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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推脱自己非东仪臣民,如此时留下多有不妥。
话说到这份上,谁有没有理由强留他,于是他便如愿地离开了御璟轩。裴延熙见他走了,哪里还坐得住,追着便出去了。
唯有璃月,毫无一丝自己也是外人的觉悟,大喇喇地坐在燕瑝身边竖着耳朵听。没办法,她是这件事的元凶,这太后既然当着她的面问,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她怎能留燕瑝一人独自在此应对呢?
燕瑝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母后,儿臣之所以不准他们缉拿凶徒,是因为,此事便是儿臣派人做的。”
璃月一呆,转眸看了看燕瑝俊逸的侧脸。
裴邦卿与裴青瑶面面相觑,显然都不太相信。
“为什么?”裴青瑶面色平静地问。
“他侵犯了儿臣的利益。”燕瑝道。
“此话怎讲?”裴青瑶目色深邃起来。
“儿臣听说,被他抓回丞相府的那些幼女,个个容貌清丽甜美可人,再过几年,她们中的某些人完全有可能成为儿臣的妃子,却被他抢先一步,儿臣气恨不过。”燕瑝振振有词,听得璃月一愣一愣的。
话说,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吧?
太后却似乎全然没有发现这番说辞有何不妥,只道:“即便是如此,你帝王之尊,岂能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惩戒他?”
“母后,如非逼不得已,儿臣也不想这样,儿臣想抓他进大牢,想依律给他判刑,可儿臣微服出宫亲眼所见的事实,让刑部去查,却总是‘查无实证’四个字。儿臣嫌刑部那帮废物不会办事,想换一批,母后又不同意,此等情况下,儿臣除了另谋出路外别无它法。再者,具体实施过程儿臣并没有具体吩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不是我东仪朝廷惯有的特质么?儿臣还以为母后早就见怪不怪了。”燕瑝满面的恭孝之态,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
裴青瑶看着他,少顷,又移过目光看向他身侧的璃月。
察觉她的盯视,璃月不解地眨眨眼睛,想: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儿子跟你作对?
她不知道,在她出现之前,燕瑝从未用这种绵里藏针的语气跟裴青瑶说过话,他一直是乖巧而孝顺的。
“好吧,哀家知道了,你先退安吧。”半晌,她语气缓缓道。
燕瑝起身,行礼过后带着璃月走了。
裴青瑶有些失神地看着跟在燕瑝之侧显得尤其纤细窈窕的璃月的背影,待他们完全消失在轩外之后,她挥退轩中的宫女,独留裴邦卿一人在侧。
静默半晌,她问:“你觉得玉无尘怎样?”
裴邦卿道:“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世间,难有出其右者。只不过,其人云山雾绕难以捉摸,如将延熙交付于他,总让人觉得不甚放心,因而,我还是赞成太后从前之提议,将延熙许给皇上为后。”
裴青瑶揉了揉额角,道:“燕瑝与她彼此间只有兄妹之情,加之她现在又有了心上人,如强行让她入宫为后,只怕她不会开心。”
“暂时不开心总比一生不幸好,那位无尘公子,看来对延熙并无爱慕之意。”裴邦卿道。
“哀家也看出来了。”裴青瑶抬头,看着轩外绚烂的春景,低声自语:“我裴青瑶的女儿,怎会不招人喜欢呢?”
裴邦卿闻言,思虑半晌,道:“延熙从小受尽恩宠,只怕脾气是有些骄纵了。”
裴青瑶侧眸看他,少时,忽而问:“你觉得延熙像我还是像先帝?”
裴邦卿愣住。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他不敢说出来,裴延熙……就长相而言,不论是身材脸庞,还是眉眼五官,甚至性格,和少女时代的裴青瑶都相差甚远,与先帝那更是没有一丝相像之处了。如非她右肩后有那枚花瓣状的粉红胎记,他几乎就要怀疑,她并非是裴青瑶的女儿。
可,都已经当女儿养了这么多年,此刻再提这些,未免不合时宜。
其实,比起她来,他更关注的是与她交换的他的儿子,燕瑝。
没错,燕瑝是他的儿子。
当年他的夫人与裴青瑶差不多时间怀孕,五六个月的时候,有一名极有经验的接生婆,据说能依据孕妇的身形判断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他的夫人和裴青瑶在当时还是将军府的裴府请这位接生婆秘密地看了,接生婆断言,他的夫人腹中是男孩,而裴青瑶腹中是女孩。
裴府立刻秘密处死了那名接生婆,但这个预言却像块大石一般压在了裴青瑶心头,当时她便与他商议,如真如接生婆所言,为了她在宫中的地位和裴府的将来,两家不妨儿女互换。
为了掩人耳目顺利实施这个计划,裴青瑶借口梦到仙人神示,要回裴氏祖籍之地祭奠祖先以保腹中龙儿福佑。
裴氏祖籍并不在永安,而在东仪北部华安郡。先帝本不欲让她带着身孕长途跋涉,后不堪她软磨硬泡,便派了大队的禁卫军和随护人员与她同往。
数月之后,他的夫人果然在府中诞下一名男婴,他欣喜若狂,但想起裴青瑶对他的嘱托,便对外谎称生了位千金,时隔半月,东仪北部便传来了好消息,说裴青瑶在回宫途中行经长淮郡时,为皇上诞下了一名皇子。
在裴青瑶回到永安之前,两家完成了秘密交换,他的儿子便以皇子的身份入了宫,一晃十七年过去了,燕瑝的成长让他这个生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由自主便想,这一生,如能让他亲口叫自己一声父亲,那该多好。
他这边满心的希望和喜悦,裴青瑶却恰恰与他相反。
七年前,她处死奶娘游氏那一幕始终在脑海盘旋,她诅咒她的女儿一生不幸,当时她并没在意,只因她看到,裴延熙肩上有那枚胎记,那枚胎记,是她生下女儿后极痛中第一眼看去最深的记忆。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女大十八变,小时候 看着眉眼圆润与她还有几分相像的裴延熙,出落得益发美丽动人,只是眉眼间再寻不到与她一丝相像之处。
还有她颊上那对甜美的梨涡,也是她最介意的地方。燕氏一族及她本家裴氏一族,几代以来就从没有人有过梨涡,她曾就此事问过心腹太医,太医说,酒窝一般源自遗传,自然生成的概率极低极低。
她当时心便凉了。
当年与裴府交换婴孩一事是交给游氏去做的,她忍不住惊惧地想,游氏会不会中途把她的女儿换掉了?裴延熙后肩上那枚胎记不过是假的而已?
可,当时游氏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是她一早就看出了她的狠心绝情,知道自己帮她做下了这偷龙转凤之事绝不可能活,于是把她真正的女儿藏起来想关键时刻用来保命?
是了,她临死前说过“一命换一生”……
只可惜,当年所有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已被她斩尽杀绝,不论当年游氏到底做过些什么,她都无从考证了。
哦不,她不能再往深处去想了。
这一生,她还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事,可此番,她真的是怕了。
她怕事实就如她猜测的一般,她怕自己宠了十七年的女儿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而她真正的女儿又不知流落何方,过得怎样……
没有亲生父母的照拂,孤身一人,想必不会幸福……
不,她不要想了,已经十七年了,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都来得太迟了。
她情愿相信,裴延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一定……是的。
*
是夜,璃月正在房中打坐疗伤,耳畔突然传来一丝清浅的呼吸,她睁眸,发现玉无尘站在窗边仰望天上的圆月,银色的月光洒在他如云雪衫上,温润的光晕模糊了窗外的夜景。
她早知道他深藏不露,但没想到他轻功如此了得,进来之时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收了势,冷声道:“以往要见面,总是我去你的临风馆,这些日子是怎么了?玉公子缘何频频驾临我的住所?”
玉无尘回过身来,皓如皎月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以用来形容你我之间。”
璃月品读着他话中的意思,思绪纷乱,没有说话。
“你脸色不好,谁伤了你?”玉无尘问。
璃月没有温度地笑了起来,道:“果真时过境迁啊,现如今,竟知道看我脸色好不好,问谁伤了我了。”
玉无尘垂眸,微微侧过脸去。她到底还是在怨他,在九华山的五年间,她不止一次受伤,不止一次脸色不好,他看在眼中却从来不问不关切,他心中想的是不让兄长看出端倪,而在她眼中,他必是狠心绝情的吧。
“璃月,我知道以前……”
“过去的不必再提,我只想知道,你因何而来?”他才开口,璃月便打断了他。
“我想你了。”他眸色深邃,盯着她道。
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璃月微微一愣,然后垂下眸,似有些无奈地笑了,自语一般道:“我喜欢你时,你无动于衷,如今我已不再喜欢你,你却说想我了……呵,玉无尘,我能说你犯贱么?”
她说她已不再喜欢他,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玉无尘还是禁不住黯然,低声道:“你怎么说,都不为过。”
“我知道,也许错不在你。只是我是孤儿,无亲无故自私惯了,只知道要是我喜欢一个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跟谁做对,不管他是对是错是强是弱,我一定是站在他一边与他同进退共存亡的。我原以为我这样想别人便也该这样想,但最终我还是知道自己错了。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孤儿,不是所有人都只在意他爱的那个人而不顾他人生死。玉无尘,我能为你做到的,你永远也不能为我做到,因为你不是孤儿。所以,别再说你想我,别再来找我,我们早就应该结束了。”璃月看着这个自己第一次爱上的男人,一字一句平静得连她自己也感到惊奇。
玉无尘与她对视着,心中冰冷一片,怔立良久,他道:“你就这般确信,能找到你想要的那种爱情?”
璃月又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诡秘几分顽皮:“我早已不再追求什么爱情了,我现在只追求没有负担的快乐,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享受男人的讨好,享受玩累了挥挥手就可以离开的洒脱,除此之外,我不追求更多。”
玉无尘心底痛苦起来,是他毁了她么?在九华山时,她是那样真挚那样执着,可如今,他竟找不到半分她那时的影子。她不再付出真心,她游戏人间,不寻求真爱也不再希望被爱……这都是他的错。
可他同时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他做不到为她放弃一切,做不到陪着她去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他有父母有兄妹,他并非孑然一身。
可他为什么就不是孤儿呢?既然他不是孤儿,为何偏又喜欢上如此决绝的她?
近乎仓惶地背过身去,他难过得无法自持,却仍是强忍着语调平静道:“明日我便回西武去了,你,多保重。”说着,推开门出去了。
璃月仰头看着帐顶,良久,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心中的悲凉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拒绝他,已无关赌气无关报复,只是感觉非如此不可。
没有未来,便没有必要继续纠缠。
伸手抚了抚头发,她无心继续疗伤,下了床出了门,施展轻 功潜行到御花园。
夜已深了,除了负责巡逻的皇宫卫队,御花园中已少有人行走。
璃月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繁花绿柳之中,想:燕瑝此刻在哪里呢?和他的妃子在一起?
呵……
她摇头,自嘲地笑。她是来散心透气的,不是自寻烦恼的。
如今《锻心诀》已到手,待伤势好转,她便该离开这里去天一岛了。
别的她暂时都可以放下,唯有武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更上层楼。
逛了一会儿之后,倦意上来,她收回思绪正待折回,耳边却传来隐隐的呻吟之声。
她狐疑地皱眉,放轻脚步循声而去。
无声无息地拨开小径深处的蔷薇藤蔓,璃月往花藤屏障另一侧一看,却见月光下,一对男女正靠在假山石上欢好,那细细的呻吟之声,便是那女子所发。
璃月眯眸,欲待细看是谁于这月黑风高之时在这深宫花园之内偷情,不意那男子却似察觉了她的到来,微微侧过脸来。
看清那张沉沦欲海然而目光却依然犀利的俊颜时,她心中一惊。只因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天玄女。
他显然也认出了来人是璃月,身下动作不停,唇角却弯起一丝勾魂的笑容,上半身故意往一边微侧,让璃月看清他身下女子的容颜。
看到满面春|色地在他身下承欢的女子竟是裴延熙时,璃月彻底震惊了。
怎么会是她?难不成白天被玉无尘弄得欲求不满晚上来找九天玄女满足她?
璃月扫了两眼,这两人都不是她关心的对象,因而她很快便失了兴趣,正待转身离去,肩上却突然搭来一只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璃月旋身一个杀招袭向身后之人的脖颈。
78、牢狱之灾 。。。
璃月本想一招锁住身后之人的喉咙,不意对方反应比她更快,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时道:“璃月,是我。”
看到来人是叶千浔时,璃月不禁愕然,又听到身后假山那边一阵骚乱,对叶千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便走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避过皇宫禁卫来到璃月的住处,璃月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问:“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叶千浔道:“你知道我血影宫与慕容世家是有来往的,此番他们换了当家,我来见是慕容倦那厮,自觉跟他谈判必落不得好,于是便想回西武去,不意他却派人拦下了我,说可以继续维持同盟关系。”
璃月闻言,心中有一点涩,慕容倦竟然愿主动向叶千浔示好,他这样做,表明他是想放开她了吧?这样也好,玉无尘离开了,他……也离开了,摒去那份寂寞不谈,生命中的人越少生活便越简单。
“璃月,你脸色不好?受伤了?是谁干的?”灯光下,叶千浔陡然发现璃月的苍白,心中一揪,声音也跟着高亢起来。
璃月一把捂住他的嘴,皱眉道:“你小声点,我没事,自己练功时不小心受到反噬而已。”
“反噬?那还得了?璃月,跟我一起回血影宫吧,那里的环境有利于在练功时保持清醒,不会走火入魔。”叶千浔拉着她的手道。
璃月摇头,扫了枕边的《锻心诀》一眼,道:“有它便可以了。”
叶千浔走过去,唰唰地翻了几页,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抓着璃月问:“你不是有孕在身么?还练武?”
璃月恼怒,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骂道:“孕你个头,你就希望我怀别人的孩子是吧?”
“当然不希望。”叶千浔顾不得腿上火辣辣的痛,继续握着她的双肩道:“我还不希望你呆在燕瑝的皇宫,你什么时候离开?”
“要你管,没事你快走吧!”他提到孩子,让她心情顿坏,揪着他就往门外推去。
“有事,璃月我有事。”叶千浔僵着不走。
“什么事?”璃月没好气地问。
叶千浔一言不发,转过她的身子快速点了几大穴道,一掌推过去,强劲的真气从那几个大穴中横冲直入,巨大的疼痛让璃月瞬间浑身一软,汗如雨下。
叶千浔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下滑的身子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璃月忍了半晌,终于瞪着他微颤地开口:“叶千浔,你他娘对我做了什么?”
叶千浔动作僵硬地抬袖拭了拭她额角的汗珠,道:“忍一下,练那本武功秘籍需要打通几处玄关,以你现在的武功修为,没有一年半载怕是做不到。”
“关你什么事?要你手贱!”璃月气急,顾不得浑身经络还在震荡中剧痛,抬手便捶他。
“璃月,我不需要你感激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你不欠我。”叶千浔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眸子,深情道:“我只是喜欢你,想对你好而已,你不必有负担。”
璃月看着他,发现这个男人似乎越来越不像她初初认识的那一个,是什么让他改变至斯?
“叶千浔,你哪根神经搭错了么?”她问。
叶千浔抬手,将掌中她的手贴在自己颊上,道:“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觉得现在的我一点不像以前的我。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比起与你在一起时的满足和快乐,其他一切的坚持和芥蒂似乎都毫无意义。如果说我在你面前,你的目光却还在别的男人身上停留,那一定是我不够好吧?璃月,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你相信我。”
璃月看着他,他的眸光很黑很深,可她却能看透,她看到了他眸中真挚的爱恋和忠诚,这个男人,他真的全心全意地爱着她。这样霸道的一个人,却会因为她的不专情而觉得自己不够好……
“对于我的妹妹,我和她有血缘没有感情,但我不得不照顾她,因为这是家父临终嘱托。如果你一定要问在我心中你与她谁更重要……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杀了她,我会愧疚会痛苦,但我不会恨你,更不会碰你。但如果是她杀了你,我,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叶千浔垂着眸子,静静道。
“亲我。”静默片刻之后,璃月突然道。
“……?”叶千浔抬眸,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叫你亲我。”璃月看着他一脸懵懂样,唇角一勾微微笑了起来。
凡是真心对她的人,她也从不吝啬回以自己的真心,而对于可能出现的再次伤害,她想她已做好了准备。
永远不要把自己所有的真心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永远不要因为心中有了一个男人就拒绝其他男人的真心。
男人可以对他身边每一个女人都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女人也会傻乎乎地相信。那么,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对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至于男人相不相信,关键只在于这女人的手段而已。
她秦璃月会有这样的手段么?不妨……试试看吧。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残酷,但于她而言,这却是一种自我保护,而这种自我保护的意识,正是他们这些爱过她伤害过她的男人赋予她的。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
御花园假山石后,裴延熙已经穿戴整齐,面色也由方才的紧张转为阴沉。
“如果你我之事传到太后耳中,你该知道会 是何种后果。”九天玄女并没有得到发泄,但他依然一脸的云淡风轻。
裴延熙看他一眼,她自然知道,面前这男子是近年来太后最喜欢的一个男宠,如果被太后知道自己和他也有一腿,虽不致把自己怎么样,但对自己的宠爱会不如以前,那恐怕是必须的。
其实除了太后这边,她更怕的是被玉无尘知道,她喜欢玉无尘,之所以和九天玄女搅在一起,不过是少女怀春时做下的冲动之举,每次和他欢好,她都会把他想象成玉无尘,而他似乎也并不介意,这便是他们能一直保持这种关系的原因。
女人,并不是仅靠心中的爱情就能活得滋润的,有时候,她们更需要身体上的抚慰,太后是这样,她,也不外如是。
见她纠结,九天玄女轻笑起来,道:“如果我没记错,后天皇上好像要去两百多里开外的启承山祭天,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届时,只要再把慕容倦调离永安,以你的身份和她与慕容家族的血仇,要除去她,应该轻而易举吧?”
裴延熙眯眼,道:“你似乎,对她很了解。”
“不要随便试图去了解一个人,有时候,这很危险。”九天玄女目光幽魅地低语,随即,转身悄然离开。
*
次日一早,璃月醒来时觉得浑身舒畅,连内伤似乎都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昨夜叶千浔帮她打通了玄关的缘故。
想起昨夜一番亲吻后他欲望勃发却又得不到满足的憋屈样,她就忍不住要笑。有时候,男人真的也是种很简单的生物,起码在欲望这块,要折磨他们很简单。
揣上《锻心诀》,璃月仍是带了昨天那名宫女,让她陪她出去走走。
无意间逛到一座名为元昱宫的宫殿前,璃月听说这是燕瑝的寝宫,心中便思量着要进去参观参观,但这宫女在身侧显然多有不便。念至此,她示意跟在身侧的檀郎制造些混乱,檀郎会意,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哎呀,我的狗呢?我的狗不见了。”待檀郎完全消失,璃月夸张地叫了起来。
那宫女一听,忙帮着她四下搜寻,半天也没找到檀郎踪影,一回身,却发现璃月也不见了,只道她是为了找狗走远了,忙急慌慌地寻了过去。
璃月徜徉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看着眼前霞光流锦珠宝生辉的奢华装饰和布置,有些怔然地坐在那张足可供七八人并排而卧的大床上。
她想,人的幸福与否也许与出生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小时候,她饥寒交迫地与母亲盖着破被挤在一张小竹榻时她曾想,如果她是出生在富贵之家,母亲是衣食不愁的贵妇,那她俩必定会非常的开心和幸福。
若论起出生的尊贵,东仪应该没有人比得过身为皇帝的燕瑝了吧?可他幸福么?
不,至少,现在不幸福。
想起燕瑝和太后,她不由又想起昨日见面的情形。当时她只觉得奇怪,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奇怪在哪,不对在哪?过后她仔细想想,却发现了症结所在。
对于母亲的眼神,她异乎常人的敏感,昨日,太后看燕瑝的时候,眼神虽是慈爱,却十足平静,根本不像个母亲,而她看裴延熙时,却流露出一丝那种她熟悉的母亲的眼神,虽然很淡,但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殿门突然响了。
她急忙起身,快速躲入龙床之后。
“都下去,没朕的传唤谁也不准进来打扰。”燕瑝的声音,沉稳却短促。
殿外隐约传来众人的应诺之声,然后殿门又关上了。
很长一段时间殿中都陷于无尽的静默当中,璃月正想出去看看他在做什么,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琴声。
因为从小生活在妓院,母亲又是琴棋书画俱绝的花魁,因而对于音律,璃月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小时候,熟悉的也只是一些华而不实的靡靡之音,而此时燕瑝所奏的曲子却……
沉静于表却激昂在骨,锦绣于外而晦涩在内。每一个优美的音符之后似乎都藏着一个孤独的灵魂,每一段曲调的顿挫似乎都是一次命运的抗争。
她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她只看到一个人在孤独中压抑,挣扎,一次次奋力站起却又一次次被蛮力压下,直至,近乎崩溃。
这样的琴声勾起了她对自己以往的回忆,但那回忆实在太过煎熬,于是她不愿再听下去。
燕瑝坐在琴案前,闭着眸皱着眉,修长十指近乎疯狂地在弦上滑过,冷不防一本书突然砸来,“锵”的一声,四根琴弦毫无悬念地同时断裂,弹起的断弦划伤了他的指。
他抬头,看着站在床柱旁的璃月,眸色深深,却并不惊讶。
这是璃月第二次看到他不温和的样子,他很压抑,压抑到他几乎无法控制的程度。
迎着他的目光,璃月走过来,弯腰捡起《锻心诀》,刚刚站起,却被他一把拉进怀中。
他力气如此之大,而璃月也没有试图挣扎,于是便半躺在了他的腿上。
“为何砸琴?”他低眸,紧盯着她。
“它本该取悦于人,可它却传达了痛苦,我不喜欢。”璃月静静道。
燕瑝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淡淡龙涎香中,他问:“那你喜欢什么?”
璃月不答,只执起他受伤的手,中指指尖已经凝聚了一滴殷红的血,她凝视一会儿,将其放入自己口中,轻轻一吮,随后浅笑开口:“我喜欢用别人的血,来告慰他给我造成的不快。”
燕瑝看着躺在他膝上的女孩,唇瓣上带着些微血丝的她笑得如妖如魔,却又带着一丝迥乎她年龄的妩媚和冷艳。
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不仅是他的知音,还与他有过同样的命运,所以,她懂他的琴,也懂他。
此情此景并不适合风花雪月,可他却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亲吻一个女子的冲动。
在她唇上,他第一次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也第一次尝到了发乎于情的甜蜜。
璃月回应了他,不仅回应了他,她还伸手抱住了他。
燕瑝,这个表面光鲜的男人背后隐藏着深刻难言的伤痛,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她知道如果自己痛苦的时候,有人能这样紧紧地抱住自己会给自己带来怎样安慰,她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安慰,但她愿意给他这样的安慰,因为这个男人值得她这样做。
关于亲吻,他并不熟练,一番拥吻下来,他有些微喘。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要吻她,只是伸手轻轻触摸着她丝滑的脸颊,问:“你身体好些了么?”
璃月眼角一挑:“怎么?要下逐客令?”
燕瑝摇头,道:“明日我要去启承山祭天,怕是要十天以后才能回来。”
他是怕他不在时宫中会有人对她不利。
璃月笑了起来,道:“我好多了,正想与你告别,既然你明日去祭天,那我便也明日出宫吧。”
*
次日,燕瑝果真一大早便带着浩荡的队伍出了宫前往启承山。
璃月在宫中纠结了一会儿,犹豫是否要与慕容倦告别。她不知道,慕容倦昨天便已被琛王府支出了永安。
思虑半晌,她认为自己应该去见他一面,要想放下一段感情,首先要直面这段感情,不管是悲是喜。
简略地收拾一番,她正想找昨日燕瑝为她安排的那个太监带她出宫,宫女却突然来禀,说太后召她去御璟轩一见。
太后召见?去,还是不去?
不去的话,只怕不能顺利出宫。那便去吧,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召见,总不至于使什么暗招害她。她一不想进宫为妃二不想掺和他们宫中之事,何惧之有?
住处的宫女并没有陪同前往,说太后吩咐了,她一个人去便可。
璃月心道御璟轩反正去过一次,她认得路,也无需这宫女跟着,便带着檀郎独自前往。
刚走到御花园,抬头便见裴延熙在几名宫女的陪同下袅袅娜娜迎面走来。
璃月对这个女人除了厌恶没有别的感觉,扫了她一眼便昂首向前走去。
不料,就在两人错身而过时,裴延熙突然一声大叫:“有刺客!救驾!”
璃月回身,发现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而她正捂着肩头急速后退。
这女人想害她!
璃月眼一眯,脚下一旋便欲去抓她。
一道黑影却斜刺里过来拦住了她,袍袖一挥劲风扑面。
见他一掌拍来,璃月不假思索伸手去接,不意这人武功高出她许多,掌心暗含的真气还未来得及幻成兵刃便被他一掌迫了回来,璃月右臂剧痛,胸口受到内力冲击一阵血气翻涌,内伤复发让她喉间立刻就涌上了鲜血,她强硬地吞了回去,后退几步看向来人。
慕容霆,一年多前,璃月在燕瑝的身边见过他。
如今看来,他不是为燕瑝做事,却是为琛王府效命的。
很短的时间,附近的警卫便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璃月忍着右臂锥心的疼痛,警惕地提防着慕容霆,心思急转。
如此阵仗,看来是裴延熙早就设计好了的,时间正好,地点正好,人也正好,这女人,看着蠢笨心思却也毒辣。可她的动机是什么?怕她将昨夜之事告诉玉无尘?
呵,早知道好奇心害死猫,没料到自己今天也成了那只倒霉的猫。
如慕容霆不在,她或许还可以抓住她帮助自己逃出宫去,可眼下显然不可能了。即便是没受伤的时候,慕容霆武功也绝对在她之上,更遑论现在她有伤在身。
拼死反抗,不可避免就要伤到或者杀了这些皇宫警卫,自己的下场有两个,第一,被当场扑杀,第二,被抓。如果被抓,燕瑝得到消息必来营救自己,但如果自己杀了皇宫警卫的话,势必增加他营救的难度。
束手就擒,她可能会受一些皮肉之苦,但只要不被当场扑杀,相信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原因有三个,第一,她虽然已经和玉无尘绝交,但裴延熙并不知道,看在玉无尘的面上,她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在御花园杀她,将她关进牢中下黑手比较像她的性格。第二,她是燕瑝派人接进宫来的,她裴延熙再嚣张,总不能一丝面子都不给燕瑝留。第三,没有人注意到,檀郎跑了。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她放弃反抗,于是她被活着押入了大牢。
*
玉茗宫,裴青瑶正在赏玩一株刚刚绽放的金丝玉蝶,听得身后邬佳的禀报后,刚要抚上花朵的手一顿,回身问:“刺杀?那延熙现在怎样了?”
“郡主只是肩头受了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另外慕容霆来报,说那女子正是杀了慕容冼的凶手。”邬佳道。
裴青瑶斜眸看她,道:“那女子虽然身负武功,但绝不是慕容冼的对手……不过慕容冼好色,也难说。”
“太后,如今那女子就在牢中,看郡主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她死,不知太后意下如何?”邬 佳问。
裴青瑶在桌边缓缓坐了下来,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道:“召慕容倦,就说是哀家懿旨,让他审讯这个杀了慕容冼的疑凶。”
“太后怀疑他知情不报?他服了月蛊,怕是没那个胆量吧。”邬佳疑道。
“阳奉阴违的人,哀家见得多了。照办就是。”裴青瑶面色冷硬。
邬佳领命,正待下去,裴青瑶突然又问:“西武那边事情进展得怎样?”
邬佳道:“回太后,手下已经找到了那人的蛛丝马迹,本欲抓人,却发现被人盯梢,便没有轻举妄动,此刻正紧密地盯着他。”
“被人盯梢?什么人?”裴青瑶娥眉微皱。
邬佳颔首道:“还不清楚,但对方似乎颇有来头,行事诡秘武功高强,非泛泛之辈。”
裴青瑶站了起来,双手交握徘徊一阵,道:“让他们暂时蛰伏,伺机而动,万不能暴露目的,万一被抓,他们该知道怎么做。”
邬佳领命退下。
*
午后,祭天一行已经出城八十多里。
短暂的休息后,燕瑝登上龙辇,队伍刚刚重新启程,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声。
燕瑝撩开车帘循声望去,却见檀郎一边追着他的龙辇跑一边对他狂吠不止。
旁边有侍卫以为是只疯狗,提着刀策马上前便欲宰杀。
“住手!”燕瑝大喝一声,连忙走下龙辇。
檀郎见他下来,转身便朝他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他华贵的锦袍下摆,向着永安的方向拖拽。
周围的官员和侍卫看得云里雾里,燕瑝却心中一紧:是璃月出事了么?
当即顾不得什么祭天不祭天,从马上拽下一名侍卫来,踩上马镫就要上马回永安。
“皇上,皇上您不能半途而返啊,那时辰都是安排好的……”龙奴扑过来抱大腿。
“滚!”燕瑝抬起一脚将他踹出去丈把路,利落地翻身上马,长鞭一挥便向永安疾驰而去。
79、我会回来 。。。
南佛盛泱,东宫龙华殿,金缕正与心腹在殿中密议,殿外突然传来通禀声,李逝出去片刻,折回附在金缕耳边低语一番,金缕不动声色,抬眸道:“你们都退下吧。”
十数人鱼贯出去后,李逝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金缕展开一看,寥寥几个字,却看得他心中一紧:秦璃月永安遇险,性命堪忧。
“消息哪来的?”他问。
“不明,信鸽是在花园内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李逝道。
金缕揉额,一向明艳的眼睛下此时也有了淡淡的黑眼圈,道:“情势紧张,近几个月光顾着应付金威,对她的确疏于关照了。你马上飞鸽传书给苏吟歌,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一个月之后,要他带着璃月到盛泱来见我。”
李逝犹疑道:“此时让秦姑娘过来,妥当么?”
“苏吟歌这厮做事越来越不靠谱了,在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保护她的人选之前,还是让她呆在我身边最放心,去吧。”金缕淡淡吩咐。
*
昏暗的牢房,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味和血腥气息,以及狱卒浓烈的汗臊,呛人欲呕。
其实更贴切一点说,这是刑房,不是牢房。
璃月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桩上,身上血迹斑斑,却依然昂着毫无血色的脸,盯着对她施以鞭刑的狱卒。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森寒,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冷硬,那遵照吩咐本该鞭笞她一下午的狱卒只打了一个时辰便难以为继,借口手酸换了另一个人。
内伤加外伤,痛得她几欲昏聩。但她却一点也不伤心愤怒,她没有精力去伤心愤怒,所有的思绪和力气她都调来抵抗疼痛维持清醒。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如果能清醒地面对一切,就绝不要昏过去。这是她给自己订立的准则。
对于疼痛,她似乎有异于常人的承受能力,也许是她心理坚强,又抑或,是她习惯了。总之,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狱卒鞭笞了一个半时辰,她一次都没昏过去。
两个狱卒似乎也颇为惊奇,她听到他们在轮换的间隙窃窃私语:“她怎么还不昏过去?都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啊,一会儿郡主要是来看到,还以为你我手软了呢。”“就是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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