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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再用点力,我就不信抽不昏她……”
又抽打了半个时辰后,两个狱卒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想法:这个女人,也许只有死才能让她闭上眼睛。
就在璃月临近极限时,裴延熙来了。
甫踏进脏污的刑房,她捂着口鼻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刑架上面无人色的璃月,却又笑了起来:“不错嘛,头发还是干的,没晕?”
两个狱卒战战兢兢道:“回郡主,我们已经尽全力了,可,她就是不 晕。”
裴延熙看着她破烂的衣衫下翻卷的皮肉,道:“那是你们不配让她晕,都下去!”
狱卒们退下后,裴延熙缓步踱到璃月跟前,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颌,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她的皮肉,傲慢而恶毒,道:“说我胸大无脑?你胸不大,也没见你聪明到哪儿去。得罪了我竟然还敢来永安,存心找死么?”
璃月不语,此刻,不论是威胁还是谩骂,都毫无意义,除了杀她,她不想跟她有任何交流。
裴延熙看出了她眼中对自己的不屑,冷冷一笑,放开她的下颌,逃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指甲上的血,道:“不想搭理我?那你想搭理谁呢?这也许是你最后开口的机会了,有什么遗言还是交代一下吧,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璃月不看她,心中暗暗计算着时间,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毫无动静,那檀郎必不是去城内找慕容倦,而是出城找燕瑝去了。
她出事之时还未到晌午,燕瑝一行定然走得不远,以檀郎的速度,午后应当能赶上燕瑝,燕瑝应该会骑马赶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燕瑝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永安,也许,不久就会来这里。
不管这个女人对她做什么,她只要再忍耐一下,只要能活着出去,今日所遭的罪,她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因而,眼下她的小人得志,不值得自己为之动气。
耳边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她眸光一转,发现裴延熙正站在火盆前拨弄那通红的烙铁。
“我一直很好奇,这烙铁熨在肉上的时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但没有人能清醒地告诉我。既然,你如此独特,如此坚强,不如你来告诉我,如何?”她一边将烙铁放在火上炙烤一边回眸睨着璃月浅笑道。
“如果你能不昏,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多活两天。”她举着烙铁走到璃月面前,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她。
通红的烙铁,仅仅是靠近了她的鼻子,便带来一种难以承受的烧灼感,灼人的热气熏得她几乎落泪,她闭了闭眼睛,盯着裴延熙。
“或者,只要你说一句求我,我便放过你。”裴延熙微微眯眸。
璃月看着她酷似母亲的容颜却迥然于母亲的表情,苍白的嘴角微微一勾,笑了起来。
母亲她都杀了,这个女人酷似母亲的容颜,竟然曾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以至于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她真是自作自受啊!
来吧,让疼痛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多痛一次,她内心的柔软角落便减少一分,可以让她失足的弱点也更少一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把剑,越敲打越平整,越淬炼越圆润, 她已经被敲打淬炼了十七年,该期待自己百炼成钢的那一天了。
“你笑什么?”裴延熙期待中的软弱求饶没有出现,璃月反倒笑了起来,这让她无端的恼怒。
“你以为我不敢?”她眉梢一挑,烙铁往前一分便贴在了璃月的鼻尖上。
“滋”的一声,剧痛袭来。
璃月眉头都没皱一下,裴延熙自己却吓得移开了手。
看着璃月鼻尖上那块小小的烫伤,她愣了愣神,随即外强中干地叫:“你还不求饶?”
“郡主,郡主!”守在牢外的侍女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什么事?”裴延熙不悦问道。
侍女喘了半天的气,方才抚着胸口道:“不好了,皇上来了!”
裴延熙眉头一皱,燕瑝不是去祭天了么?且抓住秦璃月之后她便命人守住了城门,不让人有机会跑出去通知燕瑝,他为什么还会回来?
思绪一转,她立马意识到,如果此时自己不动手,只怕就没机会动手了。玉无尘在意她,不就为了这张脸蛋么?今天她便毁了她!
尽管手有些发抖,她还是心一横,举起烙铁便往璃月颊侧贴去。
一直没有反应的璃月此刻却陡然头一偏避开,而此时燕瑝正好赶到牢门前,见状大惊,喝道:“住手!”
裴延熙不听,趁着燕瑝还在门外,手一伸再次去烫璃月的脸。
耳畔“砰”的一声巨响,一根碗口粗的牢柱被燕瑝一脚踢飞,不偏不倚正砸在裴延熙腰上,裴延熙猝不及防被撞得向一旁跌倒,手中烙铁没握牢,擦过璃月的脸一下掉在了她自己的腿上。
“啊——!”腰间的撞伤和腿上的烫伤立马让她鬼哭狼嚎起来。
“郡主!”侍女大惊,忙进来扶她。
燕瑝阴沉着脸,三两下从刑架上解下璃月,一言不发抱着她就向牢外大步而去。
“快传御医!”来到牢外,燕瑝也不管身边听令的人是谁,一边吼一边抱着璃月疾步向自己的元昱宫而去。
“燕瑝,不要叫御医,送我出宫,马上。”此刻,璃月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绷得几乎断裂的神经,忍着骤然加剧数倍的疼痛低声对燕瑝道。
“我不该将你留在宫中自己先走,我已错了一次,不想错第二次,要自求多福的是他们不是你!”燕瑝脚下不停呼吸急促,显然气得不轻。
“宫中有你动不得的人,不要为了我负气行事。”璃月此时十分痛苦,勉强劝道。
“我顾不得了!”燕瑝恨声道。
*
玉茗宫,裴青瑶净了手正准备用晚膳,邬佳突然来报:“太后,皇上去牢中救出了秦璃月,听说还打伤了郡主。”
“什么?有这等事?琛王爷呢?他不是陪同前往的么?怎能容得皇上半路折回?”裴青瑶惊问。
“琛王爷现在正在元昱宫,说是没拦住皇上。”邬佳禀道。
“延熙伤势如何?”裴青瑶问。
“太医已经去看了,说是腰上的撞伤挺严重,至少要躺上一两个月方能痊愈,而腿上的烫伤恐怕会留疤。”邬佳道。
“岂有此理!”裴青瑶一拍桌子,气得头上的珠翠都微微颤动,转身便道:“摆驾元昱宫!”
*
元昱宫,一片死寂。
殿中的情景有些混乱。
璃月躺在燕瑝的床上,离床不远处倒着一名御医,颈部中剑,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龙奴抖抖索索地跪在殿门口,提心吊胆地看着将剑搁在琛王肩上的燕瑝。
裴邦卿直视着燕瑝,平静道:“皇上,此女在御花园行刺延熙,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您不能偏袒她。”
“朕曾说过,亲眼看到丞相之子掳人幼女,琛王当时在朝上是怎样与朕辩驳的?证据?口供?朕的话还没有那些奴才可信?你能保得你想保之人,朕就保不得朕想保之人?好,今日且看,这东仪,究竟谁是皇帝!”燕瑝字字冷绝,显然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裴邦卿看着他眸中的阴狠和决绝,心中又是感慨又是伤怀。到底是裴家的种,每一个裴家的人都不是甘愿让人拿捏的。忍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爆发了。
可悲的是,他为了维护燕氏的皇权,将剑搁在了自己亲生父亲的颈项上。
“皇上,把剑拿开吧,您不能杀我。”他道。
燕瑝眯了眯眸,道:“此刻,只有朕想或不想,没有能或不能!退下,否则,休怪朕剑下无情。”他知道自己剑下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亲舅舅,但在皇帝的尊严面前,不合时宜的亲情从来都是陪葬品。
况且,就他给自己造成的威胁而言,他想杀他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一瞬间,裴邦卿突然感到无限绝望。
权力、名誉、地位……位极人臣所能拥有的一切,他都应有尽有,这么多年享受下来,他甚至都觉得这些可有可无了,如今,他心中真正在意的,唯有这个优秀的儿子而已。
而现在,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他动了杀念……这种感觉,无法言述。
就在此刻,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让燕瑝知道,他才是他的父亲,他是他裴邦卿的儿子,不是先帝的!他既然已经习惯了做皇帝,那么,便让这天下跟着他姓裴,让他真正的大权在握,如能这样,一切便都完满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通报:“太后驾到!”
裴青瑶迈进殿门,看到眼前一幕,不由惊喝:“皇上,你做什么?放下剑!”
“他私闯朕的寝宫,形同谋反,朕要杀了他。”燕瑝冷冷道。
裴青瑶气急,道:“他是你的舅舅,你疯了?这样给他乱扣罪名!”
“母后,朕是皇帝,在朕眼中,只有君臣,没有舅舅!”燕瑝逼视着裴邦卿,毫无感情。
“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裴青瑶高声喝问。
“那要看母后眼里有没有朕这个儿子!”燕瑝不温不火。
裴青瑶盯着他,半晌,突然安静下来,扫一眼躺在燕瑝床上的璃月,喝道:“来人!”
殿外应声涌入二十几名禁卫军。
“去,把那女子抓起来!”裴青瑶指着璃月道。
禁卫军领命,正要上前,燕瑝身形一转,执剑拦在床前,道:“谁敢上前,杀无赦!”
“皇帝,今天你杀的人还少吗?”裴青瑶扫了一眼地上的御医,喝问。
“不把朕当皇帝的人,杀再多也不多!”燕瑝态度强硬,眸底却隐着一丝悲伤。
“好!那你杀吧!”裴青瑶挺身而出,步伐坚定地向燕瑝走来。
“母后!不要逼我!”燕瑝眸色痛苦起来。
“没有人逼你,你不是要权力么?哀家给你。”裴青瑶一边走一边道。
燕瑝手中的剑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下不了手便把你身后的女人交出来,她躺错了地方。”转眼裴青瑶便走到了燕瑝面前,伸手来拿他手中的剑。
“不!”燕瑝刚抬起手欲反抗,却一下僵住了动作失去了声音。
有人在他身后点了他的穴。
殿中之人正发愣,面色如纸的璃月却从燕瑝身后探出了头,动作缓慢地下了床,强撑着站起身,眸光冷遂地看着裴青瑶,道:“燕瑝因为爱你,所以步步退让,你却凭着他对你的爱步步紧逼,完全不顾他的感受。太后,你真的是他母亲么?整个东仪的人都跪你还不够,非得逼得自己的儿子也向你弯下脊梁骨才满足?不要这样对待他,身上的伤,只要不死终有痊愈的一天,心里若有了伤,死都不会痊愈。”
璃月的话,旁人听着没什么,却正好戳中了裴邦卿和裴青瑶这对心怀鬼胎之人的要害,当即两人皆是一震。
燕瑝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看着璃月孱弱的身影,听着她句句肺腑,心中不由火烧火燎般煎熬起来。
为什么要点他的穴?她究竟知不知道,此时此刻若是少了他的保护,她必死无疑啊!
何苦?他的至亲都不曾在意是否在他心里留下了伤?她又何苦要用自己的命去阻止?他心里早就有了伤,不过是浅一些深一些的区别而 已。但她若是就这么死了,他心里才会添一道新伤,终生不愈的伤!
裴青瑶深深地看了璃月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对禁卫道:“带走。”
璃月侧头看向燕瑝,微微一笑,像是随波逐流的梨花,脆弱而美丽,轻声道:“抱歉,燕瑝,欠你的情只好来生再还了。”言讫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剑,正面迎向前来捉她的禁卫。
此时她的情况远比上午在御花园时更糟糕,但她却选择反抗,因为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等死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她选择死在抗争之中。
眼看璃月左手执剑扑向禁卫,燕瑝又惊又痛,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她若死了,这一生,自己再不可能找到像她这般的知音了。他不能承受让他如此喜欢的她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生平第一次,他因为自己的身不由己而产生了自杀的想法。
璃月本已是强弩之末,这夺剑一扑便几乎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气,禁卫们见她来势凶猛却不敢等闲视之,离得稍近的一名禁卫身形一转便揪住了她的衣领,她本欲扑倒,被他这么一提反手便是一剑,禁卫身子一仰,手下使劲一把就将她甩了出去。
经过一下午的鞭打,她身上的衣衫本就已经破烂不堪,被他这么一甩肩头的衣襟直接裂开,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肩膀。
裴青瑶眸光一扫,见她右肩后一片殷红,心中一动,忙喝道:“住手!”
围过去欲将她抓住的禁卫们闻声停住。裴青瑶定睛一看,发现方才吸引了她目光的殷红原来是朵纹身,极美极妖艳的一朵花。
璃月重重一摔,加之复发的内伤,再控制不住胸口翻腾的痛楚,伏在地上便呕出几口血来。
她已经支撑不住,但想起燕瑝就在一旁看着她。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有多么痛苦,所以,她拭净了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着裴青瑶。
裴青瑶与她对视着,心中刚有点平复的震荡又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个女孩,如斯狠绝如斯坚强,明明已经不支,可,看她的目光,里面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哀伤没有自怜,只有一根根僵硬无比的刺,那是一种对抗的姿态,那是一种即便杀死她也无法践踏的骄傲。
相反的,这样的目光很可能会让你因为觉得自己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而感到羞愧。
裴青瑶看着她,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
如果自己被人如此对待,想必会是如她一般的反应,而世间,能做到这样的女子能有多少?
该是凤毛麟角啊。
可为何这么巧?偏让她遇见一个?
她走过去,仔细地看她,发现这女孩越看越觉得熟悉,那额角发线的弧度,还有眉梢眼角,分明有些先帝的影子,而她脸型的轮廓……
她心中颤抖起来,几乎忍不住要翻过她的身子仔细看看她肩上的那朵纹身,可,诸多侍卫和宫女在侧,她不能这样做。
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常,她问:“你说世间你只跪你母亲一人,她现在何方?”
“死了。”璃月扫了眼旁侧眸中含泪的燕瑝,又接着道:“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别的孩子有母亲,但今日才发现,并不是所有母亲健在的孩子,都值得羡慕。”
裴青瑶倏然回身,头一抬见裴邦卿盯着她,敛了敛心绪,道:“都下去吧。”走到颊上带泪的燕瑝跟前,她解开他的穴道,不发一言转身便领着众人出了元昱宫。
燕瑝几步跨到璃月身边,一把抱起她,心伤又着急地问:“你怎么样?”
“还好……”璃月本欲宽慰他,不料胸口一阵剧痛无法忍受,刚吐出两个字便头一歪昏了过去。
*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在宫中给璃月做了简单的包扎治疗后,燕瑝一边暗中派人与南佛联系一边连夜带着她出了城。
宫中并没有人阻止他,不知是太后良心发现还是怕他再次大开杀戒,总之,从出宫到出城,一路都很顺利。
头几天,璃月一直很虚弱,除了闭目养神很少与燕瑝说话。直到第四天,她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元气,于是对一路都抱着她的燕瑝说了第一句话:“燕瑝,我会回来的。”她本不欲过问东仪之事,但,既然在裴家手里吃了这么大亏,她没理由不为自己讨回来。
一向尊贵而温润的男人,此刻却显得有些憔悴,然神情却仍是优雅从容的。
他俯脸看着她,动作温柔地理了理她额侧的发丝,忍着因看到那玉嫩的颊上烙铁划过的伤痕而带来的阵阵心痛,道:“在我大权在握之前,别回来。等我去接你回来时,我也希望你再也不要离开。”
璃月微微一笑,道:“我不喜欢被人安排,怎么办?”
燕瑝伸手掌住她没受伤的半边脸颊,轻柔道:“我不想你再在我的面前受伤,我希望自己能有留住你的那一天,仅此而已,不是想安排你。”
十一天后,燕瑝碰到了前来接璃月的苏吟歌。
坐在马车上,苏吟歌冷眼看着一身伤痕却笑着挥别燕瑝的璃月。
待燕瑝走得远了,璃月方才回转身子看向苏吟歌。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来时踩到狗屎么?”过了十几天,璃月伤势好转了一些,因而有力气凶悍了。
“对啊,好大一坨!”苏吟歌又是心疼又是嫉妒,毫不温柔地一把抓过她就按在了车内的垫子上。
“啊!你干嘛?色鬼!”璃月尖叫。
“药要上你,不是我要上你,鬼叫什么!”苏吟歌没好气道。
“那你不早说,害我虚惊一场,想死啊?”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璃月回嘴。
“容都被人毁了,你还凶个屁啊!”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干吗?自己手痒痒想犯贱还要我感激你不成?唔,你塞什么在我嘴里?”
“刚踩到的狗屎!”
……
阵阵争吵声中,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南佛的青芜深处……
80、准儿媳妇 。。。
夜,玉茗宫。
淡淡的安息香萦绕在偌大的宫殿内,深紫色的锦幔在夜风的拂动下微微翻卷着。
裴青瑶斜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支额闭目浅眠,殿内一片静谧。
不多时,她眉头微皱两下,突然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太后。”侍立一侧的邬佳关切地凑上前来。
裴青瑶敛了敛纷乱的心绪,接过她奉来的茶轻抿一口,问:“皇上回来了么?”
“回太后,皇上一个时辰前刚刚回宫。”邬佳道。
“那女孩被什么人接走了?”她眸光怔忪地问。
邬佳禀道:“据报,是南佛漕帮少主苏吟歌。”
“皇上跟他有来往?”裴青瑶抬眸。
邬佳道:“没发现,可能是那女子的朋友。”
裴青瑶顿了顿,道:“召慕容霆来见。”
邬佳领命。
*
两个月后,迦叶江天一岛。
“宝宝,宝宝!”璃月手中拿着一张信笺,风一般从外面飞奔入吟歌院,嗖的一声跳上坐在院中老梅树下舂药的苏吟歌的背,搂着他脖子兴高采烈道:“阿纱姐有喜了!”
苏吟歌怔了一怔,一边掰她的手一边道:“她有喜你兴奋什么?”
璃月从他背上跳下来,道:“我当然高兴啦,这叫双喜临门!”昨日她刚刚突破血魔第六层,今日又接到阿纱的喜讯,只觉天地间一片光明。
苏吟歌不说话,他实是想起了她的那个孩子。
对于当日之决定,他深怀歉疚,因而这两个多月,他极尽全力地给她疗伤,助她练功,但……无论如何,总觉得还不够。
“喂,我说你赶紧配些最好的安胎药,我要去盛泱看她。”璃月戳戳他的肩。
苏吟歌眉头一皱,道:“她好歹也是颖王府的侧妃,你还怕她没有安胎药吃?”
“那不一样!他们那些庸医怎能跟你比?即便是一样的药,你配出来的也定然比他们好。”璃月大喇喇地往他身前石案上一坐,摸摸自己的鼻尖和脸颊,不过短短两个月,她的外伤已经全部愈合,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就连肩头那枚旧伤的疤痕都被他消掉了,因而,对他的医术她是极为肯定的。
苏吟歌闻言,眉梢一挑,道:“终于发现我的好了?”
见他自恋,璃月奸笑:“你一直都很好啊,除了……”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一下。
果不其然,苏吟歌脸又黑了。虽然在他威逼利诱之下,她已不再叫他“蚕宝宝”,可“宝宝”这两个字却还是与他如影随形,这两个月,就因为这两个字,他也不知被岛上多少下属笑掉了大牙。
“哼!”懒得与她歪缠,他冷哼一声,端起药罐就要走。“宝宝,我要吃鱼丸!”见他生气,璃月一把揪住他的发尾道。
“没门儿!放手!”苏吟歌面色不善回身拍她的爪子。
“我就要吃!”见他一掌拍来,璃月眼疾手快放下右手,左手却又一抓。
“要吃自己做!”苏吟歌又去拍她左手。
“不!就要你做!”璃月两手并用扯得他头皮剧痛。
“凭什么?”他恼了,大吼。
“因为你把我看光了,要对我负责!”璃月一脸的委屈加执着。
看光?他那是帮她上药好不好,她浑身是伤,不剥光怎么上药?虽然……的确也多看了两眼,伤好后也借口观察疗效多检查了两次……但,那都是为她着想好不好?咳咳!
“大不了我也让你看,放手!”苏吟歌双颊微红,皱着眉头道。
“我才不要看,蚕宝宝一条,倒胃口。你还是做鱼丸补偿我。”璃月撅着嘴道。
“你再说一遍!”苏吟歌拔高声调,指着她的鼻子道。
璃月正待一口咬住他的指尖,眼角余光却扫到院门口人影一闪,眼珠一转,她仰头便干嚎起来:“哇——你又欺负我,呜呜,我不活了!”
苏吟歌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已传来苏夫人气急败坏的怒吼:“逆子!又欠揍是不是?竟敢欺负月儿!”
自璃月来到这岛上,苏吟歌整天忙前忙后的照料她,表现正常得不得了。因而,苏庭松夫妇和岛上众人皆以为是璃月治愈了他,让他不仅不发疯了,还有了对女人感兴趣的征兆,因而一岛的人都像敬女神一般敬着璃月,苏庭松夫妇更是将她视为准儿媳的不二人选,隔几日便过来探望一下,送来的衣服首饰堆得几乎没地方放了。
璃月跳下石案,一下扑到苏夫人怀中,脸埋在她肩头呜呜咽咽哭得好不伤心,一边哭一边道:“伯母,吟歌他欺负我,我想吃鱼丸他不肯做,我叫他配安胎药他也不配。”
安胎药?苏夫人眼睛一亮,忙抚了抚璃月的背,安慰道:“月儿莫哭,看伯母帮你收拾他!”
璃月点点头,垂着小脸一边假装拭泪一边偷眼看着。
苏夫人转身在一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来,鞭子般一抽,凶神恶煞地向苏吟歌走去。
见老娘来者不善,苏吟歌一边后退一边道:“娘,你要干嘛?我又没做错什么,你不要冲动啊!”
“臭小子,这还不叫做错事?月儿想吃什么你就得二话不说立马去做,尤其是安胎药竟然也不肯配,简直罪无可恕!”苏夫人一柳条甩过去。
苏吟歌猫一般跳了起来,叫道:“凭什么?喂喂,娘啊,你搞清楚谁是你的儿子啊?为什么毫无原则偏袒她?”
“女人天生就是用来宠的知道不?什么叫偏袒?想当年,你娘我怀你的时候,皱一下眉头你爹就得心疼三天,如今,月儿想吃个鱼丸你竟然都不肯做?你不是欠收拾是什么?”苏夫人一边撵他一边骂。
“什么跟什么嘛!娘,你扯得也太远了吧?”苏吟歌一个头涨成两个大,一边跑一边回嘴。
璃月眼见苏吟歌抱着个药罐跟只猴一般被他娘撵得满院子乱窜,笑得差点岔了气。
苏夫人虽然体型丰腴,但体力贼好,追逐一番后,到底还是苏吟歌心疼老娘最先举手投降,道:“好好,我去做,我去配,行了吧?”言讫,无限怨念地瞪了眼不远处借刀杀人的罪魁祸首。
苏夫人闻言刚消停下来,璃月马上又在那叫:“伯母,他恶狠狠地瞪我!”
“你个臭小子,阳奉阴违是不是?”苏夫人又举起柳条,苏吟歌忙笑得讨好,道:“我没有啊,你看我笑得多温柔。”
苏夫人哼一声,道:“快去!”
苏吟歌磨着牙滚出了院子。
见他消失在院外,苏夫人扔下柳条,满面笑容地拉过璃月,低声问道:“几个月了?”
“啊?”璃月挠了挠头,支吾道:“那个,伯母,咳,这个安胎药,不是,因为……其实就是想备用而已。”
“哦。”苏夫人微露失望之色,但转瞬便又打起精神,道:“看你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和吟歌他爹想着挑个好日子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你意下如何?”
“婚、婚事?我和苏吟歌?”璃月惊愕。
“是啊。”苏夫人笑眯眯道,“吟歌喜欢你,我和他爹也都很中意你,听吟歌说你没有家人,那不如早日成婚,以后天一岛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璃月愣怔,家……
如果她与苏吟歌成亲,她便能有自己的家,还有……类似父母的公婆……
听起来不错,可,为何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开心的痕迹呢?反倒显得空落落的。
见她犹豫,苏夫人以为她担心苏吟歌会对她不好,便拍着她的手背宽慰她道:“吟歌那孩子,就是这个死德性,你别跟他较真,他越是跟你吵闹代表越在意你,不相干的人呐,他扫一眼都觉得费事。别看他在你面前凶巴巴的,心里可喜欢你呢,我和他爹都看出来了。”
“哦……咳,那个,伯母,我再考虑考虑吧。”璃月推脱。
苏夫人闻言,心中暗思:莫不是嫌吟歌那个小?刚才听她说什么‘蚕宝宝’来着。吟歌个子不矮,发育良好,那个不应该只有蚕宝宝的尺寸啊?按照虎父无犬子的遗传定律而言,他也应该很壮观才对。可是这又不能问,还是回去跟他爹研究一下再说。
如是想着,便悒悒地走了。
苏夫人走后,璃月独自一人来到岛上那处断崖,坐在崖边迎着烈烈江风发呆。
八九月份,正是南佛最热的时候,凉爽的江风一吹,倒让人倍感惬意。
看着水天交接处那点点的帆影,璃月脑海一片空白。
生命中那么多人来了又去,唯有自己,仿佛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不喜欢这种寂寞,但无可否认,她已经习惯了,因而,一旦有可能打破这种寂寞,她反倒不习惯了。
一个人来来去去,虽是寂寞,却也洒脱,片刻的激情换一生的羁绊,她曾经不介意,现在,她不愿意了。
但显然她的决心还不够,否则,今日听到苏夫人那番话,她因何会犹豫呢?
从袖中拿出一只绿色的小木盒,打开盒盖,一颗浅褐色的药丸出现在眼前。
这是十天前她向苏吟歌要的,能让女人终生不孕的药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一直没吃,细想想,难道她还想为谁生孩子么?
不,她不想。
有孩子便有了牵绊,有孩子便有了弱点,有孩子便给了别人要挟她伤害她的机会。
她凝视着那颗药丸,心中翻腾不休。
若有一天,她足够强大了,也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想要孩子了,怎么办?
看,像苏吟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多好。
她能有那样一天么?
思虑间,感觉身后似乎有人看着自己。她将药丸收回袖中,回身一看,原是苏吟歌站在不远处。
回头的瞬间,他的表情还是凝滞的,待她完全回过头去时,他已变得不耐,恶声恶气道:“吃饭了!”
回到吟歌院,老远璃月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一阵猛冲后终于到了她和苏吟歌用餐的亭中,却见石桌上放着一只小鼎,奶白色的汤汁上飘着一层红艳艳的辣椒。
她狐疑地拿起筷子,从汤中捞出一片薄薄的鱼片,抬眸问:“不是鱼丸?”
苏吟歌往亭柱上一靠,双臂环胸,懒洋洋道:“爱吃不吃。”
璃月眼珠一转,管它鱼丸还是鱼片,只要是他做出来的,味道一定不差。于是张口便咬下一块。
鱼片一入口,璃月便瞠大了双眸。
苏吟歌期待地看着她,就等她跳脚。
璃月嚼了几下,只觉又酸又辣软滑爽口,咽下去后便张大小嘴哈哈地吸冷气,小手在颊边扇啊扇,扇个不停。
苏吟歌忍着笑看着她,他故意放那么多辣椒的,就想看她辣得四处乱窜的样子,看,已经有些效果了。
结果璃月扇啊扇的,突然蹦出一句:“好过瘾啊!”然后笑眯了眼长筷一伸,又向鼎中探 去。
这下轮到苏吟歌傻眼了,他原以为只有自己受得了这么辣,没想到这女人也这么能吃辣,眼看她下筷如雨点,心头大急,抓起筷子就去跟她抢。
璃月何等彪悍,哪容他插手,右肘一抬便将他伸过来的胳膊给拱了出去,身子一横拦在他身前,吃个不停。
苏吟歌急了,揪着她的头发就往一边扯,璃月立刻反击,狠狠一脚踩上他的脚。
“啊!你个野蛮女人!”苏吟歌大怒,将筷子一扔,拦腰抱起璃月就往亭外扔去。
璃月反脚勾住他的腿,于是两人“噗通”一声都倒在了地上,璃月一个鲤鱼打挺骑在他身上便将他好一顿收拾,然后站起身继续收拾酸菜鱼。
待她终于抚着肚腹坐在一边休息时,苏吟歌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从地上起来,拿起筷子在小鼎中拱了两下,发现除了酸菜就是辣椒,一星点鱼肉都没了。
顿时无限哀怨,吼道:“你休想我再配药给你练功!”
“你爱配不配,反正我又不着急。”璃月眯着眼睛懒洋洋道。
苏吟歌气结,丢下筷子拂袖而去。
夜,苏吟歌独自坐在屋脊上,赏月喝酒。
他知道,慕容倦最终还是没有抓住机会,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无顾虑地追求她,却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她或许不喜欢金缕,因为金缕要他带她去盛泱时,她拒绝了,可她同样也不喜欢他。
不管他为她做什么,她好像都可有可无,没有一件事能让她动心,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看到她的感情。在他面前,她嬉笑怒骂贪嗔痴,仿佛哪一面都是真正的她,可他知道,哪一面都不是。
其实,比起她的笑来,他更想看她的泪,他不是想让她伤心难过,他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她能在他面前落泪,那他一定已经驻进了她的心里。
此时看来,这一天还遥遥无期。
讨好女人的手段,他不是不会,然而如果把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他会觉得玷污了她。
对她,他不想刻意,只想自然而然,他不会像叶千浔那般死缠烂打,也不会像慕容倦那般轻言放弃,他相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成功,是早晚的。
最起码,他认为自己知道她想要什么,他不是不能给她,而是没机会给她,但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屋檐攀上来一双素白如莲的手,接着,璃月的脸探了出来,月辉下皎皎如玉。
一双乌眸莹光闪闪地看着他,她问:“如果我没记错,再过一个月九华山该召开武林大会了吧?”
“飞鸾台被雷劈了,正在重建中。月潇山庄发下英雄帖,将武林大会推迟到明年七月,你不知道么? ”苏吟歌道。
“被雷劈了?”璃月瞠眸。
苏吟歌目光复杂,道:“是啊,就在你去东仪的时候。”
“哦。”璃月含糊地应了一声,正待下去,又问:“那天钦宝盒钥匙后来有什么说法么?”
“西武皇帝好心派人给天圣宫送回去,结果行经朱武门的时候被劫了。”
璃月心中叹息:看来曦王府头上这坨屎,横竖是抖不掉了。
“过几天我要出去采药,你跟我一起去么?”苏吟歌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因为知道她一定是拒绝。
果不其然,“采药有什么好玩的?我去盛泱看阿纱姐。”璃月一笑,消失在檐下。
*
西武朱武门,曦王府。
宴几房内,观渡手中拿着三张已然泛黄的信纸,看了半晌,道:“这三封信没有一封能证明琛王府郡主是被调换过的,不过,如果这是游氏亲笔所写,东仪太后一定能认得出笔迹。自己的奶娘暗中如此关心民间的一个女孩,若说其中没有因由,谁能信?”
宴几点头,道:“此番捉到这个人,实属意外,手下们本以为那拨人是皇甫载淳的眼线,后来慕容世家的慕容霆亲自带人前来与我们的人厮杀,貌似想要灭口,手下们这才确定这个人可能很有价值,拼死将他带了回来。”
观渡问:“我们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宴几叹口气,道:“死了二十几个人。这些人在户籍上都已是与世长辞的人,对方应该查不出什么线索。”
观渡点了点头,道:“如果这个人真如你所言,是此事的知情者,那么,这件事就做得太有价值了。他人现在何处?盘问过了么?”
宴几道:“正关押在地下室里,问过了,这家伙一开始死不开口,给了他二十万两银票,又给他找了名妓|女后,便都招了。”
观渡在一旁坐下,道:“说说看呢。”
宴几喝了口茶,在他身边坐下,道:“此人名叫陈藕生,是东仪长淮郡人,东仪太后裴青瑶当年的奶娘游氏,是他表姑。十七年前三月的一天,裴青瑶回乡祭祖返回帝都路经长淮郡,游氏派人找到了他,给他带来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名婴儿,右肩后有一片花瓣状的胎记,令他按照这张纸上所示,找一名刚出生的女婴,在右肩后纹上这么一个胎记然后交给来找他的那个人。
陈藕生不敢怠慢,当即出门去找女婴,这厮平时好色好赌,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当地有名的湘春园前,可巧听说昔日的花魁,也就是秦苏苏刚刚生下一名女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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