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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电话给宫口贤二,招他立刻来见面。如果控制不住这小子,那就只能找其他人来替换他。姓包的小伙子也许不错,一脸的和气,不像丁少梅这么顽劣,打击联银券,把军队拖在华北的事情可以交给他来办。
前几日宫口贤二与他有一次长谈,话不投机。他的这位学生不肯跟随老师冒险,而且还拿什么国家、民族之类的话来教训老师。
我是什么人?我的行为有什么可指摘的么?德川信雄心底有些动怒。我确实是与政府的想法不同,但我为的是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谁也不能说我违背了武士道精神,更不能说我不是个爱国者。打击联银券就是爱国……。
在这么个放纵欲望的年代,不管是想干什么,人们都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在心底暗笑自己多年养气的功夫毁于一旦。我哪里还会有耐心去调教丁少梅,他不适用那就换别人,再不成就除掉他,战争手段嘛,就是这个样子,简单实用,大胆而又放纵。
丁少梅昨夜睡得很晚,跟雨侬、范小青、俞长春三人研究如何充分利用那份情报。晚餐五妞让宋嫂给她蒸了一盆胡萝卜,说是那东西对胎儿大有好处,吃完便独自睡去了。对她这种自以为怀孕的幻觉,丁少梅实在没有时间来管。先随她去吧,等她多长些见识就明白了。
雨侬不赞成把情报全部公布出去,因为,那会在世界范围内造成巨大的混乱,甚至会动摇可能与德国宣战的英法两国的军心,导至他们更大的失利。她当然不希望德国人取胜,因为她手中还有第二卷胶片,那上边的情报让她触目惊心——这是德国人建议与苏联平分波兰,并共同驱逐波兰犹太人的文件。有关德国犹太人的遭遇,情报界传闻极多,虽然这与中国战场没有多大关系,但那种把犹太人赶出家园的不人道行为,却给她带来了极深刻的冲击。她自幼便失去母亲,11岁之前一直被父亲丢给一位犹太保姆照管,那个女人就像是她的母亲,所以她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冲击,至少她觉得会这样。本地犹太人很多,她帮助不了他们什么,这件事只是略尽心力而矣,她想。
“这是战争,我们不能婆婆妈妈地当滥好人,别说是犹太人,就是把英国人都杀光了又关我屁事?”丁少梅大叫,对有人竟然反对他的行动大为恼火。“现在是中国人与日本人在作战,是我们的国家处在危难之中,明白吗?日本人是想把我们变成朝鲜人。”
“你用不着这么大火气,我能理解你的抗日热情,但抗日也不能胡来。”雨侬寸步不让。
“我胡来。她竟然说我是在胡来。”丁少梅在房中转来转去,突然一拳砸在餐桌上。“我用我一个人的力量,对抗所有的日本人,我会是在胡来?”
范小青拨弄着手中的咖啡,一言不发,她对争吵的内容不感兴趣,她只盼望这场争吵继续下去,一发不可收拾才好。
俞长春出来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只是手段不同罢了,没必要伤和气。”
“这不是伤和气的问题,而是她一直在控制我,想要操纵我。”丁少梅冲口而出。
众人大惊,雨侬沉默了半晌方道:“不错,我一直想要把你的行为限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之内,看来我错了。”老吉格斯说得没有错,他最容易让人误解为是一名勇士,其实内心充满了疯狂,她想,同时感觉心中在滴血。
丁少梅左手按在桌上,右抚住前胸,身体前倾,用深沉的嗓音道:“当勇士把性命置之度外的时候,没有人能控制得了他,也没有人能降服他,他就像是一枚炸弹,追求的就是那轰然一声的辉煌。”
范小青热烈鼓掌,好哇,演得好,像个专业演员。
雨侬叹了一口气,也罢,从现在起,我再没有什么可顾虑,可担心的了,如果说我关心你,那就是我要继续把你的活动范围压缩到最小,我也不再会因为与你争夺情报委员会主席而有什么愧疚。
“好啦,好啦,我赞成老丁的意见,战争如同过节,越热闹越好。”俞长春表明态度。在一边伺候着的宋百万听见这话却撇了撇嘴,学生抗日,你能指望他们怎么样?
宋嫂给大家端上来冰镇的莲子羹,用的是今年的新莲子。这个时候,一碗甜食起到的绝不仅仅是和气消暑的作用,它让大家终于平静下来。
“雨姐,”丁少梅又变回到那讨人喜欢的表情。“你别生我的气,这件事,还得要你帮忙才好。”
雨侬点点头道:“我要是不看紧些,你说不定又闯出什么祸来。”
范小青有些失望。脸皮这么厚,要是我吵完这一架,就上楼收拾箱子,回家去。但她知道,要想让雨侬离开丁少梅,那可是个长期的战争,不会比抗日更容易。
话入正题,他们几个都是绝顶聪明,合伙搞一个愚弄天下人的大骗局,让他们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意,于是,就有了第二天早报上那条消息,又是俞长春的手笔。这只是第一步,先把水搅浑。
“世间最有想象力的不是作家,而是骗子。”俞长春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奇思妙想纷至沓来。“要想把谎言编得圆,就像酿好酒要多下粮食一样,那里边得多加真话。”
丁少梅一手拉着雨侬,一手拉住范小青,三人挤到一张沙发上。他笑道:“民众都是聪明的笨人,要想让他们相信什么,首先得教会他们怀疑,这跟剧作家的办法一样,一旦民众怀疑它,就会集中精神关注它,对后边渗透进来的谎言也就越发地信任。”
“那时不用我们去做说服工作,他们自己就会找出无数的理由,来批驳对此事的任何不信任。”俞长春接着道。
“希特勒就是这么做的。”面对这些家伙的兴高采烈,雨侬又能怎么办。
“历史上任何一个成功的君主,任何一个取得不世之功的统帅,都有这么一手,这叫策略。”丁少梅一笑。
“这是纵横之术……。”俞长春帮腔接下句。
“杀敌于无形……。”
“乱敌于帷幄……。”
雨侬正色道:“你们这是在毁掉一场正义的战争。”
“妇人之仁。”两人异口同声。范小青忍不住纵声大笑。
59。谣言
宫口贤二这几天很有些成就感,丁少梅终于要落入他的手中。虚荣心人人皆有,而野心却只是少数人的高贵品质,丁少梅野心大大的,他终于要动手攫取老吉格斯的情报市场了。
军部给他的命令很明确:把魔法师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与丁少梅达成的妥协也不错,他帮助丁大少登上委员会主席的宝座,丁大少与他合作,共同管理情报市场。当然了,如果日本进军东南亚,对英国人开战,他们自然要占领租界,那时情报市场也就不存在了,丁大少也就没什么价值可言,然而,到今天为止,他还没有这方面的确切情报。不过,他认为,进军东南亚,进而攫取澳洲的石油与铁矿,这是大日本帝国的基本国策,发动进攻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所以,在此之前与丁少梅联手,哪怕只有三两年的时间,也会对帝国的事业大有助益。
所以,当他的老师提出让他放弃丁少梅时,他大感意外,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老师,这可不行。我是个军人,我必须服从军部的命令。”这只是个托词,其实是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那个中国小子。
“没有人要求你抗拒命令,我只是让你放弃一个中国人,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帝国的利益。”德川信雄深感到失去权威的痛苦。
宫口贤二不喜欢老师现在的态度,他道:“不,他威胁到的只是老师的利益。您与他合作狙击联银券的行动,我非常的反感,如果不是我知道横滨正金银行有着充分的准备,联银券坚如磐石,我也许会大义灭师,向军部检举此事。”
这个农民的儿子,不管受过多少教育,他仍然是农民的脑袋。德川信雄近几日火气很大,他道:“如果我动手除掉他呢?”
“我会保护他。军部的人确实有远见,这样一个国际知名的人才,不可多得。”
“看起来你真的要背叛师门啦。”
“我不会背叛国家。”
“我听说丁少梅很是照应你的家人?”得从另一方面下手,但德川信雄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我已经请示过军部,他们允许我这样做,以促进与丁少梅的关系。”宫口贤二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意,我的老师,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然而,一旦他失去了权势,失去了簇拥他,替他出生入死的学生们,他就只是一个孤独的老头子。
我自己也会有这一天的,这就是生为日本人的命运。在我们南部的深山里,至今仍保留着这样一种习俗,老人年过60,就要被送到山里饿死。老人就是废人。宫口贤二越发地感到,在自己堕入老师这个境地之前,至少也要把丁少梅利用好。他不像老师那样才华横溢,丁少梅大约是他间谍生涯中最大的一个机会,一个露脸的机会,在他身上的成功,能够让自己的子孙骄傲。
出了老师的门,他拐到隔壁,对丁少梅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要再与德川先生来往,他要害你。”
“一个糟老头子,他能把我怎么样?”这小子不信。
三北轮船公司的长江号客货两用轮船今天到港,当然,它现在属于日军征用船只,以载货和运兵为主,但船员依旧是三北公司的旧人。
俞长春平生第一次有了胆壮气粗的感觉,与长江号的水手长见面,他竟生出一股子高人一等的感觉,原因只有一个,丁少梅给了他5万元的钞票,为了炸船。
“您老人家运什么货?”水手长矮胖黑粗,一双大手上满是疤痕。
“货跟你没关系,你只告诉我脚钱是多少就成。”香烟在他的嘴角上抖动,烟灰老长。
“您老大约没在水上走过,这是一分钱一分货的买卖,童叟无欺。不管您是红货、黑货,我们管接管送。”水手长吸的是短烟杆,蹲在凳子上微微晃动着身子,好像蹲在船头的绞盘上一般自在。
俞长春有些不耐烦:“我自己押货上船,你只告诉我多少运费。”
水手长转向中间人老赵,像是埋怨他弄来个生手。老赵说:“俞大少不愿意露白,你也就别根究了,还是说说价钱吧。”
“您老是行家,哪有这么办事的?货到船上,我们有保管的责任。到港时货色不对,谁给我们做主?”
“他先把运费付了不就行啦。”老赵急着赚他那笔中人费。
水手长皱眉想了半天,才道:“您老要是不肯讲,我只能按黑货算啦。”
俞长春点了点头,表情上做出些傲慢。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黑货。
“几件,多重?”
“三四件吧,就算是一百斤。”
最后说妥4万5千元运费,但俞长春坚持要亲自把货送上船去。
“您老该不是往上装炸弹吧?”2万元定金到手,水手长咧着大嘴开玩笑。
临近中午,几种日报都出版了,一条不大引人注意的小消息,有的报纸登在头版下沿,有的报纸甚至把它跟外国马戏的消息排在了一处。
消息的内容并没有惊人之处:标题是《满铁高层大变动》。
据满铁内部权威人士称,前不久,西伯利亚铁路运输不胜繁重,苏联方面向满铁商请租借机车50辆,客车、货车车厢各500节。前已交付一部分,为此日本军部大为恼火,将相关人员全部撤职查办,已调过边境的车辆正在陆续追回……。
这是丁少梅的得意之笔。这件事确有其事,但发生在前年,而且是满洲国向苏联租借车辆,好运兵进山海关,结果遭到拒绝。今天把这个消息颠倒一下,很有几分像是苏军正向北部边境运动的样子。这消息看起来虽然不甚清晰,但只要能够引起怀疑就可以了,有识之士把它与早晨的消息联系在一起,便会猜测到苏联可能已经在东线得到了安全保障,他们要向西找日本人报30年前的旧仇了。
破绽百出的消息最能引人疑虑,而且能够启发他们从中寻求可资佐证的东西,因为,谎言向来是要编造得很圆满,只有揣着真话讲假话才容易出破绽。
午饭丁少梅没有出去吃,而是让华界的大饭店送的菜,如今他的处境危险,不便再出租界,南市几家最好的饭店他是去不成了。
12点钟刚过,电话铃声响起。“看见没有,摸消息的来了。”他为自己的判断力感到骄傲,范小青马上丢给他一个飞吻。
从这一刻起,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电话再没有间断过。丁少梅有意天上一脚,地下一脚,胡说带八道,但给所有人都透露了同样的消息——他这次不走运,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周一他就要放货。“保住本钱要紧啊,没钱就没命啊!”他的哀叹声中却带着几分笑意。
不论是黄金市场还是情报市场,混迹于此的所有人都是人精,只有把他们的思想搅乱,才能让他如鱼得水。
包有闲也跑来了,问:“真的周一放货?”此时他们一旦放货,金价必定会跌入深渊,得赔掉多少一时半会儿难以估算。
“你别慌,咱们又要赚大钱了,周一肯定交易热闹,有买有卖,你周一早上把所有经纪人都派出去,没有限额,让他们尽量买货。”
“这么说,报上的消息是真的?”包有闲两腮的肉一个劲的哆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
“早上我得到最新消息,斯大林最信任的那个人,伏罗希洛夫元帅,他已经到了柏林。”
这条消息在晚报上登了出来,为此,整个金融界陷入一片惶恐之中。
60。合纵联横
有个坏消息传来,日军华北司令部明令通缉丁少梅,没有说明理由,只是命令所有的警察与军人,一旦发现他本人,立即抓捕。
范小青与包有闲望着他满面吃惊,他却给每人一张白张,让他们二个人分头开列抓捕他的这件事对黄金价格有哪些影响,有利的影响是什么,不利的影响是什么。
真的出不去了。丁少梅心中早有此准备,这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快的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时,他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日本兵不管不顾,新到任的司令官肯定正为前任的事大为光火,顺手拉他个替罪羊交差,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样以来,他自己的安全就成了问题。幸好日本人这次不是悬赏捉拿,否则,租界内外为钱急红了眼的散兵游勇、流氓土匪怕是要成群结队地来追捕他,从此就再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他们的两张表列了出来,不利的影响一大堆,有利的一条也没有。
“你们不认为这是件好事么?至少这与我中午跟那些人撒的谎正好相符。这样以来,至少会有一部分人会以为我周一必定要出货,好套现逃命;另有一小部分人会怀疑这是我造的谣言,掩盖我收货的行动。混乱,明白么?混乱是产生英雄的温床。”丁少梅道。
“那又怎么样?”范小青问。
包有闲替他回答道:“后天上午他们一看见咱们全面收货,那几百个昏头胀脑的经纪人,脑袋肯定胀得比笆斗还大,比我刚才更摸不着头脑,只有跟着咱们跑的份儿啦。”他现在已经把丁少梅看得如同神明一般伟大。人这一生能有这么一个朋友,还有什么可发愁的?他发自内心地感谢生活的美好。
会议在老吉格斯的家中进行,气氛沉闷,老关、依兹柯和雨侬对委员会的下次选举都没有把握,尽管老吉格斯已经明确表示,下次会议上,一定要推举雨侬担任新主席。但是,他并没有对这些人讲他退休的原因。
依兹柯道:“这次表决怕有难度,大皮埃尔那一票怕是指望不上了。宫口贤二把他跟歌女偷情的事散布了出去,那个姓左的中国流氓现在正带着打手四处寻找,如果被他们抓住,他没有活路。”
不论是多么重要的把柄,一旦公诸于众,便失去了胁迫的效力。老吉格斯明白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大皮埃尔,而是在丁少梅和宫口贤二的攻击下,正在失去对这座城市的控制,他问:“伯爵那边情况怎么样?”
老关道:“他又在大把大把地花钱,虽说没有还帐,但那些帐主子好像是知道他又找到了新的财源,近来没再逼债。”
“新财源?”又是个坏消息。
“是丁少梅。”老关瞅了女儿一眼。“他替小丁与别洛佐尔拉纤,让小丁从苏联人那里得到了支持,昨天苏联人在黄金市场上与他开始联手吃货。”
雨侬心下猛地一惊,不由得钦佩丁少梅的聪明机变,他必定是利用大皮埃尔卖给她的情报,对苏联人威逼利诱,终于又在他的队伍中拉进一支强有力的援军。她望了望父亲,又望了望老吉格斯,他们最好不要知晓那件事,她的一时软弱,一时的“女性化”冲动,便把最好的一张牌平白送给了竞争对手,也是她最心爱的人。
他下一步还要拉谁过去?她暂时还不想把她与大皮埃尔的交易告知他们,他那一票太重要了,不论他投向哪一方,哪一方就会在表决中获胜。只有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再出面解决这一难题,那才是一个新任主席应有的才干。
“那个法国佬奸滑得很,他一定是发现了危险,躲起来了。”依兹柯道。
“应该是这样的,希望他20号准时出席会议,少了那一票,就是4票对4票,谁也没有获胜的理由。”雨侬语调温和,却忘记这话并不具备挽留老吉格斯谦逊。
老吉格斯命令依兹柯:“把他找出来,告诉他,只有我们可以送他逃出本地。”
办这事日本人更方便。依兹柯点了点头,只是心眼动了动而已。
现在除了我,谁也见不到你。宫口贤二隔着铁门上的栏杆,注意到大皮埃尔睡觉的姿势实在难看,皮股翘着,脑袋扎在枕头下面。
日本宪兵队的看守所里原本不预备寝具,一切铺盖等生活用品,都是他派人现买来的,看样子大皮埃尔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昨晚把他从租界中绑架出来,他当时一定是受到了惊吓,直到早上,他还在不住地尖叫,哀号,只是他不会讲日语,看守他的士兵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他在叫关雨侬的名字。宫口贤二暗道。为什么会如此?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钱。他逃跑要用钱,而他手头并没有钱。在他荒唐的生活中,最大的债主就是关雨侬,去年她花费两个月的时间,把他大到赌场,小到奶品店的债务全部收购过去。现在看来,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委员会中替老吉格斯拉过去一票。
可怜的孩子,她哪里知道什么是法国男人!他们向来是以欠债为荣,没有债务的男人称不上绅士,这也是他们的贵族派头之一。
“关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要被钉在箱子里抬出去。”宫口贤二盯着睡眼惺忪的大皮埃尔,不由自主地语带嘲讽。“这样前途倒也简单了,你只管睡好,吃好,什么也不用想了。”
一见是他,大皮埃尔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长吁一口气,道:“见到你我就死不了啦。咱们算是同行,守望相助的道理不是白讲的,你不会看着我死,这是个道德问题。”
“战争没有道德。”
“那就讲条件吧。”交换是间谍的本行。
“关雨侬让你替他干什么?”
“我会替她干事?她一个小姑娘。我只是时不时地卖给她点无关痛痒的小情报,换俩小钱花花。”
“你最后一次卖给她的是什么情报?”千万别是里宾特洛甫的情报,千千万万。宫口贤二在心中向天照大神祷告。军部方才发来急电,对今天在本地首先披露的有关苏联的消息大为恼火,责令他迅速查清一切。这也难怪他们着急,任何一个有一点常识的人都明白,德苏媾和对日本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卖东西换钱,是什么情报有关系么?”
“关系到你的命。”
大皮埃尔笑道:“可如果我记起那份情报的内容,说不定就关系到你的命了。”
“是德苏和谈的情报?”他实在忍耐不住。
“这可是你说的,我还没想起来呢。”大皮埃尔又躺下了。“你要想活命,就得叫我也活命。如果你们军部知道了你让这么重要的情报泄漏了出去,看他们要不要你的命。”
他又道:“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不讲,没有人会讲。卖主昨天坐船离开了,关雨侬的嘴向来极严,这也是她能有今天这番成就的原故。至于说其他人,绝不会知道原委。”
这件事要迅速地消化掉,不能让军部得知真像。宫口贤二突然发觉这件事充满了逻辑混乱,他全力网罗,拼命支持的丁少梅,正在利用那份情报与他的国家做对,而他又绝不能把这件事汇报给军部。那样愚蠢的事想也别想,那么,像老师说的那样,把丁少梅除掉?也不行,为了个一时一事的情报,毁掉这么有价值的人才,不应该。况且,军部对这个人着迷得很。
如果日本政府对德苏谈判的破坏没能起作用的话,20日左右苏联与德国的会谈就该有结果了,到那时,他的这个看似重大的错误,随着德苏协议的签定,也就自然而然地不那么严重了。现在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得找一个替罪羊,丁少梅绝不能交出去,关雨侬也不行,她也有可利用之处。
他的目光从大皮埃尔微秃的头顶上掠过,心中一笑。新的委员会主席选举产生之后,投票的这些人也就再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所以,大皮埃尔是恰当人选,但他又可能把丁少梅牵扯进来,难啊,这事伤脑筋。
5票对4票,只要把大皮埃尔抓在手中,他就有把握。现在最关键的一点,是如何能让老吉格斯自认为他也有把握。只有让老吉格斯成竹在胸,他才会主动提出改选主席,而不是动用最终否决权。
20日那天,一切都会见分晓。
61。最后一笔资金
星期天早上,五妞突然使开了小性,非要回家去看望奶奶。这不是添乱么?丁少梅花说柳说,劝了半天也不管用。雨侬问她:“离开家这么多天,是不是想奶奶了?”
五妞点点头,瞟了丁少梅一眼,没开口。雨侬接着软语商量:“能不能等两天,等情况安定了,让他陪你去?”
五妞把双手捂在肚子上,一味地摇头。
“要不这样,我陪你回家去,你在这边住不惯,回家住几天也好。”雨侬不想把日本兵正在抓捕丁少梅的事告诉她,没的多一个人担心。
五妞低声道:“他不跟我回去,算怎么一回事!”
这些事自己怎么就没想过?雨侬明白了五妞的心思,她必定是以为她已经嫁了过来,独自回娘家不成体统。这个时候,没有个正经理由就说不过去了,她只得说道:“丁大少出不了租界啦。”
“为什么?”五妞两只大眼睛黑多白少,满是迷茫。
“日本人已经下了通辑令,正在四处抓捕他。他只要是一出租界,必定没了性命。”这可不仅仅是吓唬她,雨侬自己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要不这么办,”丁少梅插言道。“我给左爷打个电话,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
没过一个钟头,左应龙便来到了门前,嗓门大得吓人:“闺女,闺女,谁欺负你啦,我替你出气,活剥了他的皮……。”
父女见面,却是没话。宋嫂连忙准备酒菜,招待亲家公。左应龙左手把盏,右手持筷,口中道:“姑爷,听说你小子人啦?炒黄金,卖白银,赚了大钱。我们家老太太的眼力不差,挑你作孙女婿,真没走眼。”
丁少梅一味地客气,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应对。
“有发财的机会,怎么不告诉你老丈人?我也凑一份子玩玩。”左应龙满脸不高兴。
“那可有风险。”
“我那钱都是刀头上舔血来的,还比那风险大?”几杯酒下肚,左应龙脸上胀得通红。
“那可不同,这是个大赔大赚的生意,跟您的生意不一样。”丁少梅随口支应着。不知俞长春那里怎么样了,今天发表的消息应该能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左应龙动了气:“怎么着,瞧不起你老丈人,我有钱,这地界比我有钱的主儿还真不多。走,走,我带你瞧瞧去。”他把酒杯一放,拉起丁少梅就往外走。
五妞忙拦住道:“丁大少不能出租界。”
“不就是小日本儿要抓他吗?屁大点事也还当真。放心闺女,你老爸的钱就在租界里边。”
左应龙说得不错,他们坐车进了法租界,来到浙江兴业银行后边的一个小院门口,啪啪打门,从里边窜出五条壮汉,一个个胳膊如树干,脊背像面板,见是左应龙,脸上这才露出笑模样,忙把他们引进去。
里边是座西洋式二层小楼,四处乱七八糟,好像就住着这几条汉子,不是正经过日子的样儿。楼梯下有个小门,进门往下走,打开两道铁门,便是一间挺大的地下室。
有人把电灯打开,照见地下室内堆满了麻袋。左应龙吩咐:“打开一袋给我姑爷看看。”
麻袋里装满了银元。
“看见没有,这一屋子,整整100万块,是你老丈人存的棺材本儿,今天交给你啦,拿着玩去。”
近来由于欧洲局势紧张,世界银价大涨,这100万块银洋,折合联银券得1千万出头。但丁少梅突然间又犹豫起来,这老河盗的钱虽说也不是好来的,但跟司令官贩鸦片的黑钱大是不同,毕竟是自己人的家财。然而,下一周是他狙击联银券行动最关键的一周,这笔钱能派上大用场。只是,谁能保证华北司令部不会派人来绑架,或者暗杀他呢?如果自己出事,怕是要对不起这老爷子了。
怎么办呢?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早立份遗嘱。
“您看,我给您几分利?”他无法拒绝这及时的“援兵”。
“算什么利钱?你拿着玩去,挣了钱咱爷俩对半劈。可有一节,不能赔。”左应龙算是真诚到了家。
运银元,卖银元的活儿交给包有闲,现在各大洋行都在做这路生意。拿联银券换银元,这是天大的便宜。若不是为了抗日,他绝不会动用左应龙这笔钱,就算是为了五妞,他也不能动。
买了几份日报,头版上的消息又是通稿,是那份德苏黑海协议的全文。这件事对老百姓没什么,但不论是对中国还是日本,至少是军政财三界,今天怕是没有安定日子可过了。
夹着报纸敲宫口贤二的大门,丁少梅猜测这老间谍心中必定不高兴,自己把这件事捅出去,受伤害最大的当然是日本人。
“你不该这么做。”宫口贤二早便读过了报纸,脸色青灰。“如果你再这样独断独行,怕是我也保护不了你了。”
“胡说八道,我要你来保护?”丁少梅只是笑了笑,他们俩是同谋,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宫口贤二难得发怒:“若不是我的保护,你活不到今天,我那老师要除掉你。”
“德川信雄?我早就该跟他把帐算算,父仇不报,枉为世人。”
“你不能碰他,这个念头动也别动。”
“我不动念头,我只动手。”
宫口贤二叹了口气,军部不该对这么个浑蛋小子情有独钟。他道:“请你不要意气用事,德川老师那里,我会去说服他。”
丁少梅笑着问:“那么到今天为止,了解德川信雄身份的中国人里边,还有几个是活人?”
宫口贤二语塞。
“他早就想要了我的命,打从他跟我公开身份那天起我就明白,你以为我会相信他那套骗人的鬼话?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是家仇,你别跟着瞎掺和。”
宫口贤二打从心底赞叹,这小子确实是有勇气,越是大事越沉稳,具有当今日本的年轻人无法比拟的深沉,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把他这个中国人身份当回事了。
丁少梅拉过只坐垫坐下来。“咱们谈点正经事,上次约定的事还算数么?”
他问:“情报市场的事?”
“选我当主席。”
他这么老实不客气地提出要求,好像我理当替他效劳。可不是么,是自己请求军部让他留下来的,我不受累谁受累?宫口贤二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不容易,委员会中没有一个人可靠,小皮埃尔我暂时还能控制,但大皮埃尔和帕纳维诺我现在一点把握也没有。”出个小题目考考他。
丁少梅打开后窗向外闲眺,突然问:“你那鸟呢?没听见叫。”
“死了。”中国人就是闲心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鸟。
“你把大皮埃尔交给我把,他不听话,我就把他喂鱼。”丁少梅没有回头,仍是望着窗外。
“要救你的命,就必须保住大皮埃尔的命。”宫口贤二把军部追查泄密事件的事讲了。“为了保全你,只有把他交出去了。”
“蠢话。”丁少梅凑到他面前,一脸坏笑。“你们日本人只会算小帐,没个临机而动的机灵劲。我教你个办法?”
“在下洗耳恭听。”
“你到18号那天再把大皮埃尔的事上报军部,然后,等20号我一选上主席,你立马下手除掉他。人死债烂,军部那帮人远在日本,能知道个屁?”丁少梅又笑。“你是不是已经把他抓起来啦?”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宫口贤二一下子有了主意。“那么,帕纳维诺也是个难题,那家伙从来也不跟我一心。”
“钱!有钱给他,比什么都管用。”
“可我哪来那么多钱填他的无底洞?”宫口贤二泄了气。
“我有哇,那点小钱不值一提,交给我就是了。”
俞长春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恐怖分子,天才大大的,他很有理由为自己出色的设计感到骄傲。
英租界工部局的图书馆里资料丰富,他从那里借来一套1932年版的《船舶工程》和一套轮船总装图纸,这是太古洋行的客货两用轮船泰山号的总装图,与三北轮船公司的长江号属同一型号。
根据长江号的水手长和老赵的介绍,藏私货的暗舱在后舱的龙骨旁边,因为是在轮机舱后边,靠近船尾,所以这里的龙骨很结实,但底层的钢板就用不着像前舱那么厚了。仅管如此,要想炸开一个像样的口子,他手中的炸药并不充裕。他只有十几公斤的黑索金,虽然这东西威力强大,但在底舱爆炸,大部分的冲击力会消耗在舱面上。
总装图上明确显示出,后舱底部由于要通过螺旋浆的传动轴,被安装了一个隔层,是6毫米钢板。
这是个难题。如果条件充许,他可以设计一个反冲装置,在隔层钢板上焊接一个结实的半圆形,或者是方形的钢壳,把爆炸的作用力逼到底层钢板上,在船底炸开一个大洞,因为它要对付的不仅仅是钢板,还有隔层中的空间和船底沉重的水压,而另一部分爆炸力刚好可以把这反冲装置掀开,引导海水入舱。这种客货轮没有设计隔水舱,所以,一个直径60厘米的洞,完全可以让这艘3000吨的轮船在30分钟内沉没。
但是,日本兵会把这船看守得很紧,不会给他从容施工的机会的。
他打电话给老赵,问他是否亲眼见过那走私用的暗舱;老赵报告他一个好消息,船上的水手把隔层用汽割割开来,暗舱就在转动轴的隔层中。
“有多大?”
“里边地方挺大,工字形龙骨有60公分高,边上是传动轴。”
老天有眼,抗日的英雄有福了。心里一高兴,俞长春的祷告词变得土洋结合。工字形的龙骨恰好是天然的反冲装置,他可以在爆炸前几分钟用镁条加金属粉燃烧,使龙骨与底层钢板弱化,然后引爆炸药,即使龙骨没有被炸断,也会在底层钢板上撕开一个100厘米长的大口子,进水量应该能达到每分钟30立方米。更加绝妙的是,螺旋浆的传动轴被炸,船只能停在那里,等着沉没。
剩下的问题是,他得设计两套计时装置,一套是供镁条多头燃烧的计时装置,另一套是爆炸计时装置,这对他来讲一点也不难,难的是时间必须要计算准确。爆炸时间估算起来很难,因为他们要提前把炸药安置妥当,就必须算准开船的时间,只有在船航行到大海深处爆炸,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万一没有算准,船没离港,甚至货还没有装船就爆炸,那可就白费心思了。
62。决战第一天
德川信雄的亲自到场,在黄金市场内引起了一阵轰动。横滨正金银行的专务、常务们,排着队来到华盛顿投资公司的包厢门前,叩头虫似地给德川信雄鞠躬,送上名片,再鞠躬。
包有闲站在门外,发现交易场内的空气在猛烈增压,像是马上就要爆炸一般。所有的交易商和经纪人都把目光投向这边,内中满是怒火。
“这一次,小丁做得太过分了。”雨侬的脸色极为难看,转身离去。
“可效果是好的。”包有闲实事求是。
交易开始了,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卖货,也有其他一些经纪人跟着标卖;吃货的人也有一些,交易不算活跃。包有闲吩咐手下几个主要经纪人,要有节制地吃货,把价格一点一点地抬上去。整个上午,市场交易在一步一步地走向热烈,那些观望了整整一周的投资者,终于失去了耐心,开始吃货——他们必须要赶上这次行情,才能弥补前次大波动时造成的损失。
包有闲像个久经沙场的棋手,他没有理会丁少梅让他今天全面吃货的指示,而是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市场的热度,每当价格僵持不下,或是突然出现一张大卖单时,他才指挥手下经纪人动手。
跟风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在8月的酷暑中,混合成一股子有形有质的力道,冲昏了他们的头脑。
金价已经接近200元,市场突然停顿下来,标卖的数额只有些零星的小数目,同时也没有大额的标买。他们在等什么?包有闲在心底打了个突,这种停滞,往往意味着价格走向的大转折。然而,他的手中,只剩下不到1000万元的资本了,根本无法发动惊人的进攻,除非是孤注一掷。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是德川信雄。“您好。”他道。
“干得不错,你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德川信雄用目光笼罩住包有闲的思想。“有你来操控市场,我非常放心。现在情况怎么样?”
“投资者的思想正在发生分化,交易几乎完全停滞下来。”他要让这回答有深度。
“在人们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微小的作用力,甚至可以推动历史。”德川信雄仰面一笑,整了整和服外褂,向黑板走过去。
10000盎司的标买,他向众人微微躬了躬身子,又回到了包厢。包有闲也上去标买10000盎司,捏紧粉笔的手指有些激动。
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退场了,他们是集体离开的,事先没有任何征兆。那两笔标买停留在黑板上,像一群嘲弄人的眼睛。
猛地,有人发出一声嘶心裂肺般的嚎叫,“苏联人打来啦!”于是,仿佛死而复生一般,整个交易大厅一下子苏醒过来,所有的“细胞”都开始跳跃、叫喊、争夺、撕咬……。
丁少梅把头伸出包厢,对包有闲一笑,低语道:“叫咱们的人也去凑凑热闹。”
哪里还能抢得上,先前那20000盎司的标买,像一双烂鞋一般被众人丢弃在一边,因为他们的出价只有210元。世间没有失去理性的交易,所有的疯狂,全都是因为一封从满洲国发给横滨正金银行的电报——苏联军队与日军在哈勒欣河再次开战。
运气真叫奇妙,包有闲发觉自己远不如丁少梅。苏联与满洲国的边界问题由来已久,去年曾暴发过哈桑湖事件,今年5月,又发生了哈勒欣河的武装冲突。然而,这仅仅是冲突而已,现而今苏联人跟德国人媾和了,从西线腾出手来,对日本的战事不可避免。奇怪的是,早不开战,晚不开战,偏偏在丁少梅对联银券的进攻受到阻碍的关键时刻,日苏战事暴发了。
“这些人真是可爱呀!”丁少梅也走了出来,与包有闲并肩站在门口,观望大厅当中的混乱。“只那么一点点虚枉的希望,就能燃起这么巨大的热情。咱们还有多少钱?”
“600多万。”他察觉到了丁少梅语调中的同情。
“现在好啦,挑起了全面的内哄,也算给我腾出些空闲,想点别的事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再买货了,更不能卖货。”
包有闲大是不解,赚钱的机会又来了,他怎么能漠然视之?
“涨到300元才是咱们的机会。”丁少梅看透了他的心思。
上午的收盘价突破了260元大关。
“下个月我就要回意大利啦。”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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