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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墨水多的人开始抄笔记,没墨水的人就借着手表的反光挤青春痘。总之,除非是甲亢病人,所有同学目光呆滞,大脑待机了。
面对众人的麻木,张生不得不停下来唠叨两句:“你们不要给我麻木不仁。要是教室里有镜子就好了,自己照照看看,都是些下岗工人的表情。”我一向自认为长得像IT人士,除了青春痘多一点,大一点,还不至于相貌犯罪,被学校精简。
虽然他这种激将法我们习以为常,但被他一说,总会有许多睁着眼睛睡觉的同学活过来——这正是张生用电脑的手段,速度慢下来就重启,绝不会等到死机。
那次我没有活过来,挤完青春痘,睡着了。
约摸五六分钟光景,我被骚乱吵醒。一仰头,只见张生手里拎着一张巨大无比的海报,十几号穿三点的金发美女在上面搔首弄姿,张生则似笑非笑,嘴里讲着什么。这个举动太过分了吧,上网去也搜不到这么多。
“One of these beauties has AIDS。Which one you know?AIDS;it’s not worth the gamble。这里面有一位美女携带着艾滋病毒,你知道是谁吗?艾滋病,不值得去赌博。”张生把海报上的英文念出来,又用中文翻译了一遍,然后说,“这是美国一个预防艾滋病的公益广告,它使用了广告手法中的‘选择’模式,让受众自己做出判断,以达到宣传效果。”
我们看着张生滑稽的模样,呵呵地笑起来。
“笑,笑什么笑。我很猥琐吗?我们正在进行学术活动。”张生说着,把海报放低了些,“不过,有一次去火车站接朋友,一个小子跑过来问我要不要,我说要什么?他说好看刺激的片子,美国的,日本的,应有尽有。我说我是人民教师,刚评了副教授。那小子抱着肚子就笑,说他刚从国务院下岗,想赚点外快,然后傻笑着走开了,没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您若真是教授,我现在送您几张毛片也值了。这件事情令我很郁闷,明明是几个人走着,卖碟的偏偏来问我。你们说说看,我的样子很那个么?”
“哈哈哈。”全班又乐了,尤其是女生,有的下意识地鼓起掌来,李兵随手掏出没啃完的包子,一口就没了。
“言归正传。下面我们来谈一谈广告语。”张生放下海报,正了正眼镜,这样他就显得正派一点。我猜,去火车站那天张生忘了戴眼镜。
“你们说今年最好的广告语是什么?”
“农夫山泉有点甜!”“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喂,小丽呀!”……
“对,这位同学,就是你,再说一遍。”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呃噎……”学生们不解。
“你们是不是感到这句话很恶心?没关系,能让人记住的就是好的广告语。现在是注意力经济,只要能让最多的人记住,不论恶心还是好感,就算成功了。”张生一字一句地阐明自己的广告观,“说到国外,我觉得NIKE的‘JUST DO IT’不错,简洁好记,又带些煽动性。我由此联想到交大的校训:饮水思源,爱国荣校。这句话是不是可以翻译成:JUST DRINK IT?往后交大走向世界,外国人一看就明白了。”
闹会儿,讲会儿,三节课过得很快。
也许,我们的广告课更像是情景喜剧,哄笑与掌声萦绕了课堂。
身边的外星人
张生是忙人,我是粗人。一天中午,上课铃已经响过了,我匆匆地往楼上赶,到三楼的时候碰见张生。他问:“我们在哪里上课?”我说我不清楚,一起到四楼看看吧。两人相互搀扶着跑到403。一看,怪了,满满一教室的陌生人望着我们;再下一楼,到了303,里面空空荡荡的;最后找到203,二人算是归队了,他上他的讲台,我回我的课桌椅。每每想起这事我会感到一种荣誉,想象张生是哥们儿,和我一起逃课回来。
我们大部分人过了追星的年龄,世界观中早就淡化了“偶像”的概念。但是有一天,我们在一楼上英语课的时候,有个走神的女生突然喊起来:“张生!快看张生。”众人的头齐刷刷地转过去,像天安门前的仪仗队分列式。隔着窗户,我们看见张生肩挎书包,急匆匆地往图书馆的方向赶,背稍微有点驼,可能昨天赶稿子赶得太晚了。这时,张生也发现了分列式,对我们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同时还挥一挥手:“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分列式也笑了。
教我们英语的任老师鼓起大眼睛,对全班的集体走神有些生气,考虑到张生的面子,又不好从正面发火,只能拐弯抹角地唠叨:“你们语法基础太差,词汇量又小,尤其是主观上不重视英语。想当年,'奇‘书‘网‘整。理提。供'我在美国的时候……”
传说张师母是个美女,他俩一起上过《青年文摘》的封面。我不懂女人的美,但可以想象出,张生的幽默足以侍候得师母开心终日。我一向认为,从心底里叫他一声“文化人”是不为过的。从古至今,侍苦不侍笑似乎是一个正统文人的特质,如果你深怀忧患,悲至骨髓,把读者感染得生不如死,那么你有可能会成为大师;如果你的文章只以逗乐为主,缺乏激愤和泪水,那你充其量算个痞子写手——这是不是中国文化里所谓的悲剧情节,败者英雄,成者奸雄?我翻烂了《美学原理》,唯一能肯定的是,笑也是庞大的美学分支。有个哲人不是喊过:“生活可以没有一切,但不能缺少幽默。”我同意之,由此也更喜欢广告课,更喜欢见到张生。
其实,我们对张生的了解也只是一鳞半爪。我在图书馆翻阅杂志的时候,偶尔会看到张生的文章。某天看文学评论,有人提到中国的新生代作家,其中就包括张生。我数了数,上面列举了八个名字,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张生已经跻身中国新生代作家的八强之列了呢?“厉害,厉害!”同学们听到传闻纷纷伸出大拇指——这种天真的幻想愈发让我们觉得张生神秘无比,就像身边的外星人。
广告效果测评
有一天深夜,小马从商业街购物回来,声称路遇张生。
众人好奇地问:“他去商业街干什么?”
小马说:“我不知道,他站在街口打手机,似乎说了句,蓝色联盟吗?我需要一辆车……”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我就在海山的指导下勉为其难地申请了一个QQ号。起昵称的时候难住了我,想叫“伤尽天下女儿心”、“因为帅,所以帅”、“阳刚”之类的,一看,网上都有——中国不缺人,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名字。最后又想叫英特耐特,怕被人砍;在中间加个“不”字,成了“英特不耐特”,上网查查,好得很,全中国独一无二。
第十章:鹧鸪天
寂寞
屋里闷得要死。床下的电脑开了一整天,积蓄的热量足以把我蒸熟;蚊子也饿疯了,恨不得从我腿上撕块肉尝尝。翻第999次身的时候,我决定起床,先去卫生间冲把冷水,然后上网,看看时间已是凌晨四点。这种夜晚持续两个月,人会变态的。当初信誓旦旦地对家里人说:“暑假不回来了,我要学习。”谁料到第一天晚上就落个半死。
上着上着,天亮了,空气开始流动。当一号楼的阳台上第一个女生出来伸懒腰的时候
,我颤抖着爬回床上。李兵曾经讲过,有条件的人追求快感,没条件的人追求真理。回家避暑至少还有快感,留在此地唯有生理,哪里去找真理?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校园的路上静悄悄,端起我心爱的大洋碗,走进那凄凉的饭馆。一个人在饭馆嚼着蛋炒饭,像个木偶,没有生气,没有眼神,食物索然而无味,不吃进去又怕熬不过明天子时。回宿舍以后天已经黑下来,整整一层楼怕是只有我独守了。塑料袋在楼道中飘舞,准一个聊斋的场景。这时出来个女鬼倒是好事,多少可以谈谈理想,讲讲笑话,不至于太寂寞。她要是提出跟我谈朋友,我就委婉地拒绝之,告诉她人鬼殊途,天道不可违——除非这女鬼生前是校花,那可以参考《人鬼情未了》做一些让步。
寂寞中熬过去一星期。每天除了那句:“老板,来个蛋炒饭。”剩下的话都讲给自己听。无聊到顶的时候,甚至想把一号楼门口那只野猫提上来逗逗,给大爷解解闷——那猫不知道已经放暑假,还执著地蹲在楼门口期盼有人来喂口饭吃。尤其到了晚上,热浪扑人却又凄凉如水的晚上,一个人空守着闺房,孤独感油然而生。平时的这个时候,该是多么热闹的一番景象——宿舍中最有人气的不是白天,而是半夜。白天大家都跑图书馆,或者上课,宿舍里非常安静,说话能听见回音。但到了夜里,我们就开始卧谈。首先是小马发言:“きぐぞたしつ……”说的什么鸟语,得用心去听,哦,原来他操着家乡话在梦呓。小马的梦话是最难理解的,
他老家在扬州,英语不错,学过日语,会一点点上海话,再加上普通话,经常让倾听的人仅仅为确定其语种就要花掉大把的时间。小马讲得差不多了,唐文插进来:“Please don’t waste my fucking time!Understand?Take care yourself。Oh;no;no;no。”他又在梦里学人收保护费了——唐文爱看《教父》。也许卧谈声音太大,吵到曾小明,他轻轻翻了个身。翻到左边,似乎不满意,又翻回去;没过五秒,哗地再翻回来——就这样翻着,孜孜不倦,像在梦里遭到鞭刑。这一翻,小马和唐文没言语了,只剩下平静的呼吸。突然,唐文似乎醒来,轻唤一声:“雪锋。”我以为他要讲述刚才的美梦,于是轻轻回答:“唐文,干啥?”他可能没听到,又叫一声:“雪锋。”我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却突然把嗓门提高了:“你到底还不还,再拖我就不客气了。”“唐文,你是不是记错了,钱是你管我借的。”我不得不提醒唐文。“什么什么啊,我要吃……”说完这句话,唐文又开始打呼噜,一长二短,很有规律,长的是进气,短的是出气,靠,那家伙压根就没醒来过,刚才一直在拿潜意识和我交流。一次长长的进气之后,唐文破天荒地接了四个短的出气,而且一次比一次短,然后没动静了,静得可怕。这时你倒在一旁急了,以为他犯了打呼噜“只出不进”的大忌,被口水噎得窒息了,于是赶紧大声叫唤:“唐文,唐文,你还好吧?”不闻回音,我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摸到唐文床边,使劲地摇他:“你倒是醒醒,别吓我。”唐文平静地躺着,表情肃穆而庄严,令人不情愿地往坏处联想。摇了几下,他突然沉沉地打了一个嗝,然后开始呼吸,宿舍里再次回荡起一长二短的呼噜。就这样,夜谈结束了,我疲惫地爬回床上。
也许已经习惯了夜谈,如今没有他们的梦话和呼噜陪伴,反倒一晚晚地睡不着觉,白天就晕头晕脑,两千多页的计算机课本,一星期下来只看了八十多页,皮毛都不算,感觉离真理越来越远的样子。
孤独的暑假,谁来拯救我?
有天中午,我听见有人在楼道里丁零当啷的,以为是装修工人,装修工人也罢了,好歹一个多星期来首次有灵长类动物光临三楼,起码算我的同类,当然要看看。我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有人抱着一床被子走向301,谁呢?
我没有走出去,像山民看见筑路工人,带着好奇,又有些踟躇。不一会儿,那人出来了,宽宽的脸庞,留着蒙古式的鬓须,不是师兄长钧么?
“哎,雪锋,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没有回家,你这是干什么?”
“噢,我们那边房子大修,暑假就搬来东区了。”
“哦,这样啊,进来坐坐吧。”
“不了,不了,还有很多东西没搬,来日方长嘛。”说着他行色匆匆地下楼去了。
当天晚上,我所有的师兄都搬了过来。其实,说是师兄,平时联系并不多,他们来我宿舍礼节性地拜访之后,又都回去了。这样过了好几天,我们各自保持着矜持,在走廊里碰到也只是寒暄一两句。然而,他们逐渐发现我这边有高速的校园网,就三三两两地过来会网友。其中有一人叫海山的,瘾比较大,经常上到两三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对我说:“今晚能不能在你们宿舍通宵?你去301睡。”“行啊,哪儿睡都一样的。”
我抱着书走进301室,发现里面只剩下长钧一个人,他正在准备托福考试,显得特别用功。我不敢打扰,挑一张干净的桌子读小说。入夜,我俩躺在床上吹牛,这时才知道暑假留在学校里的师兄都是有事情做的,除了他准备托福考试,其他的都准备考研。从他口里,听到最多的是对大学即将逝去的哀叹,后悔当年的时光没有抓牢,让它们白白从游乐中溜走。这时候我就不开口了,想到明年的今天就是我自己,平添了几分沉重。聊着聊着,睡着了,睁眼就是早晨。想想昨夜的好梦,我发现301绝对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两头窗户一开,风就哗哗地从屋里横穿过去,吹得好凉快,蚊子也“Gone with the wind”,睡眠自然安稳了。
以后的每天晚上,我和海山交换宿舍,两人各取所需,各得其乐。天亮的时候,我总是伴着长钧的托福听力睁开双眼,一看时间才七点多,比上课醒得还早。我裸着身子先抽根烟,然后回宿舍收拾东西。开门进去,发现海山刚睡下不久,因为显示器还散着余热。我小声地把书和笔收进塑料袋,然后直奔图书馆——那里有空调,伴着凉风看会儿写会儿睡会儿,一天过得很快。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就出去吃蛋炒饭,然后去游泳。
交大的游泳池是经常被人遗忘的地方,建筑老旧,地理位置又不好,每年开门的时候学生已经放假回家,所以泡在里面的都是些闵行的当地人,我就成了孤独的外星人。不管怎样,好歹是自家的水土,游得倒也畅快。由于每天都去,几个救生员和我混熟了,没事儿就给我纠正一下不标准的游泳动作,再扯扯人生乐事。他们坐得高,看得远,谈笑间总是最先发现美女,然后给我报警。我确定方位以后就道貌岸然地划过去,在目标四周游弋,像条发情的大马哈鱼,吓得美女使劲往浅水区逃窜。其实水里的女孩子都挺漂亮,浸湿的头发,卸了妆的脸蛋,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侦察兵们偶尔也弄出一些尴尬,比如把交大女教师或者未成年少女当作目标指给我,我游回来以后就夸他们眼光独到。
从水里出来已经夜里8点,图书馆关门了,只能回宿舍。宿舍里又没有什么搞头,除了翻几页书,就是看着海山在电脑前聊天。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问他:“很好玩么?”
“当然咯。”
“但是……网上说得再好听也全是假的啊。”
“生活里有多少是真的?除了看见很多人虚伪的脸,未必能像网上一样看见众人的喜怒哀乐。”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我就在海山的指导下勉为其难地申请了一个QQ号。起昵称的时候难住了我,想叫“伤尽天下女儿心”、“因为帅,所以帅”、“阳刚”之类的,一看,网上都有——中国不缺人,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名字。最后又想叫英特耐特,怕被人砍;在中间加个“不”字,成了“英特不耐特”,上网查查,好得很,全中国独一无二。
后来海山对我说:“这个QQ号很好啊!”
我不理解,问之。
海山解释说:“78130258,翻译成汉语就是:去吧,一生你爱我吧!”
我听完海山的解释,觉得他是个天才,没去做占星师,实在太可惜了。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又发现了其中有猫腻——如若换个角度来翻译这个号码,也是完全成立的,比如说:急啊,医生你睬我吗?
英特
我的生活从此翻开新的一页,白天用脚活,夜里用手活。刚开始的时候玩清纯,难免遭人拒绝。碰到个昵称好听些的,我往往上来就说:“俺是学生,家住云南。”绝大多数情况下,没人理我。为了提高网络素养,我直接借用高手的经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成了入门教材,而后是李寻欢的作品。那些小伎俩么一点就通了:首先要有点坏,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其次有点怪,神秘感总是具有磁性的;最后就剩脸皮厚了。好在面对的是显示屏,换作真人,有的话现在回忆起来还会呕吐。当然我也有自己的“择偶”标准,太直白不行,太害
羞不行,不愠不火的带点灵气,对了,就是黄蓉那种。海山看我挑三拣四的,劝我不要太认真,凑合着吃了。我说我是准备打硬战的,哪能凑合。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苦等了三个晚上,我的黄蓉来了。
“你的名字好奇怪啊,为什么这样叫呢?”
“Inter是交互的意思,net是联结的意思,我们在网上交互但不联结,大概就是这种解释吧。”
“噢,有道理。”
“你多大了?”我喜欢先问问人家的年龄。
“十九。”
“那还好。”我庆幸找到个正合适的。
“什么还好?”她带些警觉。
“就是刚刚好呀,比我小两岁,不存在代沟,对吧?”
“我没嫌你老已经不错了,不就是上网吗,挑三拣四的。”小妮子听起来有些脾气,我喜欢。
“好了好了,算我没问。”
“哎,为什么上网?”女孩子又向我提问。
“俺想家了。”
“正经一点。”
“俺很正经啊。”
“上网和想家有什么关系?”
“好像是没什么关系。”我觉得上网和想家看起来两回事,但又逃不出一些牵连。
“那你为什么上网?”
“俺想家了。”
“你神经有毛病。”
“你好好想想,想家的人有什么思想特征?”
“寂寞咯。”那女子一语中的。
“这就对了呗。”我觉得这种问答形式很有些“苏格拉底对话体”的味道。
“哦,你这只鳖。”
“骂人了。”
“呵呵!”
“好了,快向哥哥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刚考了高考,志愿报的是上海外国语学院。”
“那你的英文一定不错了,我的就很烂。”
“呵呵,你算是猜对了。我从小到大,其他的不行,但没有为英文担心过。”女子对自己的英文挺自信。
“哦?很强嘛。那考考你行吗?”
“你好无赖,多读了两年书还要考我。”
“放心啦,都是些基本词汇。”
“那好吧。”
“Hongtashan什么意思?”
“这个我没听过。”
“保证你听过,好好想想。”
“还是想不起来。”
“看好了,Hong:红,Ta:塔,Shan:山——红塔山,我家乡的特产,敢说没听过。”
“你混蛋。”
“:)”
“切——不理。”
“真的不理?”
“……”
“唉,我在上海无依无靠,想找个人谈谈心聊以自慰,没想到你这么小气,玩笑都开不起。”
“打住,别装出一副可怜相,我敢打赌你正在电脑面前猥琐地笑。”
“《忧丝》花有千种姿,/人有百般愁。/愁云上心头,/正是花谢时。”
我看对方开始说话,赶紧呈上一首初三时候写的打油诗。
“头两句不错呀,你写的?”果然奏效。
“小时候无病呻吟,学人涂鸦呗。'奇‘书‘网‘整。理提。供'”我那口气好似如今我又上了五六个层次。
“怎么这样说呢,确实写得好啊。”
“打算理我了?”
“切——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就作品发表些评论,以显得自己是个文化人。”
“那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要臣等自裁,还是小姑娘亲自动手,腰斩?”
“我要你自……”
“自什么?”说真的,我心里还真担心她要我自……
“我要你再也不敢自恋。”
“呵呵,就这么简单?”
“不,我也给你出个题,而且是选择题,你有充分的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
“嗯,同意。从小到大,其他的不行,就没为选择题担心过。”
“A。请我吃肯德基
B。我请你吃肯德基,但是你掏钱
C。我请你吃肯德基,你掏钱,只能看着我吃
D。以上全选
(可以单选也可以多选)”
“好你个小妮子,跟我玩这手。”
“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大爷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就是KFC吗?一顿还是吃得起的,我选C,看着你吃,噎死你。”
“好一个歹毒的男人。”
“算啦,半斤跟八两,你知道做选择题的时候我想起谁了?”
“谁?”
“黄世仁。”
“哪个黄世仁?”
“《白毛女》里边那个不管人死活的地主黄世仁。”
“《白毛女》?你也喜欢看武侠小说?”
Faint!只听说上海的女孩子时尚,不至于这样吧?!
我的黄蓉叫贝贝,QQ的头像是只兔子,由于兔耳朵太长,我时常幻想她是个长发的女孩子,软软的头发扎成个小揪揪,在脑袋后面一翘一翘的。也正是贝贝的出现,每晚八点以后我要抢占一台电脑,再加上原先雕塑一般安放在电脑前的海山,仅有的网络资源被我们瓜分完毕。其余的五六号师兄可不干了,有事没事在我们后面徘徊,碰到谁起身上个厕所什么的,回来就没戏了。后继者已经online,正在跟网友问好,但他还是客气地回头笑笑:“没事儿没事儿,我只是随便看看。”这一看短则个把钟头,长则三五钟头,急得前者烦躁不安,威胁要上街泡网吧。后继者赶紧叫住:“没事儿没事儿,我很快就好。”这种鬼都不信的话往往给绝望者以希望,给谎言者以自慰。于是前者又带着踟躇坐下,祈祷上天让那个侵略者跑个厕所,以便接手电脑。然而,后继者坐着坐着就进入了无人之境,不时地仰天长笑。前者则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想找个大铁锤冲侵略者的后脑勺一敲,一了百了。
经过长时间摸索,我们找到折衷的办法,那就是每台电脑同时打开三四个QQ,然后选一个壮士打字,旁边的人拖把椅子坐着口述,像首长给秘书发指示,好笑的是这些指示一句比一句肉麻,说者无意,听者笑死。遇到黄金时间,瀑布一样的QQ在屏幕上闪动着,场面异常壮观。壮士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运指如飞,实在是玲珑八面。你看他时而柔情似水地招呼自己的网友,时而又表情严肃地把口述者的话打给另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其间的思维转换快得像短跑运动员的左右腿交替。打着打着,壮士忽然咿咿呀呀地哼起来,原来是手抽筋了。疼痛乃小事,千万别耽误了众人的终身大事,于是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壮士抬走,重新补上一个打字的,原先的壮士变口述者,就这样天地循环,生生不息,有限的资源被运转得充分而有效。
在这种情况下,隐私就不能苛求了,好在我们的脸皮比那城墙更厚,比那铠甲更坚,况且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是偶尔用情至深,也难免遭遇尴尬。有天夜已深,长钧的网友对他讲:“这样孤独的夜,你在渴望什么?”
“我想旁边能有个人说说话。”那晚长钧是口述者,我帮他打着对话,心寒地摇着头,他把身边五六个人当植物了。
“是啊,你一个人住在宿舍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可怜!不过别担心,我会一直在网上陪着你。”长钧的网友好像来真的。
“遇上你我感到幸运。”长钧说这句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真的么?”
“是啊,人在孤独的时候最容易满足了,哪怕是一句话。”
“如果我在身边你还会觉得孤独么?”
“不会了。”
“要不我现在过来你们学校陪你聊天,反正都见过面了。”听口气他们在网恋。
“不用了吧,路那么远。”
“没事的,我打辆车过来,很快的。”
“真的不必了,路上不安全。”
“你别为我担心太多,过来很方便。”
“可是……”
“别可是了,我现在关了电脑就来。”
“可是……”
众人坐在周围,看着长钧局促的表演,笑得前仰后合,正所谓一份快乐乘以三或者乘以六,就成了满屋子的快乐。那夜,长钧最终找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阻止了网友的拜访。还好网友没来,'奇‘书‘网‘整。理提。供'不然她看到长钧在QQ上所形容的孤独的夜,竟是六个同学围着两台电脑嘻嘻哈哈地上网,她会立马休克的。
这天我游泳回来,贝贝早早地在网上等着——轮到长钧打字。
“游泳爽吗?”
“很爽。”
“可惜我的病一直没有痊愈,让你独自逍遥,以前的夏天我天天游泳的。”
“又小心眼了不是?听见我快活你好像异常痛苦似的。”
“我就是痛苦嘛。你这个混蛋,是不是又在游泳池里扮演发情的大马哈鱼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主动上前搭讪,骗别人一起吃夜宵,遭到断然拒绝以后,才跑回来上网的。”
“胡说八道!”
“就是,要不然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您多虑了。”通常,我们就在这个时候上网的,她那天明显是找碴儿。
“但我真的等了好久。”
“算了,不谈这个,给你讲个好玩的故事。”
“说吧。”
“下午去校门口吃饭,看见一对恋人吵架。”
“你在旁边幸灾乐祸?”
“不,起初觉得有趣。后来女的走了,男的在后面追,追上了就去拽女的胳膊,女的胳膊肘一甩,杏眼一横,拔腿又走。”
“这不是幸灾乐祸是什么?”
“五分钟后,我进了校门,你猜我看见什么?”
“唐僧,别吊我胃口好吗?”
“我看见那对恋人站在旗杆下猜石头剪刀布。红旗随风飘着,夕阳照着两张欢乐无比的脸,真是太美了!”
“你是不是……”
“弱智?儿童?”
“该找个女朋友了!”
“哈哈哈,我好得很呢,找个女朋友多麻烦。”
“不要虚伪了,听你刚才羡慕的口气。”
“您又多虑了,我只是在谈审美。”
“哼,托词审美,实则怀春。”
“好好好,我承认我怀春,你是不是有意承担责任?”我一脸的淫相,看看打字的长钧,更胜一筹。
“流氓!”
“小气!”
一段沉默。
“想通话吗?”沉默过后,贝贝问我。
“通什么话?”
“通电话。”
“行啊。”
“把号码告诉我。”
“13162491933。”
“你说我们通电话会不会感到别扭啊?认识以来,我们都用手说话,待会儿换成了舌头,肯定不适应的。”贝贝说。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用眼神和手势告诉妈妈想吃奶的。”
“嗯,有道理。不过我这两天嗓子疼,说话的声音有点哑。”贝贝又有点犹豫了。
“我不介意的。”
“嘻嘻,你真能体谅别人!”
“别客气!太恐怖我会挂掉。”
“你这人混蛋我知道,但我总不至于是个老男人的声音。”
“不太恐怖我就忍着。”
“你那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吗?”
“隔着电脑,吐出来了你也不知道。”
“不跟你?嗦了,待会儿接电话动作快一点。”
“遵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成为著名的网络写手,最新作品是这样的——贝贝和丫丫在网上认识,最终成了恋人。丫丫是个传统的男人,老想着自己的女人贤惠,起码会做饭(其实丫丫是个馋嘴)。贝贝是新女性,提倡妇女解放,对锅碗瓢盆简直不屑一顾。他俩什么都好,就是在做饭的问题上不能相互妥协。终于有一天,丫丫受不了了,跑了。贝贝急了,想去自尽,最后自尽没去成,却参加了厨艺培训班,学到做饭的好手艺。她就到处找丫丫,找了好久,未果。一天,贝贝从丫丫的朋友处得知他的新住址,就杀奔过去,敲门没人应,隔壁的大婶说丫丫下楼吃饭去了。贝贝在楼下的卡胡奇诺面馆找到了丫丫,并对丫丫说:“别吃了,咱们回家吧,我给你做桌好菜。”丫丫哭了。
第二天醒过来就想笑,有种网恋的冲动。
日子一天一天过,两千多页的计算机教材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开始明白,娱乐对一个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很明显,网络让我每天可以畅所欲言,让我对夜幕产生眷恋,甚至让我兴奋了。每晚回去,我和师兄们一起疯狂,上QQ,大声唱歌,天天都像过节。对我,是战斗间的欢乐;对他们,却是离开大学前最后几分钟的轻松。我们不谈政治,不谈理想,只谈OICQ和欢乐。
不耐特
“唉——好想去游泳啊。也不知这病什么时候好得了。”贝贝上来就开始抱怨。
“放心,心病也许会留一辈子,身上的病嘛,总归会好起来的。你又不是得了‘轻舞飞扬’那种病。”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担心贝贝是轻舞飞扬的现实版本。
“你觉得我是不是比较可怜?”
“这么热的天气,想去游泳又不能去,是有点儿可怜。不过你之可怜比起我之可怜还略逊一筹,我之可怜比起你之可怜又略胜一筹。因为我天天要去吃校门口那种千年不变的盖浇饭,天天要读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计算机课本,天天要琢磨着发明几句好听的话来逗你高兴,你说我可不可怜?”
“哦,你简直?嗦到家了。”
“以前妈妈也这样说过,但?嗦未必是坏事。”
“愿闻其详。”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若骂一个人贱,他肯定会白你两眼,然后再也不理你;你若说他不懂得珍惜,他说不准就约你去校门口喝点小酒,并在酒醉以后搂〃奇〃书〃网…Q'i's'u'u'。'C'o'm〃着你说:老兄刚才讲得有道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贱’与‘不懂得珍惜’,但凡是人都想听到后者。”
“呵呵,这个说法挺有意思。你平时就这样骗人的?”
“不,我该?嗦的时候又?嗦不起来。(1。潜台词:该骗人的时候骗不了人。2。结论:本人不骗人。)”
“珍惜二字,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同意。”
“赶路的人们,时常匆匆赶出去一段,却发现从前的风景也不错,于是慌慌张张地回头寻找。可惜找到的不多。”贝贝似乎对这方面有很多感悟。
“别说得这么伤感,我明天还有学习任务。”
“因特不耐特,想见面吗?”贝贝这句话差点把我砸到地板上。
“嗯?哈哈!你?咿呀阿!不会吧?开玩笑是吧?本人是属狼的,看见女孩子会流口水。”“认真点好不,我说真的。”
“认真?”其实,此刻我胸口战鼓擂动,口头上号称英特不耐特,心里头早就想看看这个在网络上深深吸引自己的女孩子,尤其想求证她头上是否扎有两个一翘一翘的小揪揪。
“不见就算了。”
“等等等等,为什么要见呢?”
“又唐僧,见就一个字。”
“好,你说接头细节吧。”我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不过今天提出还是快了点儿。
“明天下午两点,五角场的肯德基门口,穿白色连衣裙的就是我。”
“哦,原来你嘴馋了。”听到肯德基,我想起很早以前她给我做的那个选择题。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道貌岸然。”
“我还怕你不成,穿白色T恤留平头的就是我。可以带保镖吗?”
“每人带一个吧,以防你不老实。”
“我还没把霸王硬上弓的功夫学到家呢,我还怕你在我的饮料里下蒙汗药呢。”
“切……”
“是啊,现在的网络女骗子很多,都被那什么女权运动害的。”
“男骗子很少么?”
“算了,扯远了,别让我们纯洁的友谊蒙上阴影。”
“又道貌岸然了不是?你越这样说,我越发觉得你像个骗子了。^_^”
“算你猜对了,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蛇头,专门贩卖人口,赚点零花钱。”
“切——你要敢把我卖了,我就告你们老师。”
“呵呵,见面可是你提出来的。”
“好,我自作多情,我是孔雀开屏,你稳如泰山,好了吧?你一点也不想见我?”
“不。我也……”
“说出来啊。”
“我也想。”
晚上失眠了,长钧陪着我商谈这码事情,看不出他是个过来人。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以为去了就恋爱了。”
“好。”
“不要像网上的厚脸皮,要表现得彬彬有礼。”
“好。”
“要注意穿着打扮,最好洗个头再去。”
“好。”
“要注意谈吐,表现得风趣幽默。”
“好。”
……
其实,见网友这件事众师兄都很关心,第二天开了个部落会议,决定由海山陪我同去:一是他有见网友的经验;再则他会摄影,多少可以留下些精彩瞬间;内幕则是他成天独占一台电脑,众人早想除之而后快,就像古时候的皇帝看谁不顺眼让其去充军一样。
出门前我们各自整理了一番,换件白T恤,洗个头。假期在学校过得像原始人,脸洗干净了也没有人看,不如不洗。整理好以后看看镜中的自己:嗯,还像个人。Go,go,go;follow me!
一路上我在不停地揣度自己的心思。想去恋爱吗,还是好奇更多一些?想来想去,唯一确定的就是想看看她的样子,心情甚至有些急切。挤了五十公里的公交车,来到五角场的时候,白T恤早被汗水打湿,一脸的油光。看来仪表分要打折扣了,性格分就要加倍争取。
肯德基不难找,门口一个和蔼的老头媚笑着等你进门掏钱包那个正是。左望右望,却不见白色连衣裙。我知道贝贝不会食言,就告诉海山耐心地等。等了一会儿,白裙子来了,海山赶快闪出去十米远,说是给我们拍照,动作职业得像CIA。白裙子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感觉我血压骤升,于是下意识地摆个pose,把脑袋放到太阳下反光。谁料她给我抛了个媚眼,继续往前走,走啊走,走个不停。唉,原来不是贝贝。浪费老夫一番幻想。
太阳下烤了二十分钟,有些受不了,海山说不如去里面喝着饮料等。进到肯德基里面,我们看见有两个女子正对门坐着,其中穿白色连衣裙的那个有意躲避着我们的目光,我们心里也明白了一二。然后,我们故意挑了个背对她们的位子,大谈一路上公交车的拥挤,谈今天市区格外闷热,跑一趟五角场实在不容易,可恨的网友还放人鸽子,跟我们玩老将不会面。
牢骚了一会儿,我拨打贝贝的手机:“喂,迟到了,兄台。”
“哪有。”电话那头理直气壮,“我早来了,在你之前。”
“是吗?”我看似在打电话,其实耳朵是放在身后的那张桌子上。
“我不骗你。”贝贝重申了一遍。
“你在哪里,是不是门口那个卖茶叶蛋的,她盯着我看了好久。”
“去死吧!”贝贝气得大叫。大家都好奇地望着那个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白裙子,当然,其中也包括幸灾乐祸的我。
就这样,接头成功了。两张桌子合了一张。这时,我可以好好地端详面前的贝贝(我脸皮厚)。她留着短短的头发,没扎小揪揪,让人有一丝丝失望,但还是很好看的。贝贝不好意思地把脸歪朝一边,带着羞涩的笑意。我不敢多看,想找海山说点什么,发现他早同贝贝带来的保镖聊得贼起劲,好似他才是来见网友的。我们又点了些吃的,喝的(账当然是我付,事后想想,这情景更像是那个选择题的答案B;而不是C);然后就打牌。那可是我的强项,感谢发明八十分的人,专给我这种缺乏运动细胞的人有充分的表现机会。海山和贝贝的保镖一伙,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其间,我和贝贝说话不多,我觉得现实中的她更害羞些,更内向些,要不是双方带来的保镖情投意合,眉目传情,这次牌局可能会显得很沉默。
一晃天就黑了,我和海山还要赶回交大去。贝贝说:“让我送送你们吧。”
我们悠悠地晃过五角场,走在邯郸路上,很快到了复旦的门口,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对贝贝讲:“就到此吧,再走就远了。”贝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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