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记者 第 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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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倒是真忙。不过,都是自找的。对了,我真有些小消息要交给你去做。我哪做得过来呢?”

    杨蔓很高兴,说:“是哦,那些小消息也要你跑,实在是大材小用啊。”

    几天以后,等杨蔓从第二个新闻发布会上出来,她终于明白点什么了。回到报社,趁办公室没人,她打电话给孙淼,她说:“我昨天和今天都去了你让我去的那两个新闻发布会。”

    第62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3)

    孙淼说:“好啊。你就给他们正常发个消息就行了。那两件事不算大,但也是个新闻。”

    杨蔓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小了:“他们给我红包了。”

    孙淼说:“你拿着就行了,这事不用跟别人说。”

    杨蔓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孙淼听杨蔓没出声,便说:“这很正常的,都是这样的,报社也是默许的。别人需要借助媒体传播,相对来说,媒体就是紧缺资源,所以他们会给记者红包。其实如果不给记者红包,而直接跟报社联系,报社也是需要他们付费的,只不过代价就会大很多。这种事报社也无法控制,只好当作给记者的另一份福利了。其实这些发布会的红包对记者来说只算是很小的收入,你说,要不报社里的那些记者怎么那么不求进取呢。”

    杨蔓其实也想到过其他记者都这么做。她最不安的是孙淼自己可以去的,为什么要让自己去。

    她说:“可这是你的资源,我去拿怎么好?”

    孙淼在那头笑:“你是觉得这种坏事应该让我干?”

    杨蔓急忙解释:“不是,我是说,你知道有钱的,怎么自己不要,要让我去?”

    孙淼心想,这杨蔓平时挺聪明的,这下怎么不明白。孙淼便笑着说:“那些只能算个车马费,你出场就够了,我只玩大的。”

    杨蔓放了电话,她知道孙淼是想帮自己,但是她仍觉得有些不安。但有钱毕竟是好的,这两个红包,昨天的两百,今天的四百,加起来快赶上自己的工资了。杨蔓一直在为经济担心,多一点钱就能多一份安心。

    杨蔓明白,她的不安和安心,完全不是一回事,是不能替代的。就算她去买了漂亮衣服,租了更好的房子,都不能让她宁静一些。

    她就不是一个宁静的人,她从来都知道。

    3

    门卫打电话上来,说有个叫黄樯的人来找杨蔓,因为没有证件,只能杨蔓下去接他上来。

    黄樯?杨蔓有点吃惊。还好,现在是上午,杨蔓也没什么事情。

    在大门口,杨蔓看见黄樯正靠着门边,手插在兜里,右肩微耸,挂了个短军挎。

    杨蔓心里觉得好玩,这不是十多年前自己念初中的时候,街上最流行的打扮吗?那时,短短地挎个军挎是很时髦的。

    从画家村那边到报社,路上得费上几个小时,这样过来找杨蔓,她觉得有点感动。杨蔓说:“你怎么过来啦?那么远。小辉呢?”

    黄樯说:“我昨天住在一个朋友那儿,离这儿不算太远,今天早上就想着给你带本书过来。”

    他掏出本书递过来。

    杨蔓接过来,是黄樯自己的诗集。杨蔓邀请黄樯上楼去坐坐,黄樯说:“办公室多无趣,我们在外边找个坐的地方吧。”

    第63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4)

    杨蔓想不出来这外面有个什么地方可以坐,离这儿两站地只有一个麦当劳,当然在麦当劳坐黄樯一定会很瞧不上的。

    黄樯看杨蔓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便说:“这么为难啊?我们走走看吧。”

    杨蔓心里说,这不比你们那里,走远一点就进了校园,校园里当然四处都有可以坐坐玩玩的地方。

    黄樯忽然指着旁边,说:“那不就可以坐吗?我们坐那儿聊会儿天。”

    那是一个停车场,停车场外面有一排水泥台子。倒真是可以坐坐。

    杨蔓称赞:“诗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啊。”

    两人坐下来,停车场里的车此时正进进出出,噪声很大。这里离高架桥也不远,灰尘也很大。可黄樯安之若素,杨蔓有点为自己的不习惯难为情。

    杨蔓努力做得处之泰然的样子,翻看黄樯的诗集。

    这本诗集的封面是牛皮纸的,从封面和纸张印刷,很容易就看出这是一本自己印的集子,不是正式出版物。封面是很大的两个字:“黄樯”。

    这更让杨蔓觉得有感觉、很艺术、很地下。

    杨蔓翻了翻,晃一眼就觉得自己很不懂诗,于是合上,对黄樯说:“我回去好好读,一个人的时候读。”

    黄樯说:“还有两首,是新的,我这儿刚刚打印出来,给你一份。”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来。

    杨蔓展开一看,一首是《大被同眠》,一首是《大便·黄金》。杨蔓看着便乐呵呵地说:“这个我得好好收藏着。”

    黄樯还补充了一句:“这是那天送你走以后,我回来写的。”

    杨蔓其实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又再次问:“咦,小辉昨天怎么没跟你一块出来?”

    “我昨天是去见一些诗人朋友,她又不懂,她来干什么。”

    “小辉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一看就是能做好妻子的那种。”

    黄樯叹口气,说:“可惜她太世俗了。”

    杨蔓心里老大的不高兴。杨蔓说:“其实我觉得她很有才华的,她身上有种像圣母一样的光芒。你看,电影电视里面的观世音,就像她那种形象。她就像棵大树一样。”

    黄樯说:“蔓蔓,你应该写诗啊,你就有诗人的感觉嘛。”

    杨蔓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便皱皱眉说:“这里车好多。”

    黄樯说:“其实我很喜欢停车场,以前我在一个停车场工作过。”

    杨蔓有点惊奇,没想到黄樯还做过这样的工作。她看黄樯的手,白白软软的,像一个女子的手。

    黄樯说:“你不了解我,我做过的事情可多了。”他说,他很早就离家流浪,扒火车走了大半个中国,当过兵,也当过逃兵,在铁路上干过,在停车场干的时候,自己才十六岁。他在那儿忽然领悟了文字之美、诗歌之美,成为了一个诗人。

    第64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5)

    黄樯讲得很详细,很有趣。杨蔓听得又吃惊,又觉得好玩。她半信半疑,但觉得黄樯的确很有才华,这些故事就算不是真的,也是大胆机智,出奇制胜,心想:难怪小辉被他迷成那样。

    黄樯讲着讲着,说:“几点了?”

    杨蔓看表,说:“哎呀,都十二点过了。”

    黄樯说:“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

    杨蔓哪里肯,她上次听沈佑彬讲过,黄樯和小辉经济状况都很不好。杨蔓说:“你过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能让你请客。”黄樯说:“我哪能让女孩掏钱。”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杨蔓提出,那就到报社去吃饭,让报社请。

    黄樯也松了口气,说:“那是,让国家请。请诗人吃饭的国家才有希望。”

    在报社食堂的时候,两人相向而坐。黄樯大声讲话,身体前倾。

    杨蔓顿时觉得很有压力,不知不觉地往后缩。忽然想起今天还有个稿子要发,就对黄樯说:“我吃完饭就得上班了,不能再陪你了。”

    黄樯也很绅士地一挥手,说:“没事,你忙你的。下回你休息我再来看你。”

    杨蔓送黄樯出门的时候,又想起跟黄樯说:“你让小辉给我打个传呼,下两周美术馆有个德国的女性主义的画展,我有门票,想约她去看。”

    “你是应该影响一下她,帮她开阔一下眼界。”

    “你真是太不了解她了,我觉得她很不错,我是真心喜欢她。”

    “那要不要跟她做姐妹?”黄樯说着挤了挤眼。

    杨蔓明白黄樯的意思,她大声说道:“黄樯!你讲什么呢?”

    黄樯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就走掉了。

    杨蔓愣了会儿,想着这小辉要是开了眼界,情况未必会是这样的了。

    杨蔓回过身,便看见孙淼手里拿着车钥匙,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笑着看着她。应该是刚刚从车上下来。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莫明其妙地红了。一想着孙淼会不会误会了自己跟黄樯,就更是不知所措。

    孙淼跟杨蔓打招呼:“杨蔓,刚来啊?”

    杨蔓连忙声明:“哪里,刚刚送一个来办事的熟人走。”

    孙淼唔唔了两声,转身过去看收发室外面的黑板。杨蔓赶紧转身逃上了楼。

    4

    杨蔓和伍小辉从美术馆出来,时间还早,今天又是杨蔓的休息日,杨蔓便约小辉去逛街。美术馆旁有一些服装小店,杨蔓很喜欢那些风格,今天终于有时间去仔细逛逛了。

    小辉一直陪着杨蔓,心不在焉的,杨蔓每每向她征求意见,她都不能热心回应。杨蔓买了两件衣服以后,忽然省悟,自己这样似乎很不对。

    杨蔓说:“我一直听说北海公园里有喝茶的地方,一直想去找找。我到北京来以后,还从没喝过茶呢,你陪我去看看吧。”

    第65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6)

    小辉对这个提议显然要积极一些,她说:“好,我们去坐坐吧。”

    杨蔓说:“不过,事先说好,听说那儿喝茶不贵,而且今天这个画展我前两天采访过,是有稿费的,所以今天的这些单肯定我来买。”

    小辉说好。于是两人进了园子,顺着北海走了一截,果然找到一个露天喝茶的地方。

    其实要说这是茶馆,还不如说这儿是个公园里卖饮料的地方。一些塑胶的椅子,水泥的台子。但杨蔓已经很满意了。

    她俩找了个最偏的角落,以免被游人打扰。

    小辉非常高兴。旁边就是公园的苗圃,头顶是长廊上层层密密的藤蔓,这一切让她觉得好亲切,像回到家的感觉。

    杨蔓也高兴,这里虽然比较缺乏喝茶的气氛,但是有这么多茂密的植物,有闲工夫坐在外面,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杨蔓听说,也只有星期六这里才卖茶呢。

    杨蔓忽然想起来,说:“小辉,你家也是在公园里,这儿像你家吗?”

    小辉说:“像啊,我家靠近苗圃,每年春夏之交,真的就像这种感觉呢。我们那儿的植物连北京都比不了,更别说你们那儿了,不过,每年这个时候,也还是很漂亮。”

    伍小辉开始详细给杨蔓讲她家所在的公园的植物情况,苗圃情况,讲着讲着,忽然住了口,说:“我讲这些,你可能会觉得没意思吧?”

    杨蔓笑,说:“不会的,不过,我看你是很想家了。”

    小辉一下子眼圈就红了,说:“也不算啊,就是这个地方的植物也挺像的。”话没说完,一颗眼泪却滚了下来,马上用手快速地擦了一下,然后揉揉手,想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杨蔓心里后悔不该提这样的话题,而且自己也开始想家了。这个“家”字,对杨蔓来说,也是提不得的字,她这半年多,一直把这念头压得死死的,一提起来,她也准会控制不住自己。

    杨蔓赶紧转来话题:“黄樯和沈佑彬最近干些什么啊?”

    小辉说:“沈佑彬这两周还不错,又卖出去一幅画,四千块钱呢,他又加了一千,去把电话装了。他还说,以后你要有事就可以用这电话跟我们联系了。”

    杨蔓说:“这么贵啊?”

    小辉明白杨蔓是说的电话贵:“贵也得装啊,要卖画就得跟好多人建立联系,通讯不畅通可不行。现在看起来,沈佑彬是没问题了,我想,再有个半年一年的,他肯定会搬出我们那儿了。”

    停了一会儿,杨蔓问:“你跟黄樯怎么样了?”

    小辉说:“黄樯很希望我是能帮他的人,比如要会外语,能跟外界建立联系,外面有人来了,我能给他做翻译。其实我最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了,我的外语也不好,完全是哑巴英语,开不了口的,不过,我觉得黄樯说得对,如果我这样下去,是会被这个世界淘汰的。所以我现在打算去学口语。”

    第66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7)

    杨蔓觉得这主意不好:“学外语费用好像比较高呢,再说,你画画就好了,学外语可能没什么用吧?”

    小辉说:“我现在真是有点灰心了,我觉得我这样画下去,没人会感兴趣的,我停一下,想一想,补充一点能量,也许能重新找到路子吧。”

    杨蔓笑小辉:“你补充能量,你拿黄樯当干电池了?”

    小辉说:“黄樯离我太远了,我学不了呢。”

    杨蔓又笑:“他是不错,但你也很不错啊,你们做的事都不同,你别老是抬高他贬损自己了。你不能从他那吸取点营养,那就从沈佑彬那儿吸取营养得了。”

    小辉说:“沈佑彬真的是像大哥一样待我,不过,他艺术方面的指点,对于我来说,我又做不到。我真是不想画下去了。唉唉,不说这些,蔓蔓,我上次就想问问你,你有男朋友吗?”

    杨蔓摇摇头:“我到北京才大半年,工作又忙,一直不安定,哪里去找男朋友。”

    “你这么漂亮可爱,喜欢你的人应该不少吧?”

    “怎么不少,就是少呢。大概只有一个吧,那人还没说,只是对我好。那种不说话的性格其实太不适合我了。”

    “那黄樯话就多。”

    “小辉,你是被他迷昏了头。黄樯的话又太多了,多到让别人无法说话。只有你才受得了他。”

    小辉终于说到了正题:“那沈大哥可正是话不多不少,人又不闷,待朋友又好,挺仗义的。虽然离过婚,可大一点才成熟啊。现在他也算是熬出头了,已经有画廊要跟他签约了。”

    “小辉,你今天绕这么久,是想说这个啊。他叫你来的?”杨蔓咯咯地笑着:“真好玩,这么大的人,还找人来说啊?一点都不像搞艺术的。”

    小辉忙说:“不是他说的。是我觉得你俩要在一起很合适。”

    想了想,小辉又补充说:“那天黄樯也这么说。”

    杨蔓奇怪,说:“哪天?”

    小辉说:“就是你来玩的那天啊。要不我们干嘛努力留你在那儿多玩一晚?”

    杨蔓收了收笑容,说:“小辉,我这人就是爱到处瞎混,但我真是挺喜欢你们的那种氛围,所以才不能跟沈大哥搅到一起。那样我岂不是就从兄弟姐妹变成一个家属了?”

    听了这话,小辉想了会儿,便说:“你有喜欢的人?”

    杨蔓顺口就说:“是啊。可是那人还不知道呢。”

    见杨蔓不再说,小辉也不追问。

    杨蔓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不会是真的吧?

    不会是真的。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杨蔓想,自己现在已经游刃有余,她很能把握这些的。

    5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又转回小辉画画的话题。杨蔓是故意把话题拉回来的。她看出来,小辉对画已经灰心得要命,但她真觉得小辉是可以画下去的。杨蔓的热心冒了出来,她要帮小辉打气。

    第67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8)

    杨蔓说:“我现在大致看了一下,我觉得女性的画要能出来,跟男画家要画出来,是不一样的。应该说更有捷径一点。这次我采访这个画展的负责人,她说,现在西方女性画家和男性画家的作品分界也是很明显的,女性画家要受人关注,表现女性主义,表现女性的独特视角,表现女性的生活状况,应该是必然的。所以,你看,这次德国女画家的画展里面,就有很明显的表示性啊,身体啊,生育啊,这样概念的。我觉得她讲的你可以参考呢。我觉得,往后中国的女画家肯定也都会走这条道的。”

    小辉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现在画出来的男画家,大都在搞政治波普。这阵子,就有人在搞文革宣传画那样的东西,也有人在搞什么‘麦当劳入侵’之类的题材。我倒是没想到,男画家只有这一条道呢。”

    杨蔓说:“男画家当然也许还是有别的道,不过,走这条道的肯定多。就跟十年前开始,拍电影的,都开始搞什么黄土地、红高粱之类的。外边认可这些嘛。所以中国画家就搞这些。不过,这次这个画展真是提醒我,女画家完全可以走不同的路子。“

    小辉说:“蔓蔓,你讲得真不错。你感觉这么好,你怎么不来画画呢?”

    杨蔓笑了:“小辉,哪可能人人都来画画?你是从小就开始学了,还念那么多年的书。”

    小辉说:“其实我觉得画画最没技术含量了。黄樯现在都说要开始画画了。我相信他没准就能画出来呢,他那么聪明。”

    杨蔓惊讶:“黄樯好好地写诗嘛,为什么要画画?”

    “他就是觉得我们这些画得不行嘛,觉得观念不对。我说,那你可以搞搞装置啊,搞搞行为艺术啊。他说他就是要画架上,这样也好卖钱一些。他说,也便于他的诗歌爱好者收藏。”

    “牛,他真牛!”杨蔓哈哈大笑,接着说:“我不行,我一点基础都没有。”

    “你刚才分析得那么好,或者你去搞艺术批评?”

    “艺术批评不敢说,不过,我现在对做艺术报道倒真是有兴趣。但现在对我来说,机会不多。我们报纸头版挺不容易上关于艺术方面的内容的。所以如果太专业的,大都文化部的记者自己做了,轮不到我。”

    小辉说:“要不,你念点儿艺术理论方面的书,考个硕士、博士之类的,然后就能更深地介入了。”

    杨蔓摇摇头:“我现在上了大半年的夜班,总算慢慢站住了脚,要重新回到家里复习啊考试啊,真是舍不得呢。”

    正聊着,公园茶社的人来说,要下班了。

    杨蔓说:“咦,没想到已经快六点了。那我们去吃饭吧?”

    小辉推辞:“不了,还是回去吧。回去吃面就行了。”

    第68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9)

    杨蔓说:“我回去可没东西吃,现在就算赶到报社也没吃的了。你陪我吧。”

    小辉还是不肯。杨蔓说:“那我们就在这儿吃面。”

    杨蔓于是去茶社买了两碗方便面,茶社的人说已经不卖了,杨蔓又送那人一个甜蜜笑脸,并且保证只要泡了开水,余下的都不用那人操心,茶水也可以提前收走。

    杨蔓和小辉改坐到长廊下的石凳上。两碗面正泡着开水,放在石桌上,散发着牛肉香精的味道。

    空气中时有花香传来,天色一点点变暗。

    杨蔓说:“什么香?”

    小辉说:“夏槐。”

    两人坐了会,杨蔓说:“糟了,面泡久了。”

    两人开始吃起来。小辉说:“这面真不错。”

    杨蔓不明其意。小辉解释说:“我们现在如果不在外面吃,就吃方便面。每次都是买一箱,吃完了再买。我们买的那个牌子不行,但是便宜,才五毛一包。跟这几块的真是太不一样了。”

    杨蔓说:“这如果不是在公园里,这个牌子的也不贵的。如果是袋装的,也就大约是八九毛一包吧。”

    杨蔓讲这些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酸。

    她很想问一问小辉,是不是现在已经很困难了。但小辉脸上并无这样的表情,小辉认真地吹了吹浮在汤上的辣椒末,一口一口地把汤喝掉了。

    杨蔓说:“小辉,好像你今天看起来比那天瘦了。”

    小辉说:“哪能啊,我是喝水都长胖的那种人。我们走吧,你那边不是有条道不好走吗,你要小心一点。”

    两人在公园门口分了手,往两个方向去坐车。

    6

    天色越来越暗。

    还好,小辉现在上的这趟车没有中午来的时候挤了。这条线很长,但下了车还应该转一趟。小辉是想好不去转那趟车,可以多坐两站,虽然方向有点偏,但会稍稍近一点,然后下来走路就行了。

    小辉在车上,看着天空完全暗了下来,在车上正好看见那些高楼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来。很多房间是一直没有灯光的。她看了看,那些没有灯光的黑窗户远远多于亮了灯光的窗户。她想,此时没有亮灯的窗口,多半是没有人住的空房间。此时,应该就是全家在家里围坐的时间啊。

    那么多空的房间,可是没有一间能属于自己。

    她的心情很沉郁。

    看着窗外的灯光,慢慢要长出了毛。她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

    今天,她本来想向杨蔓借一点钱,借个三百、五百的。黄樯的房子已经几个月没交房租了,房东已经催得不行。她和黄樯都还欠着沈佑彬的钱,所以她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黄樯建议她向杨蔓借钱。黄樯说:“你们女孩间说这个很容易,又不伤面子,像杨蔓那样的女孩,少买两件衣服就行了嘛。她们在报社的,条件多好。她们由国家养着,还不正该支持一下诗歌啊艺术啊。”

    但小辉实在开不了口。从小到大,她受的教育都是不能向别人借钱。而且,现在借钱,什么时候能还上,她完全没有数。她跟黄樯建议过,把那边房子退了,两人都住画室就行了。黄樯决意不肯,说自己怎么都要有个独立的地方。

    小辉想起刚刚过去的下午,内心对杨蔓充满了羡慕。她知道杨蔓在报社也不容易,才来北京,一切都还没站住。可是杨蔓对自己要什么多清楚啊,对男人、对世界,她那么清醒。

    第69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1)

    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

    1

    孙淼开错了路。

    等他发现的时候,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尽头已经被围墙圈起来,上面写着市第三建筑公司。这里马上就会变成工地吧?

    孙淼笑了笑自己,怎么会这样。他把车倒回来,原路返回,几分钟后就来到刚才拐错弯的地方。一分钟后,他把车停下来,按了按喇叭。

    他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又按了按喇叭。有个老太太,正慢慢地走过车旁,走向不远的那间处于荒地边缘的红砖厕所,她一直盯着孙淼和他的车看。

    孙淼觉得有点不自在,他掏出了手机,打了一个传呼。

    他想,这里没有电话,杨蔓总得出门回传呼吧。

    没想到这下手机倒响了,是报社的电话。孙淼接通,原来是杨蔓。

    杨蔓在电话那头很高兴地说:“你回来啦?”

    孙淼有点惊讶:“今天你不是休息吗?怎么还在单位?”

    杨蔓说:“我正在资料室整理稿子呢,没想到你就回来啦。报社说你还要再呆一两周呢。”

    孙淼一边打电话,一边发动了车,说:“你过两分钟下来吧,我这就到报社了。”

    杨蔓正想说自己还要一会儿才做得完手边的事,但孙淼已经挂了电话。

    杨蔓赶紧把资料啊复印的报纸啊笔记本啊,一大堆往包里一塞,就跟老康告辞,拎着包跑下了楼。

    她出了大门,站到街边,就看见那熟悉的白色越野车开过来了。

    杨蔓一向认不得什么车的。现在报社已经有很多人热衷于谈论汽车,有人订爱车杂志,有人成立了个爱车俱乐部,甚至有个女记者拿她车的牌子作了笔名。杨蔓当然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她不参与,而且根本没兴趣。甚至她还有一点不理解,车就值得人那么激动吗?

    她唯一认得的车就是孙淼的车。

    但她经常在街上认错车子。她凡是看见白色的越野车就会觉得是孙淼。前两天,她去采访人才交流市场,一出来,就看见停车场最外面停了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她一高兴就跑了过去,到了近前一看,里面没人,但是车窗前摆了一个粉色的绒毛小熊。这分明是一个女孩子的玩物。杨蔓迟疑了一下,又看见车窗前并没有常放的那个报社采访车的牌子,想,这肯定不是孙淼的车吧?

    第70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2)

    所以,今天她提醒自己,要把车牌号记下来才行。

    正想着,孙淼的车已经停下来了,孙淼在车上打开车门,杨蔓上了车,便看着孙淼笑。孙淼说:“笑什么啊?”

    杨蔓抿了抿嘴,说:“好黑啊。”

    孙淼也笑:“这下像个云南人了吧?”

    “是啊,这下子又黑又瘦,总算像个云南人了。你累坏了吧?”

    “是啊,太累了。今天刚刚回来,才在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要不一身汗臭,都不敢出门。”

    “那你应该休息一下啊。”

    “就是来找你聊聊天,放松一下。”

    杨蔓笑:“要是聊天就能帮你放松,我今天就陪你聊一下午。对了,这下去采访有意思吗?”

    孙淼说:“这哪有什么意思。每年都要抗洪抢险,每年都要这么例行报道,兵分几路。还好,我那条线提前结束了战斗,所以我能早一点溜回来。”

    杨蔓歪着头,一副向往的样子说:“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去做这样的采访。”

    “你要是去过一次就不这么想了。你看大家发回来的稿子,每年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吧。永远是空话套话,讲一讲领导的英明抉择、洪水的难以控制、抗洪抢险中涌现出的感人事迹,最后,人定胜天。呵呵,这样搞下去,几十年都可以用同一个稿子。要是真有什么,我们报纸能报吗?”

    “那你怎么还要去?”

    “前两年我都没去了。这本来就是给挣表现的小记者干的活,我现在玩大牌,这种事别想找我。可今年也不知怎么了,总编非揪着我不放,硬要我带个队。我最后死拧活拧,争取成了自己一个人去一条线,连摄影记者也不带。”

    杨蔓赶紧说:“我看见你拍的照片了,拍的那在帐篷里的孩子,睁着惊讶的大眼睛,挺不错的。不比那拍希望工程的差呢。”

    “哦,这张都已经发出来啦?我还没来得及看报纸呢,都不知发了哪些。”

    杨蔓赞美:“你拍照挺不错的嘛。”

    孙淼有点得意,说:“我这还是傻瓜相机拍的呢,比他们摄影部的强吧?”

    杨蔓坏笑,她存心逗孙淼:“可我听有人讲你,焦聚都不实呢。”

    孙淼却真上了当:“这准保是摄影部的人说的。呵呵,他们一定被我气死了。要大家都像我这么干,他们还不失业啊?不过,还好,这报社里谁会像这么干啊。奇…_…書……*……网…QISuu。cOm他们都觉得,这么干又没什么好处。当然,他们就想干也干不了,就他们那点水平。”

    孙淼又是一番自我夸赞,贬低报社的话,杨蔓在旁边听着,笑个不停。

    孙淼终于住了口,看着杨蔓说:“我说好多废话吧?原谅我,我好长时间没人说话了。”

    第71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3)

    杨蔓反问:“你这是怪我?这不能怪我哦。这个月你出去采访,上个月你也一副忙得不行的样子啊。”

    孙淼笑,说:“别搞得就像我只能跟你说话一样,我是说,我这次下去呆着,每天面对那些当地搞抗洪宣传的人,我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杨蔓心想,这孙淼搞个什么鬼啊,这些不明不白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孙淼说:“就开车逛逛吧。我也好长时间没开车了。”

    杨蔓接口:“你也好长时间没看见北京城了,所以也看看北京。”

    孙淼说:“我也好长时间没给漂亮姑娘开车了,所以把你拖上,也凑个数。”

    杨蔓说:“你好久没这么油腔滑调了吧?怎么变成这样了?像个北京人一样。”

    孙淼正色道:“我最怕听这个了,怕你说我像北京人,北京人在你嘴里可不是个褒义词。好了,你讲讲你最近都做些什么吧。”

    2

    杨蔓想了想,汇报了自己最近的几个采访。孙淼笑道:“我又不是石主任,你怎么这么一本正经,汇报工作似的。”

    杨蔓心想,还不是你现在怪怪的。于是便说起了自己在画家村认识了伍小辉他们。又讲了最近的几次来往。

    孙淼忽然说:“那画画的、写诗的,看你肯定想扑过来吧?”

    杨蔓说:“别胡说了。他们那儿有一种公社气氛,大家相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那种理想王国一样的感觉,很迷人呢。我以前看报道,国外有个地方,也是一帮年轻人去建立乌托邦,在那儿写诗画画,耕种劳作,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孙淼哈哈地笑着:“那报道我也看过,那后面明明是写,呆了几年以后,那儿慢慢就出现了很多现实问题,跟其他社会状态也差不多,有的人就离开了。”

    杨蔓不服气:“可还好多人几个月、半年或者一年地去那儿呆一呆,把这种生活当度假。”

    “你以为你到画家村是度假?”

    “我把我整个呆在北京的生活都当度假呢。”

    孙淼笑:“高明。年纪轻轻地就这么老庄。哎,不过,说真的,那边安全局盯画家村盯得挺紧的,你小心别招惹麻烦哦。”

    杨蔓说:“我没事吧,我这种无害生物。”

    杨蔓心里还是觉得,这孙淼今天怎么这么古怪。一会儿又说得亲热,一会儿又要撇清,一会儿又吃醋似的。杨蔓想,他们的这种状态,怎么有点像玩一种游戏,你进我退。杨蔓觉得不好。杨蔓一向自诩自己恋爱经验丰富,可她现在越来越力不从心。她觉得跟孙淼玩这游戏有点儿危险。

    她说:“对了,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国庆大假了,你国庆节怎么过?”

    孙淼随随便便地答道:“怎么过?还能怎么过。我不知道。如果就是在明天,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睡一觉,睡几天,什么也不干。”

    第72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4)

    杨蔓继续问:“你会不会去旅游,或者回老家?”

    孙淼说:“没计划呢。”

    杨蔓想起不止一个同事说到孙淼快结婚了,特别今天跟老康告别时,老康还嘀咕了一句,说孙淼好像国庆要结婚。杨蔓当时脸有点红,知道老康是想提醒自己。

    杨蔓想,现在这孙淼倒底在搞什么鬼呢?连有女朋友这件事都没对自己说过。

    两人一会儿话很多,一会儿很冷场。

    杨蔓发现孙淼已经把车拐进了条小街,又拐了一下,就停了。

    杨蔓认得这个地方,就是他们以前来吃过傣家菜的地方。

    孙淼转过头来说:“对了,一直有个小东西想给你。”说完,便回转身,在后座上拿东西。这个动作,一下子靠得杨蔓很近,杨蔓坐在座位上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吸一下。孙淼在后座的书啊资料啊里面翻了几下,然后拎出来一个纸袋,连纸袋递给杨蔓。

    杨蔓打开纸袋一看,里面是一块漂亮的花布。

    这是什么?她有点疑惑,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傣家女孩的裙子。

    孙淼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脸对着前方,说:“我记得上次你来这家餐馆就对人家的裙子垂涎三尺,后来我想起我有块包袱布,就是傣家的。所以就找出来了。”

    杨蔓说:“包袱布?”

    孙淼说:“呵,跟你开玩笑的,这真是傣家姑娘的裙子,我没什么用,你不要,我只能拿来当包袱布了。不过,现在还是新的,还没变成包袱布。”

    杨蔓把这傣家裙子翻来覆去地看:“这么漂亮,拿来当包袱布太可惜了。你先下去,我这就在车上穿上试试。”

    孙淼便下了车。杨蔓在车上,先把这裙布把自己裹起来,在腰间扎个结。又把本来穿着的长裙脱掉。

    孙淼站在车外。黄昏已经来临。这小街本来是灰灰的,间或有几棵大树,把这灰色划破了,但街景还是很平淡的。此时,太阳西斜,灰色的小街顿时生动起来。红门绿窗,被勾勒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远一点的那家傣家菜馆,在金色的阳光中,显得非常精致漂亮。

    杨蔓在身后嗯了一声。

    孙淼回头,看见杨蔓上身仍是开始穿着的白色无袖短衣,下身穿着那条傣家裙子。紧紧地裹在身上,一眼看去,真像个傣家少女。她逆光站着,褐色黄花的裙子显得闪闪发光。

    杨蔓还在整理腰间的裙结,抱怨说:“我怎么都结不好,松松的。”

    然后又抬眼笑道:“怎么样?好像我都不会走路了。”她走几步,又笑,说:“好像要变得很文雅才行。”

    等他们吃完晚饭上了车,孙淼似乎才收住了心神。

    这顿晚饭,孙淼除了点菜,几乎就没说多少话。一直是杨蔓陷在对往日旅行的美好缅怀中,呱呱呱地说个不停。

    第73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5)

    到了车上,天已经黑了,杨蔓似乎也说累了,安静下来。

    孙淼把车拐上三环,说:“我们再游圈车河就送你回去。”

    杨蔓说:“好。”

    然后两人又沉默了。

    孙淼知道自己的沉默很反常,但他实在打不破自己的沉默。他想到穿着傣族裙的杨蔓就心猿意马。那块布刚才还在自己的手上,现在就紧紧地裹住了杨蔓。维系着这块布的,只是腰间的那一个结。

    杨蔓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一直嗒嗒嗒地响个不停。不说又不行,两人之间的空气越来越浓稠,逐渐变得滚烫,把人烘得晕晕的。杨蔓恨不能有一个大棍子,来搅动这空气,把这古怪的暧昧打破。

    杨蔓说:“刚来的时候,报社司机晚上送我回去的时候,经常是先送校对,最后送我。那时都要游一段车河。我经常就觉得,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个城市的灯光,就像坐在阿拉伯的飞毯上。这么一想,就觉得很神奇。”

    孙淼“咦”了一声,说道:“这个想法很奇妙啊。这感觉好吧?”

    杨蔓说:“是啊,我当时就在想,我来了。我像一个夜行者,悄悄潜入了一个城市。什么都能看到,但别人看不见我。那种感觉真好!”

    孙淼转头看了杨蔓一眼,说:“那现在还有这感觉吗?”

    杨蔓说:“不强了。因为北京已经让我看够了。没开始那么新鲜了。”

    杨蔓心里想,因为现在情况变复杂了,没了当初的那种简单的心境。想到这儿,杨蔓心里就涌起一丝失望,她觉得她和孙淼似乎已经越过了某种界限,比如,现在,她就再也问不出口:“嗨,你有女朋友吗?”

    3

    稿子全都整理好了,石主任仍没来。

    杨蔓无事可做,便又去看热线记录。重新筛一遍,想找点线索。

    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回过头来,果然是孙淼。

    孙淼笑嘻嘻地说:“走,出去吃饭去。”

    杨蔓吃惊地瞪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孙淼说:“等会儿回来再做版。”杨蔓还是不明白孙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孙淼说:“石主任明天要出国考察,我帮他代两周的班。”见杨蔓还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孙淼又补充说:“这是真的,不跟你开玩笑。”

    杨蔓说:“现在已经有点晚了,等会总编和美编就要来了,我们还是在食堂吃饭吧,出去肯定来不及的。清样我都整理好了,也大致校了一下。这两条可以做头条,我用红笔打了个圈的。你看一下吧。”

    孙淼乖乖地接过来,说:“那你先去吃饭,我看一下再来。”

    刚吃到一半,孙淼就已经下来了。他端着托盘坐到杨蔓的对面,说:“你工作做得真细。”他压低了声音:“石主任有你帮手,简直太轻松了。”

    第74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6)

    杨蔓说:“你怎么会同意来上夜班呢?这活儿没几个人愿意干。”

    孙淼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总编最近老盯着我。其实我今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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