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第 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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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问:“谢家会很高兴吧?”

    “才不,谢家明生的私生的子孙不知有多少,才不在乎这一名。”

    南孙说:“那只有好,那就生个女儿,陪伴阿姨。”

    “你也快结婚了,到时会有自己的孩子。”

    南孙一怔。

    锁锁像是很知道她的事情,忙安慰;“小章的事业稍微安顿下来,你们就可以成家,干他那行,极有出息,你大可放心。”

    “你觉得吗,我们在一起,好像已有一世纪。”

    锁锁笑,“有了。”

    这一段日子,南孙与锁锁又恢复学生时期的亲近。

    她陪她看医生,看着仪器屏幕上婴儿第一张照片,腹中胚胎小小圆圆的脑袋蠕动使南孙紧张不堪,锁锁老取笑她夸张。

    她把锁锁扶进扶出,劝她把香烟戒掉,监视她多吃蔬果,这孩子,仿佛两人共有,锁锁不适,南孙坐立不安。

    南孙也曾纳罕,谢宏祖呢,为何他从不出现,为何锁锁独担大旗,随后就觉得无所谓,第一,锁锁情绪并无不妥;第二,她们两人把整件事控制的很好。

    南孙主持间小小百货代理行,根本不包括在谢氏船舶企业九间附属公司及三间联营公司之内。

    南孙并没有幻想过什么,她明白所谓拨一间公司给谢宏祖打理其实是个幌子,不过,假如把代理行做好,生活费是不愁的。

    接着几个月,南孙完全忘记她念的是英国文学。

    她与公司的三个职员日以继夜做着极之琐碎繁重的功夫,往往自上午九点开始,晚上九点止。

    连锁锁都说:“南孙,卖力够了,不要卖命。”

    公司里连会计都没有,交给外头可靠的熟人做,南孙事事亲力亲为,唯一的享受是回家浸热水泡泡浴,以及把一头长发洗得漆黑锃亮。

    可喜的是同事间相处不错,只有工作压力,没有人事纠纷。

    谢氏名下有九艘油轮,二十二艘改装货轮,总载重量二百五十万吨,船上日常用品,皆交由南孙代办,伊立定心思不收回佣,即使是一个仙。

    南孙没有告诉小章,她的老板是朱锁锁。

    章安仁老觉得南孙和这一类型的女子走得太近不是明智之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一阵子,他们见面次数越来越疏,聚脚点通常是南孙寓所,幸亏有这样一个地方,否则小章更提不起劲,一上来他通常喝啤酒,看电视新闻,也没有多大胃口吃饭,就在沙发上盹着。

    他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

    南孙觉得他们仿佛是对结了婚十二年的老夫老妻。

    一天傍晚,章安仁灰头灰脸到来,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气,也不说话,只是灌啤酒。

    南孙不去理睬他,只顾看卫星传真新闻片断。

    跟全市市民一样,她看到那位著名的夫人,在步出会堂时在阶梯摔下,跌了一跤。

    南孙的反应可能比一般人略为惊愕,她向前欠一欠身。

    章安仁也看到了,电视重播慢镜头,他问:“怎么一回事?”

    南孙笑说:“不该穿高跟鞋,这半年来,我发觉只有球鞋最安全舒适。”

    章安仁问:“我们俩怎么了,最近像没话可说。”

    “苦苦创业,说什么呢?”

    “好久没细细看你。”他拉住女朋友的手。

    “皱纹都爬出来,不看也罢。”

    “工作是你自己挑的,怨不得。”

    南孙笑,用遥控器关了电视机。

    第6章

    三个星期后,蒋家出了大问题。

    蒋先生手上抓着的房子无法脱手,牵一发动全身,南孙这才发觉他白玩了几年,赚下来的全部继续投资,手上空空如也,像玩魔术一样,连本带利坑下去不止,还欠银行一大注,每个月背利息便是绝症。

    南孙受召回家,看见她父亲如没头苍蝇似满屋乱钻,脸上浮着一层油,气急败坏。

    母亲躲在房间里,倒还镇静,默默吸烟。

    “祖母呢?”

    “礼拜堂去了。”

    “这里头有没有她的钱?”

    “西湾镇一列四层都是她的。”

    “要命,快快脱手也不行?”

    “谁要。”

    “割价出售呀。”

    “小姐,还用你教,已经跌了三成,半价脱手还欠银行钱。”蒋太太声音却很平静,“银行在逼仓。”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南孙瞠目结舌,“照说做生意至多蚀光算数。”

    “投机生意与众不同。”

    南孙用手托住头,房间死寂,她可以听到母亲手中纸烟燃烧的声音。

    过很久她问:“怎么办?”

    “不知道。”

    “妈,外头乱成一片你晓不晓得?”

    “怎么不知道,牌局都散了,茶也不喝了,说来说去就只得一个话题,就是最好立刻走。”

    这时候蒋先生推门进来,“南孙,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

    南孙看着父亲灰败的面孔。

    “你说。”

    “去问问宏祖能不能帮我们。”

    “可以,”南孙说,“但首先让我知道,实际情形到底如何,我们欠下多少。”

    蒋氏父女坐在书房里吧簿子文件全部捧出,看了一个下午。傍晚,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回来,南孙替她开的门。

    一个照面,见到是孙女,她疲倦地说:“若是男孩,当可设法。”

    南孙很平静地答:“这倒真是,他可以去抢劫银行,我不行,他可以点石成金,我也不行,我们蒋家就是少了一个这么样的救世主。”

    老太太呆住,瞪着女孙,但没有骂她,反而有点像在回味她说过的话。

    终于,老太太颤巍巍回房去,锁上门,没有出来吃饭。

    等到清晨四点多,南孙才有点头绪。

    蒋先生颓然倒在沙发中累极而睡。

    南孙到卫生间用冷水敷一敷脸,走到露台去站着。

    天还没有亮,清晨的新鲜空气使她想起大学一个与章安仁通宵跳舞分手时情景,就是这个味道,四周像是开满鲜花布满露水,不能做梦,深呼吸两下都是好的。

    她实在不愿意去试探章安仁对她的感情,况且,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本人没有财产,一切在父母手中。她又不是他们家媳妇,在情在理,章家不可能帮蒋家。

    最重要的一节是,章家有没有能力与余闲,还成疑问。

    这个早上,与秋季别的早上一样,天朗气清,但南孙却感觉不到,彷徨化为阴风,自衣领钻下,使她遍体生寒,南孙打个冷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没有人可以帮她,又没有人能够救她,然而她必须设法收拾这个残局。

    但南孙希望得到精神上一点点支持,她自然而然地到母亲房间去。

    蒋太太并没有睡。

    她抬起眼,“怎么样?”

    “一塌糊涂。”

    “以前他怎么在搞?”

    “五只锅三个盖,来不及了便让一只锅出气,市道好是行得通的。”

    蒋太太苦笑,“我到今日才明白。”

    南孙记起来,那时祖母曾经诉苦,她的儿子光会逛街,媳妇只会搓麻将。

    倘若一直如此倒也好了,南孙叹口气。

    “我去上班。”

    蒋太太无话可说。

    偏偏锁锁一早到办公室来找她,兴致勃勃告诉她,是月生意竟有赢余。

    南孙惨笑着陪她说话。

    锁锁是何等人物,岂会分不出真笑假笑,即时问:“同章安仁有龌龊?”

    “不是他。”

    锁锁卡通化地把两条眉毛上上下下移动,“还有第三者。”

    南孙见她如此活泼,不禁真笑出来。

    “说来听听。”

    “当心胎教。”

    “你这阵子乌云压顶,到底是什么事?”

    “撕破你这张乌鸦嘴,公司已经赚了钱,还要恁地。”

    锁锁笑嘻嘻,“三万零七百多元,真不简单。”

    “谢少奶奶,我们要开工了,你去做头发吧。”

    锁锁凝视她,“你还瞒着我?”

    南孙打一个突,看住她。

    “有事何必死守,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同钱有关的事,连章安仁我都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锁锁微笑。

    南孙明白了,“是我父亲,还是母亲?”

    “都不是。”

    “谁?”

    “老太太。”

    “我祖母!”南孙张大嘴。

    “人是老的精,昨天我们见过面,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

    南孙万万想不到,跌坐在椅子上。

    “我已与她达成协议,余款,我负责,头注,她蚀掉算数,将来价格上扬,有赚的话,希望可以分回给她。”

    南孙目瞪可呆,没有想到锁锁肯为蒋家做这样的事,过了很久,她清清喉咙,说:

    “你不是一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锁锁微笑:“糊涂点有福气。”

    南孙眼眶都红了,低着头不出声。

    “你看着好了,价格会上去的,至少把利息赚回来,三两年后,局势一定会安定下来。”

    南孙用手指印去眼角泪痕。

    “只可惜你父亲那里要伤伤脑筋,”锁锁歉意地说:“美金暴起,我劝老太太趁好价放手,不知她肯不肯。”

    南孙说;“那是她的棺材本。”

    “南孙,我知道你脾气,但或许你可以找章安仁谈谈。”

    “这一提,”南孙黯然,“我在他们家再难抬头。”

    朱锁锁“嗤”一声笑出来,“书读的多了,人就迂腐,你看得起你自己就好,管谁看不起你,肯帮固然好,不帮拉倒。”

    这一番话说得黑是黑,白是白,刮辣松脆,绝非普通女子可以讲得出来。

    锁锁随即给南孙留个面子,“当然,我是江湖客,身份不同,为着方便行事,细节条款一节蠲免。”

    南孙觉得这次真得硬着头皮上。

    “说些开心的事,南孙,你开听听,胎儿开始踢动。”

    南孙轻轻把耳朵贴着锁锁腹部,猛不防一下颇为强烈的震动,吓得她跳起来。

    锁锁大笑。

    南孙略觉松弛。

    到了中午,事情急转直下。

    南孙正在啃三文治,章安仁忽然推门进来,本来伏在桌上休息的女同事只得避出去。

    南孙还来不及开口,小章已在她面前坐下,劈头便说:“你父亲问我们借钱,你可知道?”

    南孙呆了,他声音中充满蔑视、鄙夷,以及愤怒。她认为他至少应该表示同情关心,了解一下事实。

    “他怎么可以上门来借?我们根本同他不熟,南孙,你应当说说他,他这样做,会连累到你,还有,影响到我,我父母为这件事很不愉快,你父亲太胆大妄为了。”

    听到这样的话,南孙只觉浑身发麻,隔了很久,胸口才有一点暖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问:“那你们借还是不借?”

    章安仁飞快地答:“家父即时告诉他爱莫能助。”像是对他父亲的英明决定十分满意。

    “这么说来,既然一点损失也没有,何必大兴问罪之师?”

    小章一呆。

    “是他不好,他对朋友估计错误,我父亲是一个略为天真的人,有时想法十分幼稚,情多多包涵。”

    小章犹自咬住不放,“可是他……”

    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气力,南孙“霍”一声站起来,拉开事务所玻璃门,“我们要办公了。”

    章安仁瞪大眼睛,“这是你的态度?我们五年的交情,就因为借贷不遂……”

    南孙没有再听下去,她的双耳已经停止操作,只看见章安仁嘴唇动了一会二,怒气冲冲地走掉。

    南孙精疲力竭坐下来,伏在办公桌上,她愿意哭,但不知恁地,浑身水分像是已被残酷现实榨干,一点儿眼泪也无。

    回到家中,朱锁锁先到了。

    谁是朋友谁不是,一目了然,但南孙觉得无人有资格叫朋友两肋插刀,更加心如刀割。

    只听得老太太开口说:“朱小姐,施比受有福,这次实在多亏你。”

    还是由祖母出来主持大局,姜是老的辣。

    她说下去:“没想到南孙招待你几个月,为我们带来一位大恩人。”

    锁锁听不下去,“老太太,这只是一项投资,任何生意都要冒风险,我们说别的吧,南孙回来,我同她聊聊,你也要休息了。”

    南孙看着母亲扶老太太进房。

    蒋先生把握机会发作,“南孙,这些年来,你原来没有带眼识人,你知道章家怎么抢白我?”

    他滔滔不绝开始倾诉其不愉快的经验,说到激动之处,大力拍这大腿桌子,面皮胀得像紫姜,连脖子都红壮起来,额角青筋涌现。

    把他一番话浓缩,不外是慨叹不幸生了一个蠢女,白陪人玩了这么久,要紧关头,不见半点好处,他不敢怪旁人,只是这个女儿未免也太令他失望。

    南孙待他讲完,喝茶解渴时,才站起来离开现场。

    锁锁知道她脾气,也不安慰她。

    过了很久,她轻轻自嘲:“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锁锁却只问:“老太太今天吃什么宵夜?偷些出来。”

    只有她,天掉下来当被子盖,是应该这样。

    “现在可上了岸了。”南孙说。

    “你想听我的烦恼?别后悔啊。”锁锁笑吟吟。

    南孙看着她:“朱锁锁,我爱你。”

    美元升到一元对九元八角港元的时候,人人抢购,老太太却全部卖掉,用来替儿子赎身。

    押出去的房子早已到期,银行限他们一个月内搬出,蒋先生终于崩溃下来,号啕大哭,家里三代女人,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南孙收拾杂物,其中有章安仁的球拍、外套、零零碎碎的东西,光明正大打电话叫他来取回,几次留言,如同石沉大海,分明避而不见。

    南孙觉得她父亲说得对,世上不是没有情深如海的男人,她没有本事,一个也逮不到。

    一颗心从那个时候开始灰。

    也有点明白,为何阿姨情愿一个人与一条狗同住。

    南孙双目中再也没有锐气,嘴角老挂着一个恍惚的微笑,这种略为厌世的,无可奈何的神情,感动不少异性,生意上往来的老中青男人,都喜欢蒋南孙,她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方便。

    南孙知道,命运大手开始把她推向阿姨那条路走。

    也不是一条坏路,虽然寂寞清苦,但是高贵。

    南孙把家里的情形写了封长信,大约有短篇小说长短,寄去给阿姨。

    她盼望有回音,但是没有。

    蒋太太知道了,同南孙说:“我们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故此也不能期望什么,她只得她自己,小心点是应该的,与其作出空泛的应允,不如保持缄默。”

    南孙恨母亲,因为她不恨任何人。

    她千方百计找出理由替人开脱,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有委屈,独独轮到她自己的时候,一点借口都没有了。

    当下南孙说:“不会的,阿姨断然不会撇下我们。”蒋太太不出声,但是这下南孙却看对了人,阿姨没有回信,是因为她已动身回来。

    南孙接到电话,她已在酒店里,两母女赶去同她会面,酒店房门一开南孙又闻到那股英国烟草混着玲兰香味的特殊气息。

    阿姨身上大衣还未除下,她站在窗前,黑色打扮使她看上去孤傲、高贵、冷僻。

    “南孙。”她张开双手。

    南孙熬到这样一刻,眼泪汩汩涌出,抬不起头来。

    阿姨简单地说:“我来带你们母女走。”

    蒋太太问:“他们呢?”

    “他们是谁?”

    “我的丈夫,我的婆婆。”

    阿姨沉默一会儿,“我帮不了他们。”

    蒋太太不出声,坐下来。

    阿姨问:“你还没有受够?”

    蒋太太凄然地,用一只手不住抚摸另一只手臂,像是怕冷。

    “那样的一家人,你还想留下来?”

    蒋太太不愿意作答。

    阿姨仰起头,轻轻冷笑一声。

    终于,蒋太太用细微的声音说:“我不能在此刻离开他,我们曾经有过好时光,现在他需要我。”

    阿姨说:“他一生中从没扮演过丈夫的角色,他是你的大儿子,你一辈子宝贵的时光精血,就是用来服侍照顾他。”

    蒋太太忽然笑了。

    过一会儿她说:“是我情愿的。”

    “你这可怜的女人,南孙,”她转过头来,“你马上跟我走。”

    南孙吞一口涏沫。

    阿姨鹰般目光注视她,讪笑起来,“你也挨义气?”

    蒋太太连忙说:“南孙,你要走的话尽管走,家里的事,也搞的七七八八了。”

    南孙缓缓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父母皆要我照顾。”

    阿姨不置信地看着她们母女,隔了一会儿她说:“好,好。”

    南孙有点歉意。

    “蒋某是个幸运的人。”阿姨说。

    蒋太太对她说:“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但他不是一个坏人,这些年来,也只有他给过我一点点安慰。”

    阿姨走到窗口,背着南孙母女,唏嘘地说:“我细微我也可以那么说。”

    南孙忍不住在心中加一句,我也是。

    “那我这趟是白来了。”

    “不不不不不,”南孙回复一点神采,“我们需要你支持。”

    “你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南孙答:“我的家。”

    “有多大?”

    南孙用手指做个豆腐干样子。

    “一家四口,熬得下去吗?”

    南孙摊摊手。

    蒋太太长长叹了口气。

    阿姨背着南孙,把一个装着现钞的信封递给姐姐。

    “有什么事,同我联络。”

    阿姨来了又去了。

    蒋家搬到南孙狭窄的小公寓,家私杂物丢了十之八九,仍然无法安置。

    老太太有十来只自内地带出来的老皮箱子,年纪肯鼻笛南孙大,一只不肯丢掉,里面装的东西,包括五十年前的褂袍,三十年前照相架子,二十年前的皮草……

    南孙趁老太太往礼拜堂,花了好几百块钱,雇人抬走扔掉。

    老太太回来,骂个贼死,咒的南孙几乎没即时罚落十八层地狱。

    锁锁本想帮蒋家弄个舒服点的地方,被南孙铁青着面孔坚拒。

    欠朱锁锁一辈子也够了,三辈子未免离谱。

    上房让出来给祖母,父母占一间,南孙只得睡沙发,厅堂窄小,只能摆两座沙发,南孙每夜蜷腿睡,朱锁锁看了大怒,问她苦肉计施给啥人看。

    最大的难题是厨房,每日要做出三顿饭菜来,一煎一炒,满屋子是烟,渐渐人人身上一股油烟味,个个似灶火丫头。

    蒋先生喃喃自语:“献世,献世。”

    蒋太太自然戒掉麻将牌,成日张罗吃,蓬头垢面之余,和乐观地说:“他会习惯的。”

    蒋先生没有习惯。

    事发时南孙在公司里,前一日比较忙,她搭了床在办公室胡乱睡了几个小时,一清早电话响,她以为锁锁生养了,满心喜悦接过听筒。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蒋先生在浴室滑了一跤,昏迷不醒,已送到医院。

    南孙赶着去,只见父亲躺在病床上,面孔似蜡像。

    发生得太快,祖孙都来不及悲恸,似别人的事,新闻看得多,知道确有这种悲剧,但震惊过度,又得忙着应变,竟无人哭天喊地。

    三日后,蒋氏死于脑溢血。

    同事帮了南孙好大的忙,连日奔走,南孙没把事情告诉锁锁,怕她担心。

    日以继夜,南孙咬紧牙关死挺,将父亲火葬。

    南孙多希望章安仁会出现一下,为着旧时,同她说几句安慰的话。

    但是他音讯全无,怕南孙连累他,一个女子,拖着寡母不止,还有一个孤僻古怪的老祖母,尚有什么前途,避之则吉。

    在章安仁眼中,南孙贬值至零,已经不少以前的蒋南孙。

    他干干净净正式一笔勾销这段感情。

    一切办完之后,南孙已近虚脱,接到谢家通知,又赶往医院,锁锁生下女儿。

    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婴儿,体重几近五公斤。

    护士把她抱出来,南孙有点害怕,不敢接手,这样软若无骨的小生命,她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婴儿。

    锁锁鼓励她。

    老人逝去,幼儿出生,天理循环,南孙伸手把小小包裹抱在怀中,婴儿蠕动一下,像是要采取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南孙轻轻掀开襁褓,看到一张不比水晶梨更大的面孔,粉红色,五官小得不能再小。

    南孙受了震荡,把脸贴上去,婴儿忽然不客气地大哭起来,南孙才晓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只是真的发生了。

    锁锁精神很好,一定要拉住南孙聊天。

    南孙说:“很痛吧?”

    锁锁说;“我不想提了。”

    “为他生孩子,一定很爱他。”

    “南孙,我早已学会不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为人家做事,迟早要后悔的,我只为自己,我想要一个孩子。”

    南孙意外诧异地看着她。

    “你看,你母亲若果没有你,这一段日子怎么熬?”

    南孙轻笑,“谬论,不是为我,她根本不用被困愁城,早学我阿姨,自由自在飞出去。”

    “可是箱子只有你在她身边,是不是?”

    南孙啼笑皆非。

    “这个孩子,也会陪着我。”

    南孙叹口气,“真残忍。”

    护士进来,把婴儿抱出去。

    锁锁说:“没想到你这么能吃苦。”

    “我?”

    “那么多同学,数你最沉不住气,芝麻绿豆的事,都要讨还公道,咬住不放,没完没了,简直讨厌。”锁锁笑。

    南孙听着这些逸事,呆半晌,茫然问;“是吗,这是我吗?”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猜一猜,把我们这干人放逐到亚玛逊流域去,任凭我们自生自灭,活下来的有几人?”

    南孙看锁锁一眼,“吃人鱼、毒箭、巫术?小儿科,我保证个个都能活着出来,而且设法弄到香肥皂沐浴,下次组团再去。”

    锁锁笑说:“你真的练出来了。”

    南孙看着窗外,‘有似乎过马路,同自己说,一部卡车铲上来倒好,挨少三四十年。”

    “南孙!”

    她转过头赔笑,“只是想想而已。”

    “想都不准想。”

    有人推门进来,是谢宏祖,带着一大束玫瑰花,也不留意有无客人,便俯下身去吻妻子的脸。

    南孙可以肯定,在这一刹那,他们是相爱的。

    那一个冬季冷得不能形容,配合零落市面,萧杀不堪,戏院酒馆饭店都空荡荡,人人往家里躲。

    老太太怕冷,开着热水汀,窗户关得密不透风。

    她一下子衰老,头发掉得厉害,常常沉默,要讲话也只往教会去。

    星期六下午,母女趁老太太外出情理公寓,打开所有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

    蒋太太说:“你阿姨有信来。”

    南孙露出一丝笑,“她是老鹰,我们是家禽。”

    “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南孙,她还是叫我们去。”

    “我们走了,谁服侍老太太。”

    “你去,南孙,凡事有我。”

    南孙扬起一条眉毛,“这怎么可以,留下没有经济能力的母亲与祖母,太荒谬了。”

    蒋太太不语。

    “你去才真,妈妈。”

    “我?”蒋太太愕然。

    “我有将来,你信不信我会在这种环境委屈一辈子?我不信,只要加多一点点薪水,我就可以雇人看顾祖母,大家脱离苦海。妈妈,这间屋子住不了三个人。”

    蒋太太落下泪来。“幸亏你父亲去得快,没有拖累医药费。”

    “收拾收拾,动身去散散心,当旅行一样。”

    “你……”

    “我早已不是小孩子。”

    蒋太太还要推搪。

    南孙怒道:“真没有道理,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却咬定要卖肉养孤儿才显得伟大,为什么不放眼看看世界,多少与你同年龄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花月正春风呢。”

    “这,这,这是什么话!”

    “你不去,我天天同你吵个鸡犬不宁。”

    “那……我去去就回来。”

    “不用回来了,没人需要你,你走了我好搬进房间去。”

    “南孙你怎么心肠如铁。”

    南孙微笑。

    她到愿意做个无肠公子。

    祖母回来得早了,一边关窗一边骂人,骂了几句,忽然觉得南孙母女也实在不好过,何苦百上加斤,于是蹒跚回房去。

    晚上,蒋太太只做了一锅汤年糕,由南孙盛了一碗端进去给祖母。

    她坐下来同老妪摊牌。

    看得出老太太害怕了,脸颊上的肉微微抖动,南孙十分不忍,终于硬着心肠把整件事说完,轻轻作一个结论:“就剩我同你两人了。”

    老人怔怔地注视着孙女,她对南孙从来没有好感,二十年来肆意蔑视她,只不过因为她不是男孙,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同她相依为命,靠她菲薄的收入维持生活。

    这个孩子会不会乘机报复?

    只听得她说;“我们会活下来的。”

    南孙站起来退出,轻轻带上房门。

    蒋太太问:“你祖母怎么说?”

    南孙答:“箱子轮不到她发表意见。”

    “南孙,她是你祖母。”

    “我知道。”

    “祖父一早就过身,她有她的苦处。”

    “有我做她的出气筒,不算苦了。”

    “南孙,答应我好好待她。”蒋太太心惊肉跳。

    南孙啼笑皆非,“我像是虐待老人的人?”

    “你必须应允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你祖母,都不得有闪失。”

    “好,我应允。”

    蒋太太松口气,“我去去就回来。”

    南孙侧脸看到祖母房门有一丝缝,而她刚才明明已把门关紧,莫非祖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南孙送走了母亲。

    这样有把握,是因为找到了新工作,或是更贴切地说,是新工作找到了她,所以南孙可以要一个比较优渥的报酬。

    新东家本来是她的顾客,特别欣赏南孙,存心挖角。

    锁锁知道后,气的不得了,说了一大堆话,什么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之类,就差没把南孙比猪比牛。

    南孙一味死忍。

    在这么下去,她害怕三十岁之前就要生癌。

    锁锁生养后身材有点松,拼命节食,他不住抱怨,却不知道风韵尤胜从前。

    锁锁十分念旧,一有空往南孙处跑,带着粉妆玉琢的小女儿,司机与保姆在楼下一等好几个小时。

    照样陪老太太讨论《圣经》,畅谈灵魂升天,使老人家十分高兴。

    南孙喃喃笑骂她真有一手。

    南孙托锁锁找来一个会做上海菜的女工,早上九点来,晚上六点走,她多劳多得的薪水就此报销,衣着打扮仍嫌寒酸。

    但老太太的生活却安顿下来,一连举行好几次家庭礼拜。

    有一次南孙看见祖母抱着锁锁的小女婴逗她笑。

    南孙大大诧异,奇怪,老人家竟不介意男女了。

    蒋太太去了近两个月,还没回来,南孙大感快慰,体重略为增加。

    看得出她的元气在渐渐恢复。

    锁锁告诉她;“市道在进步中。”

    南孙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的房子里。”

    “你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新老板对我不错,环境一允许,我立即找地方搬。”

    “少废话,说真的,找到男朋友没有?”

    南孙摇摇头。

    “你要出去找呀。”

    “没有空。”

    “成日夜埋头苦做,你老板得到条金牛,你总不为自己着想。”

    南孙干笑,“做成衣这一行……”

    “成衣,你在做成衣?”

    “我没同你说过?”

    “蒋小姐,你我很久没有好好谈一谈了。”

    锁锁手指上一颗大宝石夸张地一直闪烁,南孙找副太阳眼镜架上,锁锁一怔,才知道用意,扑过去要取南孙狗命。

    在该刹那恢复童真,锁锁希望她们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年龄不终于,至要紧她俩心意不变。

    看得出锁锁环境奢华,衣物装在巨型纸袋中,送上去给南孙……“你不要,就拿到救世军去。”一件件都包在软纸里,送人的东西还弄得那么四整,一向是锁锁好习惯,陈年鞋子都抹得干干净净。

    有些款式太过新奇,南孙不要,她又提回去,实在为南孙省下一大笔治装费。

    第7章

    制衣厂规模不大,老板娘亲自看店,吃午饭时聊起来。

    “你同朱小姐很亲厚。”

    “我们是中学同学。”

    “真是难得。”

    南孙以为老板娘夸奖锁锁难得,连忙说:“真是的,嫁到谢家,这样飞黄腾达,一点不嫌老同学寒酸,我最最欣赏她这点。”

    老板娘诧异了,随即笑,“我是说你啊,南孙。”

    “我?”

    “所以说我没看错人,你实在忠厚,堂堂正正大学生,有正当职业,却念旧同这么一个女子来往。”

    南孙支吾以对,心里不舒服,碍着她是老板娘,才没出言顶撞。

    “这位朱锁锁小姐在社交界很有点名气,南孙,你老实,不大晓得吧,有个绰号叫朱骚货,很多太太为她次过苦,是个做生意的女人,你可明白?”

    南孙看着老板娘,“我管不到那些。”

    “所以说你难得呀。”

    南孙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顾左右而言他,“你瞧瞧这些凤尾花布版,实在不敢相信下一季会流行这个。”

    老板娘一边看样子一边说:“她在谢家并不得宠,不过女人身边有个钱才狠呢,爱嫁谁便嫁谁,社会一向很奇怪,有什么正义感,尊她们为传奇性女人呢。”

    南孙深深悲哀。

    朱锁锁为她做了那么多,她都不敢为她辩护几句,为着不吃眼前亏,噤若寒蝉。

    饭碗要紧呀,谁不是鉴毛辩色的江湖客,谁去声张正义,锁锁会得原谅她的。

    老板娘总结:“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要当心啊。”

    南孙挤出一个微笑。

    心腹之交,也不过是这样,自身的利益,才是第一位。

    那个下午,南孙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她想到祖母说过一千次的,彼得在鸡鸣之前,三次不认主的故事。

    她恨她自己,恨足一日。

    第二天清早,还是起来了,往制衣厂开会。

    厂方普遍使用电脑,南孙感到极大兴趣,每次均参观专家用电脑拼纸样,当一个节目。

    她同主管小姐很合得来,聊了几句。

    有位年轻人走过,打了个招呼。

    主管小姐笑说:“那是我们经理,上任才三个月,已有几项建设,人称电脑神童。”

    南孙听是在听,不甚为意。

    “未婚呢,厂里各部门小姐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南孙笑一笑,专注地问了几个问题才告辞。

    她一向回公司午膳,长驻办公室,这也是老板疼她的原因,有时长途电话专在稀奇古怪的时刻打进来,有个可靠的、能说话的职员忠诚侍侯,说什么都给客人一个好印象。

    南孙根本没有朋友。

    时髦男女把午餐约会当仪式进行,南孙却不甚族人之一。

    与锁锁见面,也多数挑在星期六,以便详谈。

    工厂电梯人挤,她退后两步,给别人进来,南孙想,人人肯退一步,岂非天下太平。

    她讪笑自己胡思乱想。

    正在这个当儿,她听见有个声音轻轻地问:“……好吗?”

    南孙抬起头,一张英俊的面孔正向她殷勤问候。

    怕她没听清楚,他再说一遍:“奇勒坚好吗?”

    南孙呆住。

    脑部飞快整理资料,过三分钟才得到结论:“你!”

    年轻人微笑,“别来无恙乎?”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南孙忽然觉得辛酸,竟没有什么欣喜之情。

    电梯门打开,他俩被人潮涌出。

    两人站在行人道上。

    南孙这才看清楚他,在肮脏忙碌的工厂区重逢,年轻人的气质却与樱花树下无异,同样令她心折。

    但是她呢?

    南孙低下头,这些日子不知道多憔悴。

    她清一清喉咙,“很高兴再见到你。”

    “要不要一起……”

    “不,我有事,改天蒋。”

    南孙说完,匆匆奔过马路,截到一辆空车,跳上去。

    车子开到一半,她才觉得毫无必要这样狷介。

    不过算了,生活中诸多打击以使她成为惊弓之鸟,最怕没有心理准备的意外。

    朱锁锁闻讯惋惜地说:“不是每个男人豆像章安仁的。”

    南孙傻笑。

    “即使是,你现在也会得应付。”

    过一刻,南孙说:“我都没有心情。”

    “没有异性朋友怎么行。”锁锁不以为然。

    南孙说别的:“家母问候你。”

    “那边苦寒,她可习惯。”

    “不知道多喜欢,我做对了,她如获新生。”

    “你也是呀,看你,多能干,个个钱见得光。”

    锁锁永不介意嘲弄自身。

    每次都是南孙尴尬。

    喝完茶回家,屋里漆黑,南孙开了灯,听见厨房有呻吟声。

    她飞扑进去,看到祖母躺在地下,身边倒翻了面食,一地一身都是。

    南孙大急,连忙去扶她。

    “南孙,”老太太呼痛,“腿,腿。”

    佣人放假,她不知躺在这里有多久了,南孙惭愧得抬不起头来,如热锅上蚂蚁,速速通知相熟的医生前来,一边替祖母收拾干净。

    祖母挣扎,“我自己来……”

    南孙急痛攻心,手脚反比平时快三倍。

    倘若有什么事,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与女友坐咖啡厅闲聊,叫祖母独自熬过生死关头,交天不应,叫地不灵。

    医生与救护车同时赶到。

    南孙不怪他们脸上有个“这家人恁地倒霉”的表情,毕竟不久之前,已经来过一次。

    幸亏老人只是跌断腿骨,上了石膏,出院休养。

    南孙震荡尚未恢复,伏在老人榻前,直说“是我不好,都是我,叫你吃苦”。一辈子没同祖母说过那么多的话。

    老太太只得回报:“人老了没有用,连累小辈……”

    锁锁笑她们如上演苦情戏。

    南孙时时叫锁锁回去,“你有应酬,请先走。”

    “我又不是老爷奶奶跟前的红人,许多地方,都不叫我出场面,自己又不便到处逛,闷死人。”

    “是你自己要嫁人的,那时,某君当你如珠如宝。”

    锁锁收敛表情,沉思起来,隔一会儿,才说:“有许多事,你看不到。”

    “没想到谢宏祖会这么老实。”

    锁锁侧起头微笑,“你没听说他同玛琳赵死灰复燃?”

    南孙放下手中纸牌,一颗心直沉下去,“不。”

    “真的。”

    “你怎么办?”

    锁锁仍维持笑脸,“她肯做二房,我可与她姐妹相称,赵家三小姐叫我太太,我不吃亏呀。”

    听这个话,南孙知道她不打算离婚,甚至不想追究。

    锁锁放下牌,“二十一点,赢你。”

    若无其事。

    老太太这时在房中叫:“南孙,南孙。”

    南孙答:“来。”

    她扶祖母上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锁锁已变话题,不愿多说。

    深夜,南孙送走锁锁,进房去看祖母。

    以为她已睡着,但她转过头来,“南孙……”

    南孙紧紧握住她的手,尽在不言中。

    老人复元得这么快,已经不容易。

    天色灰黯,天亮也同天黑差不多,闹钟专会作弄人,好梦正浓,被窝正暖,它却依时依候丁零零地一声喝破人生唯一的美景良辰。

    南孙老觉得闹钟的声音不但恶、狠,而且充满嘲讽、揶揄,像那种势利眼的亲友,专门趁阁下病,取阁下的命。

    锁锁大概一早看穿了,所以才不受这种琐碎的鸟气。

    她听见祖母咳嗽声。

    “起来啦。”近来她时常这样问候孙女。

    南孙连忙挂一个笑脸,捧着一杯茶过去。

    “你准备上班吧,不必理会我。”

    南孙看着窗外,对面人家也开了灯,这样天黑做到天亮又做到天黑,人生有什么鬼意思。

    南孙等女佣开门进来,才取过大衣披上,经过上次,她再不敢叫祖母独自待在家里。

    大衣倒是鲜红色的,轻且暖,是锁锁之剩余物资。

    电话铃响,南孙觉得诧异,这种尴尬时分,连公司都不好意思来催,是谁。

    她取过话筒。

    “南孙?”

    是阿姨的声音,南孙打一个突,心中念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是黑心,不吉利的事也该轮到别家去了吧。

    她清清喉咙,“阿姨?”

    “是,南孙,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南孙苦笑,真难置信这上下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南孙,你母亲要结婚了。”

    “嘎!”

    南孙手一松,电话掉下。

    她,连忙拾起,把耳机压得贴实耳朵,生怕走漏消息,“什么?”

    “你母亲婚后会留下来入籍,暂时不回来了。”

    “她要结婚,同谁?”

    这时祖母业闻声慢慢走出来。

    “同男人,一个很好的中国男人,现在由你妈妈跟你说。”

    南孙睁着眼睛张着嘴,错愕得像是吃了一记无名耳光。

    不可思议!

    母亲的声音传过来,清晰、愉快、大方,根本不似同一个人。

    她说:“南孙,你会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南孙傻掉,这些年来,她一直希望母亲有她自己的生活,不住地鼓励她,没想到效果竟然这样大好,在四十五岁高龄,丈夫去世材一年,竟要再婚。

    “南孙?”

    “我要陪祖母,走不开。”南孙有点心酸,有点妒嫉,有点生气。

    谁知母亲竟讨价还价,“你也是我的女儿呀。”

    “我想我还是同阿姨讲的好。”

    阿姨的声音又回来,“南孙,我们还以为你会雀跃。”

    “对方是什么人,利口福的大厨?”

    “南孙,南孙,南孙。”

    “我有权知道。”

    “你不恭喜你母亲?”

    南孙定一定神,拿出她的理智来,“我很替她高兴,太好了,详情如何,盼她写封信来告知。”

    “她还是盼望你过来一次。”

    “不行,祖母最近有次意外,我得陪她。”

    “没听你说过。”

    “我怕你们担心,才没说起。”

    “我们想一个折衷的办法。”

    “我真的为母亲高兴,代我祝贺她。”

    “得了。”阿姨慧黠地笑。

    “我赶上班,再见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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