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大学 第 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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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李臻

    第一章:来之前

    梁老大

    “起来啦,懒鬼!”妈妈在客厅里叫。

    之后,隐约听见爸爸的声音:“让他多睡会儿嘛,刚考完试,挺累的。”

    妈妈随后向爸爸解释:“不是不让他睡,(……您声音这么大,明摆着不让我睡……)我也知道他考试很累。(……何止是累……)可是你看看,太阳都要落山了。(……落就落吧,

    落了还会升起来的……)他要再不起床,就赶不上毕业会餐了。”

    ……等等,什么餐???……

    噢!我睡迷糊了。看看表,16点整,还有得救。我不敢再犹豫,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翻得烟尘漫漫。

    走进客厅的时候,爸爸对我佩服地点点头:“你这一觉,睡得不短啊。”

    “呵呵!是吗?”

    “早上起床,我在卫生间闻到一股烟味,是不是半夜里起来偷我的烟抽?”爸爸问我。

    我害臊地抓着脑门:“您知道就行了嘛,何必说那么明白?”

    妈妈性子比较急,不停地催促我:“有什么晚上回来再说。快去洗脸换衣服,再拖就赶不上了。”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一再叮嘱:“少抽些烟,别喝醉了。”我连续答了十几个“好”,才让她的心安稳下来。其实,到饭馆以后,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的——同学们对今天期待了快半年了,醉倒在酒桌底下是料想当中的事情。

    走在路上,我忽然想起昨夜那个长得离谱的美梦,并且感觉现在不是高中毕业,而是大学结束了。哦,对了,听说今晚能看见梁老大,千万别忘了跟他解释多年前那个误会,顺便再提几个有关大学的问题。

    ……

    梁老师被学生灌得九死一生,斜躺在沙发上吐泡泡,我们却不打算放过他,而是缠着他开金口。

    这位醉仙是我曾经的化学老师,俗称梁老大,还号称玉溪的“化学三巨头”之一。我不知他们是怎么排名的,是不是各自调配一些最犀利的化学药水——用公式,然后在因特网上互相攻击,最后排出一、二、三名。总之他很厉害,本科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毕业以后回到玉溪一中教书,在工作中锋芒毕露,专业有一套,管理有一套,正是当代急需的复合型人才。梁老大是性情中人,发起火来地动山摇。学生都不敢惹他,尤其在上课的时候,怕他控制不住火候,顺手把浓硫酸泼过来。但是,自从发生了这样一桩事情,我们坚信:他不借助浓硫酸也有超强的战斗力。事情是这样的:一天中午,小明在走廊上瞎闹。梁老大走过去说:“小明,跟我到教师休息室谈谈。”小明兴高采烈地进去了。过一会儿,他又兴高采烈地出来了,只是头发被揉成了个鸡窝,衣纽掉了几粒,致使衣襟敞开着,玩性感。我们关切地问:“小明,他下毒手了么?”小明笑着说:“不曾有,他只是随便拍了拍我,让我按时交作业。”其实,大家都知道,小明那天被扁是肯定的,只是顾忌到教师休息室的窗子正好对着走廊,他如果不装得天下太平,迟早又会被找去谈话。

    我当时是校保卫科和政教处的常客(两机构共用一个办公室),时常搞些“刑事案件”出来,扰乱校内外治安,号称“难改造”。有些舌头比较长的老师还封我一个“大刀队队长”的头衔,说我藏有两百米开外就能致人伤残的火枪。关于这一点,我想补充说明的是,他们的观点前后太矛盾——我既然有这么厉害的火器,为什么还要用大刀?这些传闻在学校里流传,给低年级的同学造成很坏的影响。比如,我去食堂打饭,正在排队的时候,一个初中一二年级的小同学过来插队,我佯装不悦地看了看他,他横我两眼,然后转过头跟他的同学大声讲:“我表哥和雪锋是把兄弟,他们上礼拜还一起钓鱼呢。”旁边的男生露出羡慕之情:“唉……可惜我只有表姐。”有个女生不明白,问:“雪锋是谁?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那个插队的男生撇撇嘴:“就是张老师上课时提到的本校大刀队队长。”小孩说着,斜着眼睛瞟我,看我是否领悟他的潜台词。我听着就笑了,上星期本人的确去钓过鱼,但同去的是我表弟,而我表弟绝不会是这个傻小子的表哥,这算不算刑法上的恐吓、文学上的杜撰还有心理学上的自我安抚?我笑笑说:“小同志,听话,快去排队,大刀队已经被我解除武装了。”……以上只是个例子,由于有太多的这种例子,有老师说我是真正的保卫科科长,操纵着学校的地下秩序;有老师说我误人子弟,这样一来似乎我又成人民教师了。与此同时,没有老师愿意惹我,大多数敬而远之。我于是成为校园中一个不尴不尬的人物,内心深处也期待着有人对我管上一管,起码在口头上给我点教导和温暖,可惜没人愿意管,我只能继续出入于保卫科和政教处。

    正因为遇到梁老大,我才相信没有什么顽劣的学生是不可改造的。事情该这样叙述:上梁老大第一节课的时候,我正好坐在前排。我的手表前几天洗澡的时候进水了,秒针上总挂着个小水珠,随着秒针转啊转的,非常可爱。我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力,没事儿会对着手表发呆,看那个小水珠转圈圈。这下子,梁老大不乐意了,讲课时眼睛不时朝我身上瞅——他以为我在看着表等下课。我正低头的时候,忽然感觉不明飞行物袭来,砸得我灰头土脑。一抬头,发现梁老大那只沾满粉笔灰的右手指着我:“你的,不想学的话,出去的干活。不要总去看表,看得为师心烦。”我有些委屈,想告诉梁老大我看表只是在研究流体力学;但又有些愤怒,这么多年来,上课遭到空袭是第一次。然而,我真走出去了,就证明自己心虚;不出去的话,只能坐在原地让他灭威风。最终,我选择了后者——宁肯他威风扫地,也不要我背黑锅。好在我这人比较阿Q,几分钟以后就产生了庆幸的感觉,庆幸他上的是理论课,手头只拿得到粉笔,换作化学演示课,我可就破相了。后来上化学课,每每迟到,梁老大就笑着对我讲:“‘难改造’,下次来早一点,这节课你不用上了。”我只好到花园里扑蝴蝶。这样挨过几次,我被他打败了,上课不迟到,不看表——仅限于化学课。

    不管梁老大发火的时候多么凶残、暴烈,凭着对工作的热忱,对学生的真诚,他赢得大家广泛的尊敬与信任。

    今天的毕业会餐上,众学生同仇敌忾,轮番敬酒,把梁老大折磨成开场那个样子,然后又缠着他吹牛。梁老大像个幸福的孩子,躺在祖国的花丛中,嘴上吐着泡泡,叽里呱啦地给这帮即将出窝的小鸟讲道理。我坐在他旁边,几次想插话,解释三年前的那场看表事件纯属误会,但是插不进去。耗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这个念头好无聊,让它永远是误会,也没什么不好,但我还是想插几句嘴。看准机会的时候,我问他:“梁老大,大学里什么样子?”

    梁老大望着天花板,嘴上吐了一个泡泡,说:“大学?等我想想,等我好好想想。大学应该只有一堂课,就是你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唱自己喜欢的歌,活得像个雷锋还是魔鬼并不重要,关键是做真正的自己。课堂上的东西,记了总会忘掉,但老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能让你受用终生;影响你一辈子的人,可能就是那些室友、同班。还有就是……”他想补充些什么,似乎觉得口干了,没有继续,然后问我:“这个答案满意么?唉……满不满意都得自己体会啦。快去,给我端杯水过来。”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如此。”然后就站起身来,端水伺候梁老大。

    旁边的同学笑话我,说:“哦什么哦,好像你全知道的样子。”

    我说:“我在梦里早就读过一次大学了。”

    “我们都读过的,哈哈哈!”

    晚上回去,我把梁老大的话记在小本子上。其实我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要不是把这段话记下来,过了这么几年,肯定早就忘了。

    然而,看着这段话,我不得不好好想想昨夜那个长梦。在梦里,我已经参加工作,过着自由的单身生活。那种日子平淡而真实,年少的幻想早在经济建设的大潮中退去了五彩的外壳。所幸的是,我与一位名叫连成的同事住在单身宿舍里,两个人都喜欢看电视,更喜欢笑,所以欢乐并没有远离我们。

    如果大伙儿有空,不妨听我娓娓道来——

    记忆只是一团半真半假的混合体

    “下面出场的是上次的挑战者陈大力先生。虽然他经历过失败,但是没有放弃,大家掌声鼓励吧。”“哗啦啦啦……”“好的,陈先生,请问您这次卷土重来,是否有过地狱般的苦练呢?”

    “还好!”陈先生腼腆地笑着,手掌不自然地在胸肌上摩挲,看来他的性格远不如身上的肌肉霸道。

    “好的,我们的陈先生已经成竹在‘胸’了。下面就请出我们的卫冕冠军×××。”

    “雪锋,现在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肌肉男?”专心看电视的连成冷不丁冒出一句。

    “哧……”我满口的可乐喷了一地,“哪里拣来的这三个字?”虽然屡屡与时兴词汇“肌肉男”邂逅,但看着电视里为争夺“超级腕力王”的称号而血脉贲张的两个猛男,这次显得最为贴切。

    “基本上讲,是的吧。你看,女主持的眼珠子亮得跟狸猫似的。”我没在健身房练成标准的肌肉男,所以用酸溜溜的口气回答这个提问。女主持确实很兴奋,不知是因为自己身边的两个肌肉男,还是因为那个不断滑动的摄像头,总之她一脸兴奋,甚至有些亢奋。

    “我知道你肌肉男未遂,但也不该这样损人家黄花大闺女。”

    “黄花大闺女,闺女……”我开始自言自语。连成的用词要么站在时代最前沿,要么停在解放以前。

    “怎么了?”

    “算了,别看了。今天很累,早点睡吧。”

    征得连成的勉强同意后,我把电视关了。然后我俩爬上各自的床。由于骨折没有痊愈,我上得有些吃力,不过想着那即将到手的安逸,我一咬牙,歪着屁股撑了上去。

    又是寂静的夜,除了远处火电厂隐隐传来的呜咽,万物都显得很平静。赶路的太阳,迷离的空气,随着夜的降临,统统躲到树和墙的身后。这种时候,以前是怎么感叹来着?——我等着/万灵奔梦的时候/掂一掂宇宙的分量,还可以知道/苦于徘徊的眼神/过了几春,顾了几程。

    “连成,睡了么?”

    “没有。”

    “我想写。”

    “写啥?”

    “写读书的日子。”

    “好啊。”连成似睡非睡地敷衍我。

    “但是在动笔以前,得想一个书名。”

    “嗯。”

    “我的最新研究表明,现在的打榜书名都比较长,例如,《谁动了我的奶酪》、《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什么的。”

    “你说的倒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最近逛书市,我发现有一种书名更为吃香。”按惯例,连成一听见“奶酪”或者“亲密接触”之类的字眼就会打起精神,哪怕他已经处在半睡眠状态。

    “哪一种?”我想听听连成的见解。“我称它们为幻想型书名,比如《他扑向他嫂子》、《她因为无知用板斧砍死亲夫而一无惭愧》、《一个女律师在三个法庭庭长之间周旋了八年》,等等。这类书籍往往在封面上呈送作者的玉照一张,然后在序言里声明这本书用皮肤或者下半身写成,字里行间浸透着灵与肉——读者就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参照封面满足自己的各方面幻想。你想要书名长一点还不是小事一桩,你看这个怎么样——《一个交大男生的风流二三事》?啧啧,够他妈长!”

    “这个我玩不来,一没有生活铺垫,二没有性感照片。”

    “你不要装清纯了,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代?”

    “是不是互联网时代?”

    “切……看来我得给你补补课。当代的基本特征是这样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更有钱的可以使磨推鬼,最有钱的就叫鬼去操场上晒太阳。总之先有了钱,其他事情都可以谈。”

    “呵呵呵,我突然觉得你有编顺口溜的天赋。其实,如果书名响亮,短一点也行,比如《中国可以说不》,《男人不能吃醋》,《女人拔腿上路》,《中国还是要说不》,等等。”

    “叫《阳刚》怎么样?一听就是男人写出来的。”

    “阳气太重了!”

    “好了,不逗你玩了。看来你要逼我拿出那个酝酿多年的绝顶创意。”

    “快说吧,别磨蹭。”

    “《右嘴唇》!”

    “哈哈,绝!”

    “你要敢取这个书名,我保证销量,卖不掉咱兜着。”

    “好是挺好,就是太抽象。”

    “正因为抽象所以有市场啊。”

    “不不不,还是欠妥当。”

    “唉……你这家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又不是给你儿子取名字。”

    “让你儿子叫右嘴唇,你同意吗?”

    “呵呵,我不同意。这样吧,现在来两个肉麻的。听好了,《风带着我来》,要么《我乘风而去》,多美!”

    “叫《飘》怎么样?”我试探着问了问。

    “《飘》?好名字啊,肯定能畅销。”连成兴奋地揍了床板一拳。

    “哥们儿,别这样,都是文化人,何苦呢?”我感觉身体被万有引力抛弃,飘到天花板那么高,又咚地砸到床板上。

    “怎么了?你觉得还有比《飘》更动听的名字吗?”连成很纳闷。

    “不,这是最好的一个。可惜……”一直认为“飘”是个好名字,因为人虽谓之高大,实则又小又轻,风一吹就晃动。但我担心,如果向连成解释《飘》这个书名用了就会侵犯别人权益的话,今天的卧谈将会持续得太晚,更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于是选择沉默,眼睛盯着天花板,等待睡神把自己拖走。

    “啧,还不如叫《嫖》呢,或者叫……”连成咂吧着嘴,突然讲起梦话来。

    一切又恢复平静,除了火电厂的喘息和连成的呼噜。我开始回忆大学那几年,想起很多的人,想起很多的事,想起校园里肆无忌惮的笑声:“哈,哈,哈,哈。”想着想着就起床,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找出纸和笔,一边回忆一边写。书名先放一放吧,关键是我能记起多少往事呢?起初想得很吃力,大学的一张张笑脸似乎被时间模糊了,发生过的事情也互相纠缠成一团,但我很努力地把它们理清,因为这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只是梦里的一个角色而已,做得跟真的似的。所以说,有时候你发现自己没有在梦里那么勤奋,不足为奇,这时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每天依旧和连成一块儿看电视。看完以后,他上床睡觉,我伏案写作,虽然大脑中只剩一些烟气缭绕的碎片,但记忆还是带着误差粘在了稿纸上。写好一部分,我会拿给连成看,看他笑得开心,我写作的劲头就更加充足。他问:“你怎么在书里东拉西扯的?”我说:“我能想到多少,就写多少,实在回忆不起来的,拿听到的故事顶替。时间长了,很多故事和情绪就都扭在了一起。现在想到从前的悲哀,或许已经不感觉悲哀了;那些平凡的快乐,又像梦一般地令人回味。总之,记忆就是一团半假半真的混合体。你若不相信这种效应,回忆一次童年试试。”

    连成没有回应我,脸上的笑容开始淡去。

    我接着道:“早在毕业的时候,我就想把大学生活记下来。可是,往后的日子里,我反复地对自己说,现在很忙,过些日子再记不迟。”

    “呵呵,人生短得像一出戏,刚出场你还是顽童,到闭幕已成了白发老者,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呢?”连成发出感慨。

    “排队上厕所总要等吧?”

    “我不喜欢收费公厕,有多少都在家里解决掉了。”连成把自己形容得意志很坚强似的——可以控制一切,甚至是生理活动的时间。“有一次我逼不得已,排队上了趟收费公厕……”“你严肃一点好不?我们在讨论哲学。”

    “呵呵!”

    “你只关心吃或者拉。”我趁机把自己表现得很高大。

    “你看过《浮士德》没有?”连成突然问我。

    “没有。”

    “天帝和魔鬼靡菲斯特打赌:人能否实现自己的理想。”

    “唉……理想和现实能否吻合是我每天都关心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包括了两个矛盾:人自身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歌德把解决矛盾的使命赋予了浮士德。”

    “听起来有些马克思的风格。”

    “马克思和歌德是老乡。”

    “德国人就喜欢研究这种东西。”

    “歌德让浮士德先去过日子,然后找答案。”

    “这个办法倒是挺好,但我担心拿到答案的时候,

    日子也过得差不多了。你看过一则吊床广告吗?

    有人落到一座孤岛上。那岛光秃秃的,只长着两棵相隔不远的椰子树。这时,海面上飘来一只箱子。落难者想拿到箱子,因为里面可能有未知的好东西。正准备下水的时候,落难者发现海里有鲨鱼,下水去肯定会缺胳膊断腿。无奈的落难者只好把其中一棵椰子树锯了,靠这棵树拿到了箱子。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副崭新的吊床。”

    “所谓的倒霉就是这个道理。”

    “是的,当两棵树完好无损的时候,吊床对落难者就像个宝贝。但为了拿到吊床,他毁掉一棵树,最后拿到吊床也没什么用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人们现在所追求的,很可能只为了让从前更完美一些,但在追求的途中,人们把出发点忘了,等回过神来,戏差不多收场了。照这种理解,人生岂不是在转圈圈?”

    “对的,哲学家。然而没有这个圈圈,日子也没法过的。”我有些惊诧连成的概括能力。

    “叫我‘折学家’,折断的‘折’。我最怕读书了,我一切思维和工作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连成不忘记谦虚一把。

    “不不不,您太谦虚了。前几天因为《飘》的事,我险些误认为您是文盲,今天却发现您很哲理,以后多努点力,即使成不了大师,也可以修个半仙。来,快说说看,浮士德最终找到什么了?”

    “我忘了。”

    “好好想想。”

    “真正的大师绝不会一次把话讲明白的。”

    “大师你不要罗嗦,有话快说,我保证明天不抢电视的遥控器。”

    “真的想知道?”

    “是啊。”

    “自己去图书馆看吧!”

    “靠,耍我!明天还想不想看到山东台的女主持?”

    “假如你对她没兴趣,我不看也认了。好了,我困了,我去做我的美梦,你写你的回忆,搞不好你在后半夜修成正果,就不用看什么《浮士德》了。”

    “后半夜你开始梦呓,我笑都来不及。”

    连成傻傻地笑着,没说什么,点着头去睡觉了。他总是这样,笑声还在屋里回旋,呼噜已经开始。

    回到书桌旁,我点起一根香烟,烟雾逐渐缭绕着笔,也缭绕着回忆……我的眼前,开始出现无边的梦幻。梦幻里那个孩子或背着书包,或怀抱吉他,或骑着破车;梦幻里那群人或放声大笑,或相互打击,或相互鼓励;梦幻里那些日子细碎,平凡,但是深刻。

    我想我是醉了——我醉心于生存的形式——大学不过是生命的一段节选。我为它张罗了一箩筐的回忆,它却只给我一瞬间的感动。换句话说,情感往往是不公平的。于是我重新点燃一根烟,看烟雾袅袅地升起来,然后扭曲。我像一名印第安巫师,在迷蒙的烟雾中解读自己最年轻的岁月。当烟雾把文字渺小得无以复加时,当烟雾幻化出一张张笑脸时,我也跟着笑了。

    我肯定是看到了哈哈的回忆。

    我觉着,梁上君子的事情,能少做就少做,最好别做。记得初二的时候,我跟一位同学回家玩。谁知走到了家门口,那人却说,他没带钥匙,必须爬进去。我说,你爬吧。那小子又借口脚痛,让我代为之,并且向我许诺,爬进去以后可以先打开冰箱拿一根冰棍吃着,然后再来开门。那时的我虽然身手敏捷,但思维比较简单,没考虑什么就爬了。

    第二章:入学

    来上海的第一天碰到了“托儿”

    我跳下火车,然后皱起眉头看着榔头。他还在火车上,问:“怎么了?”我说:“外面是蒸笼。”榔头紧跟着下来了,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皮肤:“怎么热成这样呢?”

    我第一天到上海,不相信的事情很多,最不相信的是自己的皮肤——三十八度的空气——小孩发烧的温度。哦,忘了交代一下。这位被称作榔头的壮汉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中隔壁班,高中隔壁班,这次又一起考上了上海交大。他皮肤黝黑,虎背熊腰,是典型的被现代

    科技知识武装起来的吃苦耐劳的上进青年。

    我和榔头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出上海火车站。正午的阳光打在城市顶上,泛着煞白的光晕,温热的空气把光线也扭曲了,再加上远处一幢幢高楼,所以眼前的场景更像是海市蜃楼。群聚的旅客们拖着大包小包向前移动,然后分散开来,消失于穿梭的车流和拥挤的人群中。此时,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创造喧嚣,远处是车轮,近处是脚步,耳朵旁边还不停地有人催问:“小兄弟,住店吗?”“先生,要去哪里,打的吗?”“哥们儿,看光碟吧,美国、日本的都有,刺激得很。”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从背包里翻出上海地图。

    “我们在这儿,要去的地方是那儿。”我很快确定了方位。

    “然后呢?”榔头问。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还不是要叫出租。”我擦了一把汗,觉得有点茫然。

    “那就叫吧。”

    刚作出决定,就过来两个人。一个问:“小同志,要不要乘出租车?”我把地图递过去:“师傅,去这里多少钱?”那人看了看我手指的地方,很为难地说:“对不起啊,小兄弟。这儿太远了,我一般不跑的。”我笑笑说:“没关系,谢谢你。”这时候,另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把地图抢过去,问:“你们想去哪里?”我给他指了一下地图,他皱着眉头想半天,又抬腕看了看表,似乎我们想去的地方会跨越几个时区,然后说:“小兄弟,实话告诉你们吧,这里我平时是不跑的,太远了。但我看你们也是初到上海,天这么热,今天我将就一次。一口价讲定四十块,你们要是同意马上就走。”我掂了掂行李,觉得自己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再看看榔头,大滴大滴的汗水挂在他的额头上,估计他也想尽快避开这逼人的热浪。我问榔头:“怎么样?”他说:“上吧,别让你姨父久等了。”司机笑了:“这就对了嘛,何必在太阳底下受折磨呢?”说着他主动过来接我们的行李。我抓住背包带没放:“谢谢,我自己来。”

    进了出租车,一股凉爽的气流扑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以前我一直想不通人类为什么发明空调,因为从小就没用过这东西。在家的时候,印象中只能在汽车上找到空调,房子里一般是不安装的。不过今天我算彻底明白了,世界上有些地方,不装空调就是对人性的摧残。享受着空调的滋润,我开始揣测这个陌生的城市。首先,它夏天是个蒸笼,这一点我们正在领教;其次,它的公交车很多,刚才看见一辆车子竟然标着926路。在家乡累计只有八路公交车,号称八路军;最后,最后是这里人好多啊,多得就像传说中的上海人。

    刚才提到的姨父、姨妈,是我三舅妈的妹夫和妹妹。三舅妈年轻的时候作为知青来到云南玉溪的元江县,一呆二十多年。后来碰到三舅,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她说云南水土好,自己的云南话又学得比较标准,因此不想再回上海去。我猜家乡最令她着迷的应该是三舅发自内在的男子气和幽默感,其次才轮得到水土。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年后,她又在云南的火车站把自己的侄子送上火车,驶向上海。我曾经问舅妈:“你为什么来云南?”她说是毛主席让她来的。今天,我问自己:为什么来上海?没有答案。

    出租车在我们指定的地点停下来。一路上除了交通拥挤一些,我觉得路途并没有司机形容的那么遥远。不过,能平安到达就算不错了——听说有的人出门在外非常倒霉,一不留神就被歹徒司机拉到市郊暴打一顿,抢尽财物,脱光衣服,挂在树梢上。

    我和榔头从出租车的后箱里卸行李的时候,一位中年男子前来搭讪:“请问你们……从云南过来的吧?”我问:“您是……姨父?”中年男子笑呵呵地回答:“对对对对对。那样说来你就是雪锋了?”“是是是是是。”此次接头,是生下来经历过的最简洁迅速的一次。

    姨父帮我们提起行李,快步向他家走去。路上,我好好打量了这位从未谋面的亲戚。他个子不高,一身灰色的睡衣加一双拖鞋,说话时喜欢用拇指揩一揩嘴角。

    姨父告诉我:“你姨妈正在家里做饭。”我想,这么热的天,能洗个冷水澡,吹一吹空调,已经是极大的满足,饭与不饭没甚关系。他又问:“你们打车过来多少钱?”我说:“四十。”姨父一脸惊愕:“没有打表么?打表最多二十。”噢,我们算明白了,刚才那两个人一个愿载一个不愿载,纯属唱双簧,骗两个傻帽的钱。我和榔头相互吐了吐舌头,无语问苍天。

    姨父家的房子比较窄,为了二十年来第一次见面的侄子,他和姨妈都去打地铺,把那张舒服的大床让给了我们——那情那景至今令人难忘。

    晚上,吹着空调躺在床上,想到明天的入学,我隐隐地感到一种不安,于是问榔头:“你觉得大学校园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去因特网上看过照片,有房有树有草。”榔头描述得很详细。

    “那就是说,没什么特别的咯?”

    “不,自行车很多。就像八十年代大城市的马路那样。”

    “我听说大学里有公交车、电影院、歌舞厅、酒吧……总之该有的都有,像个小城市。不过,我愿意买一辆自行车,公交车太挤了。”打算着买辆什么牌子的自行车,我睡意渐浓。

    第二天吃过早饭,姨父准备送我们去交大。我们再三推辞,姨父坚持说:“你三舅妈交待过我,一定把你们俩送进宿舍,我不敢违背的。”同去的还有一个自称是我表哥的年轻人。这让我顿时领会到中国人亲戚关系的奇妙之处——只要有必要,总可以从茫茫人海中刨出几个人来,笑着对你说:“我们是你的表叔表弟表姐表姨表随便。有什么麻烦尽管吩咐。”你也许会疑惑:“我并不认识你们啊。”他们会说:“没关系,咱们的爷爷辈是亲兄弟。”就这样,凭空多了两个无私帮你的人。

    出门,姨父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交大的闵行校区。”

    九个蚂蚱一盘菜

    远远地,我看见绿树掩映中一幢幢土红色的建筑。直觉告诉我,前面就是交大。我不自觉地抓紧背包带,觉得自己像个伞兵,将要跳出机舱,投往未知的野地。老实说,我第一眼看见大学校门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感到欣喜,尽管这校门长得很幽默,用一位老师的话来说,像只拖鞋,还是地摊上五元钱就可以买三双那种,当时我没有情绪幽默,只琢磨着自己将要跨进陌生的围墙,会在围墙里苦寂,还是尽情地呼吸里面的新鲜空气?这是个未知的问题。身边的榔头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交大么?”

    汽车驶入学校的时候,烈日已经当头。我甚至不想走出车门,怕在太阳底下被蒸发了。费尽周折,终于找到新生接待点,感觉就像摸进了《清明上河图》。最明显的证据,是“欢迎交大新同学”的标语下面,分明有个阿姨在卖汽水。在大大小小的摊点前,男生们扯着脖子喊:“××学院咯,快来报到咯,包红又包甜咯。”我拿出录取通知书,很快找到人文学院的接待点,但是不敢上前相认,因为通知书上明明写着“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公共事业管理系”,而人文学院的小黑板上并没有写着这个专业。原本就耐不住炎热的我这时更加紧张,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脑门洒下来,人瞬间缩小了一圈。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男生凑过来问:“同学,是不是人文学院的新生?”我点点头,但又有些犹豫,于是对他说:“黑板上没有我的专业。”来者看了看我的录取通知书,马上笑了:“噢,事情是这样的。你的专业是文化艺术事业管理——公共管理的分支。看见没有,黑板上写着的。我恰好是你的嫡系师兄,叫傅强。走,我带你办手续去。”就这样,我不明不白地混进了交大文化界,原以为毕业以后应该到城建局工作,谁知被师兄两句话就拉到了文化第一线。

    我先领到生活必需品,然后在姨父、表哥的护送下,又奔袭一千米,才摸进宿舍。宿舍门是敞开着的,有位同学在我之前安顿下来了。此人白白胖胖的,戴副眼镜,鼓鼓的鼻梁让人最先想到的是陈佩斯。没等我好好看看新家,他就热情地迎上来:“你好,请问你是……”

    “你好,我叫雪锋,来自云南,三号床。”“噢,我叫唐文,是咱们班的团支书兼临时联络员。你有麻烦的话,切记千万一定必须要找我。”我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会不会和陈佩斯的亲戚住一个屋。这时唐文和家里人讲着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出去了。如果没记错,唐文是我上大学遇到的第一位同学。多年以后,我仍然不会忘却进宿舍的场景,我肯定地记得当时唐文穿的是小跑裤,他跟我问好时,他妈妈站在左边,爸爸站在右边,一家人和蔼的笑容让我感到亲切,让我觉得校园并不像上海市区那样陌生。

    收拾的时候,又一位室友在家长的簇拥下进来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马,原名马关鹏,叫起来别扭,大家就叫他小马,英文名“Pony”,属于直译。初看小马黑黑瘦瘦,两眼有些呆滞,外加挂蚊帐的时候总被他妈妈抱怨,我就悄悄在心里念叨:“唉——这孩子!”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人冰雪聪明,日后竟是文管系的第一名,兼任我的英语老师。虽然我最先做他的吉他老师,但考虑到玩吉他不如讲洋文实惠,于是他说:“算了吧,我不学吉他了,我来教你英语。”我挣扎一年后,最终被招安了。这两天小马和马太一起为GRE考试辛苦地背单词,背着背着却好似长胖了。我征求他的意见,问他的外貌怎么写,他说:“你随便写吧,反正我天生丽质,是经得起锤炼的。”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自然不敢草率下笔了,只能细心观察小马的容貌,想找一找闪光点。我开始时时注视小马,看他睡觉,看他刷牙,看他骂街。不过,在某些场景下,小马拒绝我靠近,比如他数钱的时候,我只能远远地站着,悄悄地观察,像个偷窥狂。这样过了多日,我埋怨小马:“你再不帅一点,索性就衰一点,好让我的笔头走得畅快些。”他说:“你要保持耐心,善于观察。”失望之前,我突然发现从一个特定的角度看小马竟是如此地帅,那就是从侧面仰视他。我把这个惊喜告诉他,他只是淡淡一笑:“有的人平视就够了,有的人必须仰视。”我问他怎么不踩着高跷过日子,这样可以多收到几封情书。

    最后进来的人拖着个硕大无比的箱子。箱之大不好形容,反正足够把宿舍的其余三人装进去那种容量。但我看舞弄箱子的人足有一米八零的个子,白白瘦瘦的,不像作案那种,心里也踏实许多。来者发现宿舍里人气较旺,索性在进门的时候就对着里面鞠了一个躬:“大家好,我叫曾小明,来自辽宁鞍山。”后来,这位仁兄经过一番奋斗,夺得过“交大最佳辩手”的称号,再后来,他从学生会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每天坐在电脑前颐养天年。几年来,我和曾小明达成的最大共识,是在生物钟的问题上——每天凌晨一点左右,上海交大闵行校区东区三幢306室必定有两个人坐在电脑前忙碌着什么。若以方向论,南边是曾小明,北边是我;以方位论,左边是他,右边是我;以附近的建筑为参照物,靠近女生楼的是他,稍远一点的是我;用耳朵分辨,打字快的是他,慢的是我;看影子分辨,高的是他,矮的是我;以气味分辨,脚气是他,烟味是我;用感觉分辨,细腻是他,粗糙是我;提问题分辨,严肃是他,认真是我。

    说到此,新家的成员来齐了,如果不出意外,大家会在同一间屋里住满四年。所以,我把这里看作是家。

    当晚,睡在了交大。天气依然热得厉害,总是躺两三个钟头就要跑去卫生间冲凉。我梦见宿舍里放满了水,一直放到桌子那么高,只留着上半身呼吸和举哑铃。

    第二天天刚亮,有人来敲门。来者有威武的眉毛,一把络腮胡子,像个家长。我问:“叔叔,您找谁?”他很尴尬地咧咧嘴:“我是住你们隔壁的蒋进,老家是江苏武进。我们屋邀请你们过去认识认识。”原来隔壁的人这么热情,大家应邀而往。

    隔壁也住着四个人。

    其一是蒋进。方才我们已经提过他的外貌特征,以后的文章中还会陆续提到他壮实的肌肉,在此我就不重复劳动了。值得大书一笔的是蒋进的饮食:他分外地爱好蔬菜,尤其是绿色植物。每次进食堂,可以不吃肉,也可以不沾一粒米,但是必须有菜叶子,而且那些被常人误认为根本不能提供能量的食物,却让蒋进长就了一副好身体。我们奇怪,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他也不清楚,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身体需要。得到这个答案,我们又怀疑蒋进体内具有部分光合作用的功能,只是皮肤长成黄色,必须不断从外界摄取叶绿素来维持生长。总而言之,蒋进是非常老实的人,可以托付他做一切事情,只是进餐馆千万别让他点菜,否则你就等着菜叶子伺候吧。

    另一位叫任宇,长得眉清目秀,号称人见人爱。他有两句口头禅,一句是:“不会吧!”一天他与女朋友散步,朋友夸其女朋友漂亮,他随口而出:“不会吧!”结果被粉拳暴打一顿,横于街头。另一句是:“拿话筒来!”只因他是音乐爱好者,动不动会扯开嗓子喊几句。然而,满足一段音乐的要素有四条——长短,强弱,音色,音高。就任宇的声音来说,基本能满足前三条,只是满足最后一条显得比较牵强。因此,我把他的歌声定义为乐音,也就是音乐里有待进一步组合处理的元素,而不是真正的旋律。但是人这种动物往往很神奇,当任宇手中握有话筒时,他又能把歌曲演绎得起伏得当,似乎是真正的旋律了。不过,任宇手握话筒的情况还可以细分为三种:一种是卡拉OK厅里,一种是班级联欢会上,一种是小便的时候。

    还有一位叫刘硕,也有着粗黑的眉毛,再加上那把浓密的胡茬子,会让人怀疑,如果他连续三天在清晨没找到刮胡刀,就会变成萨达姆,一个星期没找到的话,绝对是马克思或者太上老君。昨天晚上隔壁宿舍排座次,刘硕年龄最大,赢得了“老大”的称号。其实他并没有我大,可惜评选的时候我不在,导致几年来都要违心地称呼他:“大哥!”他经常安慰我说:“先到为君,后到为臣,认命吧!”我看自己的胡子没他那么长,由此也不敢表达心中愤懑,整天为此事郁郁寡欢。这种状况持续到大四,我终于找到一个放下心事的理由。因为有一天我在《诗经》中偶然看到一篇曾经很熟悉的小诗。诗是这样写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我想,硕鼠硕鼠,不就是大老鼠吗?刘硕的意思也就是刘大咯!多年来我叫他老大也只是称呼他的原名,根本不存在什么辈分问题。想到此处,心中一阵畅快。

    最后一位出场的,是来自北京的选手李兵,他体重系数78。2,转体两周半就可以变出个笑话来。往后的日子里,我从这位兄台嘴边学到不少京味十足的语言技巧,比如:“你丫是不是人?”“这饭倍儿香!”但我学到手的只是皮毛,并不是李兵运用语言的天赋——?(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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