十一岁,时间过得太快,很不甘心。”

    “他们说过了三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像骨牌一张张接着倒下,年年贬值,”锁锁黯然,“我们的好时光,不过这么多。”

    “啐啐啐,二十一岁就怕老,怕到几时去?”

    “你不同,你有本事,学问不会老,而我,”她伸出大腿,拧一拧,“皮肉一松,就完蛋。”

    南孙白她一眼,“财产呢,财产也会老吗?”

    锁锁笑了,取过草帽,遮住眼睛。

    “李先生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跟他做生意,或是学一门本事,将来就更有保障。”

    “小姐,你都不知道做一件事要花多少时间心血,我已经懒惯,早上七点钟实在爬不起来。”

    “我不相信,你功课一直比我好。”

    锁锁笑,“那是多年前的事,挣扎到中学毕业,亏你们一家。”

    “你看你,说起这种话来了。”

    这时候李先生走到甲板来,“骚骚,公司有急事找我,我乘快艇到游艇会上岸,你们好好玩。”

    南孙极识趣:“我们也晒够了,改天再出来,不如一起回去。”

    锁锁说:“他常常是这样,别理他。”

    李先生笑,“不理我,嗯?”伸手拧拧锁锁面颊。

    他落快艇坐好,一枝箭似地去了。

    这时海湾已经聚集了若干游艇,有人把音响设备开得震天价响,红男绿女在甲板上扭舞。

    南孙眯起眼睛用手遮住太阳看过去。

    “这一看他就要更得意了。”锁锁说。

    南孙好奇,“谁?”

    “你也认识。”

    “才怪,我的朋友都住岸上,脚踏实地。”

    “谢宏祖。”

    南孙搜索枯肠,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连忙吐吐舌头,“他还在追你?”

    锁锁但笑不语。

    乖乖不得了,去了老的,又来小的,南孙倒是想看她老友如何应付。

    只见那边船上有一个晒得金棕的青年自船舷跃下,奋力游过来。

    “别睬他,正牌人来疯。”

    南孙看着他乘风破浪而来,“他不认识李先生?”

    锁锁没有回答。

    “他不怕?”

    这时谢宏祖已经抓着骚骚号的浮梯,一跃而上。

    锁锁坐在藤沙发上,视若无睹。

    谢小生向南孙点点头,露露雪白整齐的牙齿。

    南孙有点紧张,这样的场面不是每天可以遇见,喜读爱情小说的她立志要看好戏。

    只听得锁锁问;“你不怕?”

    小生反问:“我怕谁?”

    锁锁懒洋洋:“你老子。”

    “他。”谢宏祖有点僵。

    “可不就是他,他一生气,你的林宝基尼,你的董事衔头,你的白金信用卡,统统泡汤,我是你,怕得发抖,怕得下跪。”

    谢宏祖脸上一阵青一阵蓝。

    过了一会儿,他说:“谁叫我爱上了你。”

    听到这句话,南孙一呆。

    锁锁前仰后合嘻嘻哈哈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大笑话一样。

    南孙受了感染,一方面也压根儿不相信谢宏祖这样的人除了自身还肯爱别人,忍不住也微笑。

    谢宏祖急了,“我们即时可以到美国去结婚。”

    噫,南孙想,说到结婚,可真有点可爱了,不禁对他细细打量。

    小谢的卖相无瑕可击,又会得玩,又有时间玩,但是朱锁锁人未老心已老,当下她缩一缩肩膀,皱一皱鼻子,“你不怕,我怕。”

    “你怕李老头。”

    “宏祖,你认识我在先,你有过你的机会,去吧。”说罢她复用大草帽遮住脸,不再睬他。

    南孙也坐下,学着锁锁的样子。

    过半晌,她们听见“扑通”一声,是谢宏祖回到海里去。

    锁锁长叹一声。

    “他有诚意。”南孙说。

    “那是不够的,况且,玛琳赵在那里等他呢。”

    “是名媛吗,比起你如何?”

    “我?我所拥有的一针一线,由我自己赚取,人家一切来自世袭,你说一样不一样。”

    “多多少少,要凭自己力气争取。”

    “是,但你们或多或少,总有个底,至少晚上睡在父母身边,我,要一片一片从碎屑开始收集,个中滋味,不说也罢。”

    南孙黯然。

    太阳下山,船往回驶,锁锁站在船尾,手捧着新鲜椰子汁喝,长发披在肩上,纠缠不清地飞扬,泳衣只遮住十分之一皮肤,浑身轮廓在夕阳下捆着一道金边,南孙连忙取过照相机,替她拍下一卷底片。

    第5章

    照片冲出来,美则美矣,明艳不足,忧郁有余。

    南孙把照片放在书桌上。

    蒋太太看见说:“好久没来我们家了,你父亲几次三番想送个礼,都不知什么才适合,想必任何奇珍异物都有了。难得你每年生日,她还差人送东西来,且都名贵。”

    南孙笑,“有不大有记性,今年的耳环与前年那副一模一样,都是卡蒂亚蓝宝石。”

    “只是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劝劝她,叫她学一门技术。”

    “二十一岁才学唱歌跳舞已经晚了。”

    母女谈得正开心,门铃一响,进来的是章安仁,脸带怒意,非比寻常。

    “南孙,我有话同你说。”

    蒋太太只得迁就未来快婿,避了出去。

    南孙说:“什么事,面如玄坛。”

    章安仁劈头问:“你有没有听说这个谣言?”

    南孙心头一惊,强作镇定,“什么事?”

    “他们说张某为你开除欧阳。”

    南孙怔怔坐下。

    “我不相信,同他们大吵一顿,”章安仁怒不可抑,“这种人太不负责任,随便指一个女同学,说她同教授有暧昧关系,难道我们还找张良栋去澄清不成!”

    南孙不动声色,“前年是医科周玲玲,去年是化工钱马利,今年轮到英文蒋南孙。”

    章安仁一想,面色稍霁。

    南孙嘘出一口气,“幸亏有男朋友,否则没有人证。”

    章安仁一想,“这倒是,我知道你晚晚在家。”

    “在家,不见得,“南孙哈哈笑起来,”反正你知道我在哪里就行了。”

    章安仁的烦恼来得快也去得快,拉起南孙,“我订了场地,打球去。”

    南孙于翌年毕业,成绩平平。

    朱锁锁为她开一个舞会。

    “为你,也为我。”锁锁随即又加一句,“我俩同年出生,不过你二十二岁,我二十岁。”说完十分欣赏自己的幽默感,做个鬼脸。

    当夜她穿一条鲜红丝绒低胸晚装裙子,那件衣裳不知给什么撑着,没有带子,壳子似颤巍巍地站着,观者心惊肉跳,她胖了一点,胸位更像骑楼般凸出,一到腰身却骤然削拢,十分纤细,裙身绷紧,只到膝头,黑色钉水钻丝袜闪闪发光,配一双九公分高跟红鞋儿。

    章安仁的目光不想离开朱锁锁。

    南孙叹口气,传说中的蜘蛛精,男性哪里敌得过这样的万有引力。

    侍者开出克鲁格香槟,锁锁同南孙碰杯,“友谊万岁!”

    两人干杯。

    锁锁对章安仁说:“好好陪南孙玩一个晚上,交给你了。”

    小章看着她走开,同南孙说:“我不喜欢她那个型,但必须承认,这是女人中之女人。”

    南孙点点头。

    锁锁雪白丰硕的肌肤令人心跳。

    “念书时她已是这个样子?”

    南孙没有回答,她记得锁锁那时比较黄瘦,但早是个美少女。

    她的李先生到十点半才来,锁锁正在跳舞。

    南孙迎上去代为招呼,他同她客套数句,然后其他人一样,站在一旁欣赏。

    见过锁锁舞姿,才知道什么叫活色生香,女人目光是惊异羡慕的,也许还略带妒意,男性却被她的热烈带动得疯狂起来。

    南孙说:“我去叫她。”

    “且慢。”

    南孙看着他。

    “蒋小姐,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南孙打一个突,跟着他离开热闹的舞池,到阁楼小酒吧坐下。

    李先生叫一杯矿泉水给南孙,他自己喝白兰地。

    他问:“锁锁只得你一个亲人?”

    南孙点一点头。

    李先生叹口气,隔一会儿他说:“她就要结婚。”

    南孙一怔,“同你?”

    “同我是没有可能的事。”李先生说得很简单。

    “那同谁?”

    “我不知道。”

    南孙忍不住喝尽杯里的水。

    这是老手段了,要不结婚要不分手,使在李先生这样精明能干、老奸巨滑的人身上,一点作用也没有。

    锁锁打什么主意。

    “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请你告诉她,我不会亏待她,但结婚是另外一回事,我的长孙都快进大学了,我得替家人留个面子,要不维持现状,要不即时分手,迫不得已,我只好放弃她。”

    南孙默默地看着空杯。

    “拜托你,蒋小姐。”

    “我会同她说。”

    原以为他把话说完,就会下去找锁锁,但他仍坐着。

    南孙听见他说:“蒋小姐,有几个臭钱的糟老头子,居然爱上小女孩子,你一定觉得好笑吧?”声音略带辛酸。

    南孙有话照说,答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李仿佛有点意外,抬起眼睛来。

    “我只知道你把她照顾得非常好,爱屋及乌,连带她的朋友你也看顾,她很幸运。”

    老李略感宽慰,长长叹一口气,“你与锁锁都极之懂事。”

    南孙说:“年龄不是问题,据我们所知,李夫人在美国卧病已经近十载,你为什么不同锁锁结婚?”

    “没有这么简单。”

    “但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年纪小,不懂得场面上有许多技术性问题无法解决。”

    “那是因为李夫人娘家于恒昌地产有控股权吧?”

    李诧异,觉得他小觑了这位小姑娘。

    “放弃一切,李先生,你已富甲一方,不如退休与锁锁到世外桃源结婚。”

    他失笑,“真是孩子话,李某退休之后,同一般老年人有什么不同?朱锁锁三个月就会踢开他。”

    与其冒这样的险,他不如做回他自己,美丽的女孩子,总还可以找到,他不是不愿意牺牲,只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扔开尊严身份,一文不值。

    南孙黯然,知道他们的缘分已尽。

    “我只怕锁锁会落在坏人手里。”

    南孙说:“我也担心。”

    “你替我看着她一点,”李先生苦涩地说,“莫说我喜欢她,就算不,也万万不能看着我的人沦落。”

    “是。”

    他站起来,“我走了。”

    南孙在他后面送。

    走到门口,他转过头来,“对了,两国在明年年中要谈判,令尊手上的东西最好先放掉看看风头。”

    南孙低低地说:“谢谢你。”

    “再见。”

    他没有回头,那样的男人是不会回头的。

    南孙回到舞池,音乐转慢,她看到朱锁锁同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在跳贴面舞,两个身躯之间看不到空隙。

    那人,是谢宏祖。

    一切话都是多余的,说了也是白说。

    锁锁早已心中有数,她应当知道她在做什么。

    舞会到清晨散。

    锁锁跟南孙回蒋宅,两人都支开男伴。

    老人家正憇睡,晨曦中她们在老式宽敞的厨房喝咖啡。

    锁锁脸上脂粉脱掉大半,到底还年轻,看上去反而清秀。

    她解掉晚装,踢去高跟鞋,披着南孙的浴袍。

    “不问为什么?”

    南孙反问:“有什么好问?‘

    锁锁笑,“仍然爱我?”

    “永远爱你。”

    锁锁站起来,与南孙拥抱在一起。

    过半晌她说:“我要结婚了。”

    “我知道。”

    “同谢宏祖。”

    “谈好条件没有?”

    “见过他老子,答应拨一间卫星公司出来给他打理。”

    南孙意外,条件这么理想?

    锁锁轻轻说:“他同家里大吵出走,躲在纽约,找到他时,醉酒潦倒,要他回来,唯一条件是同朱锁锁在一起。”

    南孙明白了。

    “会长久吗?”

    “世上没有永远的事,一顿饱餐也不过只能维持三两个小时,生命不过数十年的事。”

    “你的口气似四十岁中年妇人。”

    “或许还不止那么大,我的一年,抵得过人家三年。”

    “祝福你。”

    “南孙,谢谢。”

    她走了。

    衣物留在蒋家,反正也不会再穿,南孙小心翼翼地把那件华服用软纸包起来,连同鞋子放在衣柜下格。

    她微笑,二十年后,才还给锁锁,她蒋了,当有一番唏嘘。

    过几日,蒋先生看着早报,忽然跳起来,“哎哟,朱锁锁结婚了。”

    蒋太太连忙问:“哪里,给我看看。”

    “不是同李先生。”

    “谁,是谁?”蒋太太追究。

    南孙微笑。

    “船业巨子的公子谢宏祖。”

    “怎么不请咱们?”

    “人家在美国结的婚。”

    蒋太太“啊”的一声,“回来一样要设宴的,是不是,南孙?”

    “我不清楚。”

    蒋先生大大好奇,“南孙,你可见过这个谢宏祖?”

    “见过。”

    “奇怪,李先生怎么说?”

    南孙突然想起来,“对了,他说要放。”

    蒋先生一呆,“放,放掉朱小姐?”

    “不不不,放掉房子。”

    “价钱日日升,不是放的时候吧?”蒋先生犹疑。

    蒋太太问:“当真是李某亲口说放?”

    南孙点点头。

    “嗯,莫非有什么事?”

    “他们有钱人多疑,走着瞧也是了,年底赚一票才放,不然还不够付贷款利息。”

    蒋太太咕叽,“最狠是银行,合法放印子钿,侬讲厉害勿厉害。”

    南孙取过报纸,看到锁锁结婚照片,背景是一所洋房的后花园,他们举行露天茶会,新娘子婚纱被风拂起,正伸手去按住,姿态若画中人,美若天仙。

    蒋太太担心,“那公子哥儿,会有真心?”

    但普通人的忧虑是多余的,锁锁一直知道她在做什么,除非途中出了纰漏,不过要她真心爱一个人,似乎不大有可能,南孙十分放心。

    蒋先生说:“有机会问问朱小姐,谢家哪只股票可值得买?”

    一本正经地希望得到内幕消息。

    南孙不置可否,只是笑。

    她开始到一间外国人开的公关及宣传公司任职,主任是个金发金须约有五十多岁的外国老头。

    也许不应尽怪老外,也许女同胞应检讨一下态度,是什么使白种老头以为黄种女身上随时随地有便宜可拣。

    一身汗骚臭,毛衣上都是蛀虫洞,有事没事,把胖肚子靠近年纪轻的异性下属,大大声说:“NayHoMa?”

    专注工作的南孙好几次被他吓得跳起来,他便得意地嘻嘻笑。

    她听见男同事叫他猪猡。

    大学可没有教女学生如何应付这种人,不过有几位小姐还当享受,嘻嘻哈哈同老头闹个不亦乐乎。

    南孙怀疑自己是太过迂腐了。

    三个月下来,南孙便发觉荒山野岭凄惨不堪的吃重功夫全派给她,爱笑的女同事全体在城内参加酒会看时装表演。

    她也乐得清净,有公司车乘公司车,不然用公共交通工具。三个月下来,皮肤晒黑,脚底生茧。

    爱走捷径的蒋先生埋怨:“去跟朱小姐说一声,不就解决一切。”

    南孙看着镜中又黑又瘦的形象,信念开始动摇。

    一方面章安仁进了亲戚开的建筑公司做事,天天朝九晚五,做得心浮气躁,日日喝西洋参泡茶,还长了一脸疱疱。

    南孙不好也不敢向他诉苦,况且他也有一肚子苦水无法下咽。

    祖母唠叨:“这年头,女孩子在家要养到三十岁。”语气中充满惊骇怨怼。

    南孙母女俩低了头。

    南孙很受打击,原以为学堂出来便取到世界之匙,谁知门儿都没有。

    蒋太太劝道;“老太太一直是那个样子,你不必多心。”

    “现在我是大人了,她多少得给我留点面子,比不得以前年纪小,幽默感丰富。”

    蒋太太想一想:“你可以要搬出去住?”

    “你肯?”

    “现在流行,几个牌搭子的女儿都在外头置了小型公寓。”

    “我不舍得家里。”

    蒋太太笑:“到底好吃好住,是不是?”

    “在外头凡事得亲力亲为,再说,现在下了班连看电视的力气都没有。”

    “祖母年近古稀,迁就她也不为过。”

    “妈,你那忍功,真一等一。”

    “退一步想,我的命也不差了,嫁了能干的丈夫,不一定见得到他,你看朱小姐以前的朋友李先生就明白了,不嫁人,像你阿姨,状若潇洒,心实苦涩,日子也难过,人生没有十全十美。”

    “阿姨好几年没回来。”

    “你要不要去看她?”

    “她现在在哪里?”

    “伦敦,”蒋太太说,“去散散心也好,回来换个工作。”她愿意替女儿付旅费。

    南孙原想同小章一起去,他正在拼劲,哪里肯走,南孙只得辞去工作,单身上路。

    主任巴不得她出此一着,喜气洋洋地收下辞职信,老板反而客气地挽留几句。

    比较谈得来的同事说:“南孙,你不应这么快放弃,金毛猪的合同快满了,同他斗一斗也好。”

    南孙笑,同他,在这个小地方?别开玩笑了,省点力气,正经做事。

    另一位叹口气说:“南孙这一走,倒提醒我也该留意一下,此处真正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南孙一听,只觉传神,大笑起来。

    她收拾一下,就独自飞到欧洲去。

    这次看到阿姨,觉得她老了。

    眼角与嘴边多皱纹,脖子也松垮垮,幸亏神清气朗,无比潇洒,穿猄皮衣裤,一见南孙,便同她拥抱。

    “行李呢?”

    “啥子行李,就这个包包。”

    “噫,你倒像我。”

    “求之不得。”

    姨甥两人之投机,出乎意料。

    阿姨住在近郊,离城三十分钟车,她有一部极旧但状况仍佳的劳斯魅影,不用司机,自己开,十分别致趣怪。

    南孙住得不想回家。

    微雨的春天,她们领小梗犬到附近公园散步。

    小狗叫奇勒坚,超人在地球上用的名字。

    它一走走脱,南孙叫它,引人侧目。

    途人牵着条大丹狗,体积比奇勒坚大二十倍,南孙注意到它的主人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他站着不走,白衣蓝布裤球鞋,小径左右两边恰是樱花树,刚下过雨,粉红色花瓣迎风纷纷飘下,落在他头上肩上脚下。

    南孙肯定他在等她同他打招呼。

    她也心念一动,但想到家中的章安仁,按捺下来。

    此情此景,却使她永志不忘。

    他等了一刻,与大丹狗走了。

    阿姨在长凳坐下,说;“可以与他打一个招呼。”

    南孙低头讪笑。

    “原来骨子里畏羞?”

    “他太美了,令我自卑。”

    阿姨便不再说什么。

    回程中,南孙忽然闻到面包香,一阵茫然,身不由主地追随香味而去,跟着忆起前尘往事,想到少女时代已逝去不返,不禁站在面包店外发呆。

    阿姨买了两个刚出炉的面包,笑说:“南孙,你仿佛满怀心事。”

    “真想留下来。”

    “也好,我也想找个伴。”

    “阿姨,照说你这样的条件,若非太过挑剔,在外国找个人,实在不难。”

    阿姨只是笑。

    晚上,她同南孙说:“略受挫折,不必气馁,继续斗争。”

    南孙忍不住说:“阿姨,你记得我朋友朱锁锁?”

    阿姨点点头。

    “一直我都以为只要肯,每个女孩子都做得到,我错了,每一行都有状元,可惜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行。”

    阿姨亦不语。

    南孙没想到这一住竟几个星期。

    小章打过电话来,简单的问候,叫她玩开心点。

    告别的时候,阿姨告诉南孙,随时欢迎她。

    南孙本来一到埠便要找锁锁,被好友捷足先登。

    “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小谢公司等着用人,乱成一团,全靠你了。”

    存心帮人,原不待人开口。

    锁锁怕南孙多心,薪水出得并不比别家高,只是附带一个优厚条件,免费供应宿舍,设备俱全。

    南孙这时候乐得搬出去。

    向祖母道别,老人家正午睡,背着南孙,唔了一声,算数。

    货真价实,她是蒋家生命之源,南孙体内遗传了她不少因子细胞,但在这一刻,南孙只想躲的远远。

    掘一个洞,藏起来,勤力修炼,秘密练兵,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非得像十七年蝉那样,混着桂花香,大鸣大放,路人皆知。

    南孙怀着这样愤怒的心情离开。

    锁锁亲自来接她,坐一辆黑色林垦,司机及女佣帮南孙接过简单行李。

    她们两人坐在后座。

    一到玻璃把前后座隔开,下人听不到她们的谈话,锁锁严肃地说:“这份工作,是真的要做的。”

    南孙咬咬牙,“我知道。”

    锁锁满意地点头,“你势必要为我争口气,做到收支平衡。”

    她仿佛有点倦,笑着伸个懒腰。

    南孙注意到,“你……”

    锁锁点点头,“三个月了。”

    南孙一时没想到,只是怔怔的,没作出适当反应。

    “你快做阿姨了。”

    南孙把手伸过去,放在锁锁的小腹上,没想到有这一天,有一刹那的激动。

    情绪要国是来分钟才平复下来。

    她问:“谢家会很高兴吧?”

    “才不,谢家明生的私生的子孙不知有多少,才不在乎这一名。”

    南孙说:“那只有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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