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欲时代 第 1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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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皮埃尔冲口而出:“表决就表决,谁怕谁来?”

    宫口贤二也不怕表决,他手中有多数票,表决的结果只能是老吉格斯自取其辱。也正因为有这一点自信,所以,当大皮埃尔公然背叛了他,举手赞成关雨侬担任委员的时候,给他的震惊与打击是巨大的。唉,这些人真是不识时务。大皮埃尔的行为,也借用一句中国人的话说,叫作“取死有道”。

    丁少梅讲述了他替父亲收尸的全过程,内容详尽,感情沉痛,在场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织田秀吉从腕上取下数珠,不时地口诵佛号。

    “那个叫德川信雄的人,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这是他的结束语。

    雨侬大惊之下,猛地咬住嘴唇。天哪,当着和尚骂贼秃,织田秀吉就是德川信雄。她后悔自己过于喜爱玩弄机巧,因为害怕丁少梅冲动,也是为了在必要时可以利用这一消息的惊人效果,才没有把这件事早些告诉他。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在脑子里飞速地盘算,如何在今天夜里就把丁少梅送出城去,用哪辆车,用谁的船,这些都需要时间来安排,而德川信雄只要打一个电话,日本兵就可能立时封锁住租界,让他插翅难逃。英法租界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要想藏住一个人可不容易,特别是德川信雄要找的人……。

    她假作安慰丁少梅,伸出手去抚住他的手臂,目光在德川信雄脸上一扫而过。毕竟是鼻祖级的间谍,他正双手合什,把数珠夹在掌间,眼观鼻,鼻观口地小声替老丁念往生咒。

    三个女人挤在丁少梅身边,即使是五妞也没有开口,此时不管讲些什么都是多余的,默默地给与他支持才是真正的体贴。她们都有女人天生的直觉。

    德川信雄念完了咒语,睁开眼睛,目光柔和到极处,让雨侬几乎相信他仅仅是一位慈祥的祖父式人物。

    而他却语出惊人:“丁先生,我就是那个德川信雄,请多多关照。”然后他垂首行礼。

    51。仇恨就是一匹野马

    宫口贤二心底很难过,自己完全彻底地叫老吉格斯给耍了。九人委员会现在已经满员,如果把大皮埃尔算过去,自己反而成了少数派,况且,对丁少梅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即使是德川老师,对那家伙也不会有绝对的把握。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想发笑。丁少梅是个让人无从下手的家伙,不论是德川老师的绝顶聪明,还是老吉格斯的阅人无数,包括自己,每个人都以为发现了他的弱点,找到了可以把握他的机会,然而,老吉格斯对他钱财上的支持,德川老师对他情报上的引诱,加上自己的八方设计,不但没有让他落入网中,反倒使他越发地强大起来,越发地有了自信。不,这话不对,这毫不谦逊的家伙原本就不缺乏自信,那么,机会在哪呢?

    如果能够拉住丁少梅,他在委员会中还能够有4票,失去他,自己就会成为彻底的少数派,毫无作为可言。如果姑且把他算在自己一方,现在双方也还有一票之差。

    要想把委员会搞到手,就得选举自己的人当主席,大皮埃尔和帕纳维诺他不信任,而自己出面竞选,法国人与意大利人出于妒忌也不会支持他,现在看来,只有丁少梅这一个人选可以利用。

    然而,拿什么来控制他?钱财不行,他这几天的赢利让他够得上是个财阀;美色也不管用,他家里的三个女人一个赛一个的美貌;威逼更不是办法,杨柳青那个行刑的伙夫已经对他钦佩得五体投地……

    如果把握不住,把他推举上去可能会反受其害,倒不如在老吉格斯治下平安地过渡几年,等待日本军队接管租界。宫口贤二确实感到相当为难,当然了,狐疑、猜测和对可靠程度的不懈追求是每一个间谍的基本性格,但在这件事上根本不存在可靠性,也不是一个忠君报国的问题,关键在于人的性格……。

    着哇!他终于兴奋起来。性格,丁少梅的性格中有缺点。他找出这3年从牛津发来的报告,记得在一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报告原文:

    题目:目标与爱尔兰人的冲突。时间:1938年3月15日;地点:胶东饭店。内容:这是家中国人开的小饭店,经营春卷、杂烩、中国式牛肉等,目标时常来这里进餐,但没有规律。当晚目标与一名爱尔兰学生一起进餐,突然间发生争吵。爱尔兰人身高6英尺5寸,体重在200磅左右,他挥拳猛击目标——因有严格指示,本人没有出面干涉。目标猛然间面目全变,怒发如狂,从厨房中抢来一把长刀,向爱尔兰人连劈数刀。爱尔兰人拼命奔逃,目标追赶达一英里左右,在雷德福桥上将爱尔兰人抓住,在对方跪地求饶的情况下,还是用刀斩下了他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目标被当地警察当即抓获,却在当晚被伦敦苏格兰场的警官保释出狱。据饭店仆役讲,两人因为对一场足球赛打赌,爱尔兰人输了东道请吃饭。争吵的原因是爱尔兰人讲了一句,注意,是在开玩笑的情形下讲了一句——中国人都是小偷。

    在所有的报告中,对丁少梅性格的评价永远是温和可喜,谦逊自重,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冲突。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发怒。

    怎么会忘掉了这个细节?宫口贤二埋怨自己。正因为只有一次,才更说明问题。在日本人当中,这样的性格并不罕见,一个非常老实的农夫,可以在一瞬间变成一头野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是,我老人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读过弗罗依德的所有著作。宫口贤二高兴地自言自语。

    丁少梅在卧室中转着圈地走,挥舞着胳膊,两眼放光,像头关在笼子里的狼。

    五妞穿着他的睡衣,把脚蜷缩在床上,目光中满是恐惧与担忧。

    “我一枪打死你,岂不太便宜啦!,太便宜你了,不行……,”他就这样低着头,脖子硬硬地向前伸出,在屋里猛走。“打死你可不行,掐死也不行……。”他冲五妞大喊一声,其实她并未出声。

    该如何处死这个老浑蛋?这是个问题,不亚于哈姆雷特的“生存与毁灭”。

    亲手杀死你算不得是真正的复仇。他发现自己的认知能力有所提高,没有了得知老爹爹去世时的狂怒,只是头脑中在不住地放射闪电:我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让你遗臭万年;我要把你住的房子拆掉,用那材料把你的坟墓建成公共厕所;我要把你的衣服送给妓院里的龟公;我要把你的古董香炉拿给最下等的妓女当夜壶;我要把你的床板给被处死的强盗做棺材;我要把你的钱财送给共产党;我要把你的情报免费送给所有反对日本的人;我要把……。

    五妞终于开口道:“你别这么大声嚷嚷,看吓着孩子。”

    “哪来的孩子?”他双臂如环,像是要掐住什么人的脖子。

    五妞颤声道:“我肚子里的孩子。”

    “是谁的孩子?你居然带着孩子到我这儿来,难怪……。”这一突然的刺激,让他记起自己是谁。

    五妞毕竟是五妞,腰上使劲,腾地从床上跳将下来,一把带住丁少梅的衣袖,手上一晃,脚下使绊,给他来个“德和乐”,口中叫道:“谁的孩子?不是你的还是谁的?我实心实意跟了你,你却不拿我当人看,老娘今天跟你拼啦!”

    原本是莎士比亚的悲剧,怎么一转眼变成莫里哀了?这是哪对哪呀!丁少梅那让仇恨烧得发烫的脑袋,被五妞一瓢冷水非常及时地浇醒过来,顺便也在椅子腿上碰出一只大包。

    如果宫口贤二得知他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竟会有这等奇怪的运气,多半会气得背过气去也未可知。

    “等等,等等。”见五妞摩拳擦掌,他忙道。“我是从哪跟你有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我跟你睡觉了,当然会有孩子。”五妞两手按在屁股上,每个字都震得头上的发髻乱颤。

    “我没跟你睡觉呀!”他自觉比窦娥还冤。

    “怎么没睡?就在你叫日本兵抓去的头天夜里,你跟范小青睡的第二天,我就是在这张床上睡的。”

    “你是在这床上睡过,可我没跟你睡呀。”

    “睁眼说瞎话,我大半宿没睡觉,瞪眼看着你睡得呼呼的,怎么叫没跟我睡。”

    “可那不叫睡觉,也生不了孩子。”

    “我奶奶说了,男人跟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就会生孩子。”

    原来五妞什么也不懂。丁少梅这下放了心,换上苦笑道:“得啦,小姑奶奶,你先清静一会儿,让我把脑袋里边的事想清楚,然后,我教你怎么生孩子,好不好?”

    “我就是有孩子了嘛。”五妞固执,但还是听话地上了床,只拿大眼睛盯住他,没再开口。

    跟五妞这一通没来由的乱吵,闹得他嗓子干渴得发痒,便下楼来找茶喝。不想,刚刚走下楼梯,从书房与餐厅分别窜出两条黑影,齐声问:“你到哪去?”

    是雨侬和范小青,一人拎着一把大口径的史密斯·韦森手枪。

    雨侬道:“你别着急,接你的车凌晨3点钟到,船我已经安排了,二宝驾着左应龙的那条机帆船等在三岔河口,先送你到冀东。”

    “干什么去?”他有些茫然。

    “躲躲呀!”范小青一脸的燥急。

    “躲德川信雄?不去。”他从来也没有想到逃避这件事,如今真相大白,更不能逃。

    女人劝男人逃命,自然是有千般的说辞。雨侬和范小青两人虽是语言风格不同,却是同样的灵舌利口,一番劝说,如同夏日里的暴雨。

    “宋百万哪去了?”家中少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他感觉奇怪。自从俩人在运河上有那一次舍生忘死的际遇,他再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那是条汉子,尽管不知底细。

    “他去给你安排车了,但有一节,”雨侬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夫妇俩可不知道德川信雄的事,你别露出口风。”

    她最初也曾想安排宋百万把德川信雄暗杀掉,那便一了百了,然而,事关抗日大业,这老间谍还大有用处。况且,不让丁少梅亲手复仇,这位少爷不一定会干出什么别的疯事来。只要是不伤害到他,让德川信雄多活几日也无妨。

    丁少梅坐在餐桌旁,细细地品尝龙井茶的香气,把思虑固定在德川信雄身上。逃走绝对不成,先不说在日本人面前逃跑有伤自尊,他现在肩负着的这一大摊子事情,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更何况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哪。

    德川信雄这老浑蛋,他既然敢当面亮出自己的身份,自然就是大有把握——不管是杀我的把握,还是让我无法杀他的把握,总之他很自信。自信与狂妄的差别只在一线之间,他难道真的认定我不敢动手杀他吗?

    有人拉门铃,深夜之中,那声音清脆得吓人。

    进门来的是老吉格斯,开口便是埋怨:“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果然发生了。与其让德川信雄杀了你,不如你早些跟我决斗,让我杀了你。”他像只斗输的鸡,不住地叹气。范小青在电话中告诉他这件事,他的感觉只能用句唱词形容,叫什么来着?——还是范小青她妈妈在行,补上一句“恰好似冷水浇头,怀里边抱着冰”。

    他的司机库图佐夫跟在身后,怀里抱着一枝圆盘弹匣的苏联自动步枪,冲着丁少梅挤了挤眼;老关和依兹柯也挤进门来,肩头各扛着一杆雷明顿霰弹枪,像两名日俄战争时的老兵。

    丁少梅问:“这是干什么?”这些老家伙真是小题大做。

    老吉格斯怒气冲冲道:“若不是我女儿求我,我宁可让日本人杀了你这个浑蛋。我让他们三个送你走,塘沽码头上停着艘智利货船,头一站是横滨,第二站是马尼拉,你在哪下船都可以,然后转船去英国。”

    “不可能,我哪也不去。”大不了是个死,但还说不准是谁死呢。

    又有人敲门,三长两短,进来的是宋百万,一身洋车夫打扮,满脑袋的汗。见老吉格斯等人一惊,躬身对雨侬叫了声小姐,胳膊肘斜斜地冲着库图佐夫的喉咙。

    雨侬对老吉格斯软语商量;“吉格斯伯伯,现在让他坐船出洋,多半德川信雄也会猜到这一点,我怕塘沽码头上早已布满了日本兵。要不,还是让他到冀东躲躲,通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您说好不好?”

    “你是想让他投奔共产党?”老吉格斯不大高兴。“你们中国人讲,‘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受了共产党的恩惠,日后办起事来,难免受他们牵制,所以,我不同意。”

    怎么办呢?雨侬也挺为难。眼下最要紧的当然是丁少梅的安全,不论采用哪种方法,先得把他弄出城去。她向宋百万打听周围的情况。

    “奇怪的是,四周几条街我都转遍了,连个鬼影子也没一个。”宋百万答道。

    “天就要亮了,赶紧动身吧。”库图佐夫插了句嘴。

    范小青问:“要不,我给英国总巡捕打个电话,让他派手枪队骑着脚踏车把他送出去?”

    “手枪队出不了租界。”雨侬道,转身又问丁少梅:“你觉得怎么办好?”

    “问我?简单说,我上楼睡觉去,五妞说是想给我生个儿子。”他把众人丢在楼下,径自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雨侬这一番忙乱,竟忘记问老吉格斯委员会的选举结果。

    52。不过头点地

    包有闲这一夜过得也不安生。他到午夜时才把公司这几日的帐目结清楚,看到帐面上的赢利数字长得吓人,原本是满心欢喜,高高兴兴上了床,临睡也没有忘记喝那杯高丽参茶。不想,刚刚梦到周公,电话铃就像着了火似地鬼叫起来。

    是那个贪财的帮闲鲒闲老,让他立刻赶到玉清池澡堂子,说是出了件天大的事,可到底是件什么事,他却咬死嘴不吐口。

    如今这年头,除死无大事,再者说,慌里慌张的也不像他包某人行事的风格。他有心拔掉电话线接着睡觉,可又觉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铁十三少把家财托付给他,这便是绝大的信任,所以,如果有什么大事,自己守家在地,毕竟比他们方便些。

    玉清池是本地最大的一家浴馆,在旧城南边,三层高楼,灯火通明,此时里边的浴客竟然还不少。这是本地的一项恶俗,有钱有闲的老爷儿们,向来是前半夜饮酒,后半夜洗澡,转天过午又变着花样去玩乐,就是不着家。

    鲒闲这会儿正歪在浴榻上,跟一个大胖子老头儿下棋,见包有闲来了,便道:“你先进池子里泡泡,我这边二马盘槽,说话就把他将死。”

    有你们这些人在,中国也好不了。包有闲幸尔有好脾气,既然来了,发火也没有用处,况且他也不会发火。等到从池子里出来,浴倌从大蒸笼里给他夹出条滚烫的毛巾,擦在身上着实舒服。

    “来来来,喝两口儿。”鲒闲一脸的兴奋。桌上的棋盘不见了,换上两凉两热四道菜,外加一把酒壶,两副杯筷。

    “说正经事。”即使是酒肉朋友,他也不想交这个人。

    鲒闲递给他一张纸条,字数不多,上书:“包有闲先生大鉴:请按照鲒闲老带过去的指示,将所需款项交给他。”落款没有花押,更没有图章,只签着铁十三少的名字。

    “铁十三少那种少爷,能写这么好的一笔颜字?”包有闲当然不会相信,却又不便正面辨驳。

    “这是我抄下来的,正本我收藏得相当稳妥。”鲒闲取出一只老式的护书,从中抽出原文向他亮了亮,又取出一方装图章的小木匣递过来。

    显然这是铁十三少的黄金小印,狻猊钮精美绝伦。

    鲒闲很响亮地抿了一口酒,在盘中挑挑拣拣夹了颗银杏丢在口中,又道:“实话说了吧,铁十三少回京去了,老贝勒病得不轻,这边的事情全权交给我一个人儿。”

    “那么,您打算怎么处理那笔钱?”钱财才是关键,他相信,贝勒爷的死活,鲒闲根本就没上心。

    “明个,不,现在该说是今儿个啦,等银行开门,把钱都取出来,交给我,这事就算是结了。”鲒闲的胡须一动一动的,眼睛紧跟着包有闲的目光。“另外,铁十三少说了,您多辛苦,该您的那份咱们照算。”

    鲒闲的话包有闲一个字也不相信。那笔钱多半是铁十三少家逃难的活命钱,即便他再浑蛋,也不会把它平白交到一个帮闲手中,这跟把钱交给自己运营不一样,他们是有合约的。

    “我顺便问一句,”包有闲的好脾气在这会儿使用最恰当。“合约您带来了么?当初我们约定的,是兑换成外币,美元或者英磅,可现在这笔钱全都是黄金。”

    “黄金也成,先提出来给我。”

    “恐怕有困难。”他越急包有闲越显出好脾气来。“近几日黄金价格波动挺大,您多半也听说了。咱们这一票黄金买得价高,我可不能让您亏着钱走。”

    鲒闲忙道:“没关系,老贝勒一死,家中办丧事,出大殡,花钱如流水,顾不上这些了。您若不好意思,就全交给我,我替您回去周全这事。”

    “怎么好意思麻烦您老?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周全才好啊。”但是对方拿着主家的授权书,包有闲又不能断然拒绝,他又道:“鲒闲老,听我的话,再等个三五天,金价必定回升,到时候,您老人家养老的钱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挣出来了……。”

    “不行,最多给你一天功夫,明天我一准要拿到钱。”鲒闲无可奈何。

    等把鲒闲灌醉,天光已然大亮。包有闲借帐房的电话打给俞长春,约好8点钟在金汤桥头见面,这才开车直奔北大关,去耳朵眼胡同吃炸糕,喝小豆粥。

    家国天下这话没错,可肚子是自己的,况且他得意这口儿,每次往这边来,必定要尝尝。

    他不相信铁十三少回京去了,鲒闲的话不可信。他最担心的,是这老家伙万一见财起意,把铁十三少给谋害了,要侵吞这笔钱财。

    八月正是黄蟮最肥美的时候,拿蒸熟的鱼肉和面,做出来的面条细滑无比。丁少梅今早胃口大开,吃了两碗鱼面。家中三个女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他,他依然是无动于衷。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非得亲自复仇么?”范小青紧盯着问。

    “跟谁复仇?”五妞并不清楚此中内情,尽管德川信雄承认自己身份时她也在场。

    “没有谁,不用担心。”丁少梅拍拍她的手臂。此后大家都是夫妻,日子得往好里过,这种复杂的事,不宜让五妞这种直肠子的孩子知晓。

    “谁敢欺负你?我去替你把他办了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她们俩愁眉苦脸的。”五妞今早很幸福,也很兴奋。

    雨侬出来打圆场,总算把事情含糊下来,但她望着丁少梅的目光中,却是充满了忧虑。

    丁少梅抚着肚皮笑道:“吃饱喝足,德川先生也该来请我啦。”老家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可千万别有个三灾八难的,不等我把你陷在坑里就先死喽。

    众人脸上多是不解之色,这时响起门铃声,果然是真子来请丁少梅。

    “那件事我查问过了,令尊确是因我而死。”德川信雄衣冠整肃,像是出门吊丧的打扮。“他四处打探我的消息,行事不够谨慎,暴露了身份,被长春的特高课派人给刺杀在旅馆里。”

    我亲自去办的丧事,当然清楚。丁少梅与他相对跪坐在客厅中,心如滚水,脸上倒还平静。

    “那件事,我也不准备向您致歉,尽管我们日本人是天下第一爱好道歉的民族。”他摇了摇手边的铜铃,真子拉门进来,手中的漆托盘上覆着块白毛巾。

    托盘放在他面前,他对真子道:“你可以离开了,把大门锁好。这里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等到外边清楚地传来真子的关门声,他这才把托盘向丁少梅推过去。

    丁少梅道:“我们中国人最重父仇,这个时候,你收买不了我。”

    “你现在那么有钱,还有谁能收买得了你?”德川信雄露出一丝苦笑。“我只是觉得,你们的所谓快意恩仇,那是粗人的作为,像你这么聪明又有才能,不会拿大好人生来赌我这条老命的。我这里有两个办法,请你选择。真理从选择中产生,请慎重。”

    揭开白毛巾,托盘中露出一只信封,还有一只手枪。丁少梅把枪拿到手里,这是只1931年款式的女用勃朗宁,点22口径,7发子弹,开着保险。

    德川信雄道:“选择一,你现在开枪打死我。真子走的时候,带着我的一封短信,我让她送给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宫口,中午12点钟如果他接不到我的电话,他就会打开信封,得知我的死讯,杀我的人当然是你了。”

    这种枪丁少梅不陌生,他只是担心枪膛里边的子弹,日本鬼子什么坏事干不出来?不过,日本武士向来有个爱冒险的毛病,这老家伙要在我面前一赌生死,也未可知。

    他挥手一枪,原木小几上的花瓶应声而碎,娇艳的大丽花与黑白花纹的瓷片相映成趣。

    “可惜啦!”德川信雄叹了口气。“虽说瓷州窑不甚名贵,可那是只元代的划花,可惜。”

    “光绪年间的假货,骗法国人的玩意。”丁少梅伸手拿信封。

    德川信雄长吁了一口气,笑道;“我可真怕你一时糊涂,冲动的结果往往都是悔恨。”

    我昨天夜里已经冲动过了。他感激五妞的无知和那一番可笑的纠缠,时也运也命也,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真需要一点点好运气。信封里是两份文件,一份是自白书,另一份是公证过的遗嘱。

    德川信雄又道:“这第二种选择里,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请务必应允。”

    文件都是用英文写的,丁少梅读起来很方便。自白书中坦承他自己是个叛国者,对不起大日本帝国,对不起天皇;遗嘱中讲明他的自杀完全出于自愿,自杀行动与身后事由宫口贤二帮助处理。

    “我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我热爱大日本帝国,从来没做过有损国家的事情。”德川信雄膝行几步,与丁少梅凑得近些。“但是,如今日本的情况,是少壮派军人当道,像我这种老家伙,即使想做些事情也办不到了。所以,如果你能允许我体面地剖腹自尽,保全我的尊严,我将感激不尽。”

    老浑蛋要耍什么花招?丁少梅提高警惕。

    “在我自裁之前,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老家伙突然拔起腰身,像是一下子长高了许多。“我一向不赞成现在就发动战争,大日本帝国还没有准备妥当,它的实力还不足以与英美抗衡,然而,根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军部已经制定了进攻东南亚的计划,实施的时间不会太晚。”

    “那又怎么样?”丁少梅不由得插了句嘴,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我要做的事,就是把他们拖住,打消他们冒进的野心。”德川信雄只是用余光,就发现了对面年轻人内心的激动与兴奋。

    “我有一整套计划,实施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打击联银券。你看,我们俩人联手投机黄金,不是没来由的。华北是进攻长江一带的战略基地,一旦占领区的经济发生巨烈动荡,军队在南方的战事必定受阻。”

    “还有南京的中储券呢?”那是两大伪币之一,由南京汪精卫政府的中国储备银行发行。

    “中储券发行额小,又没有信誉,不值一提。现在支撑着大东亚战争的支柱并不是日元,而是联银券,打垮它,我们的军队就没有了后援,不得不撤退。当然了,这也得重庆政府正经八百地打几场硬仗,表现表现才行。说实话,我对重庆政府没多大信心,倒是穷山沟里出来的八路军可能会干出点成色来。”

    打击联银券,这是事实,已经在做了,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丁少梅心中挺乱,倒不是因为他下不了决心杀掉仇人,他原本也不想像个莽汉式地动粗,他只是奇怪,这老间谍既像是满嘴跑火车,又像是在对他进行说服教育,让自己全部接受他的观点。

    他问:“第一步打击联银券,第二步呢?”

    “没有第二步,两步要一起走,我要让你替代吉格斯,成为情报委员会的主席。”德川信雄又回复到老祖父的样子,只是有些心事重重。

    “然后呢?”

    “然后,不管我们能不能让关东军退守华北,我都自裁。”

    “总该有个大至期限吧?”

    “3年太长,说不定我会先老死;咱们就暂定2年吧。”

    “你怎么就认为我会答应呢?”丁少梅已然拿定了主意,虽说对方在利用自己,但这也是自己在利用对方。与这条苟延残喘的老命相比,抗日是大事,家仇与国仇没有可比性。

    德川信雄高兴起来:“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干傻事的。”

    “我如果干傻事,你早在昨天夜里就派人把我给杀了,对吧?”

    两人相对大笑起来,丁少梅的眼中热泪如珠。

    德川信雄笑得喘不上气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当年曹刘二人‘青梅煮酒论英雄’,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你死的时候我要在场。”此时的生死对两个人都不重要了,丁少梅心道,我就把你当作一个死人吧,当然啦,我自己也一样是个死人。

    “我一定请你观礼。”请仇人的儿子观礼,这才是真正的武士道精神。德川信雄大有老怀得到慰藉的惬意。

    53。全面抗日

    左应龙正有烦心事——小红宝偷人儿了。奶奶的,跟个法国洋鬼子有一腿,不把咱爷儿们放在眼里,坏中国老爷儿们的名声,混帐王八蛋的小婊子。

    宫口贤二天刚刚亮就上了他的船屋,讲的话并不多,但有照片为证。一个男人被当面指出自己的女人偷人,这份难堪让他无地自容,以至于恼羞成怒,把带来坏消息的宫口贤二骂了个狗血喷头,被他连推带搡地赶下船去。

    多事的小日本,奸细的本行就是传老婆舌头!

    为这事,当俞长春领着少爷模样的包有闲上船时,也被他迎头泼来一盆脏水般的臭骂。

    “左爷,大清早儿的撞鬼啦?”俞长春竟然胆子大了起来,腰都敢直着说话,必是长了能耐。

    “小王八蛋,找我什么事?要是你娘跟着和尚跑了,求我也不帮着寻人。”

    俞长春没把这脏话当回事,竟是满面春风,把包有闲引荐过去。这位老同学方才给他讲明事情缘由,让他今早的心情大畅。你终于有事求着我啦?高兴,满足!

    “寻人?你娘真的跟野汉子跑了?”

    “这是正经事。”俞长春正色道。“我这位朋友有位朋友,住下有几天了。他受那位朋友之托,做点小生意,不想那位朋友这几日不见了人影,他是怕那位朋友被他的朋友给卖了,或者是陷在什么地方不得脱身。”俞长春一兴奋,嘴里满是绕口令。

    “什么屁事,也值得你大爷我出马?我派个小力笨就办了。也不难为你,拿双鞋钱出来,5万块吧。”左应龙的那只坏眼睁得溜圆,好眼却闭上了。该死的小红宝,弄上几万块钱,我去清吟小班买俩扬州瘦马伺候着,看你还能耐不能耐。

    “哪对哪就要5万块钱?”俞长春被这大价钱吓得一蹦老高。

    包有闲插言道:“只要能找到人,价钱依您。”早上他到东车站邮电局往北京发了封立等回音的照相电报,不到一个钟头,回电到了,说铁十三少并没有回家,贝勒爷的身体也硬朗得很,早上吃了两碗豆汁六个焦圈。

    包有闲交代了铁十三少的姓名、样貌,他们便被赶下船,左应龙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找那个洋“插杆儿”算帐。

    众女人迎财神般地把丁少梅捧起屋,七嘴八舌问个不休。雨侬和范小青碍着五妞和宋百万,不便明言,只好拐弯抹角地问,这样以来,话头就越发地混乱了。

    丁少梅分开双手向外压了压,让众人稍停片刻,说道:“各位老婆,各位朋友,从今天起,咱们开始面对面地打击日本帝国主义,打击汉奸走狗卖国贼,打击联银券,大伙儿愿意跟着我干么?”

    愿意!众人故作兴奋地举手呼口号,眼神却是各自不同,担忧胜于决心。

    全面抗日,要做的事情很多。丁少梅先拨通的是老吉格斯的电话,三言两语,约定晚上过去“拜访”;第二个电话打给俞长春,他没在报馆,炸古董的事也该筹备起来了;第三个电话打给左应龙……;第四个电话打给宫口贤二……,该动员起来的,动给我活动活动,丁大少从今天开始不再装模做样,要亮出战旗,排开阵势,打一场一个人的“抗日战争”。当然了,内中机密,各有巧妙,不单是对宫口贤二那伙人要小心为上,对所有的追随者,也要分别对待。

    他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过如此的自信,如此的勇敢,如此的充满了英雄气慨,如此的……,糟糕,有一件事不能忽略,大丈夫不能偏心眼儿,他还有一位太太没有照应到——范小青,她是哪天当班来着?今天还是明天?管他呢?他对众人道:“今晚我有事要思考,需要一个人参谋参谋,就小青吧,今天你当班。”说罢,他带着雨侬径自去了公司。

    退在后边的宋嫂与她丈夫对望一眼,大是担心主人的精神状况。

    黄金市场早上9点半钟开市,华盛顿投资公司每天要在9点钟开个碰头会。

    “今天大家精神着点儿,决战的时刻就要到啦!”丁少梅只穿着件衬衫,松开领带,大步地在会议室中走来走去。

    包有闲、雨侬只是望着他,没有插言。

    “我们要重新把黄金价格抬起来。”他宣布了他的决定,一只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臂大开大阖。

    “现在情况不同了,单凭我们现有的资金,怕是办不到。”包有闲不是没有胆量,但他更愿意从实际上考虑问题。

    丁少梅凑到他跟前,道:“你可以不参加,也可以带着自己的资金,包括我送给你的赢利离开。但如果你选择留下来,我希望得到的是你的自觉自愿和忠心不二。”

    “需要我忠心的地方很多,”包有闲并没有生气。“家国天下,父母朋友都要我忠心,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没弄清楚。”

    “什么?”

    “你凭白送给我一大笔赢利,是为了拉我一起冒更大的风险,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通财的朋友?”

    丁少梅道:“从第一天见面,我就想交你这个朋友,只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与我结交。”

    包有闲探问道:“你想我们交成哪种朋友?”

    “共同发财的朋友,也是一同赴死的朋友。”丁大少目光如炽。

    “我祖父临去世,曾再三告戒我,绝不能交朋友。可我怕是要有违祖训啦。”他并没有跳起来与丁少梅拥抱,只是叹了口气。

    丁少梅亲热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对大家道:“各位战友,拿起武器,我们出发了。”

    黄金价格经过昨天的过度打压,今早出现了小幅反弹,价格回升到141元上下。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没有继续出货的迹象,也许那边的高层人士认为,金融风暴前的那种在150元上下波动的局面,完全符合他们的利益。

    见丁少梅进场,所有的交易商与经纪人都向他投来怨毒的目光。他们被套惨了。

    他登上每日敲钟的高台,向大家招招手。人们缓慢地聚拢过来,仰着脸,表情中是疑惑加杂着恐惧。

    “各位,谢谢大家让我发财。”他的口气不善,甚至带着些有意嘲弄失败者的不厚道。“过去一周,我的资金翻了一番,全靠各位帮忙。但这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啊。我今天明确地告诉大家,在我离开这个市场,前往伦敦发展的时候,我必定会带走一亿元纯利。”

    台下众人目眦尽裂。

    他接着道:“从现在开始,每过一个小时,我都会购进2000盎司黄金。我会一直买下去,直到价格回升到300元的水平。这一次,还得请大家多多捧场,送上你们的钱财,我这里先谢谢啦。”

    讲完这番傲慢得令人痛恨的话,他跳下高台,径直走到黑板前面,将标卖的黄金一扫而空。

    黑板上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长得令人窒息,既没有人标买,也没有人标卖,就这样停顿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丁大少从包厢中走出来,在空空如野的黑板上标出,购2000盎司,价格是151元。

    包有闲倚在包厢门边,望着丁少梅,心中感佩不已。公司现在没有一盎司的黄金,这个时候,如果要收购套利,必须得悄没声地进行,尽可能地不要惊动市场。然而,丁少梅却采用了这种挑战的方式,他不理解,但并不意味着不赞成。过去一周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世间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不够胆量的人。不管这次收购行动是否能够得利,他对丁少梅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人,在古代必是位名将,在今天这乱世更可能是枭雄。他心下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没有人卖货,2000盎司的标买就写在那里,没有一个经纪人上前。整个交易市场像是一潭死水,又仿佛是人去楼空的戏院,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然而,当正午的阳光转进来时,却可以望见众人思想的激流搅动得阳光中的灰尘在疯狂地起舞。

    终于,横滨正金银行的首席经纪人从电话间走出来,圈定了丁少梅的标买。午间闭市的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守在大厅里,目送丁少梅离场。

    一个人在一周之内发大财不算本领,能够在一天之内让每一个人敬畏,这不是常人可以办得到的。包有闲认为自己目睹了历史。

    54。惊人的情报

    雨侬没有去黄金市场,有丁少梅照应她的钱,她挺放心。上午10点钟,她与大皮埃尔有一个约会。

    望见雨侬在门口出现,别斯土舍夫率领全体仆役在门边站成两排,向她深鞠一躬,目送她步入大厅,里边的间谍们也热烈地鼓起掌来。

    这样的礼遇,只在十几年前发生过一次,那是一个白俄,因为他准确地预测了宣统皇帝逃往满洲国的时间,使本地的情报界在全世界面前大大的露了一回脸。

    嘭地一声,香槟酒打开来,别斯土舍夫的俄国大脸蛋子兴奋得通红,他给雨侬送上一杯,道:“情报市场所有的会员都向你表示敬意,为你的勇敢和智慧。”

    “谢谢。”雨侬举杯向四外示意。这份飞来的荣誉无法推脱。德川信雄为了避免引起本地情报界对他的注意,便把营救丁少梅的事情,借宫口贤二等人的口,编造出一个感人的故事,传遍了情报市场。

    这样也好。她很能理解德川信雄的苦心,同时也发觉这里边有大可利用之处。为了能控制丁少梅,避免他过度膨胀,以至于引来危险,她必须在委员会中击败他,同时,这也是上级领导交给她的任务,这样以来,眼前的荣誉是她最及时的筹码。

    这是个讲求实际的地方,一杯酒过后,大家各忙各的,雨侬被引到靠近吧台的一处隐蔽而又尊贵的座位。在这个位子上,从来没有坐过中国人。

    大皮埃尔带着法国男人天生大情人的笑意凑过来,手上拿着几只大信封,口中谀辞如潮,半天才说到正题:“关小姐,我要离开本地了,最后送给您一份大大的礼物。”

    信封打开来,只有一张照片,上边是手书的一封德文短信。雨侬的德文跟她的俄文和法文一样,只能读,不会讲。

    “这大约是本世纪最惊人的情报。”大皮埃尔带着掮客的殷勤与急燥。

    从纸边的黑色痕迹可以看出,这是一份翻拍过的照片,内容确实惊人,是德国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的一封短信,提到有关苏联与德国可能举行的双边会谈的问题。

    “这信里既没有确切内容,也没有谈判的时间、地点,没有太大价值。”褒贬是买主,雨侬有意贬低这份情报的价值。“况且又是翻拍的照片,现在市场上不知道有多少张这种照片在传来传去。我没有兴趣。”

    “你是个行家,难道看不出来?这只是个样品,全套情报我可不能白白送出去。”大皮埃尔那种职业间谍的眼神更像是调情。

    雨侬努力克制住自己,以免声音中透出内心极度的紧张。“如果想让我买,还得有进一步的内容才行。”

    第二个信封打开来,里边还是一张照片,是里宾特洛甫草拟的一份德苏划分“从黑海直到波罗的海整个地区”利益范围的秘密协议,但只有第一页,没有德方提出的具体建议。

    大皮埃尔道:“这样的情报,可是千载难逢啊!如果时间充裕,我能把价钱卖到天上去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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