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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门媚
第一部分
第1节:自序 但愿成长伴随我们一生
但愿成长伴随我们一生
(自序
开始动手写这本小说的时候,是2005年年末。当时距我第一次去北京正好10年。
是因为想起了10年前的那个深秋,我一个人张皇无助地站在北京街头的情景,想起很多事情,觉得再不写不行了。
写,是对过去日子的一个总结。是成长开花,最后结的那个果。
但这小说不是自传,是小说。好友洁尘读后,说:“这是精神自画像啊。”
我觉得这个评价很中肯。我不是小说主人公杨蔓,但杨蔓的身上,是以前的我和许多初涉社会的人的影子。在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后,我们进入社会,慢慢成长。
所以,当很多人问我:“你这本小说是哪种类型啊?”
我都说:“是成长小说。”
这部成长小说,不是人们一般说的,那种青春期的成长小说,不是校园里的成长小说。写的是成年以后的成长。我认为,成长,不仅仅会发生在青春期,不仅仅只伴随身体成长。有的人青春期结束,人就定型了,不再成长,此后漫漫一生,只发生生理改变。但有些人,成长将伴其终身,他们经历的事情是他们心灵的养料,辛苦和甜蜜,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宝贵,他们有时能感到像竹子拔节一样,忽然打通了一些关节,感到自己长了一大截,有时,自己都意识不到,好多东西沉淀下来,自己已经变得更通达更包容,坚硬的部分更坚硬,只有柔软的心灵一如既往。
但愿这样的成长,伴我们一生。
这本小说的另一个主题,是关于新闻界,关于新闻的理想。
我在北京、广州、成都三地媒体辗转10年,中国新闻界的成长也是我一直关心的问题。这种关心,在小说中,就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记者,进入媒体,开始了解媒体,慢慢找到自己的理想。
小说的背景放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其实关于成长和媒体的主题,放在现在的背景也是一样。放在那个背景里,有三个原因:一是那个年代,正是通讯手段从落后到现代的交替阶段,生活就显得比现在更慢一点,更有质感一点。同时,那个年代,也是中国新闻界开始明显分野的起点。另外,也想给同龄的朋友怀一下旧。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还没好好讲述一下自己,现在80年代出生的人已经开始怀旧了。这本书,也想让生于70年代的人,回顾一下自己的青春后期。
第2节:第一章邂逅(1)
第一章邂逅
桑波转了一圈了,还是没找到什么熟人。
他只好放弃寻人,对着厅里的作品参观起来,想找一些可以拍照的素材。
这算是北京比较先锋的展览吧,对这几个人桑波好像只是隐隐地听说过。他对艺术圈只是有些陌生的向往。他也跟其他的外地青年一样,不少次想象过北京的艺术圈,那些引领全国,跟国际接轨的先锋人士。
所以他这次出差,听说有个展览,当然马上就跑来了。
这个展览是在城西的一个院子里,一间不算大的展厅,摆放了八九件作品。桑波一件件都仔细地看过。比较有意思的是用陶瓷烧出的一些东西,一叠人民币,还都是百元大钞;一个盒饭,中间卧着一个荷包蛋,旁边还有一双歪歪扭扭的一次性筷子;一棵白菜,像玫瑰一样绽放着。
桑波对这三个东西要表达什么意思没太大的把握,但却很喜欢。他觉得这几个颜色鲜艳的东西跟他很有关联。他想要百元大钞,想要玫瑰花,而他的生活其实只有盒饭。
他拿着相机转来转去地拍了起来。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就看见了黄樯。黄樯说:“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来,给我照几张相。”黄樯拉着他就进了另一间屋子。
桑波这才发现,原来旁边这间小一些的屋子的人比展厅里多多了。这屋里有啤酒,有点心,还有许多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聊天。黄樯说:“桑波,拜托,帮我多拍些合影吧!”
于是,黄樯举着啤酒加入人群谈话去了。
桑波开始观察这些人。好多人都在里面忙来忙去地跟人打招呼,互相介绍认识,谈话,男的看起来都像是艺术家,要不就是光着头,要不就是胡子头发一大把;女的不少都很年轻漂亮,穿得很妖艳地在里面穿梭,就算有个别长得丑的女人,那又是和男艺术家一样的打扮,想来是女艺术家吧?
这边的人那么多,而展厅里人那么少,想必大家来到这里,跟人见面才是重要的吧。
忽然有人说:“白大师来了。”人群小小地耸动了一下。就看见几个人从门外进来,中间那位,长发络腮胡子。桑波想起来了,这张脸在报上看到过的嘛。桑波再仔细辨认其他人,果然又找出了几张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的脸。
黄樯挤过去,嚷着:“白大师,好久没见你了!”然后跟白大师握手。他转过脸发现桑波没有举相机,又忙过来拉他,并对白大师说:“这是广州来的桑波,是来采访我的。”
桑波这下总算明白过来,给白大师和黄樯拍下了合影。
黄樯转身对桑波说:“你要打起精神,我给你介绍美女哦。”
黄樯一会儿果然拉着一个美女过来,说:“桑波,我介绍你们认识。这是琪琪,长得漂亮吧?不单人漂亮,还是世家出身呢,她爸爸就是谁谁谁呢。”
桑波没听明白这谁谁谁是谁,但知道一定是个名家。经过短暂的相处,他已经知道,黄樯爱女人,但更爱名头。跟名头有关的东西,他都无比热爱。
桑波也跟着恭维琪琪,他对名头还没什么概念和兴趣,但这是北京的圈子啊,圈子里的美女啊,能结识北京艺术圈里的美女,多么值得夸耀。桑波不擅长恭维别人,但还是努力找些话来说,比如什么围巾颜色漂亮之类。
第3节:第一章邂逅(2)
琪琪听着恭维,神情仍旧有些冷淡。黄樯赶紧把桑波的话接过去,琪琪跟黄樯谈起来,谈了几句,琪琪就想转到另一堆人那儿去,黄樯忙跟了过去。
桑波觉得有点无趣,又转回大厅去拍那几件作品。
大厅里的人更少了,但桑波却发现了一个好构图。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就可以把那陶瓷的人民币、白菜、盒饭放在一个画面里,而且盒饭在最前面,其余那两样东西都成了背景。
拍完这个,他扭头看见身边有个女孩。那女孩说:“这是白菜还是玫瑰啊?”
桑波说:“这么大,当然是白菜。”
“那怎么是紫红色的?”
桑波说:“有这个颜色的菜啊。”
那女孩又说:“那还开得像花一样?”
桑波说:“这菜在地里真是这个样子的。”
桑波忽然想到一个画面,说:“你当一下模特吧,我想拍几张照片。”
女孩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到时能不能给我几张啊?”
“好啊!”桑波一边答应一边拍了起来。
桑波把陶瓷白菜拍得很近,女孩在远处,白菜的确很像玫瑰花,女孩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好几张女孩都只是背景,但她却很配合,让她站哪儿就站哪儿,还站在远处傻乎乎地笑着,不知道照片上根本就看不清她的五官和表情。拍到最后,桑波想起答应过要给女孩照片,于是叫女孩蹲在陶瓷白菜旁边,最后照了一张。女孩和白菜一起咧嘴傻笑的样子就留在最后一张胶片上了。
桑波这时想起了黄樯,他还得回黄樯那儿去住呢。
他再次回到展厅旁边的屋子。还好,黄樯还在。他正站在三个美女中间不亦乐乎地讲着。桑波已经不能辨别那三个美女中间有没有刚才那个琪琪,那个谁谁谁的女儿。在桑波看来,这几个美女真是大同小异,都穿着长裙,肩上披着色彩花哨的丝绸。
桑波等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忍不住了,还是走过去,问:“黄樯,我们什么时候走?”黄樯说:“桑波,你急什么急呀,多好的时光呀!今天我不回去了,要回你自己回去吧。”说着,他把钥匙掏给了桑波,并说:“你明天走的时候,把钥匙挂在窗户里面的钉子上就行了。”
桑波走出门,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黑色的短外套下面露出很短的一截红黑格子的裙子。
虽然穿了外套,桑波从后面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是刚才拍照片的那个女孩。
桑波说:“走了啊?”那女孩回过头来笑了笑,说:“是啊,太晚了。”桑波说:“你去哪里?说不定我可以捎你一段。”女孩说:“可能没车了。”桑波说:“应该有吧?我刚才还看见过去了一辆呢。”女孩说:“我住的地方太远了,得先到地铁那儿,转地铁,再转公车,哎,刚才把时间忘了。”桑波说:“唔。”
第4节:第一章邂逅(3)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说:“那边走边想办法吧。”
女孩突然说:“我去你那儿住吧?”
桑波迟疑了半秒,但马上想到黄樯今天晚上不回来,那就带这个女孩回去吧。
桑波和女孩站在路边打车,很长时间,并没有看到有空车过去。女孩问:“你在什么地方住啊?”桑波说:“清华外。”女孩说:“那才两三站路吧,不用打车,我们走回去。”桑波和女孩开始步行。桑波看到女孩手里拎了一个很大的包,深绿色的,像一个电脑包,就说:“你拎的什么啊?看起来挺沉的,我帮你拎吧。”女孩拿着包晃了一晃说:“没事没事,我习惯了,你背你的相机,应该也挺沉吧?”
第一章邂逅桑波说:“你是南方人吧?”
女孩听桑波这样问她,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你怎么知道,是从我的口音听出来的吧?”
桑波说:“不是,我发现北方女孩不穿超短裙的。”
女孩说:“是啊,北京人很保守的,不单不穿短裙,有的北京土包子在我身边走过还会骂我,有的还会用胳膊肘来撞我,哼,都是些中老年男人呢。又蠢又没眼光,一定都是些性无能,性变态。”女孩说到这些气呼呼的,接着又说:“我后来终于明白了本地女孩为什么不穿短裙子了。”
桑波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北京风大呀,风一来,长裙子都要飞起来,更别说短裙子了,早就走光了。”女孩说完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桑波问:“那你怎么办?”
女孩说:“我注意着嘛。风一来,转身按裙夹腿。再说了,我的裙子不一样。”
桑波说:“有什么不一样?”
女孩却指着路边的一个烤羊肉串的摊子说:“你饿了吗?”
桑波还真觉得有点饿。于是便邀请女孩坐下来,要了一些羊肉串。又问女孩,要不要啤酒,女孩点头。于是桑波又要了两瓶啤酒。
羊肉串的味道很好,肉嫩油多,用金属条穿着,每串都很扎实。这在广州吃不到的。烤肉串用的是木炭火,红色的火星飞舞着,在冬天的夜里格外温暖诱人。
桑波兴致很高,又多要了一些。
女孩吃得也高兴,忽然俯到桑波的耳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桑波愣了一下,说:“羊肉嘛,小羊肉?”
女孩低声说:“老—鼠—肉。”
桑波笑着说:“那我也要吃。”
女孩说:“不骗你,我知道的,内幕,这里的商人都拿老鼠肉来卖。”但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拿起了下一串。
桑波说:“你好像不喜欢北京。”
女孩说:“是啊,北京是个挺没人性的城市。城市太大了,完全不适合生活。本地人又排外,吃的东西好难吃。”
第5节:第一章邂逅(4)
桑波说:“那你怎么到北京来?”
女孩说:“那你为什么要到北京来?”
桑波说:“北京有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嘛。”
女孩说:“你找到了吗?每个人来北京都以为自己从此不一样了,站在了制高点上,其实真能找到那不一样的东西吗?”
桑波看见女孩的酒瓶已经空了,她还在对着空酒瓶喝,就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瓶。女孩回过头来,冲着桑波笑,脸红扑扑的,说:“我的酒量只有一瓶呢。”
桑波心想,哪里有一瓶的酒量,明明已经醉了。
桑波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你叫什么?”
女孩说:“我叫慢慢,快慢的慢。”
桑波说:“这个名字很特别啊。”桑波想,搞艺术的女孩取的艺名吧?桑波也自我介绍,说:“我叫桑波,桑拿的桑,大波的波。”
慢慢听到这个说法并没有立即笑起来,桑波赶紧提议回去了。慢慢站起来,两人往黄樯的家走去。
黄樯租的是一所大学校园外农民的房子。
不大的一间房子,墙上贴着黄樯和好多名人的合影,报纸上有关于黄樯的报道。桑波让慢慢坐着,他去房东的厨房里打了热水进来。慢慢好像酒劲已经过去了,她说了声谢谢,打开包,先拿出了一瓶水,又拿出了一支装在盒子里的牙刷,说:“我自己带着牙刷呢。”她拿起桌上的牙膏、杯子,然后就走出门去刷牙了。
桑波有点愣在那里了。一个包里装着一支牙刷、一瓶水的女孩。
北京就是不一样啊,搞艺术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啊!
慢慢刷了牙进来,开始洗脸洗脚,用的是桑波的毛巾。
桑波边跟慢慢搭话,说:“你开始看画展的时候也喝了啤酒吧?”慢慢恍然大悟似地说:“难怪我觉得有点晕,不过,现在好啦。”桑波说:“房间有点小,你冷吗?”
慢慢说:“在北京也不能算冷了,还有土暖,不错了。”
桑波说:“一会儿,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慢慢看着他,没有接口。
洗漱完毕,桑波飞快地钻到沙发上的被子里,一件件地把衣服脱出来,放在旁边。然后拿起一本书,开始目不转睛地看。
慢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桑波扭过头,只见慢慢撩起她的短裙子,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条黑色的衬裤。原来,刚才慢慢说她的裙子不一样,是这个意思啊。
桑波被慢慢这个动作搞得有点面红耳赤。
他强作镇定地把目光放回书上。
桑波忍不住再转头,看见慢慢已经脱下了裙子,一点点地要脱连裤袜。厚厚的、淡黄色的羊毛袜,她脱得很慢,却很专心,眼看已经露了一点点红花的底裤。
桑波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慢慢,我过去好吗?”
第6节:第一章邂逅(5)
慢慢轻轻地嗯了一下,并没有看桑波。
桑波揭开被子站了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的驼色的棉毛衣裤,这都是到北京来才买的,实在是很臃肿难看。
他赶快抱起沙发上的被子,挡在前面,冲到床上。
慢慢的态度很自然,她轻轻地抱着桑波,好像两人是老情人一样,桑波也竭力摆出大方的样子。他们不再说话,进行得很放松,全然没有一夜情应该有的那种激情与试探。
桑波最后在沉沉睡去的前一刻,闻见了黄樯的床上、被子、枕头上,都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只有慢慢耳边,有一种清新的味道。桑波对慢慢有了一丝歉意和感激,迷迷糊糊地想,真抱歉,只能给慢慢这样的一个环境。
早上醒来的时候,桑波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在床上。他看了看时间,也该起来了。十一点的飞机,这里离机场很远,要早些走。
桑波开始收拾东西,他想,慢慢应该留给他一张字条吧?果然,在床头台灯夹子里夹了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然后画了一个女孩的笑脸,还有一个日期:97?11?13。
应该是慢慢留的。可写成了昨天的日期。桑波收起字条,拿好行李,往机场去了。
到机场一路很顺利,在候机厅里还有很多时间。桑波掏出了那张字条,忽然发现这个电话号码很奇怪,后面四个数都是8。桑波想起很多段子里讲的,女人给男人留电话,结果留的是火警、市长热线、精神病院等等。
桑波还是试着拨了过去。果然,听到那边一个电子声音在说:“你好,新闻热线欢迎您参与——”。
桑波挂了电话。
他对慢慢感到疑惑,他得罪了她吗?他昨天表现太坏?还是她本不想要?还是她只要这一晚,以后连联系都不要了?
艺术青年啊,艺术圈!不要枝枝蔓蔓,干脆潇洒。桑波心生感慨,对慢慢和她所在的北京充满了好感。
几天后,在广州的桑波洗出了在北京拍的全部照片。他发现,在那个小画展上,一开始设计的照片并不算最好,最好的恰恰是他给慢慢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在相片上,慢慢和那棵白菜怒放着,都有股傻呵呵、不顾一切的劲头。桑波找人问过了,那菜也不叫白菜,叫甘蓝。
桑波在关于这个画展的报道上,最后用了这张图做为主图。
桑波又试拨了那个电话,这次听到的不是电子声音,而是一个北京口音的女孩接的,但仍像电子声音一样说道:“你好,新闻热线欢迎您参与——”桑波说:“请问这里有一个叫慢慢的吗?”那边的声音很警惕,说:“什么慢慢?”桑波说:“快慢的慢,慢慢。”那边说:“打错了。”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桑波又想,会不会这张字条不是慢慢留给他的,是黄樯自己的东西,而慢慢的字条还在黄樯的房间里呢?他想到这一点,便不安起来,黄樯不会代替自己跟慢慢联系上了吧?他给黄樯打电话,打到房东那里,找了几次才找到黄樯。
桑波问黄樯,他有没有什么东西,比如一张纸,一封信,一张名片之类的在黄樯那里,但他问不清楚,黄樯也答不清楚。黄樯生活的凌乱,桑波又不是不知道。
桑波在几次努力后,便放弃了跟慢慢联系。他把洗给慢慢的照片装在一个大信封里,锁进了单位抽屉。
第7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1)
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
1
杨蔓是怀着愉快的心情醒来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么轻松的心情了。
但她一点都不能耽误,因为这个地方离报社太远了,星期一的十点是例会的时间,她马不停蹄地往单位赶。坐地铁的时候,她也觉得轻松愉快。以前她一闻到地铁里的那股酸臭不清的味道就会心情恶劣,(奇。书。网……整。理。提。供)今天她不,她甚至在地铁里买了一个三块钱的三明治,那三明治散发出暧昧的味道,今天她也不介意了。
这是她北京生活的另一个开始。此前,她只有忙碌的工作,而此后,她能进入她以前所想象的北京了。艺术圈子,艺术活动,这才是她心中的北京。
出了地铁转车的时候,等了好长一会儿,杨蔓发现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她只好去打车。这里离报社还很远,车资不菲。此刻,杨蔓也顾不得心痛车钱了,赶到报社要紧。
下了车,杨蔓就往报社里跑,迎面撞上了报社的美编邹皮,邹皮一见杨蔓就嚷:“昨天你什么时候走的呀?走都不打个招呼,我还说送你回家呢。”昨天的展览就是邹皮带杨蔓去的,但现在杨蔓连跟他说声谢谢的时间都没有。她只有胡乱应着,往办公室跑去。
开会的时候,杨蔓坐在新闻热线的电话旁边,因为她还得接听来电。今天电话真多,杨蔓才接两个,石主任就不耐烦了,他烦燥地往杨蔓这儿扫了一眼,杨蔓赶紧把电话设成了自动录音。
石主任主持会议,部门的每个同事报新一周的选题。杨蔓对这一切尚不熟悉。会是开过两次了,每次最后轮到她这儿的时候,石主任都要问一下她,她都紧张得不知说些什么。这一周,杨蔓提前把热线电话的内容整理了一下,准备念出来,权充她的选题汇报。其实,平时有急一点的内容,她都告诉部门里的记者了,现在能整理出来的实在不多。
今天石主任却没有要杨蔓汇报选题,而是直接问她:“小杨,你的住房找好了吗?”
杨蔓的脸不由得红了,说:“我正在找呢。”
石主任严肃地说:“抓紧啊!再过一周,如果你还找不好,我们就要换人了。”
第8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2)
杨蔓低头应着:“我一定在这几天找好。”
石主任说:“这样,你等会开完会就去找房吧,今天晚上不用值班了。”
2
杨蔓走出报社的大门,外面阳光白晃晃的,可是一点温度也没有。杨蔓不知该到哪里去找房子。心想,还是先回到柴姐那儿再说吧。
柴姐今天上的是早班,此刻正在家里。看杨蔓回来,便说:“小杨,怎么活动参加得这么久啊,是不是已经找到房子了?”
杨蔓便解释:“昨天那活动地方太远,赶不回来了,今天单位领导催我去找房子,让我提前回来。”
杨蔓知道柴姐心里也在着急自己找房子的事。自己当初住到柴姐家里,也是万不得已的下策,是只凭着同学的一张路条来的。自己在北京基本没有相识的人,要到北京了,才在朋友们那搜罗出了一些关系。于是,热心的朋友们便纷纷把这些关系写给杨蔓。杨蔓拿着一小把纸条,她知道,这些关系转来转去,能不能发挥效应,那完全只能听天由命。
没想到柴姐见到杨蔓就对杨蔓很热心,还留杨蔓暂住。这让杨蔓心里十分感激。
但现在柴姐也着急了。出差一个月的丈夫再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到时,这一间房一张床可怎么住得下?
柴姐说:“别着急,到时你要是还没找到房子,家里就先拉个帘,开个地铺吧。”
听到这话,杨蔓就更难受了,说:“柴姐,我现在怎么都得找到个房子,而且我们单位已经嫌这里太远,我上夜班,他们都不大肯送。”
第二天一早,杨蔓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这是一件土黄色的很厚的羽绒服,难看但让人安心。这件羽绒服是杨蔓来北京的第二天去买的。杨蔓对北京的寒冷有夸大的估计,她没来的时候就计划了要买一件超级保暖的衣服。在家乡是没有这些卖的,家乡的冬天没有风,也不怎么冷。从小时起,杨蔓就不断地听人们讲述北方的寒冷。人们说,那里撒尿成冰,耳朵会被冻掉,家里不用冰箱,因为室外就是天然大冰箱。
在南方人看来,北方是一体的,北方都是一样的寒冷,既然零度就结冰了,结冰以后的温度就难以想象了,想象不出零下十度和零下三十度会有什么区别,北京和东北会有什么区别。
杨蔓到的第二天,柴姐领她去了住家附近的一家大商场。杨蔓一进去就十分地失望,这比南方的商场差得太远了,完全是城乡结合部的样子。物品不多,服务态度恶劣,羽绒服虽然不少,但大都非常难看,大都是深暗的颜色,除了黑的、蓝的,也有红的,但也是十分土俗的红,一点都不鲜亮。杨蔓最后选中的这件浅土黄色的,已经是那些衣服当中最不一样的一件了。
第9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3)
其实在后来的时间,杨蔓发现北京青年们并不怎么穿这些羽绒服。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和有钱人,仍然穿得比较单薄。因为他们不用去坐公车,不开车的也能打车,从有空调的车里直接进入房间,完全能够穿得有型有款。所以从穿衣的厚薄完全能看得出一个人的阶层。
平房的供暖不好,楼房的供暖好,在供暖好的楼房里,感觉像南方的春天一样。柴姐是开电梯的电梯司机,自己住的是平房,柴姐也是要穿羽绒服的,柴姐的邻居们也是要穿羽绒服的。
杨蔓已经把穿衣服的厚薄,住的平房或者楼房,当成了阶级划分的标志。不过,现在杨蔓一点儿不在意,自己是低的这一个阶层。她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她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3
杨蔓请了假去找房子,请假的时候,石主任说:“记住啊,别超过两公里。”
杨蔓今天真是急了。在她看来,目前这个夜班编辑的职位是非常难得的。如果户口不在北京,基本上没有可能进入报社。只有现在这夜班编辑的位子,因为有正式编制的人都嫌辛苦,不肯干,所以才会招外面的人。虽说待遇很低,但这的确是杨蔓所知道的最好的工作,也是能留在北京的借口。
杨蔓虽然上了两三周的班了,但对报社周围仍是一点都不熟悉,她今天走出报社,觉得有点迷失方向。
报社靠近高架桥,高架桥西是城里,桥东是报社。杨蔓想,既然是在报社附近,那应该是在往城外的方向找房子便宜些吧。她走了一截,就转到一条小街,看着那些楼房,杨蔓是没勇气去问租金的。她知道北京的房价很高,她想租平房。但这条小街上,似乎一点也看不到平房的影子。
走了很远,风又大了一些。
她比较害怕的是这种寒冷吹风扬沙的天气。其实今天天气还不算太坏,风刮了一会儿又小下来了。杨蔓觉得已经转了很大的一圈,她仍没看到合适的房子。路边上有两个卖脐橙的摊子。脐橙是杨蔓家乡的特产,杨蔓不禁留恋地多看一下。忽然,她就听到有人在说家乡话。
杨蔓一听到乡音就觉得亲切,她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热爱家乡话。杨蔓马上用家乡话跟那卖脐橙的大姐打招呼。然后就跟那大姐聊天,问她可是住在这附近。那卖橙的大姐说,是离这儿不远。杨蔓开始作自我介绍,说自己在这附近工作,所以想租一间平房。卖橙的大姐说:“我们那儿附近正好有一间平房,我带你去吧。”
杨蔓一阵高兴,再三感谢,就跟着卖橙的大姐向另一条小街走去。
七转八转的,来到了一小片平房面前。这些平房与其说叫平房,还不如叫窝棚。是搭在几幢楼房外面围成的一个死角里。
第10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4)
卖橙的大姐去跟一个老头说了几句话,老头走过来,带她们走到其中一间房那儿,房门没锁,老头一推房门,回头对杨蔓说:“一个月一百。”
杨蔓往里探了探头,有点吓着了,可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里面的地面比外面低,黑糊糊的,大约是泥土,没有铺水泥,窗户是一个洞,有一块塑料布在飘着,墙上黑黄色,看得出来是土墙。
杨蔓再急于找房子,也明白这个房子不能住。她不好意思地对卖橙大姐说,这个房子条件实在太差了,窗户连玻璃都没有,墙和地都是这样。
卖橙大姐说:“有什么关系,墙上用报纸一糊就好了,窗户再重新用塑料布钉一下就行了。”杨蔓小声说:“我怕冷,想要找一间有土暖的。”
卖橙大姐说:“我们这一片房子都没有土暖,再说了,有土暖的房子都要好几百,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杨蔓说:“六百。”卖橙大姐叫起来:“才六百你就想租有土暖的房子,你把钱花了,一点儿不存,拿什么寄回家啊?出来就是吃苦挣钱的,不是来享福的。”卖橙大姐生气了,不想再理杨蔓了。
杨蔓知道跟她说不清,只好不分辩。杨蔓问卖橙大姐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带土暖的房子。卖橙大姐最后不耐烦地说:“听说红村那边有,不过我没去过那边,那边离这儿远。”
这时,周围已经有几个围观的闲人了。杨蔓听到其中一个小伙子也说着家乡话,于是便问他红村怎么走。那小伙子说:“一会儿有人过那边去,我找他带你吧。”
杨蔓又嘴甜甜地感谢了半天。这小伙子走开了,一会儿,另一个小伙子骑了一个平板车过来。骑车的小伙子对杨蔓说:“走吧。”杨蔓迟疑了半秒就跳上了平板车,侧身坐着。杨蔓看见平板车上有一两片干菜叶,估计这小伙子是卖菜的。
小伙子骑车七拐八拐地,在很烂的路上穿行,越走越荒凉。杨蔓试图跟他说话,但小伙子并不开口。终于小伙子把车停了,说:“那就是红村,我还要往前走。”
杨蔓跳下来,谢了小伙子,开始打量这个红村。
4
红村从外表上看来比刚才那里好多了。一排排红砖平房,整整齐齐的。但这一大片房子周围都是荒地,只有两条土路连接着远处的公路,荒地上满是很高的枯草。
杨蔓走进村,开始打听谁家有带土暖的房子出租。
边走边问,一直问到最顶头的一家。一个黑胖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忠厚朴实。他说他们正好有一间房,有土暖。这家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小孩,由于土地被征用,属于农转非户口,夫妻俩现在附近一家小厂上班,孩子已经上了中学。
第11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5)
这一家也和别的一样,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正房的左边是两间小房间,右边是厨房和锅炉房。
房东把杨蔓让进屋里坐下,很客气。杨蔓觉得房东的房间真是暖和,不像一般的平房。杨蔓所见的好一点的平房,往往是自己在房屋正中生个火炉,上面坐壶水,后面再升起一根排气的烟道从房里直伸出去。有火炉的房间也会暖和,但没有土暖气这么均匀,这么柔和,这么明亮和干净。有火炉的房间很容易闻到煤没有燃烧完全的味道,容易有烟尘。
已经有一间稍大点的房租出去了,房东介绍说,是租给一对卖菜的夫妇。只见那房间的窗下果然有几个菜筐和一些大约某次没卖掉的菜,被晾在那里,做成了菜干。
空的这间房是左边的一间小房,很小。杨蔓目测了一下,长大约接近三米,宽只有两米多一点儿。采光倒是好,靠近门的这一面墙,除了门,差不多全是玻璃窗。另外三面墙是白色的,只是有暖气片的那边,墙上有许多水印。
那几页暖气片,一边的管子从正房那边伸过来,另一边,是个向上翘起的半截管子。杨蔓摸了一下那几片暖气片,是冷的,房东赶紧说:“如果你要来住,我们把锅炉烧大一点就行了。”
房东开价二百七,不讲价。房间虽然小,价钱也不便宜,可杨蔓还是很满意。
杨蔓想着自己以后要上夜班,就跟房东解释自己是在报社上班,以后要上夜班,每天回来会很晚。她心想,如果不解释清楚,一个年轻女孩,早出晚归,还是汽车送回来,那房东会怎么想呢。
显然房东对杨蔓这个房客也比较满意,他们答应杨蔓可以在他们厨房的煤气灶上烧开水,也可以用他们的洗衣机和甩干机。
房子定下来后,杨蔓就离开红村,去了趟报社。
她很欣喜地发现,走出几百米的土路后,上了公路,真像房东介绍的那样,离报社大约只有一公里左右了。完全符合石主任的要求。
在报社吃过午饭,杨蔓便去了附近的商场,以最快的速度买了床和一个塑料衣橱。又买了一大幅便宜还好看的花布。花布用几个夹子一夹,就变成了窗帘和门帘。总算改变了房间的一些效果。
杨蔓第二天就搬了过来。搬过来之后,就面临了北方真正的寒冷。
房间是土暖最后的一间,所以土暖在大多数时候没有什么作用,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如果正赶上房东加了火烧暖气,那最后的一节暖气管又会突突地冒一些水出来。为了不把床上溅湿,杨蔓还得用一个盆子接在下面。
后来,杨蔓用了电热毯,也就不再去找房东抱怨暖气的事了。
厕所是个问题,厕所是公用厕所。是在这片房子之外的两个独立的小间,跟农村的厕所很像。这也难怪,因为这一片的居民本来就是原地拆迁的农民,这片房子也是拆迁过程中的中转房,所以周围才会有那么广阔的荒地。
第12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6)
厕所里面的秽物横流,冬天一冻,变成了冰。到了春天,经历化冻的过程,到了夏天,又会和着雨水四处漫流。这些都对杨蔓的轻微的洁癖形成了挑战。
杨蔓刚来的时候,一天看着阳光明媚,便像在南方一样,赶紧洗了衣服挂在外面。一会儿发现衣服在晾衣绳上,变得直挺挺的。她非常惊讶,便用手指去敲了敲,手指马上就破了皮,出了血。她才明白,衣服已经结了坚硬的冰。
杨蔓正好碰到房东,就惊喜地跟房东讲:“呀,原来衣服晾在外面要结冰啊。”
杨蔓怀着这样认识另一个世界的心情进入她的北京生活,所以这些艰难的物质条件在她眼里都不是什么问题。以至于几个月后的一天,报社文化部的主任晚上下班的时候,顺便捎杨蔓回家,发现活泼快乐的她住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感慨万千,第二天便组织他们全部门的人到杨蔓的住所参观。他认为他的部下太养尊处优了,而像杨蔓“这样的小姑娘,这样吃苦,就像当年我们下乡一样,而且她还是自觉选择的”。
在这次参观后,文化部主任便请杨蔓白天有时间的时候去他们部门兼职,也就是接接热线电话什么的。这样,杨蔓便在一个报社里打起了两份工。
杨蔓自然十分的愿意。文化部的工资虽然更是象征性的,只有两百块,但可以报一些打的费,更重要的是,除了星期一开例会,要闻部的夜班编辑工作要下午四点半才开始。在文化部值班,白天可以呆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午饭和晚饭都解决了。文化部的记者们有多余的新闻线索,也可以交一些给杨蔓跑一跑。
第13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1)
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
1
再过一个月就到春节了,报社各个部门都开始计划过春节的选题。
石主任在会上说:“我再三跟你们强调,四季歌得唱,到哪个节日了,到哪个季节了,要做些相关的报道。”接着石主任开始挨个点名,让每个记者汇报自己所跑的口跟春节相关的选题。
这跟杨蔓没什么关系了。杨蔓现在每天做夜班编辑,每天下午做版之前,帮着处理一些热线电话,做些分类整理。她倒是希望有更有意思的工作,可是石主任只想让她安心值好夜班。值夜班的人太难找了。
跑劳动部门的记者报出一堆,什么工会慰问啊,各单位活动啊。跑政法和交通部门的记者报出什么春运安全问题啊。石主任听着把眉头皱成一团,说:“报点人性点的题目!你们都报这些,那报纸还要不要人看了?我长期跟你们强调,我们虽是做头版,头版是最重头的,也是最难做的,上面要看,下面也要看,所以我们才把头版分成两半,分成左头条和右头条,就是要兼顾宣传任务和可读性。我看现在一开会,你们就拿出老三篇的东西糊弄一下,蒙混过去。最近一阵经常没有上右头条的稿子,还要到别的部门去调稿。按人手算,我们是人手最多的版面,却做不出头条,这算什么事?我怎么跟总编交待?再说,我们这儿的稿分都给别人赚走了,你们呆在最好的部门,版面却还要被别人分走,脸上也不光彩啊。”
石主任说了一大通之后,不耐烦地摇了一下手,说:“往后报,往后报!该你了,孙淼。”
孙淼说:“我倒是有关于春节的选题,但我现在做不过来啊,我现在那几个年终大稿等着出稿呢,总编见我一次催我一次,逼得我都不敢来上班了。”
石主任说:“你先说说你的选题,要真做不过来,我给你找助手。你大稿子要做,部门的事情你也不能撒手啊。我这儿就指望着你啊。”
孙淼说:“我从旅游部门那儿得到一个统计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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